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山
宋芳化了一盆雪水，倒進鍋里。
摘下門口掛著的最后兩個苞谷，煮了擺在宋鐵面前。
“哥，你吃。”
“你咋不吃啊�！彼舞F見妹妹把苞谷全給了自己，拿起一個大一些的，塞她手里。
“家里面沒余糧了，等下我去找叔嬸借點�！彼畏夹÷曊f道，之前厚著臉皮去，就算應(yīng)付也會給幾個蔫巴土豆。
“別去，那家子一肚子壞水，再欠人情怕不是又要利滾利。你別操心，錢和糧食我來弄，你在家待著就行�！�
“咋弄啊，三天一百塊，隊上的護林員一個月也就八九塊�！�
“我去太白山上搞點東西下來賣�！�
太白山，就在十幾里開外，物產(chǎn)豐富，野雞狍子遍地走，人參貝母低頭就能采到。
但是與這豐富物產(chǎn)伴生的，是各種猛獸，一巴掌能刮掉人臉皮的黑瞎子，能上樹下水的東北虎，成群出沒的野狼，蟄伏樹上搞偷襲的金錢豹。
就算有槍，碰上了也是九死一生。
一年以前，隔壁趙家老叔上山采藥，被黑瞎子啃了臉皮，從上山抬下來就死了，那掛著血肉的白骨，讓她想起來就背脊發(fā)涼。
“哥，你別去！太危險了，我還是嫁給林招財吧�！�
“嫁什么嫁，只要我沒死，就不會讓你進那賭徒的家門！放心，我就在外圍轉(zhuǎn)轉(zhuǎn)，不會進山！”
宋芳還想說什么勸一勸，但是被宋鐵攔住了。
宋芳不安地把宋鐵送到門口。
“你就在家等著就行，記得燒好熱水！”
“好�！彼畏脊怨渣c頭，抬眼羨慕地看了一眼隔壁宋建業(yè)家門口晾的魚干。
“想吃肉？”宋鐵看了個滿眼，用鐵鍬挑起兩個竹簍，又帶上了抄網(wǎng)。
“哥你安全回來就行。”宋芳搖搖頭。
妹妹這么懂事，上一世的自己真是個牲口。
所以他今天怎么說也得給老妹弄點葷腥。
太白山深山猛獸橫行，但是現(xiàn)在深冬，一些餓極了的虎狼，還有餓醒了的熊瞎子，也會下來騷擾村名養(yǎng)的牲口。
雖然這些動物的肉和皮毛都能賣不少錢，但是現(xiàn)在宋鐵就只有一把鐵鍬，真碰上這些煞星，能跑就謝天謝地。
所以這次來到山腳下，宋鐵的目標是埋在雪泥里的葛根。
葛根直接用來煮口感粗糙，拿來當(dāng)口糧在村里賣，買不上價，但是前世的經(jīng)驗和知識，告訴他，葛根不僅僅是可以拿來糊口的粗糧，還是一味擴張心腦血管，改善心肌及腦血液循環(huán)，對心腦血管疾病有防治作用的中藥。
葛根含有的植物雄激素，比起木瓜那種以形補形的玄學(xué)作用，更能把女人胸前的平原抬成丘陵。
特別是太白山這長了多年的老葛根，雖然口感比較差，但是藥效好啊。
任何東西都能在識貨的人那里賣上價。
更重要的是，這些東西喜歡長砂土里，現(xiàn)在地面大多被凍硬，只有沙土能夠輕松撬開。
舞著鐵鍬兩三小時，總算快把兩個竹簍裝滿，他扶了扶有些酸疼的腰，開始尋思從哪里給宋芳弄點葷腥。
把葛根賣了是能換些錢，但是買肉還得肉票，這一時半會兒可搞不到。
太白山天池，流下的水，在山間沖出了不少的水氹，里面有不少的魚，這潔凈的水質(zhì)養(yǎng)出來的魚鮮甜無比，一度成為搶手貨，不過后來被立法禁止了捕撈。
但是現(xiàn)在是見者有份的無人看管狀態(tài)，宋鐵扯了幾根枯藤蓋住竹簍，扛著鐵鍬來到一處蘆葦蕩，水已經(jīng)上凍，估計挺厚，鑿冰是個費體力的技術(shù)活。
要鑿出個三四十厘米深的大窟窿，還要保證冰面不會被鑿裂把自己帶下去，又要保證能撈得著魚，需要選在一個有蘆葦?shù)臑┩颗蚤_洞，畢竟這種地方水土交界，有條裂縫作為突破口，鐵鍬敲起來方便些。
而且蘆葦叢根部有草料也有一些水生昆蟲，鯽魚白魚都喜歡在附近游蕩。
折騰半個多小時，總算鑿出個比抄網(wǎng)大上一些的冰窟窿，往下一看，黑漆漆的水里什么都沒有。
宋鐵也不急，整個水氹都凍上了，水里氧氣稀薄，它們總會發(fā)現(xiàn)這個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地方，會爭先恐后地過來。
他也顧不得地上涼，墊了些蘆葦一屁股坐了下來，因為出汗，頭上冒出絲絲熱氣。
不消片刻，窟窿里就擠滿了張張合合的嘴。
他緩緩把抄網(wǎng)伸進去，然后猛地一撈！
進網(wǎng)的魚開始撲騰，他迫不及待往上一拉，白花花的魚混雜著碎冰，往地上一甩，幾秒鐘就凍成了冰雕。
除了巴掌大的鯽魚，還有一些鴨綠魚、白魚，和對水質(zhì)十分挑剔，只能在太白山這里的活冷水里弄到的葫蘆子魚！
雖然葫蘆子魚不大，但是煲湯油煎都會冒出滿滿的甘旨，香得很！
宋鐵的手已經(jīng)被凍得通紅，但是這滿滿的收獲，讓他身上十分興奮。
冰窟窿里的魚被抄網(wǎng)驚嚇，散了不到幾分鐘，又聚了過來，沒辦法，冰面下的氧氣太稀缺了。
就像那些危險的工作，就算出了事故，甚至當(dāng)面目睹，但還是源源不斷有人補空。
就賭自己是能活的那一個。
陸陸續(xù)續(xù)抄了十幾次網(wǎng)，估摸著應(yīng)該有二三十斤的漁獲。
抽了些干枯的蘆葦，翻起魚鰓，把蘆葦穿過去。
魚兒們就像項鏈一樣被穿成了幾串，堆在葛根上，放不下的，就直接系在竹簍外掛著。
就在他穿蘆葦?shù)臅r候，注意到雪地上，有一些爪印子，野雞還有狐貍？不過現(xiàn)在他們就算跑到宋鐵面前，宋鐵也沒辦法，沒有槍沒有弓箭，也沒有陷阱，回家的時候做幾個套子，下次來放上吧。
他挑起擔(dān)子，不敢想象這七八十斤的東西，自己居然能夠挑起來。
山路難行，太白山修路通車還得不少年歲，也幸虧這天生就是吃苦的體格，讓他能夠在晌午順利回到山腳。
“芳子！我回來了！”宋鐵挑著擔(dān)子回到院子，宋芳趕忙端著熱水，迎了出來，看見那白花花掛在竹簍邊搖晃的魚，眼睛都瞪圓了。
“哥！這么多魚！你上哪兒弄的！”
宋芳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吃到肉是什么時候了，這年歲，葷腥稀缺，碰上紅白喜事才能見，還得出份子錢才能上桌。
宋家兄妹身無分文，大伯伯母也不可能帶他們?nèi)胂?br />
“山腳下的水氹，你拿幾條燉上，那后煮幾塊葛根，等下咱吃點，我去一趟生產(chǎn)隊隊長張叔家，租輛馬車�！�
下午要在天黑之前，趕到鎮(zhèn)上的糖廠家屬大院。
正趕上工人們下班的點，不到十分鐘，就會有大批人涌入院子里。
糖廠工人們都是城鎮(zhèn)戶口，是當(dāng)時企業(yè)招工、機關(guān)招干的唯一對象，吃的是商品糧，消費能力不是村里能比的。
而且那邊的人都有整兒八經(jīng)的工作，幾乎沒人往山上跑，山里的東西對他們而言可是稀罕貨。
這加起來共一百斤的東西，真挑到二三十里外的鎮(zhèn)上，人得累趴下不說，到那邊應(yīng)該晚上八九點了，鐵定來不及。
所以他得去生產(chǎn)隊隊長家租輛馬車。
“哥，我還有點工分，要是隊長張叔要扣，就扣我的吧�！�
租馬車需要工分，宋鐵當(dāng)然知道自己這些年來沒出什么工，所以穿了兩條大一些的鯽魚，敲了敲生產(chǎn)隊隊長張學(xué)富家的門口。
張學(xué)富老婆李淑芬正在做飯，聽見有人敲門心里極度不悅，特別是通過木柵欄，依稀看見來的人是宋鐵之后，本來黑著的臉徹底拉下來。
這個飯點上門，不會又是來討飯的吧？
“干嘛？！”李淑芬沒有開門，在院內(nèi)朝外大聲喊道。
“嬸，我早上去山上的氹子，弄了兩條魚，給張叔送來�！�
聽到宋鐵說提了兩條魚來，李淑芬連忙擦了擦手，殷勤地拉開門。
自從趙家老叔在山上出事之后，沒人敢再上去，所以守著太白山這物產(chǎn)豐富的寶庫，村里人依舊一個月吃不上幾回肉，生產(chǎn)隊隊長家也不例外。
“哎喲，鐵子，你也太有心了，來來來，吃飯了嗎？要不進來吃點？李淑芬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宋鐵手上，那拎著的兩條巴掌大小的鯽魚。
“不了，嬸子，家里芳子做了，我想找一下張叔，租一趟馬車�！�
租馬車這種工作上的事情，李淑芬就不摻和了，他朝屋內(nèi)喊了一聲，“學(xué)富！鐵子拎了兩條魚找你！說要租馬車！”
“哎！”生產(chǎn)隊隊長張學(xué)富正在小睡，聽見李淑芬的呼喚，把蓋在臉上的報紙卷起來，推開門。
“喲，鐵子，要租馬車干嘛呀？”張學(xué)富把老花鏡帶上，掏出工分薄，“租馬車要三個工分，你也沒有啊，要不你帶來的魚就抵了吧�！�
“謝張叔，到太白山上弄了些東西，想去鎮(zhèn)上賣了。”宋鐵連忙道謝，“等下次再去撈魚，我再給您送兩條大的。”
幸虧沒有用上妹妹的工分，一個大小伙子，要欠老妹的賬，想想都臉紅。
“你拿著條子，去馬棚那邊登記一下就可以了，山上猛獸多，還有黑瞎子，沒事還是別上去了�！鄙a(chǎn)隊隊長吩咐了一聲，簽了條子交給宋鐵，坐下看報了。
哪能不去啊，欠著大伯的錢，妹妹長身體要吃肉。
宋鐵再三道謝，拿著條子到村口馬棚，一個面生的十四五歲男孩正在埋頭讀書。
這年頭肯讀書的人不多，讓宋鐵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租馬車？”青年沒有抬頭，讓然盯著手上的書。
“嗯，條子在這兒�！彼舞F遞上條子，注意到男孩看的數(shù)學(xué)，一個練習(xí)簿被鉛筆寫了擦，擦了寫，已經(jīng)臟得不行。
“一元二次方程？你這么解就行…幾乎所有的二元一次都可以這么處理�！�
宋鐵拿起旁邊的鉛筆刷刷幾下，把困擾了少年許久的題解完了。
讓上一世的宋鐵愣是逼著自己考上了大專，雖然很遺憾沒有考上本科，但是考警察足夠了。
學(xué)歷上去了之后，他只有一個感慨，就是讀書真好。
“哥你好厲害！”男孩的抬起眼，滿目的敬仰。
“懂一些，你怎么自己學(xué)這些？”宋鐵問。
“我叔說村里后年要建學(xué)校，招老師，我不也想著飛上枝頭當(dāng)老師，吃上商品糧嘛�！蹦泻⒐ЧЬ淳吹仄鹕恚阉舞F帶到一匹黑色的老馬跟前。
“這馬是這里最溫順抗造的了，就這匹吧�！�
男孩殷勤地把馬車系上。
“哥，你要是有時間，就來教教我唄�！�
后年，芳子也剛好十八，得趕在這之前把她送初中去，出來之后要是能考個老師，領(lǐng)公家錢，吃商品糧，不比每天風(fēng)吹日曬好？
這個家土里刨食的，自己一個人就夠。
“行，那你明天開始吃完晚飯，到我院子里吧，記得帶上油燈�！�
自己白天要上山，晚上回來才能教芳子，得點上燈，油燈可是個奢侈品，每天燒的油也耗費不少，目前宋鐵負擔(dān)不起。
“好嘞！我叫張知禮，昨天剛從鎮(zhèn)上過來，老師您怎么稱呼？”男孩撓了撓頭，生怕初見的無禮影響了自己給老師的印象。
“我姓宋，叫我鐵子就行，院子在村東頭，那掛著魚干的人家，對門就是。馬車我架走了啊�！�
“好嘞宋老師，您慢走�！�
送走宋鐵，張知禮把馬棚一鎖，興沖沖趕回張生產(chǎn)隊隊長家，按照老家東魯省的說法，要是拜了師，就得給束脩，可以不貴重，但是得有。
不過張知禮來這里也是被寄養(yǎng)，沒帶什么好東西。
“表叔！我在村里拜了個老師，有沒有什么東西當(dāng)束脩的？”
“束什么？”張學(xué)富拿下報紙，抬眼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寶貝表侄子。
“就是拜師禮。”
“哦你自己看吧，你拜了哪個老師？”
“宋老師�！�
對方跟自己年歲也差不多，但出于尊師重道，張知禮覺得管老師叫鐵子也不合適。
“宋老師？他呀，挺德高望重的，你小子可得好好跟人學(xué)�！睆垖W(xué)富一聽宋老師，就想到了村里的老先生宋德明，雖說不上才高八斗，但也是一手漂亮的毛筆字無人不知。要張知禮真做了他老人家的門生，得找個時間過去拜個訪。
“德高望重？”張知禮想不到對方如此年輕就擔(dān)得起這個詞，更加激動了，“那我可得挑點好的�！�
他出出入入翻翻找找，最終看上了灶頭的兩條鯽魚。
古時候的束脩，是肉脯，現(xiàn)在葷腥難得，兩條魚也不錯。
“表叔，魚我拿去了�。 �
張知禮招呼一聲。
“好好學(xué)！”
“好！”
張知禮拎這兩條鯽魚，興沖沖地找村東頭，門口種著柿子樹的人家。
宋鐵駕著馬車回到家，聞到了滿院子的魚香味，看見舔著臉的大伯和堂哥站在廚房門口，宋芳則堵著不讓他們進去。
“哎！你怎么跟我爹說話的？！你這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宋青書嚷嚷這么一句，宋鐵的血氣直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