第166章
五天前寒山姨媽來找過一次他們,她匆匆忙忙沒來得及交代什么,
只說踞崖關(guān)可能會有異動,如果他們能救援就施以援手,
如果情況太嚴峻,
就保重自己為上。
“我就只有你們這么些人了,你們要是出事,
我的命就沒有了半條。一定不要盲動�!辟秸f。
她走后海石花就常常站在這里,盯著踞崖關(guān)的方向看。
周遭很安靜,林孖看著海石花伸出去指向那旗子的手慢慢攥起來,他聽到握拳時骨頭的咯咯聲。
“系田字旗�!彼f,“金差兵稟報啊,下誒字系田�!�
是什么東西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是一聲雷貫過林孖的耳朵。最初的怔愣后,他感覺自己的血在幾秒之內(nèi)燒了起來,把皮膚燒得發(fā)痛。
田字旗!哪一個活著的白門兒郎看到這桿旗子不會怒火攻心
蒿城那一役過后的血腥好像還粘在皮膚上,為家人戴的孝還未脫去,那一天他們在水里撈到晚上,想要撈起仇人的尸首撕碎吞下去,但最終撈起來的只有半截殘肢。
他死了嗎那個應(yīng)當被一千刀一萬刀割碎再被野狗分食的混蛋死了嗎沒人有個定數(shù)。
白門人們咬牙切齒地生食了那節(jié)手臂。如果他死,就是死在了水里,就叫海阿媽拍碎他的魂魄。如果他未死,那天涯海角,來世他生,白門人也要追過去。
現(xiàn)在那桿旗子又出現(xiàn)了,那面旗子上繡著的人是不是也在這里
林孖把牙咬得直響,聲音也情不自禁大了起來:“淦霖老誒,汪帶郎干厚以死!(干他祖宗,我?guī)伺浪?br />
誰管他為什么在這里誰管前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門人就是以家族為核心生存著的,一個不能為血親報仇的白門人死都不會合上眼睛!
阿姊!林孖的聲音落下去,更多的聲音像是海潮一樣從他身后升起來。
不知何時白鱗軍已經(jīng)全部醒了,青色的人頭密密匝匝,挨挨擠擠涌向他們兩個人,一個個年輕的臉龐揚起來,眼睛里燃燒著火焰。
年輕人們繃緊了后背,像是無數(shù)根鋼釬深深插進地里,等著誰把他們拔起來,再插進某個人的胸口。
“阿姊!汪家誒郎就系厚嘞死狗阿崽害死誒!汪嘚阿兄噶以宰死!(阿姐!我們家里人就是被那條狗害死的,我們跟著阿兄去殺了他!)”
海石花仍舊沒有說話,她轉(zhuǎn)過頭去,用手比量了一下距離。踞崖關(guān)正有火光從城上溢出,看起來是城內(nèi)出事了。
那桿田字旗沒有動,將不動旗不動,這支打旗子隊伍領(lǐng)頭的人大概還沒有向城里去。
這是夜里,是最混亂的時候,一萬大軍列陣在前很難分清彼此�,F(xiàn)在白門人過去不是要救人,不是要擊退這萬數(shù)的軍隊,他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割掉那狗的頭顱。
她是白門人,她無法不復(fù)仇�?伤彩呛谨庀碌母睂�,在這個時刻她必須保持冷靜。
領(lǐng)導(dǎo)者與追隨者的區(qū)別就是視野,她環(huán)視周遭地形,捋著樹林邊緣到踞崖關(guān)的路途,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怒火燒沸,但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卻像是冰水,海石花短暫地閉上眼睛,當她睜眼時,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決斷。
“噶(走)小道去,”她說,“姨媽講,汪們都沒應(yīng)死,一個沒應(yīng)死。(我們都不能死,一個也不能死)。”
光線是紅色。
田恬站在牙旗下,面朝著正在被火燒紅的踞崖關(guān)。他的半邊臉被火光映成亮色,半邊臉隱藏在黑暗中,像是不知何處山野邪祀時做成的塑像,半面佛面半面惡鬼。
周遭的嘈雜聲海浪一樣涌起,又在快要觸及他時驟然停息。所有人都在發(fā)瘋,被堵在城外十幾天的士兵們發(fā)瘋地沖進城里去,手腳并用地爬過堆疊在一起的尸體,他們身上沾著血,沾著泥,每一個人都看不太出人的形容。
西門仍舊有殘兵未退,殘留的守軍還在抵抗著想要關(guān)掉這座已經(jīng)失守的城門。刀刃穿過人體,血液和內(nèi)臟的碎塊一起噴出,咆哮混合著慘叫,歇斯底里地大笑,怒號,伴隨著血腥蒸騰在城門上空。
“西門陷!”
“西門陷!”
嘶啞地呼喊從火光中傳出,殘兵開始向城內(nèi)退去,攻城軍碾過城門壓向城內(nèi)巷戰(zhàn)的第一道陣線。那里沒有四通八達的大路,被挖斷的街道和堆疊起來的鹿角消解掉第一波沖擊。
但那是沒有用的。田恬想,土石擋不住的軍隊,憑借鹿角和壕溝照樣擋不住。
城內(nèi)的人頑固,愚蠢,就像是那群白門崖下的漁民,寧可死到最后一人也要困獸猶斗。
而就在這一瞬間,就在他的思維轉(zhuǎn)動到這里的一霎,夜空突然被什么劃破。
群星震動,銀光乍現(xiàn)。
那是無數(shù)顆星星墜下了,那是密集的死亡突然從天空降臨,數(shù)以百計的箭矢從高空拋下,錚然砸向田恬身邊的軍士。
“敵襲呃!”箭落下來得比驚呼更快,它們直直地穿過人體,把還沒來得及舉起盾牌的人釘在地上。穩(wěn)定下來的士兵們迅速舉盾散開,控弦手在盾后對來箭方向拉滿弓。
可是沒有
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弓手的影子。怎么可能呢箭飛來了,射箭的人卻不在那里有人困惑地稍微從盾牌下站起身,下一刻,一支箭頭精準地穿過他的顱骨。
“弓手們在一百步開外”
田恬身周的士兵悚然反應(yīng)過來,一瞬間陣型驟然混亂。什么樣的人能在夜色中開一百步的弓這不是一個,是一群,把臧沉兩州的神射手們?nèi)拷械竭@里來,組成的也不過是這樣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