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夜幕濃稠如墨,肆意潑灑,將天穹與海面緊緊相融,萬物都被籠罩在這無盡的黑暗里。
海浪瘋狂拍打著海岸,發(fā)出轟隆轟隆的咆哮,似要將一切都吞噬,尖銳呼嘯海風裹挾著咸濕的氣息,如同一把把利刃割在肌膚上,低示著深夜里的危險與殺機。
張軒一身紅衣錦袍,手中緊握著血月刀,刀身修長,刃上寒光閃爍,海風侵襲,少年衣袂獵獵作響間,面上是與年紀不相符的銳利和警覺。
終于,他一步步朝著那座海邊的亭子走去,腳步輕快卻又帶著幾分謹慎——踏入亭子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氣息撲面而來,張軒抬眼望去,只見亭子的柱子紅得刺目,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那顏色不像是漆染,倒像是被鮮血浸透了無數(shù)個日夜。
僅僅是看著這柱子,他握著血月刀的手就不自覺地緊了幾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全身的神經(jīng)都緊繃起來。
他目光如炬,全神貫注地警惕著四周。
有風吹過。
張軒的心不自覺猛跳起來,他努力按下這慌亂感,這地方透著說不出的怪異,絕不可掉以輕心。
就在他念頭剛落,那些柱子上的螺紋竟毫無征兆地扭曲蠕動起來,他瞳孔驟縮,還來不及做出更多反應,那些螺紋已然化作一條條紅色的小蛇,張牙舞爪地向他迅猛撲來。
張軒反應極快,眼神一凜,毫不猶豫地揮刀,血月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帶起一陣尖銳的呼嘯!刀光閃爍,那些沖在前面的小蛇瞬間被斬成兩段,化作一灘灘血水,腥臭的味道彌漫開來。
他不斷揮刀,刀刀斷蛇性命。
然而,小蛇卻如潮水般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瘋狂涌來!吐著信子,發(fā)出嘶嘶的聲響,偶爾對視,似乎那冰冷的信子仿佛能穿透靈魂!張軒身形靈動,輾轉(zhuǎn)騰挪間,動作如行云流水,每一次揮刀都帶著強大的力量與精準度,刀身與小蛇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但這蛇實在太多,亭柱閃著紅光,血蛇一波接著一波。
張軒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就在這時,他心脈、大動脈等關鍵地方,突然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護壁,光芒雖弱,卻如同一層堅韌的鎧甲,暫時抵擋住了血蛇的致命攻擊。
空氣中彌漫的妖氣越來越濃郁,仿佛一層厚重的陰霾,壓得張軒喘不過氣來。
血蛇在妖氣的加持下,更加瘋狂。
張軒的護壁開始出現(xiàn)一道道細微的裂痕。
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少年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右手猛地握住血月刀,刀刃用力抹向自己的左手手心。
銀光閃爍,劃過少年充血的眼眸,手中鮮血瞬間涌出,順著他的手掌流到血月刀上。
剎那間,血月刀寒光閃爍,原本黯淡的刀身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力量,血月靈氣大盛,刀身上的紅光愈發(fā)耀眼,照亮了整個亭子。
張軒憑借著這股力量,再次奮起反擊,一時間,刀光月影,血霧彌漫。
終于,海風再一次瘋狂地盤旋起來,與濃重的妖氣相互交織、碰撞,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聲。
亭子的中央,一個男人的身影緩緩浮現(xiàn)。
人身魚尾,鱗片纏生。
其周身散發(fā)著強大的妖氣,每一寸肌膚都仿佛蘊含著無盡的邪惡力量,他的眼神冰冷而殘忍,仿佛在看著一個即將死去的螻蟻。
張軒此時已然快成了個血人,他身上布滿了傷口,鮮血不停地流淌,染紅了他腳下的地面。
他單膝跪地,右手依舊緊緊握著血月刀,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他抬眸,死死的看著面前的人魚妖,盡管自己氣息微弱,但他的眼眸中卻依然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那妖不屑的笑了下,他抬起指尖,一瞬間妖氣凝聚。
張軒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唰——”只見一道極快的圓影向那妖撲去,帶著極其強大神秘的藍色靈氣——人魚妖瞳孔一縮,瞬間將凝聚的妖氣與那圓盤對抗。
血色的妖氣與清海般的靈氣交織,不等那妖反應,圓盤又迅速轉(zhuǎn)回到了溫川手里。
“人妖融合嗎,難怪。
”少年清潤的嗓音傳來,一時間揮散了亭內(nèi)濃重的黑暗氣息。
人魚妖望向他們,在看清的一瞬之間瞳孔放大,動彈不得!“放,下,她——”話語落地,此刻渾身是血的執(zhí)刀少年跪地,搖搖欲墜,身旁站立的另一個少年指尖勾著奇怪又華麗的圓盤,神色平靜又令人生怕,而站在最后的少女則是扶著一個半昏迷的單薄婦人。
青漁扶著高夫人,她亦看向那不人不妖的怪物。
人魚之妖,極其自私,全身皆有鱗片,素喜吃人,故上身為人,□□為魚,出沒于海,常以歌聲惑人。
而他們面前的這個人魚妖,上身沒有鱗片,看起來竟就是個普通人模樣,下身的魚尾鱗片已然泛黑,甚至她隱隱感覺到,那魚尾似要變成人的雙腿。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會產(chǎn)生這種人妖融合之感。
她頓了頓,又順著人魚妖的目光望向懷中的高夫人。
寬大衣裳卻掩不住她單薄的身形,毫無精神的臉色和隱隱的華發(fā),她雙眼緊閉,嘴唇干涸,但青漁仔細看著,似乎能從這張蒼白面目里窺見其年輕時的風華。
“夫人,醒來吧。
”青漁指尖微動,一小股青色的靈氣順著她的指尖流入了高夫人的額頭。
溫川見罷,亦轉(zhuǎn)手施法。
一陣清幽而神秘的藍色靈氣就那樣進了人魚妖的心口。
如此作罷,青漁將高夫人放置在亭內(nèi)的長椅,溫川則是扶起快暈過去的張軒,他們對視一眼,先出了亭子。
亭內(nèi),只余一個不人不妖的怪物,和一個虛弱心蒼的婦人。
青漁最后回頭,好像看見那妖在笑著哭,婦人在哭著笑。
她頓了下,又揮手,很薄的一層靈氣護住了那亭子。
此刻天欲破曉,海色動人。
無人知道那一刻,亭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
……張軒盤腿坐于礁石之上,閉眼緩和著,他確實傷重,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青漁:“你是怎么找到高夫人的。
”溫川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默了片刻,轉(zhuǎn)頭看向洶涌的浪花道,“那人早死了,不知道為什么靈魂不滅,一直和那人魚妖斗爭著。
”青漁亦是沒什么表情:“那股奇怪的血腥味,是……那人死時的氣息,穿越了時間,故而……陳舊詭異。
”溫川:“或許吧,我只知道高夫人與他,該有一段舊緣。
”青漁笑了笑,眸子里卻沒什么笑意,“再大的緣分,過了這么久也是遺憾。
”溫川側(cè)身看向少女:“天下有情人無數(shù),再見一面或許已是他人畢生所求。
”言下之意,何須如此悲觀。
青漁勾起嘴角,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又道,“庸俗,他二人也不一定是愛情。
”溫川也笑了下。
天已破曉,昏暗之中又見霞光。
少年神情柔和:“我并未如此說,天下有情人,愛情親情友情皆動人,從無高低之分。
”……張軒閉眼調(diào)息著,青漁看了眼天色,時間差不多了。
她走到張軒身旁,張軒以為她要說些什么,也沒睜眼。
青漁看著小少爺一身的血,心中嘖嘖了幾聲,伸手輕輕拍了下張軒的肩膀。
她難得語調(diào)溫柔,輕和中帶著認真。
“傷那么重,先睡一覺罷。
”說罷,她轉(zhuǎn)身和溫川走進了那快要消失的海亭。
高夫人歪著身子坐在地上,神情麻木。
青漁沒說話,她看向遠處的,最后一刻的人魚妖。
那是瀕死時的影子,凡人已經(jīng)看不見了。
那影子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他對青漁抱歉又尷尬的笑笑,青漁竟從中看出了幾分憨厚和淳樸。
青漁沒有動作,那影子又看向地上的高夫人。
他蹲下歪著頭看著她,又哀聲嘆氣,眼神中頗有幾分著急和無奈。
他起身氣的跺腳,叉腰圍著高夫人又轉(zhuǎn)了幾圈,最后見她神情麻木,實在是沒辦法了。
青漁和溫川都沒有開口,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確實如此。
影子沒有法子讓她開心了,他最后只能摸了摸她的頭,無奈的笑。
高夫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笑了笑。
她閉上了眼睛。
青漁垂眸,雙手施法,黑色的陣印自手前顯現(xiàn),古老而神秘的花紋散布其中。
影子化作可見的風,安靜的進了青漁的陣法之中。
青漁得到了人魚妖的妖靈。
妖氣消散,有一玉佩奇妙的懸浮于空中。
天光已然大亮,海水卻難得的平靜。
所謂海岸東亭。
不過是十五年前一個小亭子,不知何人何時所建。
那時候常有孩子玩耍,守著回家的父母,也有關系好的少男少女無聊時在此聊天玩笑。
實在是一處平常的地方,只可惜十五年前有漁民深夜在此亭內(nèi)遇妖,血肉被蠶食殆盡,再無人敢去那處亭子。
須臾間。
小亭漸隱在海色中。
玉佩落地,清脆雙聲。
溫川蹲下身子,拿起地上那兩半玉佩。
他摩挲著這兩塊玉佩,雖是一對,但從不曾合過。
青漁沒有管那玉佩,她的目的只是妖靈。
她抱起昏迷的高夫人,看向溫川:“走吧,有人快來了。
”溫川起身,他們一齊邁出了這亭子。
高夫人在青漁的懷中昏迷著。
青漁和溫川沒有回頭。
婦人卻好像感覺到什么,朦朧間她努力睜開眼,又無力的閉上。
陽光閃爍成浪花。
那處小小的亭子。
在她的眼前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