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百里琢表情柔和下來的時候，一雙上挑的眼，如盈盈秋水，勾得人心猿意馬。

    但是今日之事十分重大，得審問個清楚，才能做好之后的應對準備，陸觀雪沒那么多心思沉迷美色。

    “你可知曉今日皇后一事？”陸觀雪無視他遞來的眼波，壓低聲音問。

    “殿下為何問我，搜查和審訊不都一無所獲嗎，昨日我才從天牢脫身，今日還不能自證清白嗎？”他似委屈極了。

    即便他披著人皮演得起勁，陸觀雪還是聽出他尾調(diào)里淺淺的笑意，似乎帶著得逞的快感。

    “你我如今也是夫妻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了我錦云宮往后的安生日子，你和皇后那些恩恩怨怨，我通通都要知道。

    ”陸觀雪彎腰靠近他，兩個人平視著，她開始誘哄他趕緊說出真相。

    皇后其人，睚眥必報，被人陰了這么一手，圣寵流失暫且不論，若是威脅到六皇子的地位，她必然反撲。

    “殿下不信我？”百里琢笑意不減，語速卻慢了很多，似乎在思考她剛剛那番關于夫妻的言論。

    陸觀雪倒是想信他，可是他前腳與皇后撕破了臉，后腳敵人的處境就風云突變，滿皇宮都有皇后私通旁人穢亂后宮的傳言。

    的確，皇后借之前的案子搜了他的住處，又將他打入天牢嚴刑逼供，無所不用其極還是都沒有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但陸觀雪直覺這件事還是百里琢做的。

    她知道這條小蛇盡管羽翼未豐，也仍然是一條蟄伏的毒蛇。

    “你若是不想說，至少也該告訴我皇后問起來該如何回應，你我現(xiàn)在同住一處，總要先串通好了，對不對？”她忍不住晃了晃他的肩頭，又后知后覺他未著寸縷，嗖地一下又縮回了手。

    “殿下不必心急，短時間內(nèi)我不會再面臨牢獄之苦，就算是有人問起來，殿下也盡管如實說明就好，清者自清。

    ”百里琢不緊不慢地回答，還向后傾了傾身。

    陸觀雪知道，這次是問不出什么了。

    其實，她倒是也懷疑，質(zhì)子在宮中日日被欺凌，說日子過得比丫鬟小廝還差也不為過，他哪里來的空閑和手段，連皇后私情的證物都能得到。

    不過，他這次行動，倒還是有些聰明的。

    本來這段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這時候出了事，即便對他仍存有懷疑，也沒有理由再對他處刑。

    唯一一點疏漏，是他太高估錦云宮在這皇城中的地位了。

    以皇后的勢力，這陣子風波過后，即便是她執(zhí)意要發(fā)難，自己除了無限嘗試喚起圣上的親情之心，就再束手無策了。

    二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剛剛那位宮人匆匆回來，捧著一套干凈的布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遞給公主。

    質(zhì)子如今是要做駙馬了，衣物按理說應該也是該鮮衣華服加身，可這附近的貴人們哪里肯借出錦繡，翻來覆去也只有干凈些的粗麻布衣，他怕公主不滿。

    陸觀雪沒有那么多心思，反正百里琢也不肯說實話，變揮了揮手道：“罷了，你既然不愿多說，就先把衣服換上吧，青天白日的，旁人要議論本公主宮內(nèi)怎么如此不拘小節(jié)了。

    ”那宮人很機靈，聽了公主的話，立馬轉(zhuǎn)向質(zhì)子，將衣物遞交給他，接著點頭哈腰地迅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多謝殿□□恤。

    ”百里琢面不改色地穿起衣服。

    “往后你就住在錦云宮了，我將西殿打掃出來給你，若是日常有缺漏的地方，直說便好，你也是這宮內(nèi)的主子。

    ”陸觀雪叮囑道。

    她知道之前他就算過著底層的生活那么久，也絕不可能被壓迫出奴性，多說這幾句話只是要明確告訴他，在這里受了委屈可以說出來，可以反抗，生活可以改善。

    雖然正是大好年華，但百里琢這么多年以來，人間冷暖也是遍嘗，自然輕易聽懂了這句話。

    他在這大乾皇宮這么久，看出了皇帝的冷，皇后的奸，六皇子的蠢，唯獨這永樂公主，沒有母族依靠，卻能得到皇帝的寵愛和容忍，可平常表現(xiàn)出來的又是頑劣的脾性，真不知是大智若愚還是置身事外。

    如今顯出幾分聰穎機敏，一舉一動反倒比從前好參透一些，唯獨就是對他這沒來由的關照，說不清道不明，中了邪似的一往無前。

    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翻身登頂，手刃仇人，但她對他的一切一無所知，怎么敢把現(xiàn)在一個分文不值，低若塵埃的人劃進自己的陣營？如果此時百里琢能夠聽到陸觀雪的心聲，他的一切懷疑都會明了了。

    “系統(tǒng)系統(tǒng)，查詢攻略進度！”這兩日接觸頻繁，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不在那么冷硬了，她很期待進度會上漲多少。

    “現(xiàn)在為宿主提供最新攻略進度，攻略對象x值為3，y值為99，請宿主再接再厲。

    ”竟然漲了兩點！陸觀雪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攻略初期能夠成功打開他的心門，每一次接觸都能漲數(shù)值，那么往后日日在一起相處，攻略成功指日可待！百里琢看著面前的人突然露出有些詭異的微笑，抿了抿唇，起身道：“既然殿下已經(jīng)為我準備好了住處，那我便先過去了，多謝。

    ”不等她反應，他很快走開，剛要掠過她身邊，左邊衣角卻被扯住。

    “你累了，是該過去修整一下，也看看新環(huán)境如何，不過，傷好些了，明天也該上學堂了，對吧？”攻略是頭等大事，不過卻不是在這里唯一的任務，畢竟自己還有一個導師在興致勃勃地要她改寫論文呢。

    身在古代無法查找文獻，她只能靠自己實地考察了。

    而且，無論如何她的老師至少現(xiàn)在的的確確是有官職在身的，未嘗不可加以利用，權勢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百里琢的視線掃過自己被拽緊的袖子，輕微的拉扯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于是他沒吭聲，只微微點了點頭，然后示意她放開手。

    即便是真的到了互飲交杯酒那日，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完成所有儀式，因為他知道在大乾的一切都是忍辱負重，知道自己別有所圖，但他唯獨對兩人之間逐漸產(chǎn)生的牽引力，有別樣的情緒。

    此時他想要快點擺脫這種捉摸不透的感覺，想要離那雙白玉般的，柔軟的手遠一些。

    但他不知道，彼時他會無比后悔讓那雙手松開了。

    陸觀雪松開手，微笑著看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對攻略更進一步的喜悅之情大過了對皇后的報復的擔憂。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她琢磨出的非常實用的生活技巧。

    恰如自己的論文，每每她主動找上老師問修改意見時，總是得到改不完的問題，但她悶頭默默拖延的時候，老師反而會淡忘自己，或者偶爾才來詢問一下進度。

    不過這個計劃存在著無法忽視的漏洞，因為她如今在宮中要面對的人不止一兩個，還都不是善茬，他們總是接二連三地找上門來。

    “公主，公主……出事了。

    ”陸觀雪剛要休息，凝儀就急匆匆跑了過來，她這樣失態(tài)的時候還是頭一次。

    “公主，外面起了關于您和質(zhì)子的謠言，說您是被質(zhì)子沾染才不得不下嫁于他，而婚期一再推遲就是因為質(zhì)子行事不端，謠言已經(jīng)傳出了皇宮，城里百姓也開始議論了，本來今日出了皇后的事，現(xiàn)下又……陛下發(fā)了好大的火。

    ”原來皇后那里這么久沒有動靜，不是忙著澄清自己，也不是忙著調(diào)查原委，而是在忙著造謠污蔑他們，用新的謠言來壓下自己的污穢。

    真真是陰毒極了。

    皇室聲譽接連受損，皇帝不可能不生氣。

    當初原身成日跟在齊暉屁股后面喜不自勝，可她一穿來就選了從未在意過的質(zhì)子為夫，這謠言在外人看來，的確有幾分可信。

    加上人們本就對質(zhì)子的身份帶有偏見，她之前的名聲又不好，任性的公主和低賤的質(zhì)子，若說兩人之間是真的相互吸引，怕是連百里琢自己都不相信。

    管的了自己的清白，卻管不了旁人的嘴。

    這一招雖然不一定能讓皇后自己的事完全被轉(zhuǎn)移視線，卻能讓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被惡心一把。

    要破除這個謠言，就要陷入自證的陷阱，焦頭爛額一頓，也不一定能成功，不如借此機會，乘勢逆轉(zhuǎn)兩人的名聲，成全一段佳話。

    只是，她現(xiàn)在的可用之人，除了凝儀，就是自己的老師了。

    凝儀是她的貼身侍女，做這些暗處的事反倒不方便，而老師和她的真實關系沒有他人知曉，眼下是最好的選擇了。

    “凝儀，派個丫鬟去問問，太傅今日在不在尚書房，我有句詩不懂呢。

    ”凝儀領了命令，要出去時，陸觀雪又問：“對了……質(zhì)子知道這件事嗎？”“回稟公主，皇宮內(nèi)已經(jīng)傳遍了此事，錦云宮收到消息應該是最遲的，現(xiàn)下還沒有派人告知質(zhì)子。

    ”凝儀恭恭敬敬地回答。

    她在公主身邊侍奉已久，能看出公主聽到這樣的謠言后，并沒有遷怒他人的意思，但油然而生的疲憊，她也看出來了。

    “既然如此，找人去知會他一聲吧，總歸也是與他有關的。

    ”陸觀雪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百里琢的本事比她想象中還大，而且他們兩個現(xiàn)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也理應想想解決問題的辦法。

    陸觀雪蜷縮在床邊，疲累感變得無法忽視，便索性閉上眼，準備小憩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