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有誰走出來了,她赤著腳,裸露出來的腿上和手臂上帶著傷痕。這個年輕女人踉踉蹌蹌地走到跪在地上的匪首面前,
面無表情,眼睛大睜地看著他,
好像看到一只完全不認識的動物。那匪首根本沒有看到她,
或者像是往常一樣沒把她當作一個靠近的活人看待,直到那個女人顫抖著俯下身來,
在地上摸索著撿起了一塊石頭。
她抓起石頭向他扔了過去。
因為饑餓和受傷,她手上沒什么力氣,石頭只是打著飄擦著他的額頭過去了。這匪首震驚地抬起頭,看著這個膽敢拿石頭砸自己的女人。她怎么敢就算他現(xiàn)在被綁著,跪在這里,可她怎么敢一個比家里養(yǎng)的牲畜更不值錢的玩意,叫喚都叫喚不出聲的東西,她拿起石頭想要砸自己
“你做什么,你這賤……”
女人恍惚了一下,她站在原地幾秒鐘,然后很慢,很慢地又撿起了那塊沒有命中的石頭,砸向眼前人。
這一次石頭噗地一聲砸中了他的胸口,雷頭目暴怒地直起身子來:“你這婊子,賤貨!你怎么敢!你過來,我剝了你的皮!你過來!”
她向后躲了一下,眼睛里剛剛舉起來的光被這一陣風吹得有點散,可它沒有熄滅下去。女人站穩(wěn)了身體,慢慢拿回過頭看向身后的其他人,那不是求助的眼睛,在茫茫的夜色里,在血霧和刀刃的寒光里,女人背對著正在咆哮的匪首,看向自己的姐妹們。
于是她們都動了起來,蹣跚地,跌跌撞撞地走向雷頭目。
“還給我!把我的孩子!我的丈夫還給我!”
“……我要殺了你……”
“畜生!”
咒罵聲逐漸變成驚恐的慘叫,那些剛剛還顫抖著,踉蹌著無法行走的女人們撲上去,用石頭,用樹枝,用牙齒,用指甲,用一切她們能用的東西捶打撕扯他,就在這一刻她們終于恢復了人的知覺。她們終于想起來原來她們不是泄欲的物件。
在這一切發(fā)生之前,她們也是有資格憤怒的人。
青巖寨剿匪,在一晝夜之間大獲全勝。
匪幫全殲,白鱗軍這邊除了幾個浮躁大意的年輕人沒留神受了些皮肉傷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損失。唯一受損最大的是從裴紀堂那里借來的那輛馬車,因為萇濯在里面斬首麻三而被噴上了不少血跡,又在之后的戰(zhàn)斗中因為目標太大被砍了幾道刀痕,看著從挺貴氣一個新馬車成了得折舊處理的貨。
嘛,橫豎裴紀堂也不用人賠,不必在意。
麻三的首級和已經(jīng)燒成一團的韋師爺被吊在木桿上送回了淡河,那匪首頭目倒是沒死,但被女人們撕扯掉了半邊頭發(fā),捶咬得滿臉烏青,還少了一只眼睛。
據(jù)說是哪個女子掏出了他的眼睛在口中咬碎了,白鱗軍上去拉都拉不住,她就那么咯吱咯吱地咀嚼著,血從她的口角黏黏糊糊地落下來。
匪首如果當場殺了就是殺了,一了百了。但如果沒殺帶回來了那就得走流程,裴紀堂換上了那件新制的沉州刺史官服,升堂審案,判決青巖寨匪首。
青巖洼的百姓來了不少,有血仇的站在前面,稍好些的往后站,站在堂外,即使這樣整個府衙還是像是集市一樣被塞得滿滿當當。
站在屋里的人目眥欲裂地伸手想要拉扯這被提上來的匪徒,要不是衙役用水火棍攔著,他肯定要被扯成一片一片。
雷頭目被兩個衙役拖著,半死不活的樣子,也不太理滿堂的咒罵和哭嚎,直到裴紀堂問“人犯可有話”時,他才迷迷瞪瞪地抬起頭,用剩下那只泛著血絲的眼睛看向裴紀堂。
你也是個世家子吧。他說。
“我雷家蓄部上千,牛羊萬數(shù),筑壁百里,何等榮光!一夕之間落到不得不落草為寇的地步。你以為你是個裴家后裔就能比我強些嗎不要看你今日著官袍坐在這明堂之上,來日一朝運勢變,誰知你死在溝渠中何人收斂!”
放肆!有衙役上前要堵他的嘴,他大笑起來。
“這些草芥今日叫你一聲貴人,明日也叫別人一聲貴人!你我皆是貴種,尚且難保自身,你何必替他們出頭!我雷家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不知感恩,反而貪心我家田產(chǎn)資財。今天你替他們審了我,明天就有人來審你!”
裴紀堂坐在那里,并不皺眉,也并不露出怒相,他等階下那叫囂完了,叫囂累了的匪首閉上嘴,伸手從桌上抽出一支令簽。
“本官裴家旁支后裔,起身微末,不過是尋常百姓,今日坐在此地,仰賴的不是裴這個姓氏,是一鄉(xiāng)父老。你雷家舉族覆滅,也不是運勢來去,是你們殘害鄉(xiāng)民,圖謀不軌,終至滅身。起者因民,廢者因民,你今日已經(jīng)于此地伏地受審,仍舊不知悔改,無可救藥。”
他當啷一聲把那令簽丟在地上。
“青巖寨匪首,擄掠鄉(xiāng)民,殘害無辜,血債累累�!�
“斬立決,懸首示眾�!�
人群爆發(fā)出叫好聲,嬴寒山架著胳膊站在府衙外的樹下,靜靜地往里看著。
嬴鴉鴉懷里抱著文書,在她旁邊站定了,剛剛她是去府中找裴紀堂,聽說裴紀堂在這里審案才找了過來。日光在兩個人頭頂上移動,嬴鴉鴉抬頭看著嬴寒山的臉,有些怯怯地叫了一聲阿姊。
“啊”她回過神來,“怎么了鴉鴉”
“沒事,只是阿姊在這里出了好一會的神了……是在看什么”
“我在看老板。”她說,“其實想來,來淡河快要三年了,這是第一次看他審以斬為結(jié)的案子。之前淡河有過地契糾紛,有過小偷小摸,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雜事……他官服也不愛穿,堂也不愛升,很多事就那么很沒官威地說和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