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這些艘船都是大船,足夠承載峋陽王屬意的精銳,只要留下足夠時間登船,這次返程就不會再有阻礙。
濃郁的霧色隨著人的行走而被攪動起來,一些人在向船上走,一些人留在原地,項延禮把目光從船上移開,投向泛著青灰色的水面。
他的職責(zé)是登上最后的船,并焚毀這個碼頭,王對他許諾足了返回之后會給他的一切……其實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擁有很多了。
比如以他戰(zhàn)功和身世獲得不了的地位,比如“暫時”的掌軍權(quán),然而此刻站在寒冷的霧氣里,他卻絲毫沒有為獲得更多權(quán)力所賭斗的興奮。
項延禮望著潺潺而去的河,霧中搖曳的樹影似是相熟的故人。
他這個主將做得不好不壞,不好在沒什么爭的欲望,也沒什么野心,沒法帶著身邊人一起爬到高處去,不壞在他待身邊人總還是不錯的。
手里有一塊金子,他咬下一角遞給身邊人,有一塊餅,也撕下一邊給身邊人。
衡伯琦和他的性子差不多,也是個悶的,兩個人要是單獨喝酒能喝一晚上說不出什么話來,所以非得喝酒的時候,衡伯琦總拽著后來死在柏鹿渡口的肖馳。
楊蹀倒是不和他們一起喝酒,這人酒品不好,喝多了容易掀桌。
今晨兩邊分兵時他給楊蹀倒了一碗酒,書生不喝,還笑話他學(xué)什么燕趙悲歌�!扒业任一貋砗劝桑彼f,“憑那沉州軍的將領(lǐng)有什么本事,還跑不了一個我”
項延禮也覺得他不喝挺好的,臨別的酒。喝了像是什么惡讖。
霧氣又開始攪動起來。
項延禮把目光從江面收回,他聽到馬蹄聲了,仿佛有另一江奔流向這里呼嘯而來,霧氣中浮現(xiàn)出沉州軍的旗幟,以及繡著贏字,黑紅如凝血的纛旗。
“列陣�!�
項延禮把手放在了腰上的佩刀上。
像是已經(jīng)預(yù)演過數(shù)次那樣,留下來的士兵分為兩陣,手持盾牌與矛的盾兵圍攏在最前,化解騎兵的第一次沖擊,這之后的步兵收緊陣型,將渡口遮掩在軍陣之后,沒有一個人真的認(rèn)為自己能擋住來勢洶洶的沉州軍,所有戰(zhàn)斗只是為了拖延
最前端的戰(zhàn)馬沖入人群,被□□穿尸體拋飛起來,又沉重地砸落在地面,躲過戰(zhàn)馬踐踏的士兵將武器刺入馬腹,一個騎兵的倒下連帶出一片的連鎖反應(yīng)。
在這濃郁的霧氣里作戰(zhàn)仿佛在水中搏斗,人看不見彼此的表情,人聽不見對方的哀嚎,只有血液如此真實。
熾熱的血短暫加溫了霧氣,有那么幾秒鐘還站著的人能看到周圍橫斜的尸體,下一秒白霧又涌上來,將地面的一切蓋住。
“不要戀戰(zhàn)!”有人在喊,“奪渡口,登船追擊!”
而回應(yīng)這聲音的是在霧中竄起的火光。
就在盾兵維持陣形,項延禮手下的軍隊與前軍纏斗的短短一段時間里,渡口被點燃了,一同燒起來的還有船上的大帆,原本只是用來燒渡口的火油分不了多少給最后那條船,所以火燒得很慢,很慢,好像一條細(xì)小的紅蛇盤纏著白帆上去。
戰(zhàn)場隨著火焰燃起靜默了一個瞬息,項延禮沒有動,甚至沒有回頭看。似有一塊石頭從他胸口墜下去了,渡頭和船被一燃的瞬間他感到一陣沒來由的解脫。
這位已經(jīng)無地可逃的將軍望了望身邊的部曲,臉上沒有死戰(zhàn)前癲狂的神色。那雙眼睛平和地望著身邊人,于是他們讀懂了他的意思。
我們沒有退路,你們可以投降。
但他的手沒有離開刀,他的眼睛里也沒有屈服。
你們可以投降,但我無意于此。
大多數(shù)戰(zhàn)馬的結(jié)局都是死在戰(zhàn)場上,最常規(guī)的死法就是被哪一支箭矢,哪一支長□□穿身體。也會有一些馬擁有拯救主人的幸運,被放出去為他短暫地沖散追兵,或者擋下一次致命的攻擊。
馬會有怨恨嗎
或許它們并不理解怨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