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錢自然補不上,蒸餅娘子怕小孩為難,
收了錢又塞給他兩塊蒸糕。杜車前不敢拿回去,
索性給妹妹吃。
現在這個雪團子一樣的小女孩就坐在門前,一邊吃糕一邊用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盯著街景看。亂哄哄的聲音流淌進她的耳朵里,裹挾著一整座淡河的生氣。
阿母好像在抱怨阿耶,
都怪你一天不著家不好好教孩子。她是這么說的。阿耶聽著阿母抱怨他,半晌才很小聲地回我像他這么大時也這么惹事。
“你叫兒子學你去!你當年是什么!泥塘子里打滾的!”
雖然杜雪仔沒法親眼看見,
但她能猜出來自家阿耶一定心虛地摸摸鼻子把眼睛轉向別處,
試著找一個小孩子都不會聊的話題把當前話題轉移掉。
好在這次阿母沒有繼續(xù)抓著耶耶十來歲的時候是在泥塘子里打滾還是臭揍鄰居小男孩不放這一點說事,她的話題也往一個說過無數次的方向偏移了。
“等刺史和大將軍回來,
你去求求他們,找個會念書的,給車前和雪仔改個名字,啊”
阿母對他們兩個的名字心有戚戚很久了�!耙院筌嚽昂脱┳卸际且龃蠊俚�!”她很有自己的那一套道理,“叫個開草藥鋪子似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車前就是車前草,雪仔就是雪仔草。杜澤是生在大澤邊的孩子,他的一兒一女分別生在這兩種草藥開花的時候,在取名這件事上老父親并不特別上心。
“再說,再說�!卑⒁貞�,應該是到里屋去了。
杜雪仔已經吃掉了小半邊糕,吃得有些撐。她一手抓著糕站起來,臉上帶著小孩子無聊時迷迷糊糊的神色。一個女人匆匆從她臉前掠過去,引起了杜雪仔的一點注意。
那個女人長得不太漂亮,也沒穿著很華麗的衣服,她微微低著頭,行色匆匆,轉瞬就消失在了街道的另一頭,為什么自己會注意到她呢
這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腦袋里短暫地冒出一個疑問。
如果在這里的是杜車前這個更大并已經開始習武的孩子,他或許能更準確地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的違和感。
她走路呈現出一種武者的步態(tài),她的臉十分陌生,一座城池里的人大體是固定的,即使有人口流動,這些人在第一次露面時也應該有鮮明的旅者或職業(yè)特征。
但這個女人沒有,她打扮得就像這里的常駐戶,卻有一張陌生的臉。
但在這里的只是一個小姑娘。
疑問被暖洋洋的日光蒸騰起來,輕柔地消失了。
夜色覆蓋上來,緩慢地涂滿天幕。這是個沒有月的夜晚,遠在臧州的軍隊在為攻打王城做最后的準備,而沉州熟睡著,故鄉(xiāng)等待一個凱旋的消息。
沒有哪里比淡河更安全了,踞崖關結實地抵擋著北面可能來犯的敵人,南邊是白門人的故鄉(xiāng),東邊是海,西邊的交界處已經被肅清,這個升級為沉州首府的小城就像蚌中的一顆珠子,被安穩(wěn)地包裹在層層保護之中。
是這樣嗎
更夫拿著一面鑼在街上走著,他帶著棍棒,但從來不用,這里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需要兵丁出面的事情,最惡劣也不過是幾個喝昏頭的年輕人錯過宵禁,需要被提到府衙里醒酒。
今晚似乎格外黑,黑得他有種奇怪的錯覺,眼前的道路融化成了一片黑色的水潭,他正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里面跋涉。
水面蕩漾起來,彎彎的月光浮現出來,為什么前路會有這么清晰的月光倒真像是那里有一汪水一樣。
更夫的頭腦就運轉到這里。
月亮從黑暗中飛起,輕盈地從他脖頸上一掃而過,血還未來得及落地就融化進濃郁的夜色。被一刀抹斷喉嚨的更夫僵住,直直向一邊傾倒下去。一只手敏捷地托住他的后背,在他摔倒在地之前扶穩(wěn)他,并順手接過他手里可能發(fā)出響聲的鑼。更夫還沒有咽氣,他大睜著眼睛,拼命想從黑暗中剝出這個襲擊者的形象。
而襲擊者輕柔地放下他,低頭對著他張合著呼出血泡的口默然一會,又拿起刀,嗤地再次捅進去。
夜安靜了。
這個剛剛行了兇的人擦擦自己的臉,甩干刀上的血,刀光有一瞬間照亮了他,那是張并無特別的年輕人面孔。
他把尸體留在原地,轉身向下一個巷口走去,而那里也隱隱有血肉刺穿的黏膩聲響。血腥從兩頭匯聚到中間,兩個沉默的持刀人也在此處碰面,他們沒有說話,沒有對視,只在擦肩時向彼此微微點頭然后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