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殺生道者就是這一點(diǎn)好，要么你和我沒仇，要么你不喘氣。
還沒進(jìn)門她就老遠(yuǎn)看到一個人在那里站著，布裹頭不佩冠，外穿著件半臂，背后背著一根用油布裹住的哨棒。
……那可不是哨棒。
“無宜!”
被喊的人回過頭來，抱臂對著嬴寒山瞇縫起眼睛，仿佛是有些嫌棄地上下打量，看了兩圈那雙瞇縫起來的眼睛逐漸睜開了�！斑�不錯。”她說。
“什么還不錯”
“你升了官，看著倒沒怎么變，”無宜還是原來的樣子，因?yàn)橼s路被曬得黑了些，她松開抱臂的手，拍拍捏捏嬴寒山的肩膀，“不像個官兒，挺好的。我原本打算來看一眼就走，現(xiàn)在倒是可以和你多說幾句話�！�
她不愿意進(jìn)府衙里，也不吃午食，嬴寒山只能找了個墻角和她一起站著。
無宜身上的衣服和鞋都換了新的，綁腿沒換，洗得已經(jīng)有點(diǎn)起毛了。
嬴寒山看她這一身就知道，如果她不是特意為來見自己換了身新衣服，就是在這之前一直在奔波，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路上的暴土揚(yáng)長咬得不能見人。
你之前去哪了嬴寒山問。
“遷了我爺?shù)膲�，順手料理了幾個賊�！睙o宜活動活動手腕，“不怕賊偷，怕賊惦記。人走都走了，總該有個安生�！�
“然后我在沉臧兩州找人，鬼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可能就是……”她短暫地卡了一下。
“……就是拜了拜墳之后，又不那么甘心了�；蛟S你說得對，天下之大，沒準(zhǔn)能有幾個無家人�！�
找到了嗎嬴寒山問。
“誰知道算不算找到�！睙o宜含含糊糊地答，“找到一家，那家人幫不了我。他們也是落單的，不認(rèn)得別的無家人。一家三口，男人不太算無家人，只是知道些事情。女人肚子里還有一個，我也不能把他家那棵今年才七八歲的芥菜頭子拎去腌菜�！�
她默了一會，輕輕搖了搖頭，好像把什么甩掉：“算了，我也不是非得找到，如果真能再找齊足夠多的無家人，如果真有那么合適的一天，選一個更合適的地方重建鎬爐就是了�！�
重建什么
“鎬爐啊，”她說，“你不會以為我只會炸，不會建吧”
下一秒，嬴寒山箭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
“你看淡河怎么樣!”
無宜笑了笑，把手指一根一根從她手里掰出來。
“你想得挺美啊�！�
鎬爐是不可能在淡河建的，一則交情沒有那么深，二則沉州未平，外面還群狼環(huán)伺，鎬爐相當(dāng)于一個無家的據(jù)點(diǎn)。
在這里建起爐子就像在黑夜里開了大燈，必然引來惡意的目光。
但無宜也不是純粹找她聊天來的。
誰也不愿意在暑天正午走進(jìn)鐵匠鋪。爐子里的火快要把鐵燒化，爐子里噴出的熱氣快要把人燒化。
學(xué)徒們都穿著半臂，有些干脆赤著上身，火光在他們汗津津的皮肉上跳動，鍍上一層銅一樣的色澤。
鐵匠鋪的主人姓包，諢名“老大”，一條八尺多長的漢子，身上的肉像是燒熔了滴進(jìn)水里的鐵團(tuán)。嬴寒山進(jìn)來的時候他正在給一把劍蘸火。
不打仗的時候鐵匠鋪?zhàn)永锉髯龅蒙伲@是裴紀(jì)堂成了刺史，淡河守軍開始擴(kuò)充之后，叮叮當(dāng)當(dāng)敲鐵砧的錘子下才多了刀槍劍戟。燒成艷橙色的劍唰地沒入水中，一團(tuán)白霧蒸騰起來，呼地填滿了整個屋子。
直到那把水中的劍褪去赤色，綻出冷光來，包老大才抬起眼睛乜向來人。
嬴寒山那雙黃色的眼睛很好認(rèn)，這拎著錘子的漢子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調(diào)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對嬴寒山行了一個禮：“將軍怎不言不語就來了要買刀劍要打兵器小的手上有活，沒出去迎。”
一斜眼睛看到嬴寒山旁邊還站著一個人，短著打扮，面上無須，頸上沒有喉結(jié)，他剛松開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有些行當(dāng)不喜歡女人出入，譬如造船，總說讓女人坐了踩了造船的木料，這船上了漆下水也朽，譬如上梁，祭梁的時候女人要在屋外，再譬如鐵匠鋪?zhàn)雍竺娲蜩F的地方。
到底有什么不妥當(dāng)，人也說不清楚，說來說去就歸到一個問題上你一個女人家進(jìn)鐵匠鋪?zhàn)幼鍪裁茨?br />
嬴寒山是不被看做女人的，她能殺人，這里的其他人不能，他們就自然而然地把她看做女人之外男人之外的什么角色，是神是仙是虎都不重要，總之她不是個女的，也沒人攔她四處走。
但她帶個其他的女人進(jìn)來，就稍微讓人有些不痛快了。
“不是，叨擾，”嬴寒山客氣了一句，接茬，“我們想借個地方�！�
“我們”，包鐵匠聽到這個詞，就把眼光轉(zhuǎn)到她旁邊這個年輕女人身上來了：“做什么，這地方煙熏火燎，傷了貴人的皮�！�
“我想借地鑄一把劍，火與料的錢都按照劍的正價出�！辟缴磉叺臒o宜說。
哐!鐵匠一只手拍在桌上，剛剛蘸了火冷下來的劍嗡地一聲跳起來，又啪地摔下去，摔在那個年輕女人手邊。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女人：“這有劍，要買就買吧�！�
“我看到了，”無宜說，“但我是想借地自己鑄一把�！�
包鐵匠走過去，拿起那把還帶著余溫的鐵劍往無宜的胸口遞了遞：“成!”
“但我說好，我這不是打尖住店的，也不伺候您玩，我有我的規(guī)矩。這把劍我就放在這，你鑄劍，如果能鑄出和我這把一樣的，我當(dāng)你是一個祖師爺門下來借方便的，如果你鑄得不如我，就是技不如人還來砸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