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嬴寒山扭頭瞪了一眼陳恪,這么想。
陣線一寸寸被反推,站起來的守軍再一次和峋陽王軍短兵相接。而那無數(shù)紅色所連接的影子就在他們上空,天地間回蕩著她的聲音。
“不欲死者,退后一步!”
不欲死者,后退一步!有人在應(yīng)和嬴寒山,分辨不出來究竟是出自哪條嗓子。
或許已經(jīng)不需要分辨,所有還能發(fā)出聲音的守軍都握緊武器一齊高喊起來。人組成浪潮,聲音組成浪潮,洶涌的波浪抵擋住相向的刀劍。
“田恬何在!”牙旗下有人在怒吼,被逼退的峋陽王軍正在尋求合流,而嬴寒山聽到外城傳來一聲響亮的呼喊。
“田賊已授首!”
火光照亮那個呼喊的來源,一身是血的海石花高舉著手中的頭顱,身邊是衣甲已經(jīng)被染成紅色的白鱗軍。一面白門旗在夜風中招展,仍舊白如雪光,沒有沾上一絲血污塵埃。而在白門旗之后另一面旗子正在升起來,一個杜字被火光照亮。
“嬴將軍,淡河來援!”
戰(zhàn)場的形勢逆轉(zhuǎn),天空中正有雷醞釀。嬴寒山看了一眼正在交匯的守軍和淡河援軍,毫無懼色地抬起頭望向天空。
老天,你看,我這次做得怎樣
一道青紫色劫雷直直劈下,金光從嬴寒山身上暴漲而出,這一次她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無數(shù)金色籠罩了她的身軀。
有幾秒鐘嬴寒山甚至低頭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是的,那些金色的絲線比之前多很多,但遠不至于一開始就能擋住雷劫。
這彌散在天空中的漫天金霞不來自于她的身軀,反而來自于她的腳下。
是東門,是零散在巷中的生者,他們抬起頭注視著劫雷,有人雙手合十對著那個身影深深拜下去,光芒就從他們身上升起,成為一張與蒼天相抵抗的網(wǎng),把大多數(shù)的雷霆擋在那之外。
咩嘰
咩咩咩……咩嘰!
嬴寒山聽到腦內(nèi)的那只小家伙在叫,它興奮地沖撞著,奔跑著,有一道青氣從嬴寒山背上升起來,化作那小騶虞的樣子。
它鳴叫著踏著一路金光向上飛奔,向上飛奔,直到最后一道劫雷撲面而下,直直地砸在了它的身上
一聲清嘯覆蓋了整個夜幕。嬴寒山看到有一瞬間這小小的影子化作有角的蛇形,向天空盤旋而去。
蛇形升高后落下,逐漸變回小小的毛茸茸,跌入嬴寒山懷中消失。
她覺得自己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剛剛離開,被淬煉洗禮,又再一次落回了身軀。溫暖感在胸腔中擴散,雷霆逐漸熄滅,簌簌的雨落下了。
“宿主,受傷了嗎”系統(tǒng)問。
“幾乎沒有。怎么了”
“您無傷進入了金丹中期。”
到天亮時,峋陽王軍退出了踞崖關(guān)。嬴寒山本以為這場戰(zhàn)斗會持續(xù)得更久一點,即使有她這樣一個超自然現(xiàn)象在這里,對面也不至于潰退得這么快。
當她找到杜澤時她才知道原因。在峋陽王派兵來打第五爭的這個當口,朝廷突然行動。
大軍壓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擊了臧州,差點給峋陽王玩?zhèn)斬首。峋陽王不得已召回了自己在踞崖關(guān)的軍隊。
……這么想想也沒錯,現(xiàn)在諸王嚴格意義上來講都可以套叛亂的名頭,朝廷來打合情合理。但為啥就是這個節(jié)骨眼呢
因為裴紀堂告老師了。
有句話叫“這邊正武林大會呢誰把官府的人叫來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在淡河聽說踞崖關(guān)被襲擊后,裴紀堂做了兩手準備,一邊把杜澤派出去救援,另一邊以裴氏族人的名號寫信給朝中。
一個旁支子寫的信能被人看到的概率并不大,但或許是淡河的運氣真的很好,又或許是這里作為一方小小的割據(jù)者在占有蒿城之后也被朝中納入了觀察對象。那一封信立刻收到了效果。淡河借力打力,不傷筋骨地解了這里的圍。
戰(zhàn)爭過后,踞崖關(guān)等待著一場漫長的重整。
雷劫后的雨水沖刷掉血跡,空氣中彌散著泥土淡淡的腥甜味。城外的尸首被分揀拖開,在頭上扎上白布的幸存者們用濕漉漉的手擦干親人臉上的血。
陳恪從城墻上下來就昏了過去,他身上的傷幾乎把他的血流干,但即使如此他在失去意識前的一秒還抓著嬴寒山的衣袖�!皩④�,”他說,“去找夫人�!�
可是青簪夫人在哪里呢。
第二道防線一直沒有破。盡管壕溝已經(jīng)被尸體填平,鹿角涂滿血腥,穿刺著殘破不堪的碎塊,又有不少已經(jīng)被焚燒成焦炭,它們?nèi)耘f作為一道防線存在著。踞崖關(guān)沒有破,即使這里兩千對數(shù)萬,即使這里糧草不足,青簪夫人還是信守諾言把它守到了嬴寒山回來的第六天。
可是青簪夫人在哪里呢
嬴寒山看到士兵們躊躇不敢上前,越來越多的人圍住一處鹿角。青簪夫人就在那里,她背對著所有人站著,一手扶在腰間的青簪刀上。
雨水刷干了她身上的血跡,那身明光鎧仍舊如墜日般明亮。
嬴寒山推開所有人慢慢地走上去。
“夫人”她問。
沒有回答,天地都保持著沉默。
嬴寒山伸出手,慢慢地扶住青簪夫人的肩膀,讓她靠住自己。有六七支弩箭穿透了她的胸口和腹腔,只剩下箭尾還露在外面。嬴寒山慢慢地把這副身體的重心拉到自己身上,她摸到的只有雨水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