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翌日,陸觀雪剛神清氣爽地起床,凝儀就急忙上前,低聲說:“殿下,昨日之事牽扯到六皇子,陛下正在皇后宮里審案,要咱們也過去聽著。
”怎么這么巧與六皇子有關(guān)?看來她這名義上的母后和這混世魔王的弟弟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背地里做了什么招惹到了亡命之徒。
一想到昨天六皇子稚嫩的面龐上浮現(xiàn)的猙獰的表情,她就頓感不妙,直覺今日會牽連眾多,這表面上是查案,實則定是別有所圖。
在眾多色彩鮮亮的衣裙中,陸觀雪選擇了一套暗紫色的浮光錦繡宮裝,顯得正式許多。
皇后宮中金碧輝煌,香煙繚繞,此時已是氣氛肅穆,皇帝坐在主位上,皇后在他右手邊,六皇子也在一旁站著,殿中跪了很多人。
陸觀雪走進殿內(nèi),面不改色地行禮,接著坐在了下首,老太傅身側(cè)。
本以為自己是最后到的,可上位之人久未言語,直到熟悉的面孔出現(xiàn),陸觀雪隨即意識到這場審判或許又是沖著百里琢來的。
日常屢見不鮮的欺凌還不能滿足這些高高在上的劊子手嗎?在皇帝面前,起碼也要維持體面。
今日如此興師動眾,莫不是要趕盡殺絕。
“既然人都到齊了,對于昨日的案子,本宮多有擔憂,那宮人乃是吾兒的御廚,據(jù)本宮所知多年來本本分分,如此便叫本宮不得不擔心是吾兒背后有歹人作祟。
”皇后率先開口,說完后拿起錦帕掩面靠向皇帝,凄凄切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宮之內(nèi)出現(xiàn)命案實乃大事,朕憐惜皇后和六皇子,定要徹查此事,太傅,昨日皇兒在學堂上,可有異事�。俊被实圯p拍了一下身側(cè)的皇后,然后就轉(zhuǎn)過頭不再看她,而是開始詢問案情。
被點名的太傅答道:“回陛下,昨日六皇子殿下在課上見解獨到,著實是博古通今,尚書房內(nèi)無一不佩服,臣未曾見過特殊情況。
”“是嗎,那為何吾兒昨日下學后面有菜色,比平常緘默不少?”“母后,是……是質(zhì)子對兒臣心中有怨!”六皇子沉不住氣了,直言道。
皇后瞪了他一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但也只好叫質(zhì)子來解釋。
百里琢今日也換下了常穿的黑衣,一身藍紫色騎裝,倒是與陸觀雪不謀而合。
他板正地躬身,道:“臣對六皇子無怨,臣一人獨居,不聞外事,更不知原委,若陛下和娘娘對臣心有疑慮,可至質(zhì)子伽藍一驗。
”聽到想聽的話,六皇子迫不及待地冷哼一聲就答應(yīng)下來。
只是他忽略了百里琢這句話里,唯有陛下和娘娘,哪里請了他答應(yīng)。
上位的兩人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皇帝不悅地看向他們,皇后急忙一掌打在六皇子腰后,訕笑著道:“既然質(zhì)子如此說了,為證其清白,請陛下帶領(lǐng)諸位移步吧,皇兒心急,便跟在最后磨練磨練。
”皇后在后宮斗了一輩子,即便是陷害他人也力求縝密,可她這兒子,把計劃都表露在了臉上。
說是要進去搜查,可一行人金袍玉輦地到了質(zhì)子伽藍門前,一看那塵土飛揚的院子,是一個也不肯進去了。
皇后掩住口鼻,難掩嫌棄,但也不愿放棄這個機會,便叫身旁的一個小丫鬟跟著查案的大理寺卿進去了。
陸觀雪已來過一次,輕車熟路地走在百里琢身側(cè),像同桌間說小話似的,貼近他小聲道:“就這么放他們進來,你確定沒事嗎,昨天在尚書房發(fā)生什么了呀,你要小心點知道嗎!”她完全把自己當成外來的穿越者,自然與其他人沒有感情,百里琢作為她的攻略對象,被她下意識劃分到了自己的陣營,因此語氣里帶了些親昵。
百里琢側(cè)頭去看她,人如其名,觀雪,她像一片落在指間的雪花,晶瑩透亮卻稍縱即逝。
“沒事。
”不知不覺中,他學會了對她的回應(yīng)。
他們想找的東西,早就被他傳給了自己的人,今日若是逼得他走投無路了,那皇后擔心的事,不日便會傳進皇帝寢殿,傳到勾欄瓦舍。
這院落本就荒涼,幾個人在其中翻翻找找許久,的確是既沒有可以行兇的武器,也沒有皇后擔心的東西。
只是,百里琢區(qū)區(qū)一個質(zhì)子,卻這樣不安分,昨日甚至敢反抗挑釁,縱使他清清白白且再無籌碼,也要讓他知道這皇土名為大乾,在這里,他形如螻蟻。
那一直跟在后面的小丫鬟見無所獲,想起娘娘的囑托,突然大叫道:“這里有毒藥!”這一聲音量極高,足以叫門外等著的人也都聽清。
話音剛落,皇后立即說:“陛下,昨夜那尸體還未叫仵作仔細驗過,質(zhì)子屋里的毒藥總歸是有風險的,依臣妾所見,還是先將質(zhì)子押起來,以保萬全。
”皇帝本就是被叫來給他們二人出氣的,也并未多言,揮了揮手表示應(yīng)允了。
聽了那丫鬟這一嗓子,陸觀雪轉(zhuǎn)頭欲向他問清原委,一只手剛伸出去,差一點抓緊他的衣袖,就沖上來幾個侍衛(wèi),押著百里琢往外走。
百里琢盯著她,看她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聽到她不斷在喊他的名字,只是聲音越來越小。
他知道,皇后不會善罷甘休,下獄以后少不了折磨。
不過,如他所料,他們不會殺公主的駙馬,比起曾經(jīng)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日子,如今他倒是有恃無恐了。
陸觀雪看百里琢就這么被帶走,心急如焚地追出去,直直向皇帝跪下。
“父皇,質(zhì)子平日謹言慎行,居所內(nèi)也無任何殺人的利器,案情未查清楚前,僅憑一瓶來路不明的毒藥就將其下獄,昨日才公布了兒臣的婚訊,今日就關(guān)押駙馬,叫兒臣如何自處。
”作為現(xiàn)代人的思想,她無法理解只是把百里琢關(guān)進去幾天小懲大戒的做法,在她眼里,牢獄之災是非�?刹赖�,將會是永生的污點。
見她一直跪著,皇帝終究還是被喚醒了對她的憐惜,道:“起來吧永樂,質(zhì)子既然冒犯了你弟弟,又找出了毒藥,便關(guān)他三日,也是給你弟弟一個安心,朕與你有愧,待三日以后,允你安排質(zhì)子住處。
”陸觀雪還欲再辯,被老太傅扶了起來,他向她搖搖頭,她只能忿忿地應(yīng)了。
達到了目的,皇后半個眼神都不愿再留,冷哼一聲就趕緊離開了這晦氣的地方。
一行人慢悠悠地來,風風火火地去。
陸觀雪佇立原地,遲遲不愿離去,百里琢那時看她的眼神,如瀕死的王蛇一般。
她這才明了,自始至終,他們都不在乎昨日的案情如何,幕后黑手如何,只是借此機會,要威嚇百里琢。
“唉,小雪啊,是老師對不住你和質(zhì)子啊,昨天一和你相認,就光想著論文的事了,特意叫皇帝下旨給你們延遲婚期,好讓你潛心學習一段時間,免得回去以后跟不上進度,誰知今日就出了這檔子事……”老太傅的聲音幽幽響起。
原來那圣旨,是因此而變。
她滿心都是怎么披荊斬棘地回到現(xiàn)實,差點忘了回去以后自己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畢業(yè)論文還沒改好。
命運既要她來此攻略一個深仇大恨的凄慘之人,又仿佛戲弄她似的,將她的導師和論文一并打包送來。
她甚至疑心自己是否身陷幻夢,于是使勁一掐手腕,疼痛不已,遂認命。
長路漫漫。
她向老師搖搖頭表示沒關(guān)系,沉默地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她身上的任務(wù),皆是迫在眉睫,她要樁樁件件去做。
凝儀接她,起了轎,搖搖晃晃時,陸觀雪俯下身,問:“你可知我曾養(yǎng)過的貓?在何處?”凝儀頓時身形一震,仿佛又恢復了最開始的惶恐不安,低著頭怯怯地答:“殿下……您的貍奴,奴婢至今未找到,請殿下責罰…”看來永樂公主確是養(yǎng)過一只貓,只是應(yīng)當失蹤許久了。
即便是輪回轉(zhuǎn)世也放心不下的愛寵,怎會一直沒有消息?“罷了,你且接著找吧,我…可有它的畫像?”公主的貍奴一直是無人敢提的禁忌,凝儀一時太過緊張,這次甚至沒有察覺到這句話的怪異就趕緊回答:“殿下,貍奴的一切物品都在您的寢殿,奴婢一定會繼續(xù)仔細尋找的。
”陸觀雪一邊闔眼思考著貓的去向,一邊計劃著明日去牢里給百里琢送溫暖,漸漸的,呼吸均勻地小憩起來。
天牢之中,百里琢斜靠在墻邊,隨意撿起幾根枯草在手中把玩。
他還不知道自己會被關(guān)押多久,今日只是不管他的膳食,明日該是對他屈打成招了。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重新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為他憂傷。
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大仇得報離開這暗無天日的世界。
他忽然將手中枯草整個塞入口中,不加咀嚼,直直吞咽下去,尖銳的邊緣順著他干澀的喉嚨艱難地往下,不久他就感到淡淡的鐵銹味道,幾乎要麻痹了大腦,讓他變成一個茹毛飲血的野獸。
弱國必然被強國淘汰,可這大乾,所謂強國,光鮮外殼下的腐朽,高位者知曉卻不在意,黎民百姓關(guān)心一米一粟,卻也無可奈何。
所謂弱國,搖尾乞憐的周國,不過是因為自己心腸歹毒卻懦弱無能的兄長,壞了父親留下的基業(yè),除去這個蛀蟲,蒼生依舊生機勃發(fā)。
強國與弱國之間,并未始終如此涇渭分明,給他這一線生機,便是天命所歸要他顛覆經(jīng)緯。
他和六皇子,定然是他能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