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這是竹翻車。郡中農(nóng)田零散，以木建大翻車靡費(fèi)甚多，百姓不樂�？筛骷乙来酥浦穹�，以利耕種�！�
秋后竹子漸漸變成一種濃郁的墨翠色，在夜色里簌簌如畫，孤燈被半開窗戶中吹來的風(fēng)拉扯得搖曳了一陣，又隨著窗戶闔上而恢復(fù)穩(wěn)定。
穿著灰布外衫的中年人從桌前起身，掩了窗戶，稍稍站定一刻沒有回頭。
“來了”他問。
身后默然無聲，羅秋鳥轉(zhuǎn)過身去。
無家的兩個遺裔就在此刻對視了。
無宜并沒有見過羅秋鳥，也不知道他的長相。但在看到眼前這人時她確信這正是本人。
真正的無家人們眉宇間總有一種特殊的神采，那是終日奔走的淡淡疲倦，和不為這疲倦所擾的執(zhí)拗。
這個中年人長得很平凡，身形也說不上非常結(jié)實(shí)，那雙隱隱有些舊疤，拇指變形的手印證了他是個很好的木工匠人。
此刻他就站在桌后，桌上擺著一只還沒有拼完的木游鳥。
他們對視了一會，燈把兩人的影子在墻上拖長，無宜不自覺地把手按在一邊垂下的系繩上，只要她輕輕拉一下它，背后的不識劍就會散開落到她手中。
雖然羅秋鳥看起來沒有任何防備，桌上也并無武器，但比起劍匠，擅長玩機(jī)關(guān)的人可以把整間屋子作為武器。
“還有其他人嗎”他口氣和藹地問，但并不要求回答，“坐�！�
無宜沒有坐，她仍舊站在那里。
“你是……無詢天的女兒，我們還在通書信時，你年紀(jì)還不大�！�
提及父親讓無宜的態(tài)度稍微緩和了一些：“我在他的書信里見過你的名字�！�
他慢慢地點(diǎn)頭，第二次指了指桌前：“坐�！�
這一次無宜坐下了，但解下不識劍放在膝蓋上，不識劍無法出鞘，如果遇襲她是用它作棍格擋。
“……你為什么要?dú)⑽摇痹谝魂嚐o話之后，無宜選擇開門見山。
眼前的中年人笑了一笑，開始慢慢地收拾桌子上的機(jī)關(guān)鳥：“因?yàn)闊o家將要興起了�！�
無宜看著他仔細(xì)地把那些零件卸下來，分門別類裝進(jìn)盒子里，像是一個稚子在收拾自己心愛的玩具�！拔也幻靼住！彼f，“你對無家有恨”
“……并非如此。”羅秋鳥合上蓋子，“我與你父親，還有你，都很在乎無家�！�
他看著她，眼睛里閃爍著燈火的光：“你覺得無家給這個世道帶來了什么又是因何沒落的”
“無家最初并不是劍匠，我們是匠人，是行于百姓之中，為百姓鳴者。王有道則獻(xiàn)劍，王無道則誅而奪劍，無家世世代代不得入仕，因?yàn)槲覀兪侵坪饣蕶?quán)與官府的力量�！�
無宜沒有打斷他，他說得沒錯，在最初的最初，無家就是這樣一群人。
比起后世溫和無害的劍匠，被奪取來奪取去的野心與祥瑞的代名詞，最初的無家是不曾馴服于君的為民請命者。
“我們這么做了幾代，或者十幾代，世道有變好過嗎我拿這個問題問過你父親，現(xiàn)在我照樣用這個問題來問你�！�
什么算是變好呢
大治之世，大亂之世，永遠(yuǎn)交替而行，治時獻(xiàn)劍，戰(zhàn)時取劍，無家從來沒有例外過，直到他們自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我們可以一次一次地為民請命，一次一次地誅殺昏君，但這一切沒有盡頭�！彼胶偷乜粗鵁o宜的眼睛，“最初那位無者有一個很好的理想，但一直沿著最初的理想走未必有盡頭。治世的皇帝不需要我們，亂世的暴君最后還是要期待一位新皇來代替，無家在這個過程中總是找不到自己的歸宿，所以無家會逐漸改變，從一個門派變成一個家族，從執(zhí)劍人成為鑄劍人�！�
“你不覺得這是可悲的事情嗎�！睙o宜問。
“可悲，”羅秋鳥點(diǎn)頭了，“比這更可悲的是你要重蹈覆轍�！�
“孩子，無家不能再回到原本隱于民間的執(zhí)劍者，你不過是重啟了又一個輪回�！�
無宜開始理解他想說什么，也同時理解了為什么他此刻坐在這里：“這就是你投奔峋陽王的原因”
“是�！绷_秋鳥坦然地應(yīng)了，“我知道他不是一位好的君主，但現(xiàn)在沒有更好的選擇。那位皇帝過于年幼，而且恐怕有些別的問題，其余的王之中，瑜川王第五翳是盲人，北方的都督第五靖無意于奪位，我能選擇的人實(shí)在是很少。但無論如何，我做出了選擇�！�
“無家人應(yīng)該進(jìn)入到朝中，去為百姓輔佐，匡正一位領(lǐng)袖，等待明君來臨太漫長了，我們應(yīng)該自己去制造一位明君。”
他看著無宜，等待著眼前年輕女人的反應(yīng)，而后者皺起眉，有些厭惡地?fù)u頭。
“無家從來沒有寄希望于君主過�！�
“是啊，”羅秋鳥笑了，“我知道我說服不了你，而無家不能有兩個頭腦。所以我決定殺了你。我想你也同樣作此想法�！�
他施施然打開手邊的盒子，無宜立刻拎起不識劍站了起來，預(yù)備迎接接下來的戰(zhàn)斗。
然而羅秋鳥并沒拿出什么致命的機(jī)關(guān)。在他手中的是一對燒制得非常精美的琉璃小球，正在燈下散出熒熒的光斑。
“無家有刺殺的傳統(tǒng)，成員如野草般吹而復(fù)生，我知道我如果貿(mào)然殺你，必然會招致無盡的追殺。我們同歸于盡是最壞的結(jié)果�！�
“而如果你在這里殺我，峋陽王就會注意到無家。無家至少會失卻臧州這個據(jù)點(diǎn)，我想，這也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