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這句話,喬矜己曾和孫念娣和喬斌說過很多次。
“你是女人,讀那么多書沒有用,而且你已經(jīng)嫁人了,你弟弟不一樣,他還要工作娶媳婦。”
“女人就不是人了嗎?”喬矜己喃喃。
“什么?”
“我說,女人就不是人了嗎?”喬矜己頓了頓,“我是憑自己本事考上的,用自己的雙手來掙的錢,憑什么喬毅就可以享受優(yōu)待?就憑他是男孩,他要繼承你們喬家的衣缽嗎?還有,我沒那么大的本事去幫喬毅找大學,這個都是由統(tǒng)一部門管控的,我沒那么厲害�!�
孫念娣氣急敗壞,“那你說你讀那么多書有什么,連幫你弟找個大學都不做,還不照樣是個廢物�!�
手機后面還傳來喬斌罵罵咧咧的聲音,“讓她給喬毅找學校,告訴她不給找下次就是挨打�!�
耳邊謾罵聲不停,遠近起伏的聲音在喬矜己腦袋炸開,她頭疼,難受,抱著頭努力讓自己清醒,可無濟于事。
那些沉重的,不堪的的回憶,傾瀉而來,她接不住,招架不來,最終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無聲痛哭。
她痛恨那些無厘頭的指責,可又無能為力。
最終折磨的只有自己。
喬矜己第二天上班的時候,頭昏腦漲,趁著還沒到上班時間點,趴在桌子上。
鐘曉來的時候就見她無精打采,拿出隔著溫熱的紙袋,碰了碰她的臉。
喬矜己一驚,看到是她后又趴回去。
昨晚孫念娣給她打完電話后,她沒睡著。
一開始還在醞釀睡意,后來直接躺平干瞪眼,逐漸適應黑暗環(huán)境,又借著月光呆愣看著頭頂?shù)乃У鯚簟?br />
甚至連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鐘曉把咖啡放到喬矜己的桌上,“罕見呢喬兒,你還有沒精氣神的時候�!�
她看到的喬矜己,雖然不善言辭,但什么時候都是都是一副身姿挺拔,充滿干勁的樣子。
喬矜己把咖啡推回她那邊,“昨晚沒休息好�!庇种噶酥�,“我不喝�!�
“你喝嘛,我今天點的外賣,為了湊配送金額買了兩杯�!�
她這才注意到她手里還有一杯。
不知為什么,腦海中忽然想起原來張不伐對她說的話,遲疑一瞬,接過,“謝謝�!�
沒有吸管,她看著鐘曉的動作,把上面一個小的暗扣拔起來又按進另一個口里。
仰起頭,小口啜飲著。
隨后又皺起眉頭。
是一種苦澀的,還有些甜味的,奇怪的味道。
又再次嘗了一口,是苦的。
鐘曉見狀不禁笑出聲,“喬兒,我原來覺得你是一個很穩(wěn)重的人�!�
喬矜己迷茫看她。
“但是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還有點可愛�!�
喬矜己臉轟的一下就熱了。
“你看,就比如我現(xiàn)在在夸你,但是你卻不好意思在臉紅�!�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猜測她是看到她喝這杯咖啡了,解釋,“我沒喝過�!�
鐘曉一愣,她覺得,喬矜己家里條件再不好,但在青濟這座城市生活了這么多年,也應該嘗過,起碼喝過一次。
“我生活作息很規(guī)律,每天睡覺和起床時間都是固定的,所以從來不用喝這個�!�
還有一點她沒說,她覺得這個貴,沒必要把錢財浪費在這上面。
鐘曉一臉羨慕,“你怎么作息這么好,我就想早睡早起,但是我每天都放不下我的手機,不到十二點完全不舍得手機�!�
喬矜己彎唇,“我沒覺得手機有什么好玩的,所以我到點就睡覺�!�
鐘曉再次感嘆一聲,兩人就開始工作。
晚上下班時張不伐來接的她,手中是一束米白和嫩綠色的包裝紙,錯落包裹住那光禿禿枝丫。
花束落到手中,喬矜己這才注意到,是迎春。
在那個山坡上,漫山遍野。
她覺得這個世道她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在她們那邊人們甚至覺得占地方的東西,在這邊卻要被人們花錢買。
就像那家西圖瀾婭西餐廳,明明沒那么貴的雞肉,卻硬生生要賣那么貴,甚至還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買單。
張不伐注意到喬矜己沒推辭,揚眉,“是迎春,店里的正好開了,我就剪下來幾枝來包裝,寓意我也挺喜歡的�!�
“什么寓意?”
“光明和希望�!�
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是高官象征,當初周霽闊考公的時候,他就送過。
周霽闊當時說他神經(jīng)病,他即使考上了也是最普通的職員,怎么就高官了。
“意思很好�!眴恬婕荷焓峙隽讼�,掉了一朵,她怔住,抱歉的話隨即而來,“抱歉,我碰掉了�!�
張不伐完全不在意,“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處置都可以,扔掉都可以。況且,它本來就不結實。”
過了會兒,他又補充,“扔掉還是算了,咱倆天天見面我剛送你你就扔我會傷心�!�
喬矜己笑出聲,有種喬毅小時候和她撒嬌的感覺,“我不會扔掉的。”
她那天就想好了,既然和他說他不聽,那她就收著,反正最后也是放在他家里,就當是他想給家里填一些別的色彩。
只不過,喬矜己低頭看著手里的花,寓意很好,但——
為什么要給花寓意呢。
花就應該只是花。
只是想努力綻放自己的花。
它們每天都盛開,只是因為它們喜歡。
思緒漸漸飄忽,腦海中回蕩起昨晚孫念娣說的話。
她在認死理。
她想知道到底為什么孫念娣喬斌就這么對她,只因為她不是兒子嗎?
但這種性別也是她不能選擇的。
如果有選擇的話,她更想去林希音或者鐘曉家。
起碼她們的父母不會重男輕女,在她們是個女孩的時候,依舊可以把家里最好的都給她們。
她到現(xiàn)在都不服氣,僅僅因為她是個女生,就要全盤否決她。
性別只是給人下的一個定義,她給自己的定義只是喬矜己,不是喬盼楠。
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是人。
所以,她也不是很能理解為什么要給花下定義,也許它們只單純想展示自己的姿容,而不是被人類定下一些它們毫不知情的意義。
“在想什么?”
“沒什么�!�
“今晚想吃什么?”
“涮鍋�!�
張不伐忽然就揚起嘴角。
枯燥又沒營養(yǎng),莫名的,喬矜己覺得兩人這樣像是相處很久的人。
明明很無聊,但又是兩人的日常生活。
那通電話過后,喬矜己再也沒收到孫念娣和喬斌的消息,反而是喬毅給她發(fā)過微信告訴她不要管他們,他會自己努力考上大學。
喬矜己沒回,她不想。
她比喬毅大了五歲,在她有記憶以來,所有不好的回憶,都是孫念娣和喬斌帶給她的,而喬毅算一個間接的導火索,哪怕他什么都沒做。
她還小的時候,只知道父母給她生了一個弟弟,很開心,可后來她想爭取和喬毅一樣的待遇時,總是被打。
再后來,她上了學,等讀到小學畢業(yè)后,兩人不讓她上初中,是后來學校老師找到她家里,讓她繼續(xù)讀初中,等到初三的時候,孫念娣和喬斌兩人不讓她繼續(xù)念書,讓她回家干活,找個人結婚。
他們說,喬毅要上學,家里不能供兩個人同時上學,所以讓她回來,說她一個女娃讀那么書沒用。
當時她不懂,但知道要上學,只不過拗不過孫念娣和喬斌,還是在家里待了一個月。
只是來她小姨知道這件事情,特意趕過來把她帶走,當時喬斌和孫念娣還不同意,但是她小姨說,“喬喬是要上學的,你們不應該不讓她讀書�!�
孫念娣和喬斌還不服氣,和小姨扯著脖子吵架。
那天她的腦袋亂哄哄,整個人都很無措,以至于現(xiàn)在回想起吵什么都沒什么印象,只記得最后小姨說,“喬喬現(xiàn)在讀書是受國家保護的,你們要是不讓她去上學,我就去告你們�!�
她這才抬眼,定定看向小姨。
“孫招娣,我們家的事憑什么你管?”
喬斌手里攥著個木棍,站在門口。
她用力攥緊小姨的衣擺,還是探出了頭。
孫招娣越過喬斌,看向后面的人,“姐,你怎么想的?”
孫念娣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么,就聽到喬斌繼續(xù)嚷嚷,“她又不當家不做主,我說不讓她去就不讓她去�!�
孫招娣也生氣了,“喬喬我今天必須帶走讓她繼續(xù)上學�!�
可能是吵鬧動靜太大,村書記也過來了。
在看到喬斌時,嘆息一聲,“現(xiàn)在是九年義務教育,你知道什么是義務教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