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
秦懷月平日有空時,常會去京中這家名叫百果軒的老字號店。
因為時常幫黎清捎些點心,又會幫母親帶上幾盒賞給下人,所以和店小二格外熟稔,今日前來也是提前打過招呼。
小二住的離店鋪近,見秦懷月今天過來,忙跑過來跟她解釋:“懷月姑娘,您說真不湊巧,店主今日回家省親,臨時閉店一天,我怕您苦等,提前來這里告知您。
”有前來買甜果的大娘,聽小二說這話也插句嘴:“平日張栗從不閉店,比誰都勤快,怎么今日剛好回去省親?”“店主祖籍柴州,離京多年與父母聚少離多,如今家中母親生場病,這才抽空回去一趟。
”小二連忙為各位顧客賠罪。
聽了這話,秦懷月點點頭:“這倒也是應(yīng)該。
”見她臉上依舊隱有失望神色,小二心中愧疚,想著事發(fā)突然,便挑來竹筐,送她些新挑的果子。
秦懷月看他籃筐中,紅艷果實積成小塔,看著格外喜人,這等品質(zhì),應(yīng)該是明日就做成點心的上等好果。
既然吃了個閉門空,秦懷月打算同方明川打道回府,尋個日子下次再來。
沒買到想要的東西,秦懷月一向沉穩(wěn)的面上蔫了不少,現(xiàn)下掏出從店小二那里順的兩顆山楂果,當(dāng)鐵球放在手心中把玩。
方明川看出她失落,轉(zhuǎn)念想了別的辦法,趁時間還早,帶她去另一家曲江邊上的鋪子,買些別的小物當(dāng)做賠禮。
“既然如此,修撰大人可要多賠上一些。
”有了解決方案,秦懷月心情還不錯,跟方明川慢悠悠走在曲江小徑邊。
閑來無事,轉(zhuǎn)起手上的山楂球,秦懷月故意裝作一副官場老油條模樣。
那兩顆山楂,在她的掌心翻弄下,盤到幾近光滑包漿。
方明川看她把玩,只覺得有些好笑:“沒想到秦檢討還沒當(dāng)上大官,就已經(jīng)有一副官威做派。
”聽他這恭維話,秦懷月假笑兩聲,學(xué)那些印象中高官的樣子,順了順不存在的長胡:“我要是當(dāng)上什么大官,第一件事就是先給你參一筆。
”秦懷月笑瞇瞇,給他慢慢往上加重罪:“瞞報官位為一罪,負傷不言罪加一等,這般久才想到要賠償我,直接請示圣上,打入大牢。
”如此昏官做派,也不知道是跟誰偷學(xué)的。
方明川聽她這話,沒忍住彎了嘴角,正欲回嘴,只見秦懷月手上盤的飛快的果,依著慣性一個沒拿穩(wěn),滑溜出去一顆。
果子滾到水里,發(fā)出噗通一聲咚響。
“這下好了,官位不保,連自己都落下水來。
”見此情狀,方明川腹誹身邊女子。
見她聽完這話瞬間癟嘴,方明川不由得輕笑。
秦懷月還沒玩夠,趕忙疾跑兩步去河邊,試圖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那顆山楂球隨流動的河水起起伏伏,越漂越遠。
秦懷月神色苦悶,眺望那處唉聲嘆氣:“我這官位還沒坐熱乎吶。
”無奈,只得悻悻走回,繼續(xù)沿河前行。
入秋后幾場雨,天愈發(fā)寒,曲江水冷,偶有幾條農(nóng)船從旁側(cè)經(jīng)過,載著點時興的瓜果蔬菜,生活用品,當(dāng)做貨物來橋頭做生意,賺些銀兩。
待到兩人路過橋頭集市時,人群與往日一般眾多,只是今日有幾人高聲喧鬧,像是出了什么事。
秦懷月細細看那幾人行頭,認出有御林軍打扮的官衛(wèi)身處其中。
驀然人群中一陣騷亂,有婦孺驚叫,腳下被人硬生生擠開道縫隙,黑衣短打男子從縫中鉆出,還未看清臉面,就亮出一把匕首,直沖領(lǐng)頭的御林軍將時肅而去。
“何人!”時肅剛發(fā)出聲,就被那人所持匕首一刀沒入心臟,當(dāng)刻就抽力倒下。
見有人持刀行兇,現(xiàn)場驟然混亂一片,尖叫聲,吼叫聲,嬰兒啼哭聲,此起彼伏。
男子借御林軍一擁而上,急著攙扶時肅的當(dāng)口,閃身沖出騷亂人群,就要逃離現(xiàn)場而去。
秦懷月撞上這幕,心中暗道倒霉,見那人馬上就要經(jīng)過她與方明川身邊,腦中快速運轉(zhuǎn)想要施計停下那男子,身邊月白色身影先她一步閃出,將她護在身后。
“別動。
”一聲輕柔的勸誡。
衣袂扇動間,秦懷月只聽錚然一道破空銳刃之聲,尖嘯刺耳。
隨后就是物件沒入那人血肉,發(fā)出的黏稠悶響。
秦懷月忍不住抬頭看去,只見那名男子慘哼一聲,單膝跪倒橋頭,抱著傷處從上邊滾落,一路直跌到她面前。
秦懷月沒能反應(yīng)過來,怔愣半天才發(fā)現(xiàn),那破風(fēng)之物,正是身旁豬肉鋪邊的磨刀棒。
因為現(xiàn)在,那物直直沒入男人大腿,從股后穿衣料而出。
白鐵沾著絲絲血肉,觸目驚心。
“何人膽敢在此造肆?”方明川捏著威壓,沉聲朝那男子問道。
御林軍隨之蜂擁而至,如今時肅血流不止,現(xiàn)下唯有姜勇可堪大任,他斂著后擺走出隊伍,朝方明川拱手。
“多謝方大人出手相助,林大將軍交予圣上的密信被人截獲,御林軍一路追查至此,這才發(fā)現(xiàn)這賊人。
”那賊人眼下正捂住傷口抽氣,看著像是疼痛不已,姜勇冷面朝向地上男子呵斥:“你是受誰家指使,膽敢截獲車騎大將軍的密信?”男子并不回答,眼神陰狠,忍著大腿劇烈疼痛,疾速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動作間倉促了些,扯出一抹玉色落在旁邊的地上。
秦懷月在落水那日見過這抹玉色,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出聲,倒地男子先厲聲凝出一聲:“無人指使!”旋即,那把抽出來的匕首,滑破他自己喉嚨,噴濺出一道長長血痕。
這一道血噴濺開來,出乎在場所有人預(yù)料。
身后被御林軍擋嚴實的行人,大多不知道發(fā)生什么,聽前面沒了動靜,有好事者踮著腳,想湊熱鬧看到底發(fā)生何事。
后面的御林軍攔住好奇的行人,雙方幾番推搡,才勉強略勝一籌,穩(wěn)住人群。
方明川為秦懷月?lián)踉诿媲�,絲毫未動。
但即便如此,她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幾點溫?zé)�,像是剛才那番被濺上的血漬。
男人自戕后,喉頭嗚咽,發(fā)出猶如拉風(fēng)箱般喀拉呼動之聲,沒多久就渾身抽抖幾下,沒了動靜。
饒是面前幾人,也沒想到此人如此決絕。
姜勇見狀,只得招呵身后御林軍眾人,將這男子抬離鬧市,將所有物證一并帶回,以驗明男子真身。
臨走前,姜勇不忘謝別:“此事多謝方大人,在下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方明川朝他點頭。
待到御林軍走后,集市又恢復(fù)往日繁榮,來往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前來采買所需用品,仿佛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不存在。
人流來往中,有行人經(jīng)過秦懷月身邊,只當(dāng)她面前那攤血,是隔壁肉鋪宰殺活物時,不小心飛濺所致,毫不在乎地踩過上面。
秦懷月從未見過有人在面前直接死亡,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她甚至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還在想著那男人,死前最后的黯淡眼神。
看到面前血漬,被踩出一道道腳印,又想到當(dāng)時男子的死狀,秦懷月只覺得胃酸上涌,嘴唇發(fā)白,喉頭酸澀不已。
怕再看只會忍不住,連忙后撤好幾步,努力平復(fù)氣息。
方明川感受到身后的動靜,轉(zhuǎn)身看向她。
秦懷月這才看清楚,他今日穿的月白色錦衣,被飛濺上一長道血紅,點點綻放在他xiong口,妖艷到刺目。
“你先別過來!”秦懷月伸手與他保持距離,忍不住開口道。
她這才發(fā)覺自己聲線中的抖意,驚顫不已:“……我沒見過死人,突然見這一遭,現(xiàn)在胃有些難受。
”“好。
”方明川見她神色慌張,不似從前,眉頭也皺的極深。
出了這樣一檔子事,秦懷月也無心再去其他地方,方明川見她心神不寧,的確是受了驚嚇,便喊來衛(wèi)凌,一路坐馬車回府。
他還是第一次見秦懷月這副模樣,瑟縮在角落,緊閉雙眼,正緊緊攥住自己袖口,一副驚懼神狀。
怕她當(dāng)真出事,方明川開口安慰:“今日此事,是我想的不夠周全。
”秦懷月聽他這句,舒緩不少,還起了點心思與他說笑:“修撰大人這話,可就沒理由了,難道你還能掌控他人生死不成?”眼光朝他看去,方明川已經(jīng)披上一身備好的玄色外袍,那道血痕被遮的嚴嚴實實,半分不再讓她再看見。
“原來大人喜穿玄色,是這種原因。
”秦懷月淡淡道:“月白可遮不住血痕。
”想到早年與他初遇時,方明川都是穿一身玄衣,怎么近年來開始喜穿月白?倒叫人好奇。
“修撰大人是換了喜歡的顏色嗎?”聽她此問,方明川靠在床邊,給她一個好整以暇的笑容:“也沒有,只是格外喜歡月亮,想與她親近些罷了。
”秦懷月聽完他這話,怔愣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喜歡月亮,就穿月白,當(dāng)真是不容易讓人理解的腦回路。
“現(xiàn)在來看,或許只是東施效顰。
”方明川視線掃過她面上那一點點血痕,想起她那時的眼神來。
或許是見多了她平日與自己油嘴滑舌的樣子,他沒想到,那副與他躲閃,不讓他靠近半分的姿態(tài),都讓他覺得心頭不快。
秦懷月見方明川不再說話,自己也看向窗外,手指捻過袖口,想起當(dāng)時男子掉出的那抹玉色。
雖然并不能認定就是落水當(dāng)日那塊,且她后來也親自看了蘇奕手中的家牌。
但她總覺得不對勁,心中揣揣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