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銅鏡印出女子半褪衣衫的雪色箭頭,沈清霜握筆的手微微發(fā)顫,筆尖朱砂在鎖骨處洇開一團艷色。
自她懂事能握住毛筆以來,從未覺得一支筆竟這般沉重,這胭脂筆描的分明不是花鈿,而是在往骨子里刻進屈辱。
吳嬤嬤那桿剛制好不久的銅煙槍重重敲在妝匣上,驚得她脊背繃緊,瞬間冷汗順著蝴蝶骨滑入衣襟。
媚術(shù)不在皮相,而在骨�?蓍碌氖种钙∷南骂M,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顴骨,勾欄女子以色侍人,三日寵愛便衰。你要學的,是往男人心尖上扎刀,刀刀見血卻叫他們甘之如飴。
沈清霜盯著鏡中自己脖頸處新結(jié)的血痂,那是前幾日學‘游龍纏枝’的時候被嬤嬤的鋼鞭誤傷。
吳嬤嬤的教法狠厲程度甚至比陸府的刑具還要來的重,九節(jié)鞭抽爛她身上的三件舞衣,才讓吳嬤嬤勉強滿意,松口答應(yīng)給她今夜登臺獻舞的機會。
嬤嬤當年學習媚術(shù)的時候也是這般痛嗎她突然開口問道,指尖不自覺地撫過薄紗下腰間的青紫。
痛
吳嬤嬤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異光,銅煙槍挑起自己的衣襟,露出脊背猙獰如蜈蚣的舊疤,師父說我一身賤骨難當大任,便將我全身骨頭打碎重接。
她指尖戳向沈清霜心口,媚術(shù)練的是蠱人心的毒,你若連皮肉苦都受不住,趁早滾回去刷恭桶!
吳嬤嬤止住話頭,看向沈清霜,正了正神色,冷聲吩咐道:今夜你要讓李尚書摔了酒樽,明日御史臺彈劾的折子就會堆滿御案。
戌時梆子響過三聲,教坊司紅綢忽地盡數(shù)垂落。
沈清霜赤足踏上金絲毯的剎那,滿堂燭火倏然熄滅,只余她腕間金鈴隨著步伐輕晃。
呦,看來這教坊司之中又來新貨了,二樓雅間傳出驚嘆聲,片刻后又略帶譏諷地開口:這不是冀朝金枝玉葉的相府千金,咱們陸大人的發(fā)妻嗎
二樓雅間大門被推開,戶部侍郎章俊的扳指叩在欄桿上,沒想到今日倒是在這瞧見真人了,果真婀娜身姿如那宮冊上的美人一模一樣!
與章俊同行的眾人,均是對視一眼露出會心一笑。
近些日子,整個六部九卿之中突然盛行一本宮冊,那冊子中的銷魂女子模樣分明與沈清霜別無二致。
沈清霜那是誰那是在沈相沒倒臺之前,整個冀朝的王公大臣們心尖上的大家閨秀。
沈清霜對嗤笑聲恍若未聞,足尖點過滿地瓊花。
西域進貢的鎏金香爐青煙裊裊,混著她袖中醉夢香,熏得滿堂賓客眼神發(fā)直。
綠蕪隱在暗處,目光死死盯著堂中央的沈清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香本該出現(xiàn)在太后壽宴毒酒中,如今竟被這賤人拿來在這惑人!
琴弦乍破,她甩出水袖纏住章俊的鎏金酒樽。
輕紗掠過對方面門的剎那,章俊下意識伸手去接,下一刻,懷中密函便飄落在空中。
大人當心——
驚呼聲中,章俊為接飄落的密函打翻酒樽,琥珀酒液潑在密函的戶部特供朱印上,下一刻便落入沈清霜懷中。
大人看,妾身本人可比那春冊圖上的影子要銷魂些許沈清霜順勢跌進章俊懷里,染著蔻丹的指尖撫過他喉結(jié)。
章俊瞬間被美色迷住,醉眼迷離地扯她衣帶,
那還不快讓本官親自看看,你這腰間是否真有顆勾人的紅痣......
二樓珠簾驟響,玄色官袍挾著冷梅香卷入暖閣。
顧硯之玉骨折扇挑開糾纏的臂膀,將人拽進懷中時,沈清霜腕間金鈴正巧勾住章俊玉帶。
咔嚓脆響,
暗格彈開的瞬間,兵部調(diào)令與太后鳳印拓板一齊滾落在地。
顧大人來得真巧。沈清霜倚在男人臂彎輕笑,蔥指捻起鳳印對著燭火,您瞧這印紋,像不像三年前摁在我父認罪書上的那枚
她指尖在顧硯之官袍梅紋上劃過,留下一道酒漬,微微揚起秀氣的脖頸,在顧硯之耳邊吐出溫熱的氣息,
顧大人在不高興些什么陸靖琪意圖用這宮冊毀我名節(jié),我何不利用這腌臜身子撕開他們身上的遮羞布,這不是公平得很嗎。
顧硯之扣在她腰間的手猛然收緊。懷中人比離京時更單薄,脊背蝴蝶骨硌得他心口發(fā)疼。
近在咫尺的嬌軀,顧硯之卻滿心滿眼只有后悔。
教坊司那么厚重的脂粉香都蓋不住她身上血腥氣,那些他留給吳嬤嬤的金瘡藥,終究沒抹平她一身的新舊傷痕。
若是他能早些趕回來...
非要選這等法子他突然俯身低語,溫熱氣息驚得她睫羽輕顫,沈家軍還有不日抵京,你便多了一層依仗,更何況京中還有我在,非要用此等手段...
那奴家就該像金絲雀一般等顧大人喂食沈清霜旋身掙脫桎梏,染酒指尖撫過他緊抿的唇,
可惜妾身這雙伺候人的手...可配不上大人冰清玉潔的好名聲。
九節(jié)鞭破空聲打斷寧靜。
吳嬤嬤的鋼鞭卷著章俊砸向梁柱,血珠濺在顧硯之官袍梅紋上,暈開血漬。
沈清霜趁機將鳳印拓板塞進袖中,卻被猛地擒住手腕。
你就這般作踐自己顧硯之眼底翻涌晦暗的情緒,今夜過后,全京城都會傳昔日的相府千金落魄賣笑,待一切事了之后,若你想入宮伴在君側(cè),豈非...
我為何要入宮她嗤笑著截斷話頭,腕間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蕭承煜需要的是能助他肅清朝堂的刀,顧大人要的是能扳倒太后的棋,誰問過我沈清霜想做什么
驚雷劈開雨幕,綠蕪的珊瑚鏈突然纏上她腳踝。
金鈴中抖落的藍粉觸血即燃,火舌順著紗裙竄上腰間密函。
姐姐莫怕,妹妹這就前來助你!綠蕪在烈焰中笑得似有癲狂之意,
玄色大氅裹住沈清霜翻滾的剎那,顧硯之后背撞上鎏金香爐。
皮肉焦糊味混著梅香彌漫,他徒手捏碎珊瑚鏈金鈴,將人死死按在胸口,護在大氅之下,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緩聲道:你若非是想要當這刀,那我便做你的鞘。但你若再往我心口扎刀子......
沈清霜怔怔看著手中被燃得只剩一個邊角的密函,手指慢慢攥緊。
剩下紙張殘角,只有被朱筆圈出的玉門關(guān)三字。
沈清霜抬起頭,朝著顧硯之嬌笑一聲,染血的指尖點上顧硯之心口:顧大人可知,刀與鞘若同時淬火...
她一身血跡落在顧硯之的玄色官袍勾勒出點點,要么同碎,要么同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