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套娃
看什么看?撩你的妹吧。
真想幫的話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幅老神在在的樣子。
兩廂對視后,荊嵐假裝沒看懂她的意思,繼續(xù)埋頭搬箱子,靠人不如靠己。
“西望哥哥,這是今晚的晚餐菜單,你要不看一下,望哥?”前臺羞澀地向男人介紹她為了他而精心準備的菜品。
這個民宿往來的大多都是遠道而來的旅客,她也見過不少為一趟旅行而精心裝扮的男人,但沒有一個像李西望這樣的。
穿著最簡單利落的衣服,好像和誰都聊,但相處下來卻發(fā)現(xiàn)沒有人能真正走進他心里。
他的心里有一扇無形的大門,盡管他們認識很久,但她其實也好像不了解他。
前臺看著李西望從嘴角勾笑到眉頭緊皺,三兩步便走到了樓梯口,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不會叫人幫忙嗎?”一道陰影投射下來,遮住了從大廳照過來的光。
“我還行,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去忙你的吧。
”荊嵐抿唇,裝作若無其事地搬箱子。
在心里給自己催眠,不重,一點兒也不重。
身后男人的氣場太強了,在這算得上逼仄的地方,更是放大了無數(shù)倍,而自己的窘迫感似乎顯得無所遁從。
荊嵐討厭這種感覺,不適感令她握著行李箱把手的指尖微微顫抖。
“你們付過錢,也算是消費者,我怎么說也是領隊,有責任讓所有人都有一趟輕松愉快的旅程。
”“所以不用不好意思,有什么事直接說就是,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的,我盡量幫你們實現(xiàn)。
”李西望說著便上前一步,荊嵐感覺到他微微傾身,在伸手接過箱子時小心避開了直接的身體接觸。
他的聲線還是一如即往的平淡,沒有起伏,荊嵐卻莫名從中得到一種名為安撫的情緒,她雙手交握捏了捏手指,抬步跟在李西望身后。
“好吧,謝謝李隊。
”荊嵐覺得這個人雖然性格兇冷不好相處,但是人還算不錯,有邊界感,熱心。
到了二樓,轉過彎第一間就是龐力的房間,他敞著房門,歪頭用肩膀夾著手機,整理包里的東西。
見有人上來,他朝二人點頭示意。
荊嵐本想著到了二樓就不麻煩別人了,但李西望沒給她這個機會,推著她的行李箱直到房門口。
“是這里嗎?”荊嵐低頭核對房卡上的房間號,點點頭。
“行了,七點半晚飯,這段時間你可以休息一下,也可以到附近逛逛,買點必要的東西,之后的行程會很趕。
”李西望留下一句話后便走了,荊嵐本想說點什么,可眨眼時間他就到了樓梯口,只有踩在木質樓梯的噠噠聲。
荊嵐刷卡進門后發(fā)現(xiàn)整個房間的裝潢都極具民族特色,呈圓弧形的房屋構造,大量的木材家具和擺件,羊毛地毯上繡著雄鷹和祥云。
明明這趟旅程還沒真正開始,荊嵐卻仿佛已經身處大草原,身邊吹過的是曠野的風,入眼的是成群的牛羊。
她欣賞了會便坐在沙發(fā)上收拾東西,把必要的都拿出來后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才下午兩點,她想先洗個澡,之后的時間再說吧。
荊嵐把玩了會兒茶幾上的毛氈小羊,放回原位時注意到旁邊做工精致的俄羅斯套娃。
她一層一層地拿走,直到只剩下小拇指大小的最后一個,又一層一層套上去。
荊嵐突然想到曾經有人給她分享心理學家榮格提出的理論:永恒少年原型。
[1]意思是每個成年人的心里都住著個不愿意長大的孩子,這其實就是渴望把那些純粹的童真保存下來。
長大不是否定曾經的自己,而是在懷疑推翻又重建的過程中將無數(shù)個瞬間的自我疊加。
是的,人從來都不是突然就長大了,只是將經歷轉化為了面具,一層一層覆蓋住原本的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我,誰也說不清楚,但每一個卻又都是自己。
荊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才成長的,是小時候父親出事后,還是為了祈求母親原諒,近乎卑微討好那幾年……或許都不是,這一切在看見母親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就沒有了答案,也沒有了意義。
好像無論過去多久,她都無法釋懷。
她是罪孽深重的人,永遠都無法被救贖的吧。
荊嵐把套娃恢復原樣,重新放回到桌上。
“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荊嵐揉揉臉,調整好臉上的表情,扯起嘴角便又恢復了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是周甜。
周甜有些靦腆地站在門口,臉頰旁的兩個酒窩讓她顯得更乖巧可愛。
“荊嵐姐,你想出去逛逛嗎?”……不想。
荊嵐有些疑惑,不知道周甜為什么會找她,她不是有男朋友陪伴嗎?周甜仿佛看穿了荊嵐的心思,解釋道:“子揚已經出去了,他不是喜歡攝影嗎?他說我跟著他到處跑會很累,叫我來找你,都是女生,也有共同話題。
”是嗎?這突然的插曲打破了荊嵐本來的計劃,她沒打算出去逛,想著洗個澡再努努力,睡一覺。
在飛機上就沒睡好,后來又一路顛簸,她本就失眠嚴重,卸妝后眼圈黑得能去動物園展覽了。
“……”“你等會兒,我換件衣服。
”荊嵐沒能說出拒絕的話,從行李箱隨便翻出了一條長裙換上,來之前她看天氣預報說最近全境都是大風天氣,所以穿得比較多,來之后發(fā)現(xiàn)并不冷。
“走吧。
”荊嵐拿好房卡后招呼周甜。
周甜放下手機,看見荊嵐時愣了一下。
“怎么了?”荊嵐不解,是她穿得有什么不對嗎?“沒……沒事,荊嵐姐,你好漂亮啊,這條裙子好襯你。
”周甜停下上下掃視的眼神,眼里有藏不住的驚艷。
之前荊嵐一身吊帶薄外套加工裝褲,還帶了個鴨舌帽,特別運動休閑。
現(xiàn)在乍然換了風格完全不同的裝束,她難免驚訝這種反差。
荊嵐倒沒在意自己穿了什么,聽見周甜的贊嘆她才重新審視自己的穿搭。
這是條偏民族風情的淺卡其色長裙,是她媽媽托自己的設計師朋友為她量身設計的。
那時正是她們矛盾還很深,因此這條裙子她也從來沒有穿過。
荊嵐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把這條裙子塞進了行李箱,或許一切自有天意吧。
她笑著說了聲謝謝,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停留,催促道:“快走吧。
”民宿的位置算是在城區(qū)和景區(qū)的交界處,前面不遠就是一條當?shù)孛袼罪L情老街。
畢竟她們這一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單純的旅游,所以選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熱門景點,反而是在一個比較偏的地方,因此街上來往的行人并不太多。
主街上大多數(shù)店鋪都是一些民族服飾店,手工藝文創(chuàng)用品店、特產美食店。
荊嵐興趣缺缺,周甜顯然很感興趣,鉆進一家文創(chuàng)就出不來了,光冰箱貼就選了十幾種,她拉著荊嵐上了二樓,二樓是民族特色服飾。
荊嵐倚在窗邊,看著周甜試戴頭飾,時不時開口點評一句。
“這個挺適合你的。
”“不行,流蘇有些太長了,壓身高。
”“嗯……一般吧。
”從荊嵐的角度看向窗外,恰好能穿過這條古街,看到遠處的景色,云朵浩瀚地鋪在湛藍的天上,底下是連綿起伏的綠色,牛羊成群地穿插在這片綠色中,星星點點,像開出的白花。
在這里,好像一切都是自由的。
連她也是自由的。
有風吹來,她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的寧靜。
額頭上突然升起的冰涼感喚醒了荊嵐的走神,周甜不知何時給她戴了一條頭飾。
是一條由紅珊瑚與綠松石編織成的抹額,耳側有流蘇墜至胸前。
“別摘!太適合你了吧!和你這條裙子也超配的。
”周甜阻止了荊嵐的動作,不吝言詞地夸贊:“姐,就這樣戴著吧,真的很好看。
”荊嵐在女孩的夸夸聲中莫名支付了一筆費用,人就是容易在贊美中迷失自己,她也不例外。
在聽店員說買發(fā)飾能免費編發(fā)后,周甜又叫來了店里的編發(fā)師給荊嵐編發(fā)。
一句“來都來了”和“免費的,不用白不用”說出來令荊嵐無法拒絕。
荊嵐編好后站在窗邊等著周甜,在心中感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節(jié)奏真快,想一出是一出,雖然她比周甜也只大了三四歲。
她想,周甜一定是個在愛里長大的姑娘,她的眼睛和這里的天空一樣澄澈,毫無保留。
“能來就來,不來就別來了,我不會等的。
”“你們可以破例加一個人,但我不破例。
”“我不管是誰,在我這里一視同仁。
”微風送來樓下打電話的聲音,似乎在爭執(zhí)什么,荊嵐望下去,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怪不得聲音聽上去有些耳熟呢,原來是她們的李領隊。
李西望正站在斜對面的樓下,此刻的表情好像有些嚴肅,雙眉緊蹙,臉上一副不耐煩。
說實話,荊嵐覺得挺有趣的,這人之前總是對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死樣子,沒想到他也會生氣的。
或許是荊嵐的眼神太不遮掩,又或許是李西望太敏銳,幾乎是一瞬間他便抬頭看了過來。
對視時,荊嵐心慌了一秒,是感覺自己偷窺加偷聽被當場抓住的窘迫,但又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公共場合,她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對,不需要心虛。
旋即淡然地對視回去,直到李西望主動撤回視線,她還有些獲勝的飄飄然。
她不知道,從李西望的角度,陽光穿過屋棱,投射在她臉上,那一刻的她低頭俯視,虛幻美麗得仿佛不像這個世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