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才癥

    王秀芬被送走的陰霾似乎并未完全從家屬院上空散去，但17號小院卻沉浸在一片奇特的“學習”氛圍中。

    收音機洪亮的聲音是永恒的背景音，霍華低沉耐心的領(lǐng)讀聲，和明昭艱難卻日益清晰的跟讀聲，交織成獨特的樂章。

    霍華甚至弄來了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從最簡單的“a、o、e”開始教她認字。

    明昭的學習速度讓霍華心驚。

    那些復雜的發(fā)音，她往往只需要聽幾遍，再艱難地模仿幾次，就能基本掌握其韻律。

    認字更是展現(xiàn)出一種近乎恐怖的圖形記憶能力，一個方塊字，她看幾眼，就能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出來，雖然筆順不對，但結(jié)構(gòu)大體不差。

    她像一塊永遠吸不滿水的海綿，對“聲音”和“符號”展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渴求與理解力。

    然而，霍華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從未真正放松。

    他一邊教，一邊用最敏銳的感知觀察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反應(yīng)。

    她的專注是純粹的，沒有偽裝，但對人情世故的淡漠也是真實的。她似乎只對“信息輸入”本身感興趣，對他這個“老師”的付出和情緒，毫無反饋。

    這讓他時常感到一種挫敗和更深的困惑。

    這天下午，霍華正在教明昭寫“飛機”兩個字，院門被敲響了。敲門聲沉穩(wěn)而規(guī)律。

    霍華心頭一凜。這種敲門方式，是江鋒。

    他示意明昭繼續(xù)在紙上練習，自己起身去開門。

    江鋒站在門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時更深沉，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

    “江隊�！被羧A側(cè)身讓他進來，順手關(guān)上了門。

    江鋒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明昭正低著頭，極其專注地在一張舊報紙上描摹“飛機”兩個字，筆跡稚嫩卻異常工整，像是拿著直尺比著畫出來的一樣。

    對進來的人毫無反應(yīng)，收音機里正播放著工業(yè)建設(shè)的新聞。

    “學習呢？”江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嗯，教她認字，學說話。”霍華指了指明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是驕傲？還是寵溺？

    江鋒點點頭沒再說話，走到桌邊，將那個牛皮紙文件袋放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明昭終于被這聲音驚動，抬起頭，清澈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隨即又低下頭繼續(xù)描她的字，仿佛那文件袋遠沒有“飛機”兩個字重要。

    霍華的心提了起來。

    他知道，那里面裝的，肯定是關(guān)于那個公式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江鋒拉開椅子坐下，示意霍華也坐。他打開文件袋，抽出幾張紙，上面印著一些復雜的圖表和英文注釋。

    “老霍，”江鋒開門見山，聲音低沉，“你媳婦畫的那個東西……我找遍了能找的人。軍區(qū)研究所的幾個老專家，看了直搖頭，說結(jié)構(gòu)精妙得嚇人，但完全看不懂其核心邏輯，不像是……來自任何一個目前已知體系的數(shù)學公式�！�

    霍華的心沉了沉。果然……

    江鋒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霍華，又瞥了一眼依舊沉浸在“飛機”兩個字里的明昭，繼續(xù)道：“我不死心，托關(guān)系，找了一個早年留過洋、現(xiàn)在在首都醫(yī)學院當教授的老朋友。我把你媳婦的情況，隱去了敏感信息，大致說了說：長期嚴重虐待導致失語、封閉，但對特定圖形和信息展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理解力和……創(chuàng)造力？”

    他拿起一張紙，上面似乎是一些醫(yī)學筆記的影印件，指著其中幾行英文和中文批注：“我那老朋友，在國外頂尖醫(yī)學院待過很多年。他說，在國外精神學和神經(jīng)學領(lǐng)域，有類似的、罕見的案例報告。他們稱之為‘savant

    syndro’——學者癥候群，或者更通俗點，‘天才癥’。最早在1944年就有發(fā)現(xiàn)�！�

    “天才癥？”霍華眉頭緊鎖，重復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對，”江鋒點頭，語氣依舊很冷靜，“這種病癥的患者，往往在智力或社交方面存在顯著缺陷，比如自閉、失語、情感淡漠，但卻在特定的領(lǐng)域，比如藝術(shù)、音樂、計算，或者……空間想象和機械記憶方面，擁有驚世駭俗的天賦！這種天賦，與后天的學習和訓練無關(guān)，更像是大腦在遭受巨大創(chuàng)傷或存在先天缺陷后，某些區(qū)域被‘關(guān)閉’，而另一些區(qū)域被‘超常激活’了�！�

    霍華聽得心頭劇震！他猛地看向明昭！她正用鉛筆極其認真地勾勒“飛”字的最后一筆，側(cè)臉安靜，眼神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個字。

    長期虐待、失語、封閉、對圖形和機械的恐怖理解力、情感淡漠……江鋒描述的每一個特征，都像精準的刻刀，刻畫出明昭此刻的狀態(tài)！

    “你是說……明昭她……”霍華的聲音有些干澀。

    “我那老朋友推測，”江鋒放下資料，目光落在明昭身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嘆。

    “你媳婦很可能就是這種情況！黃衛(wèi)國對李紅梅長期的虐待，給她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導致她語言功能受損，情感封閉，像個‘啞巴’、‘木頭人’。但同時，她大腦中負責空間結(jié)構(gòu)、邏輯推演和圖形記憶的區(qū)域，可能被超常地激發(fā)了！所以她能‘看’懂復雜的圖紙，甚至能畫出超越我們理解的公式！那不是間諜訓練的結(jié)果，更像是……一種大腦在極端壓力下產(chǎn)生的、扭曲的‘天賦’爆發(fā)！”

    “天才癥……”霍華喃喃自語，看著明昭的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震驚、恍然、心疼、還有一絲如釋重負……原來如此！

    那無法解釋的矛盾，那超越常理的能力，根源竟可能在于她所遭受的非人苦難！

    這“天才”的光芒，竟是由無盡的黑暗澆灌出來的！

    “但這只是推測，”江鋒話鋒一轉(zhuǎn)，恢復了屬于國安隊長的冷靜。

    “國外文獻很少，國內(nèi)更是聞所未聞。無法確診。而且，就算是‘天才癥’，她這份‘天賦’也太……驚人了。那份公式，連頂尖專家都只能看懂皮毛，感到震撼。這對國家來說，是巨大的潛在價值，也可能是……潛在的風險�！�

    霍華瞬間明白了江鋒的潛臺詞。明昭的價值，如果這推測是真的，那么將是戰(zhàn)略級的！但她的狀態(tài)，失語、封閉、無法溝通這些又使得這種價值難以掌控。

    風險與機遇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