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我知道這種事對人臣來說很難接受,”嬴寒山說,“但她不屬于這里,也不應(yīng)該作為誰的妾室下葬。如果你覺得她算是個好上司,好領(lǐng)袖,你就幫我完成這件事�!�
陳恪垂頭看著地面,肩膀像是一桿被風(fēng)吹的竹子一樣搖晃。
“恪只能裝作不曾知曉�!�
“那也足夠了�!辟脚呐乃募绨�。
嬴寒山把青簪夫人繞在手上的木患子放進(jìn)了第五爭的棺槨里,而青簪夫人只有甲胄埋了下去,嬴寒山在夜里用它換掉了棺中的尸首。
衣冠冢沒有和第五浱的埋葬處放在一起,而是和她兒子臨近而葬。嬴寒山找了一個月亮明亮,刮東南風(fēng)的夜里,把她的骨灰散在風(fēng)里。
從這里到草原要跨越整個臧州,路途遙遠(yuǎn),但若是月明,大概自有無形的狼在為她引路。
做完這一切之后,她開始和淡河來人一起安排現(xiàn)在保有的這幾個城鎮(zhèn)的事情。
大部分城鎮(zhèn)認(rèn)她手中的虎符,有幾個想趁機發(fā)動叛亂的也被壓制下去。
謁陽的馬匹是沒了,小亭隘的糧草也付之一炬,但好歹地方還在。之后要做的就是把這些地方都統(tǒng)籌起來,現(xiàn)在被燒了糧又被打了城的不是第五爭,而是淡河府。
……或許很快,它就不叫做淡河府了。
嬴寒山回淡河時已經(jīng)快要立夏,淡河氣溫升得快,水氣又足,滿街的樹都長出油亮的葉子,華蓋一樣。淳于顧院子門口有棵石榴,滿樹的花已經(jīng)開敗了,樹枝上留著些干癟的慘白的花托。
淳于顧披了件半舊的衫子坐在院子里,仰著頭瞇起眼看光影斑斑的樹梢。
嬴寒山一進(jìn)門他就低下頭來,塌下脊背懶洋洋靠在椅子上。
“蓬山多路啊,寒山�!贝居陬櫿f,“這一去比你上次去臧州去得都久�!�
嬴寒山?jīng)]搭茬,她拖了把胡床坐下來,看著他被衣服蓋住的腿:“傷好點了嗎”
“大好了,”他笑嘻嘻地說,“或許小生再好一好把皮肉長全,今年的稻蟹都趕得上吃。”
她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看得淳于顧逐漸收起了臉上散漫的笑容。他的表情空白一會,嬴寒山聽到他嘆了一口氣:“總還是站得起來的吧,小生平時又不騎馬,管它呢�!�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把臉別向一邊。
嬴寒山想伸手拍拍他,但這時候手放哪都不合適,她愣了愣,最后還是把手收回來的:“怎么會突然斷車軸雨天應(yīng)該沒什么駕車疾馳的必要”
“誰知道呢,”淳于顧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聳動著,“或許是小生太歲當(dāng)照,命犯兇星,出門未省得好好看黃歷吧。好在這條命是留下了�!�
院子里安靜了一會,有幾朵開敗的石榴被風(fēng)拽下來丟在地上,啪嗒一聲。
“淳于,”嬴寒山慢慢問,“‘有人要殺我’,是怎么回事”
他的下巴輕輕點了一下,原本搭在腿上的手下意識去找手邊的東西,他總有這樣的動作,要么是拿起扇子之類,要么是抓一把零食或者戳戳身邊的誰。可現(xiàn)在他旁邊什么也沒有,這個掩飾性的動作只能落空。
“不怎么回事,我都記不得了,被嚇瘋了說的昏話�!贝居陬櫿f。
“淳于,”她的手抓住他的椅背,身體前傾,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不管如何,我,我們,都一直拿你當(dāng)朋友�!�
“我們沒有人懷疑你,也沒有人芥蒂你的過去,不論你是從哪里來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確定你確乎是想和我們站在一起的,相信我們也希望我們相信你的�!�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隱瞞了什么事情,不管這個理由是善是惡。我現(xiàn)在都希望你說出來,只要你說出來這一切就還有轉(zhuǎn)圜余地�!�
“我討厭別人騙我,你最好不要讓事情無可挽回�!�
那雙眼睛盛著嬴寒山的臉,他忽然笑起來,滿樹碎光跌落進(jìn)眼底,被揉成更細(xì)碎的光斑�!澳窃趺崔k呢,寒山,”他笑著說,“我早就不知道自己的善惡了。謊話說太多自己都當(dāng)真,捋也捋不出頭緒來。”
他輕輕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喉嚨上:“不然你殺了我吧,好不好”
“就像最初你說的那樣,這個淳于顧是混跡在游俠里的細(xì)作,你殺掉我,這么告訴大家。這不算錯的。”
被扣在他咽喉上的手略微緊了緊,他順?biāo)斓仃H上眼睛,仰起頭靠在椅背上,嬴寒山僵了一下,還是把手抽出來。
“你到底是誰”她問。
“襄溪王長子座下死士,淳于顧�!彼f。
“是誰要殺你”
淳于顧眉眼彎彎地看著她:“是煜殿下,殿下沒有死�!�
“淳于顧是一群人,我們不常一起行動,每個人獨自外出時,都叫這個名字……”
“我叫什么不知道,我從小就被養(yǎng)在院子里,那時候我就沒有名字。公羊古這個名字倒是我給自己取的,公羊記春秋,也讓我這個什么都不記得的人沾點光吧�!�
“我確實不是個書生,這雙手現(xiàn)在看起來皮肉不錯是用藥泡過,剝過一層。我們都得這么干,不然刺殺時一露面就被人認(rèn)出來是死士了。”
淳于顧把手翻過來,給嬴寒山看自己沒有掌紋的手指。
“我不想干了,沒別的原因,死士活著就是為了被消耗。我不想被消耗,我喜歡市井,喜歡華服,喜歡黃金,喜歡像個人的日子……所以我逃走了。在那場刺殺殿下的混亂里,我沒有像是那些人一樣保護他,為他而死,我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