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8章

    裴紀堂的手臂試探地收緊了，她把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淚水把錦繡的衣襟染上一片暗色。要是不是現(xiàn)在該多好，她想，要是過去和未來的任何一個時刻該多好

    一個她沒有仇恨的時刻，一個親人還在她身邊的時刻，在他說我心悅你時，她可以像所有與她同齡的少年人一樣驕矜地點點頭，告訴他自己也一樣。

    就算是之前那一次告白的瞬間，那個阿姊還在的時候，她點一點頭也還來得及。

    那時候她還能承擔這份幸福。

    他抱著她，保持著半跪的姿勢，一直到肩膀上的淚痕濕了又干，嬴鴉鴉枕著他的手臂，現(xiàn)在她不怎么發(fā)抖了。

    “我之前……說我要想想，我想了好久，我想得太久了……”

    “謝謝你愛我，謝謝你的畫，水仙……謝謝你一直等著我。我沒辦法在阿父阿兄尸骨未寒，阿姊失蹤的時候偷偷地幸福，這樣我會唾棄自己�，F(xiàn)在這個時候，我沒法和你在一起。”

    她已經開始唾棄自己了。嬴鴉鴉想，她感覺到裴紀堂不勻的呼吸，他的懷抱很暖和，他仍舊小心翼翼地撐著她，盡管這份投出去的愛被虛耗著。

    “鴉鴉，那……至少，你對我……”

    裴紀堂慢慢地停下了這個問句，嘴角浮現(xiàn)出一絲似有若無的苦笑。

    “……抱歉，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逼你回答這種問題�！�

    他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別過臉去嘆出一口氣。

    “沒事，我明白。我們就一起等寒山回來，好不好等到寒山回來之后，等到你的愿望都實現(xiàn)之后，我們再說剩下的事情。”

    嬴鴉鴉閉上眼睛，她沒有點頭，只是很深地把額頭埋在他的肩膀上。阿姊一定會回來的，她想，等到阿姊回來……

    裴紀堂也沒有再動，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尊石像。我終究沒辦法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愛我，他想，現(xiàn)在不可以，以后又怎樣呢是可以，再說，還是終究只要現(xiàn)在呢那一聲壓抑在喉嚨里的嗚咽沉了又沉，最后只變成無聲的嘆息。

    有一陣風吹得急了些，窗戶哐地開了，又哐地落下去。

    琵琶胡琴與羌笛。

    王奉良從南邊回營，將將趕上平朔軍凱旋的慶功宴。當這位剛剛卸甲，還來不及收拾自己的將領急匆匆穿過轅門時，平朔軍的將士們已經舉杯喝過一輪了。

    剛一在營地里露面，王奉良就被熟識的幾個軍官堵住，要挨個敬他三碗酒才讓他走。好在秦晝知道他肯定要被堵，一早就等在這里預備給他解圍。饒是如此，他還是被灌了幾大碗才逃出來。

    “擦把臉吧，”秦晝笑呵呵地勸他，“殿下和鐘副將在等著見你呢�！�

    王奉良一遍擦臉一遍抱怨這群人沒大沒小，忽然想起今天宴會的主角應該出來撐場子。

    “小劍呢”他問，“不是說他和之前救了世子的那個俠客一起，把蒙多部的王女帶回來了嗎他小子不出來鎮(zhèn)場，現(xiàn)在跑到哪里去了”

    秦晝微微一笑：不可說，不可說。

    其實也沒什么不可說的，黎鳴鋏正在換衣服。

    喝過三巡酒他就悄悄地溜了出來，跑到一邊的帳篷里翻出幾套事先準備好的衣服。

    有圓領的胡服，上面是線條如流云的猛獸紋，有刺繡得精良的束腰外袍，一邊用銀線繡上鐵甲一樣的花紋，擬成文武袖的樣子。

    還有一套他覺得自己穿起來最威武的鎧甲，雖說這個時候換一身甲上去好像顯得頗有腦疾，但架不住他覺得威風。

    東看西看，他又覺得自己現(xiàn)在身上穿的這套好了。

    開宴時她就在席位上，不吃東西，只喝了幾盞酒。他坐在她旁邊看著她，發(fā)覺她臉上的傷疤又好了一塊�，F(xiàn)在它不像是毀容的疤痕了，像是在她臉上揉碎一朵紅蓮，半張面孔隱藏在琳瑯墜下的花瓣里。

    或許是他看她太久了，她轉過頭，對他眉眼溫柔地彎了彎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