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秦家耗費千萬彩禮的上門女婿。
五年生三子,豪門妻子卻還要更多。
半夜給兒子換尿布時,我發(fā)現她偷偷給我喝的養(yǎng)生湯是促孕中藥。
你這樣的種馬不好找,不多生幾個太浪費。她親了親我的臉。
我連夜開車逃離這座金絲牢籠。
隔天卻看見自己車禍身亡的新聞。
電視里妻子抱著三個兒子哭得撕心裂肺。
躲在郊區(qū)出租屋的我毛骨悚然。
直到深夜溜進秦宅看兒子——
育兒室監(jiān)控畫面中,她正對醫(yī)生笑靨如花:
庫存精子還有多少這次配六個胚胎好了。
奶瓶磕在冰冷昂貴的石英石臺面上,發(fā)出一聲悶而短促的咔,在凌晨三點死寂如墓的豪宅廚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江辰猛地縮回手。指尖殘留著一絲不受控制的顫意,連帶著手背皮膚下凸起的青色筋脈都在微微跳動。奶水晃蕩了一下,溫熱地燙著他指根麻木的皮膚。巨大的疲憊,沉重得如吸飽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堵塞在他的胸腔里,每一次吸氣,都像是拖著巨石在沙地上艱難挪動。額角嗡嗡作響,太陽穴那處鈍痛頑固地盤踞著,提醒他已經多久沒能睡上一個完整的圓圈。三個兒子夜醒的接力賽——老大蹬腿,老二哭嚎,老三饑餓……永無休止。鏡子上方,那盞冷調的感應燈將他此刻的影子削薄地投在地上,如同被榨干了養(yǎng)分的標本。
身后傳來拖鞋踏過大理石地磚的細微聲響,光潔的表面甚至映出了模糊晃動的影子。
還沒弄好秦薇的聲音被凌晨的空氣濾過,帶著一絲尚未清醒的沙啞,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冷靜,小寶腸胃敏感,冷熱差一點都不行,測試溫度要剛好三十七度,這個你記不住么她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真絲睡袍勾勒著曼妙輪廓,長發(fā)帶著慵懶隨意搭在肩上,那張無論何時都宛如精心描繪過的臉龐上,卻沒有任何因深夜起身而應有的倦色。她甚至不用靠近孩子一步,只用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挑剔地掠過他指尖的動作,掠過他眼下的烏青,最終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
江辰喉嚨干澀發(fā)緊。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胃里一陣翻騰的酸意,指尖無意識用力摳著溫熱的奶瓶壁。又是這種語氣,精確得像是在校準儀器的工程師。他舀起溫水,小心地滴在自己手腕內側,溫度合適了才灌進奶瓶。做完這一切,才轉過身,聲音干啞得像砂紙摩擦:剛試過,溫度正好。他舉起奶瓶。
秦薇的目光卻輕飄飄掠過奶瓶,直接撞上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嗯。鼻音輕輕哼出,聽不出太多情緒。辛苦了。她走近幾步,帶著昂貴的、冷冽的香水味道,忽然抬手,冰涼的指尖突兀地拂過他汗?jié)竦念i側。那觸感讓江辰皮膚下每一根寒毛瞬間立起,仿佛被蛇信舔過。
她沒有看他的反應,指尖收回去,語調輕松得像在討論明天郊游的天氣。上次給你開的那個補氣的藥湯,吳媽放小火煨著呢,記得按時喝,一滴都別剩。她靠近時,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廓,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親昵,還有,那雙漂亮的杏眼微微彎起,眼底卻是一片江辰無法理解的深淵,再給我生個女兒吧。她的笑容美得驚心,話語卻像淬了冰的針,三個兒子,總覺得不夠熱鬧……辰,我們就再生一個,像我的。那雙眼睛里,有純粹的渴望,有掌控一切的篤定,還有一種江辰無法解讀、卻本能感到毛骨悚然的深意。
他整個人凍住了,指尖捏著奶瓶的感覺早已麻木消失,只剩下一種冰冷的氣流直沖頭頂,頭皮都要裂開。這三個孩子——每一個都像一個沉重的、刻著他名字的鉛塊,緊緊縛在背上。他們的啼哭,他們的吵鬧,他們的依賴,早已抽干了他靈魂里最后一點名為自己的空氣。他就是這座輝煌牢籠里,一頭被精心飼養(yǎng)、功能精確的動物。
夜更深了,窗外是價值百萬的人工園林夜景,燈光詭譎,影影綽綽,像某種巨大獸類的冰冷豎瞳,無聲地注視著這華麗的囚室。他將剛吃完奶、再次沉沉睡去的小兒子輕輕放回那張堪比小公主寢床的豪華嬰兒床里,輕得像放下一個一碰即碎的夢。孩子睫毛長而卷翹,天使般的睡顏在柔和的壁燈光下無比安寧,完全不知這精心打造的搖籃外,環(huán)繞著怎樣密不透風的絕望。
江辰走出育兒室,穿過幽深的長廊。空氣里還殘留著秦薇那種昂貴而凜冽的香水味。
廚房角落,那只小巧精致的陶瓷藥罐靜靜地坐在智能保溫墊上,氤氳著溫熱的藥氣。棕褐色的湯藥散發(fā)著復雜濃郁的苦香,那是金錢堆砌出的關懷,日復一日,經由吳媽那雙枯瘦卻不容置疑的手,強灌進他的胃囊。他端起旁邊的青瓷小碗,手指摩挲著冰涼光滑的邊沿。碗底沉淀著一小層細密的、幾乎不可見的深褐色藥渣。
一個模糊的念頭,像黑暗中猝然劃過夜空的流星,照亮了他腦中某個從不敢深究的角落。這藥……為何如此有效這強加于身的生育力,究竟源于何處他喉嚨發(fā)堵,一股滾燙的氣血猛地上涌,連呼吸都帶著鐵銹腥氣。他放下碗,像被無形的力量推動,疾步走向廚房角落那個巨大到近乎浪費空間的黑色分類垃圾桶。手伸下去時有些發(fā)抖,手指摸索著那光滑冰冷的垃圾桶內壁,撥開里面價值不菲的廚余,觸到了垃圾袋最底下那個熟悉的保溫袋。他屏住呼吸,把那個袋子整個提了出來。
保溫袋里還帶著藥的溫意和嗆人的味道。他粗暴地扯開密封條,急切地翻找。一張被湯汁浸透了一半的折疊紙片,混在一堆黏膩變色的草藥根莖里滑了出來。他急切地展開,紙張被浸濕的地方字跡已經暈開一片暗褐色的曖昧水漬。
……黃芪,黨參,熟地……菟絲子……他低聲念出那些辨識度極高的常用滋補藥材名稱,手指在紙上劃動。接著,一個陌生的、冷僻的名字猛地刺入眼簾——鹿茸粉。不是增補氣血那種普通的粉,旁邊括號里赫然標注著——(特殊炮制,高活性提取物)。
不是普通的鹿茸!像冰冷的毒蛇信子突然舔過心臟,血液瞬間凍結了。
他的目光繼續(xù)往下。在藥方最下方,幾行比前面藥材小一號、明顯是后來手寫的蠅頭小楷,被藥汁濡濕卻頑強地留存著墨跡,每一筆都像尖銳的釘子,直直鑿入他的瞳孔:
……促進生精細胞增殖,提高活性達臨床峰值……建議高頻率攝入……與服用對象生理周期同步增效最佳……
字跡冰冷精準,不帶任何人類情感的溫度。江辰的手指抖得厲害,濕軟的紙角在他指間摩擦出沙沙的悲鳴。藥汁滲進了他指甲縫里,留下猙獰的褐色印記。藥方右下角,那枚小小的、熟悉的、用朱砂印就的、屬于那個秦家專屬中醫(yī)診所的鮮紅私章印記,像一團燃燒的血,狠狠地烙進了他的視網膜深處,燙得他眼睛劇痛。
……高頻率攝入……
……生理周期……
每一個曾經被忽略的細節(jié)都在此刻呼嘯著、咆哮著回涌:床頭柜那個只準他吃的糕點,里面可疑的甜味;健身時喝的運動飲料,吳媽那過分堅持的眼神;每一次他被關心地催促服下藥湯時,秦薇隱藏在溫柔笑容背后,那一絲捕捉不到的、計算精確的眼神……
他根本不是什么丈夫!是工具!一臺被榨取種子與氣力的機器!什么再要一個女兒這分明是永不枯竭的掠奪!
胃里剛剛灌下的那碗關懷猛然翻騰起來,灼熱滾燙的惡心感頂到了嗓子眼。他猛地彎下腰,眼前金星亂冒,一只手死死攥緊冰冷的櫥柜臺面邊緣,用力得指關節(jié)咯吱作響,另一只手捂住嘴,試圖把那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壓下去,最終只從喉嚨里擠出一絲瀕死般、帶著血腥味的嗚咽。這華麗冰冷的廚房像一個巨大的、精心布置的祭壇,他就是那獻上血肉骨髓的祭品。
不!死也不能!他猛地把那張浸透了他恥辱的藥方狠狠攥成一團,用力揉捏,堅硬的紙角硌痛手心也不在乎。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突出。藥罐里散發(fā)出的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苦香與金錢腐朽氣息的味道,此刻只讓他作嘔。他沖到水槽邊,擰開冰冷的水龍頭,把頭伸過去,用刺骨的冷水潑濺滾燙發(fā)麻的臉頰,水滴順著下巴砸進池底不銹鋼漏斗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
水很冷,但冷不過心底那個被鑿開的冰窟窿。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如紙、水痕狼藉的臉,眼窩深陷,顴骨凸起,眼睛里是血絲纏繞的瘋狂和一片枯死般的空洞。那個曾經帶著幾分書生氣的青年,被這五年抽干了所有鮮活水分,只剩下干癟的空殼。
他猛地直起身,水珠沿著濕透的頭發(fā)往下滾落,跌進衣領,冰冷刺骨的感覺反而讓他混亂的神經稍微清明了零點零幾秒。逃!
再也沒人能用他當那永不停歇的種馬!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瘋狂撞擊,每一次跳動都擠壓出大量的恐懼和孤注一擲的決絕。他動作快得如同被鬼魅追逐。沒有回那個華麗寬敞、卻讓他徹骨生寒的主人臥房。他直接沖向位于別墅東翼盡頭、常年陽光充足但已被三個兒子玩具雜物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房。那里有他藏在角落的文件袋。他幾乎是撲進去的,帶倒了一把兒童塑料椅,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噪音。黑暗角落里,他心跳驟停一秒,僵在原地豎耳靜聽。只有遠處走廊另一端傭人房方向的隱約電視聲隔著厚重的空間傳來,混著自己的心跳。
他躡手躡腳地靠近書桌。手指急切地在黑暗中摸索熟悉的位置,碰到硬質的文件夾邊緣。掏出來!身份證、駕駛證、一張自己偷偷去辦的、里面存了這五年來一點點攢下的所有零花錢——大約十幾萬的銀行卡——一張他從未激活過的信用卡。這是他最后的底氣。他熟練地將它們塞進外套內袋,緊貼著滾燙跳動的胸口。接著,他像一頭在寂靜叢林里潛行的困獸,屏住呼吸,緊貼著冰冷的墻壁移動,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緊繃欲斷的神經上。
車鑰匙在哪客廳玄關那個黑檀木置物架上!
經過寬大的餐廳區(qū)域,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傾瀉一地冷白,照在高檔酒柜的玻璃門上,映出他模糊、破碎、倉惶如驚弓之鳥的影子。
一步,兩步……他極力放輕腳步,厚軟的地毯吸收了絕大部分聲響。遠處主臥的方向沒有任何異動,安靜得可怕。只有豪宅里價值不菲的恒溫系統(tǒng)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嗡嗡的運轉聲。
終于挪到玄關。置物架冰冷而沉。他的指尖因為緊張微微發(fā)顫,飛快地在上面摸索。冰涼的金屬觸感!他的五指猛地將車鑰匙圈緊緊攥入掌心。金屬棱角硌痛了皮肉,傳來一陣清晰的刺痛,但這痛感竟奇異地帶來一絲短暫的安全感。那是通往自由的鑰匙,帶著金屬刺骨的冰冷與真實的存在。
他猛地拉開那扇沉重的、價值不菲的雙開銅藝大門。深夜冰冷的空氣如同洶涌的潮水,帶著別墅區(qū)綠化植物特有的冰冷濕意,猛地灌了他滿頭滿臉。他的身子細微地顫抖了一下,不是冷,而是那驟然開闊、卻又充滿未知變數的黑暗空間帶來的巨大壓迫感。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囚禁了他五年、如同黃金打造的牢籠。
車庫卷簾門無聲地在電動馬達帶動下緩緩升起。車庫里停著幾輛車,最不起眼、靠近角落的位置,那輛白色的家用SUV安靜地蟄伏在陰影里,像一匹沉默等候突圍的良駒。這是他買的,用秦家發(fā)放的家庭用車購置費。車身有細小的劃痕,后座還殘留著孩子們零食的碎屑——這本是他帶著孩子們出去瘋玩的保姆車,此刻,它成了逃離地獄的唯一方舟。
按下解鎖鍵,車門彈開。他幾乎是撲了進去,重重摔在駕駛座上。座椅被迅速調整。鑰匙插進鎖孔的手依舊在抖,指關節(jié)僵硬發(fā)白。一連擰了兩次才讓那引擎發(fā)出嗡鳴,最后順暢地吼叫起來。
車子像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從車庫中滑出,融入別墅區(qū)那濃重得化不開的夜色里。車輪碾過路面平整的瀝青,發(fā)出低沉而穩(wěn)定的節(jié)奏。他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凜冽的夜風刀子一樣灌進來,抽打在臉上生疼,驅趕著那令人窒息的藥味和陳腐氣。冰冷感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深深、貪婪地呼吸著這自由的、帶著塵埃和草木氣息的空氣。
后視鏡里,秦家那棟猶如巨大黑曜石般壓在地平線上的豪宅輪廓在快速縮小,直至完全被濃稠的夜色吞沒。高樓如同巨大的冷獸,在黑夜中潛伏,冷漠注視著每個逃亡者。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須跑!離那座噬人的金絲牢籠越遠越好!離秦薇那雙洞穿一切、將他視為一件精密活體工具的眼睛越遠越好!
車子轟鳴著沖上高速,匯入稀疏的車流燈河。道路兩旁的燈牌和霓虹在夜色里拉扯出流光溢彩的虛影,像一張張浮動的、詭異的、色彩斑斕的巨口,高速摩擦的輪胎聲和掠過耳際的狂風,竟帶給他一絲恍惚的安心感。自由像毒藥,令人迷醉。他在一個偏僻的服務區(qū)短暫停下,灌了一大瓶冰水,冰徹心肺的涼意讓他因高度緊張而痙攣的胃稍微平復。天色是接近破曉前那種沉滯的灰藍。他重新發(fā)動引擎,盲目地朝著遠離那座城市的方向繼續(xù)奔馳,如同被某種本能的恐懼驅策。
直到車輪碾過一條不知名的碎石小路,強烈的顛簸感傳來。他才在極度疲憊中強迫自己停下,隨意將車藏在一排遮住半截車身的廢棄廣告牌后面。他癱在方向盤上,世界一片混沌,疲憊排山倒海般淹沒了他緊繃的神經。就在眼睛即將合攏的剎那,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
是新聞
APP
的突發(fā)推送。
刺目的標題瞬間像強光刺穿了他渾噩的意識:突發(fā)!豪門女婿車禍身亡!秦氏制藥總裁夫人痛失愛夫!一張模糊的事故現場照片強行跳入眼簾——扭曲的汽車殘骸,白色的車漆!警燈閃爍的紅藍光線交織著冰冷刺眼,地面殘留著暗黑色的液體印記……
他心臟驟然停止了一拍!緊接著,冰窟窿里刮出來的徹骨寒意順著脊椎飛速爬滿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嗖嗖地往里冒寒氣。手指僵硬地點開視頻。
秦薇那張美麗絕倫、此刻卻寫滿巨大悲慟的臉,如同高清電影畫面,占據了整個屏幕。精致的妝容被眼淚沖刷得狼藉不堪,眼睛紅腫如桃,嘴唇沒有半分血色,脆弱得像狂風里飄搖的花瓣。懷里緊緊抱著他們年僅三歲的小兒子,孩子似乎被嚇到了,茫然無措地瞪著眼睛看著她痛哭。她身體劇烈地起伏著,聲音嘶啞破碎,在媒體的無數閃光燈和攝像機的圍堵下顯得那么柔弱無助:江辰……他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親……老天……為什么這樣對我們……那哭聲撕裂空氣,撕心裂肺。
媒體的話筒像一支支利劍向她遞去,雜亂的提問中有人喊著節(jié)哀,有人追問事故原因調查如何。秦薇哭得幾乎要昏厥過去,把臉埋進小兒子細軟的頸窩里,瘦削的肩膀劇烈抖動。
畫面晃動、模糊、切換。
屏幕的光在江辰臉上明明滅滅。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里那個悲泣的女人,以及周圍閃爍刺目的鏡頭。后槽牙咬得死緊,齒根磨得咯咯作響,一股腥甜的銹味溢滿口腔——那是咬破了自己口腔軟肉的滋味。巨大的惡心和排山倒海的恐懼瞬間吞噬了他!這女人的表演!這精心編織的死亡!她竟然連他的尸體都準備好了!
他用盡全力穩(wěn)住顫抖的手,點開一個匿名的本地小網站,搜尋事故細節(jié)報道。沒有確切地點,含糊其辭的高速避讓不當深夜獨自駕車……一切都如同一個為瞞天過海而設的粗陋布景。他那輛白色的家用SUV!在秦薇的鏡頭里成了事故車的形狀!
他猛地丟開手機,仿佛那是燒紅的烙鐵。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不是冷,是憤怒和恐懼在血液里激烈廝殺。他想吼叫,想砸爛這車里的一切!但肺部像被巨石壓扁,只能發(fā)出嗬嗬的、瀕臨窒息的抽氣聲。他癱在座椅上,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手指痙攣地抓住方向盤,皮革冰冷的觸感也無法冷卻心頭那快要炸開的恐慌。
她需要他死!江辰這個身份的存在是個障礙還是……她需要完全、徹底、隱秘地占有他身體里唯一有價值的部分一個不敢深究卻極其可能的答案如同冰冷的毒蛇,纏上心臟。一股徹骨的寒意鉆進骨髓,凍結了血液。
手機屏幕上,秦薇那撕心裂肺的悲痛畫面固執(zhí)地懸停著,宛如一出精心排練的荒誕啞劇。他死死地盯著,幾乎要將屏幕灼穿。那張美麗絕倫的臉上,淚水縱橫,那曾經親吻過他、命令過他的唇瓣顫抖著,一聲聲凄婉的江辰從揚聲器里傳出,那么真切。但在江辰此刻的耳中,那呼喚猶如女妖的尖嘯。
他猛地揮臂,手機重重砸在副駕駛座的真皮椅背上,彈了一下,無聲無息地滑落在地毯上,屏幕瞬間熄滅。世界只剩下窗外荒蕪小路上嗚嗚的風聲,和他自己如同破風箱般沉重、壓抑而斷續(xù)的喘息。每一口氣都帶著肺部的刺痛和血腥味。
他蜷縮在堅硬冰冷的駕駛座上,徹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蝕而來。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名字,甚至失去了證明自己存在的權利。如今的他,只是一個蜷縮在黑暗中、甚至連影子都不能擁有的鬼魂。
時間像是流沙,凝固在郊區(qū)邊緣這破敗的老舊出租屋內。窗戶玻璃缺了半塊,被前任房客用沾滿污漬的硬紙板胡亂糊著,冷風順著縫隙鉆進來,發(fā)出細微又刺耳的嗚咽。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煙草、霉菌和舊灰塵混合的嗆人味道。
江辰蜷縮在唯一一張硬板床上,只有一張薄得幾乎透明的被單蓋在身上。他瘦了很多,眼睛深陷在蒼白的眼窩里,布滿蛛網般的紅血絲。顴骨像是用刀削出來一樣突兀地立著。唯一陪伴他的,是床頭柜上那只屏幕摔出蛛網狀裂紋的手機,和一個塑料袋里裝著的最后幾塊壓縮餅干。墻角堆著他僅有的幾件從車里帶出的換洗衣物,以及那桶泛著油光的廉價方便面。
連續(xù)三天,他像個幽靈,把自己鎖在這不足十平米的水泥格子里。每次門外稍有動靜——房東趿拉著拖鞋慢吞吞走過的踢踏聲,隔壁租客醉醺醺的咒罵和摔門聲,甚至遠處一聲模糊的車輛喇叭——都讓他渾身瞬間繃緊如受驚的野兔,心口一陣窒息般的狂跳。他屏住呼吸,背死死抵著冰冷粗糲的墻壁,仿佛那能給他一絲微弱的安全感,豎耳捕捉那聲音每一次細小的起伏,直到一切再度沉入污濁的寂靜里。汗水浸濕了他額前凌亂貼著的碎發(fā),順著太陽穴冰涼地滑下。
胃里又一陣火燒火燎地擰痛起來。他下意識地抓起一塊壓縮餅干,干澀的面粉和油脂的味道粘稠地堵在口腔里。機械地嚼著,味同嚼蠟。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次艱難的吞咽都伴隨著喉結痛苦的滾動,餅干屑刮過食管壁,帶來一陣銳痛,激起一陣劇烈的干嘔欲望。他強壓下去,硬是把那口粗糙的食物哽下去。
他無法思考。每一次試圖去分析秦薇的目的,那女人冰冷精確如同手術刀的眼神,那張淚痕狼藉宣告他死亡的臉,就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攪動著胃里那些難以下咽的東西。巨大的荒謬感和被世界徹底遺棄的孤絕感,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水,慢慢淹沒了他的頭頂。
夜越來越深。窗外城市邊緣昏黃的路燈光暈透過破損的窗戶紙板縫隙,在地上切割出幾道搖曳的光痕。風似乎更大了一些,嗚咽聲更響了一些。手機被他握在手里,屏幕是熄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冰冷的塑膠外殼邊緣摩擦著,指腹的皮膚因為連日來的焦慮和自我傷害般的摳挖,有些發(fā)紅脫皮,一陣細微的疼。
他用力閉上眼,黑暗中那些畫面反而更清晰了。大兒子恒恒學會走路那天,第一次跌跌撞撞撲進他懷里時咯咯的笑聲。恒恒柔軟的臉頰帶著奶香貼在他耳邊。恒恒遺傳了他小時候的習慣,思考時會不自覺地、輕輕地用上牙咬住下嘴唇,眉頭會微微蹙起一個小疙瘩,那神態(tài),和他當年參加完高考對著難題發(fā)愁時被父親偷偷拍下的照片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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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洶涌的、尖銳的酸楚猛地沖破了他強行構筑的麻木外殼,從心底最深處蠻橫地沖撞上來,直逼眼眶,燙得他幾乎無法承受。
不能想!他猛地睜開眼,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
可那思念像藤蔓,一旦破土就瘋狂纏繞攀援。老二瑞瑞呢那孩子怕黑,晚上睡覺非得抱著他的一件舊T恤當枕頭才能睡得安穩(wěn)。離開那晚,他的T恤是不是被瑞瑞的小手死死攥著他會不會在找爸爸的氣味瑞瑞那個小家伙……特別愛笑,一笑起來眼睛就彎成月牙兒,和秦薇偶爾流露出的純粹笑意一模一樣……
還有小寶……他離開時,小兒子還在嬰兒床里睡得安靜。現在呢才那么丁點大,還不會喊爸爸……他記得最后一次給小寶喂奶,那小東西握著他一根手指,那么小,那么軟,那么毫無保留地全然信任。
巨大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秦薇,那個在他面前平靜殘忍說著再生一個的女人,那個冷酷地宣告他死亡的女人,會不會因為他的死遷怒他的孩子!那個精確得如同手術刀的女人,她那深不見底的謀劃里,三個帶有他江辰血脈、卻冠著秦家姓氏的孩子,會是什么位置他們安全嗎
這個念頭像一道灼熱的閃電,瞬間將他多日來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劈開!心臟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排山倒海!
不行!
得去看看他們!哪怕就一眼!隔著那扇熟悉又冰冷的窗戶,遠遠地,確認那三個小東西還活著!還在呼吸!沒有受到傷害!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瞬間如同野火燎原,燒毀了一切顧慮和恐懼。窗外濃稠的墨黑此刻不再是吞噬人的巨口,反而像一層掩護。城市邊緣的夜格外深沉,雨點敲打著紙板糊住的窗戶縫隙,發(fā)出細密、沉悶、規(guī)律如擂鼓般的沙沙聲。這是最好的掩護!
他騰地從那張硬板床上彈坐起來,動作大得帶起一陣塵灰在微弱光線里舞動。身體因為這突兀的動作而晃了一下,眼前短暫發(fā)黑,是低血糖的征兆。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沒再管胃里那熟悉的空虛絞痛,甚至忽略了一直磨著他的疲憊感和恐懼。他只從墻角那堆可憐的行囊里迅速扒拉出兩樣東西:一套深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這是在小區(qū)超市隨手拿的,材質粗糙;還有一頂黑色的棒球帽,壓得有些變形。這是他僅有的偽裝。
他快速把自己罩進寬大的帽衫里,拉鏈拉到下巴處,帽檐壓得很低很低,遮住前額和眉眼的大半。棒球帽再扣在外面,雙重遮蓋下,他大半張臉都埋在陰影里。他甚至不敢看鏡子里的鬼祟模樣——那感覺只會帶來更深沉的屈辱。
他需要交通工具。那輛逃離時駕駛的白色SUV無疑是暴露身份的巨大靶子。他小心翼翼靠近糊著紙板的那半扇破窗,警惕地觀察窗外寂靜的小路和對面黑黢黢的廉價旅店。確認沒人留意,才推開吱呀作響的老舊房門。樓道里沒有燈,只有下面一層的微弱光線反射上來一些模糊的輪廓。他像個真正的竊賊,身體緊貼布滿污漬的墻壁,每一步都躡足潛蹤,踩著木質樓梯邊緣避免吱呀聲,一點點挪下昏暗的樓道。
他運氣不算差。在距離出租屋隔了兩條街巷的一個無人便利店旁的陰影里,找到了一輛廢棄的單車。鏈條銹跡斑斑,在昏暗的路燈下泛著沉悶的啞光,車胎氣不足,騎起來發(fā)出嘶嘶的漏氣聲和金屬部件間沉悶的刮擦噪音,像瀕死動物的喘息。他顧不上這些,跨上去,迎著冰冷的雨點和呼嘯的風,朝著城市中心的方向,奮力蹬踏。雨水很快浸透了單薄的外衣,冰涼的濕意貼著皮膚往里鉆。
路遠得超出想象。記憶里那些快速掠過的街景,如今像被無限拉長扭曲的畫卷,緩慢得折磨人。霓虹燈光被雨水暈染成一團團詭譎迷離的光斑,潑灑在濕漉漉、反射著冰冷光芒的路面上。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他弓著背,帽檐壓得極低,雨水不斷順著他帽檐和額發(fā)往下滴落。每一次抬頭辨認方向,那冰冷的雨水就趁機模糊他的視線。夜風吹在濕透的身上,激起一陣又一陣難以抑制的寒顫。
不知過了多久,體力幾乎耗盡,肺部每一次擴張都像破風箱在拉扯。就在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視野豁然開闊。那如同龐然巨獸般蟄伏在專屬地段、有著熟悉輪廓和燈火點綴的秦家豪宅,終于撞入眼簾!
他如同被電流擊中,猛地一捏剎車!破舊單車的剎車皮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在雨夜里劃出一道短促而尖銳的聲響。他迅速拖著這輛累贅躲進不遠處一叢精心修剪過、此刻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濃密黝黑的冬青綠化帶后面,動作急切得幾乎摔進去。枝杈刮擦著他濕透的褲腿和冰涼的手臂。
躲好身體,他才敢喘著粗氣抬起頭。隔著厚重的雨幕望去,整棟宅邸像一個漂浮在雨海里的巨大玻璃島嶼。主體部分在暗夜里一片沉寂,如同沉睡的巨人。只有一層大客廳燈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玻璃像一塊塊巨大的、毫無防備的熒幕,毫無遮攔地向外界展露著里面的世界,在濃重的夜色中散發(fā)著溫暖的、不真實的光暈。透過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扭曲的玻璃,他清晰地看到里面布置得一派喜氣洋洋,彩帶和氣球點綴著天花板,巨大的投影幕布上打著閃亮的Happy
Birthday,中間是瑞瑞胖乎乎咧開嘴笑得眼睛都沒了的大頭照片!
里面人影晃動。穿著剪裁合體小西裝的瑞瑞被一個精心打扮的女人攬在身前,正被幾個人圍著夸獎拍照,小臉紅撲撲的。旁邊站著保姆抱著的小寶。再旁邊——恒恒!大兒子恒恒安靜地坐在一張巨大的歐式沙發(fā)角落里,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精裝書,旁邊沙發(fā)上堆滿了五顏六色的新玩具盒子。恒恒偶爾抬起眼睛,看看滿廳跑來跑去尖叫的孩子和大人們,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疏離。他的目光茫然地掃過周圍嘈雜喧鬧的人群,小小的眉頭習慣性地微蹙著,上排牙齒又無意識地輕輕咬住了下嘴唇,一下一下的。那個動作——那種仿佛被隔絕在熱鬧之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神態(tài)——像一根細針,隔著雨幕和玻璃,狠狠刺穿了江辰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酸楚和劇痛洶涌而上,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硬塊死死堵住。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沖出去,不顧一切地對著那透明的玻璃幕墻嘶喊兒子的名字!
就在這時,視線被客廳另一側移動的人影吸引過去——是秦薇!
她正和一個穿著整潔白大褂、氣質精悍、明顯區(qū)別于尋常客人的年輕男人站在一起。那人臉上掛著專業(yè)又帶著幾分親切的微笑,手里拿著一個超薄的銀色平板電腦。兩人正對著平板上顯示的內容低聲交談著,表情專注。秦薇今天化了精致的淡妝,穿著一身柔和的米白色套裝,襯得她氣色極好,甚至容光煥發(fā)。她微微歪頭看著平板,側臉的線條在室內柔和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而專注。嘴角,竟然掛著一絲……淺淺的、純粹的、放松的笑意!
她不是在喪夫嗎江辰的身體瞬間繃得死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嫩肉里,帶來清晰的刺痛,卻絲毫無法抵消心口那片猛然墜入冰窟的、徹骨的寒意和荒謬感!
隔著厚厚的雨幕和冰冷的玻璃,他看著秦薇抬起那張艷光四射的臉龐,紅唇彎起一個柔和的弧度,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如同裹著劇毒的冰針,從窗口破開的細微縫隙傳出來,每一個字都敲在他緊繃欲斷的神經末梢上:
……那批庫存樣本活性報告我剛看過,很好。她的語調輕松愉悅,帶著一種談論滿意資產的從容,冷凍時間在半年內的還有多少份……唔……她側耳聽了白大褂幾句補充,笑意更深了,像是得到了非常中意的答案,那就好……上次移植的三個胚胎全失敗了,損耗有點大。這次技術不是更成熟了嗎她的眼睛里閃著一種純粹的、興奮的光,索性……一次性配六個!成功率高點!正好年前趕一趕!說到六個時,她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輕輕點了點,姿態(tài)輕松得像在購物網站挑選了六件稱心的商品。
江辰的血液在這一刻仿佛真的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之后,是尖銳的耳鳴,眼前所有奢華溫暖的光影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片扭曲晃動的灰白噪點。冷凍……樣本!六個!
她是貨真價實地……要批發(fā)他的血脈!像一個工廠主在規(guī)劃流水線的產能!她口中的庫存樣本,就是他!就是他身體里那些被當做珍貴遺傳物質的活體零件!原來那些偷偷灌進他胃里的、精心配制的湯藥,那些一次次榨取的過程,還有那場宣告他死亡的車禍……這一切都是為了將她對基因庫的掌控權推向極致!她的哭泣,她的悲傷,她那對亡夫刻骨銘心的愛戀……都僅僅只是保證這場掠奪能夠毫無阻礙、無限延續(xù)下去的戲碼!
他以為自己是工具,卻沒想到工具早已升級成了標準化生產資料。一股難以形容的生理性嘔吐欲猛地涌上喉頭!胃里翻騰絞痛!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把那劇烈的惡心感壓下去,嘗到了自己嘴里腥咸的血味兒。身體篩糠般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巨大的羞辱、憤怒和被徹底非人化的驚恐混合成的滅頂浪潮,沖擊著他每一寸血肉神經!
他看著那個年輕醫(yī)生的笑容更加熱情洋溢,對著平板電腦飛快操作了幾下,似乎在做記錄和調取數據。
他又看向客廳角落沙發(fā)里的恒恒。兒子小小的身影依舊孤零零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咬著小嘴唇的動作也更用力了。那張酷似自己的小臉上,有一種不屬于這個喧囂生日場合的茫然、被孤立感和一絲壓抑的不安。
最后,他猛地轉向秦薇那張神采奕奕、充滿精確規(guī)劃喜悅的臉。那笑容,在他此刻的眼中,如同地獄深淵裂開的一道罅隙,里面涌動著的是冰冷無情的欲望和永無止境的貪婪。她談笑風生計劃著六條新生命時,他那已經死亡的丈夫就隔著咫尺冰冷的玻璃在雨夜里目睹著這一切!
遠處,那棟燈火通明的豪宅如同黑夜里的巨型怪獸,溫暖明亮的窗戶像巨大空洞的眼睛,嘲弄著他渺小而破敗的身軀。
冰冷的大雨無情地潑灑下來,沖刷著出租屋破損玻璃外糊著的骯臟硬紙板。風在縫隙里尖嘯。黑暗中,江辰佝僂在墻角唯一的硬板床邊沿,像一尊正在緩慢風化的石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攥在他幾乎捏出指痕的手中的手機。碎裂的屏幕上無聲地播放著一個片段——那是他剛剛在雨夜的冬青樹叢后,用幾乎凍僵的手指,顫抖著,冒著隨時被發(fā)現的風險,隔著雨簾模糊但依舊能辨清地錄下的秦宅客廳的畫面:
鏡頭里,瑞瑞生日的熱鬧喧囂像是另一個星球的聲音,被過濾后只剩畫面的喧囂浮動。鏡頭聚焦在另一處:落地窗邊緣,秦薇那張在暖光下依然冷冽如刀鋒的臉清晰地對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她唇齒開合,無聲地比著口型——六個。最后唇角勾起,那個冰冷、勢在必得的清晰笑容。
短短數秒的偷拍錄像,江辰反復地播放著。動作僵硬地按鍵,回退,再播放。屏幕的光映照著他深陷的眼窩和繃緊如石刻的下頜線。每一次看見秦薇那抹笑容定格,一股新的寒意就裹挾著難以遏制的暴怒沖上頭頂,又被更大的屈辱和劇痛狠狠拽回深淵。胃部像被無形的手反復揉搓,胃酸灼燒著食道,那碗被她精心安排灌下、帶著濃重中草藥味的補湯氣息在記憶里泛起更腥苦的滋味。冰冷的雨水還殘留在他的發(fā)梢衣角,滲入骨髓的涼意仿佛永遠不會消退。身體在寒冷和殘余的驚悸中微微打著顫,那粗重的呼吸聲在死寂破敗的房間里尤為刺耳。
屏幕又一次回放結束,暗下片刻又重新亮起,映出秦薇那張定格的笑臉。江辰的眼神如同死水,卻暗流洶涌。
他伸出冰涼的食指。指尖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緩慢地、極其緩慢地觸碰到屏幕碎裂的裂痕上。裂痕正好切過畫面里秦薇的半邊唇角。冰冷的觸感透過碎裂的玻璃碴傳遞,硌著指腹。他的指腹順著那道裂開的縫隙,一點一點地,狠狠地劃過去。粗糙的屏幕邊緣和參差不齊的玻璃邊緣刮擦著他的皮膚,傳來清晰的、細微的痛感。像是用鈍刀在割裂某種具象的、但永遠無法真正觸摸到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