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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冰冷的鋼筆筆尖懸在紙頁上方,一滴深濃的墨跡無聲凝結,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蘇晚星整個世界的重量。書房里死寂得可怕,窗外暮色四合,城市華燈初上,暖融融的光暈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流淌進來,卻一絲一毫也驅不散這方空間里砭人肌骨的寒意。

    空氣里只有傅承聿指尖昂貴的雪茄,散發(fā)出若有似無的冷冽木質香調,和他本人一樣,帶著一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

    坐在寬大紫檀木書桌對面的男人,傅承聿,就是這份寒意的源頭。他姿態(tài)舒展地陷在真皮座椅里,昂貴的深灰色羊絨衫襯得他下頜線條愈發(fā)冷硬如刀削。他微微垂著眼瞼,濃長的睫毛在冷白的皮膚上投下兩小片陰影,視線似乎落在攤開的文件上,又似乎空無一物。那份姿態(tài),像一尊精心雕琢卻又毫無生氣的玉像,唯有指尖偶爾在光滑的胡桃木桌面輕輕敲擊一下,發(fā)出微不可聞的篤聲,才證明這是個活人。

    他面前,那份攤開的、打印得一絲不茍的A4紙,便是《婚姻關系存續(xù)協(xié)議》。紙頁嶄新,字跡清晰,條款冰冷得如同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未來三年的每一寸光陰。

    看清楚了傅承聿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珠砸在光潔的地板上,清脆又帶著不容置喙的硬度,在這過分安靜的書房里激起微小的回音。

    蘇晚星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指甲無意識地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才勉強維持著臉上最后一點平靜。她深吸一口氣,那空氣仿佛也帶著冰碴子,刮得喉嚨生疼。

    看清楚了。她的聲音有點發(fā)緊,努力讓它聽起來平穩(wěn)些。

    很好。傅承聿抬起了眼。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睛,眼瞳是純粹的墨黑,此刻毫無波瀾,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蘇晚星蒼白卻強作鎮(zhèn)定的臉。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那份搖搖欲墜的堅持。那審視里沒有溫度,沒有好奇,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評估,如同商人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蘇氏建材那塊地皮,還有那筆三千萬的過橋貸款,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吐得清晰無比,協(xié)議生效后二十四小時內,會轉到你父親指定的賬戶。傅氏會介入蘇氏目前的幾個關鍵項目,確保它們能正常運轉。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十指交叉。這個姿勢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將他本就強大的氣場擠壓過來。蘇晚星幾乎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頭。

    作為交換,傅承聿繼續(xù),聲音里沒有絲毫情緒起伏,你,蘇晚星,需要履行傅太太的一切公開義務。期限,三年。三年內,維持婚姻存續(xù)的表面和諧。三年后,協(xié)議終止,我們和平解除法律關系,你帶著你應得的‘補償’——他在這里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詞有些諷刺,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點在協(xié)議末尾簽名欄的位置,指尖干凈,骨節(jié)分明。

    前提是,他的目光陡然銳利了幾分,像淬了冰的針,安分守己。別做任何逾越協(xié)議、挑戰(zhàn)我耐心的事。他微微瞇起眼,那墨黑的瞳孔里掠過一絲極淡卻極冷的光,尤其是,別妄想一些不該屬于你的東西。傅太太這個位置,從來不是為你準備的。明白

    最后兩個字,像兩塊冰坨子,狠狠砸在蘇晚星的心上。她感覺胸腔里有什么東西瞬間凍結了,血液都凝固了片刻。不該屬于她的東西……傅太太的位置……

    一股混雜著屈辱、無奈和冰冷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讓她眼前微微發(fā)黑。她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直到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才把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哽咽和質問死死壓了回去。

    為了父親一夜白了的頭發(fā),為了母親病床前強忍的眼淚,為了蘇家搖搖欲墜的基業(yè)和那幾十上百個可能失業(yè)的家庭……她沒有選擇。

    她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掩蓋住眼底洶涌的潮氣。再抬起眼時,那里面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明白。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她伸出手,指尖冰涼,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握住了那支沉甸甸的、通體烏黑的萬寶龍鋼筆。筆身冰冷,像握著一塊寒鐵。她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穩(wěn)住手腕,在傅承聿名字旁邊那個空白的簽名欄里,一筆一劃,用力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蘇晚星。

    三個字,寫得很慢,很重。黑色的墨水迅速滲透進紙頁的纖維里,像一道無法磨滅的烙印。

    最后一筆落下,蘇晚星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指尖一松,鋼筆嗒的一聲輕響,滾落在桌面上。那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傅承聿的目光在她簽好的名字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依舊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伸手,慢條斯理地將屬于他的那份協(xié)議合上,動作優(yōu)雅從容。

    明天早上九點,我的助理會去接你。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頓時帶來更強烈的壓迫感,幾乎籠罩了坐在椅子里的蘇晚星。帶上你的必要物品。傅太太,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淺、極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冰冷的宣告,你的新生活開始了。記住,三年,倒計時從這一刻開始。

    說完,他甚至沒有再看蘇晚星一眼,徑直轉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書房。厚重的實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茄氣息,也隔絕了蘇晚星最后一點強撐的力氣。

    書房里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有那份簽著她名字、如同賣身契般的協(xié)議。

    窗外城市的燈火璀璨依舊,流光溢彩,映照著玻璃上她模糊而蒼白的倒影。蘇晚星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絕望的味道。她閉上眼,再睜開時,里面翻騰的情緒被強行壓到了最深處,只余下一片沉寂的、認命般的荒蕪。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個日夜。她把自己賣了。

    ---

    車子駛入一片蘇晚星只在財經雜志和都市傳說里見過的領域。厚重的黑色雕花鐵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車子沿著一條坡度舒緩、兩旁種滿高大銀杏樹的私家車道向上行駛。深秋的銀杏葉已經染上濃郁的金黃,在車燈的光暈里簌簌落下,鋪滿了路面,車輪碾過,發(fā)出細碎而寂寥的聲響。

    夜色掩映下,一棟線條冷硬、氣勢恢弘的現代風格別墅逐漸顯露輪廓。巨大的玻璃幕墻反射著清冷的月光和庭院里精心布置的地燈光芒,像一座沉默的、拒人千里的水晶堡壘。這里遠離市區(qū)的喧囂,只有風掠過樹梢的低吟,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車子在主建筑前寬闊的停車坪上穩(wěn)穩(wěn)停住。穿著制服的司機迅速下車,恭敬地為蘇晚星拉開了車門。

    太太,到了。司機的稱呼客氣而疏離。

    一股混合著松針、冷泉和某種高級香薰的冷冽空氣撲面而來,讓蘇晚星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風衣。她提著那個裝著她全部必要物品的、顯得有些寒酸的二十寸行李箱,踏上了光可鑒人的深灰色大理石臺階。

    別墅的雙開大門早已打開。門內站著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套裝、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的中年女人,面容嚴肅,眼神銳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她身后半步,站著兩個同樣穿著統(tǒng)一制服、垂手肅立的女傭。

    太太,晚上好。中年女人微微躬身,姿態(tài)無可挑剔,但語氣平板得像在宣讀注意事項,我是這里的管家,您可以叫我陳姨。先生已經交代過。您的房間在二樓東側,請隨我來。

    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也沒有對新女主人的好奇。陳姨的目光在蘇晚星那個小小的行李箱上極快地掃過,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蘇晚星低聲回應,聲音在這空曠奢華的玄關里顯得有些微弱。她跟著陳姨,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腳步聲清晰得有些刺耳。巨大的水晶吊燈從三層樓高的穹頂垂落,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墻上價值不菲的抽象畫和角落里沉默佇立的古董瓷器。

    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樣板間,也冰冷得沒有一絲煙火氣。

    陳姨引著她上了二樓,穿過鋪著厚厚地毯、同樣安靜得可怕的走廊。走廊兩側的房門都緊閉著,像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是您的房間。陳姨在一扇深色胡桃木門前停下,推開。房間很大,是套房設計,擁有獨立的衣帽間和衛(wèi)浴。裝修風格是極簡的現代風,以黑白灰為主色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個寬敞的露臺,可以俯瞰遠處沉睡的山巒輪廓。家具線條冷硬,質感高級,但同樣缺乏溫度。床上鋪著嶄新的、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深灰色絲絨床品。

    先生的書房在走廊盡頭西側,沒有允許,請您不要靠近打擾。陳姨的聲音刻板地交代著,您的活動范圍主要是二樓東側區(qū)域以及一樓公共區(qū)域。三餐時間會有通知。先生工作繁忙,通常很晚回來,或者不回來。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鈴叫傭人。

    她一口氣說完,目光落在蘇晚星臉上,似乎在確認她是否聽懂了這些家規(guī)。

    蘇晚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陳姨。

    不客氣。陳姨微微頷首,您先休息。行李箱稍后會有人幫您整理。說完,她轉身,步伐無聲地離開了,輕輕帶上了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蘇晚星一個人。

    巨大的空間,奢華的裝潢,極致的安靜。她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被精心打理過的庭院,燈光勾勒出修剪整齊的灌木和遠處水景的輪廓。很美,卻美得像一幅掛在墻上的畫,無法觸碰,也沒有生氣。

    她走到那張寬大得有些過分的床邊,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絲滑的絲絨被面。指尖的觸感讓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這里就是她未來三年的牢籠。一個用金錢堆砌的、冰冷華麗的牢籠。而那個主宰著這里一切的男人,她的丈夫,剛剛用一紙協(xié)議,徹底劃清了他們之間的界限。

    安分守己,別妄想。

    傅承聿冰冷的話語再次在耳邊回響。蘇晚星閉上眼,將行李箱拖到衣帽間角落,沒有打開。她不需要傭人整理,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不過是協(xié)議里明碼標價的物品。

    她走到那張看起來就很不舒服的極簡主義單人沙發(fā)邊坐下,蜷縮起身體,雙臂環(huán)抱住膝蓋。窗外深秋的寒意似乎透過厚厚的玻璃滲透進來,讓她從骨頭縫里感到發(fā)冷。

    新生活呵。

    這分明是一場漫長的、沒有硝煙的囚禁。

    ---

    日子在瀾山別墅這座巨大而精致的冰窖里緩慢流淌,規(guī)律得如同瑞士鐘表。蘇晚星像一個設定好程序的影子,嚴格遵守著那份協(xié)議劃定的無形邊界。

    她與傅承聿的交集,少得可憐,且每一次都隔著千山萬水般的疏離。

    大多數清晨,當她洗漱完畢,穿著簡單的家居服下樓時,餐廳里那張足以容納十幾人的長條形胡桃木餐桌上,屬于男主人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只殘留著一點咖啡的冷香。傭人會沉默而迅速地端上她一個人的早餐,中西式輪換,精致得像米其林擺盤,卻吃不出什么滋味。

    偶爾,她會撞見正準備出門的傅承聿。他永遠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襯得肩寬腿長,氣場迫人。司機和助理早已等候在玄關,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高效運轉、分秒必爭的緊張感。他通常只是步履匆匆地穿過大廳,目光或許會極其短暫地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那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如同掃過一件客廳里新增的、還算順眼的擺設,然后便收回,接過助理遞上的文件,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外。連一句最簡單的早都吝于施舍。

    晚餐更是鮮少同桌。傅承聿的行程似乎永遠排滿了各種跨國會議、商務宴請和應酬。即使偶爾回來得早,他也更習慣于在書房里獨自用餐。陳姨會準時將他的餐點送進去,然后那扇厚重的書房門便會緊緊關閉,隔絕內外,如同兩個世界。

    蘇晚星漸漸習慣了這種徹底的隱形。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或者二樓那個陽光充足的小起居室里。那里有一張寬大的書桌,成了她暫時逃離冰冷現實的避難所。

    深夜,萬籟俱寂。

    別墅像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只有走廊盡頭幾盞微弱的地腳燈散發(fā)著幽光。蘇晚星房間的窗簾沒有完全拉攏,清冷的月光混合著遠處庭院景觀燈的光暈,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朧的亮色。

    她睡不著。白天的安靜像一層厚重的繭,到了深夜反而變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腦子里紛亂地閃過父親強撐的笑臉、母親病床前擔憂的眼神、公司報表上刺眼的赤字……心口像是堵著一塊濕透的棉花,又沉又悶。

    索性爬起來。她沒有開頂燈,只擰亮了書桌上一盞小小的、光線柔和的護眼臺燈。暖黃色的光暈像一個小小的、安全的島嶼,將她籠罩其中。她攤開隨身帶來的厚厚素描本,拿起削得尖尖的鉛筆。

    筆尖落在雪白的紙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這絕對的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線條開始流淌,起初有些滯澀,帶著白天積壓的煩悶。漸漸地,那些線條變得流暢起來,交織、纏繞,勾勒出腦海深處模糊的意象——流動的綢緞,纏繞的藤蔓,或是某種帶著銳利光芒的幾何切割。這是她為自己構想的一個獨立珠寶系列,名字還沒想好,靈感來源于一種被束縛卻又渴望掙脫的張力。只有沉浸在這些線條與光影的構建中,她才能暫時忘記身處何地,忘記那個冰冷的協(xié)議和那個更冰冷的男人。

    她畫得專注,時間悄然流逝。一張草圖完成,她輕輕舒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端起手邊早已涼透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下喉嚨,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感覺攫住了她。

    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背上。

    那感覺極其微弱,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感,轉瞬即逝。快得讓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蘇晚星猛地轉過頭,看向房門口。

    門縫底下,只有走廊地腳燈投進來的一線微光,門外空無一人。走廊里一片死寂。

    是太累了,神經緊張了吧她揉了揉眉心,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悸動,重新將注意力投回畫紙。也許只是值夜的傭人經過

    然而,這并非偶然。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類似的情形再次發(fā)生。蘇晚星正全神貫注地修改一個戒指戒托的結構圖,鉛筆在紙上快速摩擦。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又來了。這次停留的時間似乎長了那么零點幾秒,冰冷、銳利,像手術刀的寒光輕輕掠過皮膚。

    她幾乎是立刻停下了筆,屏住呼吸,再次霍然回頭。

    門外依舊空蕩蕩。只有那線微弱的光,像一道沉默的界限。

    一絲寒意順著蘇晚星的脊椎悄然爬升。這偌大的、空曠的別墅,深夜里無聲的窺視……讓她心底發(fā)毛。她起身,放輕腳步走到門邊,耳朵貼在冰涼的門板上。

    外面,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擰動門把手,拉開一條細縫。走廊里空無一人,只有壁燈投下昏黃的光圈。盡頭,傅承聿書房的門緊閉著,門縫下透不出一絲光亮。

    難道……是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蘇晚星自己掐滅了。怎么可能那個視她如空氣、唯恐她沾染了他半分領域的傅承聿,會深更半夜站在她門外這想法荒謬得可笑。大概是陳姨或者哪個傭人巡夜吧,只是過于謹慎,腳步聲太輕了。

    她關上門,重新坐回書桌前,卻再也無法找回剛才專注的心境。那點若有似無的窺視感,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她努力維持的平靜里。

    清晨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餐廳照得明亮通透。蘇晚星坐在長桌的一端,小口吃著盤子里精致的蝦餃。空氣里只有餐具偶爾碰撞的輕微聲響。

    沉穩(wěn)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傅承聿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鐵灰色的高定西裝,身姿挺拔,周身帶著剛從外面進來的、清晨特有的冷冽氣息。他目不斜視地走到主位,拉開椅子坐下。傭人立刻無聲地為他端上黑咖啡和簡單的西式早餐。

    餐廳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緊繃。

    蘇晚星低著頭,假裝專注于眼前的食物,眼角的余光卻不自覺地留意著那個方向。他拿起刀叉,動作優(yōu)雅,切割食物的聲音都帶著一種精準的韻律感。

    沉默持續(xù)著,像一層無形的冰面覆蓋在兩人之間。

    就在蘇晚星以為這頓早餐又會像往常一樣在無言的壓抑中結束時,傅承聿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瓷杯底座碰到碟子,發(fā)出清脆的一聲叮。

    他抬起了眼,目光終于落在了蘇晚星身上。

    那目光依舊沒什么溫度,平靜得像在評估一件物品的狀態(tài)。他的視線在她臉上停頓了兩秒,然后緩緩下移,掃過她眼下那兩抹因為連續(xù)熬夜畫圖而無法完全掩飾的淡淡青影。

    蘇晚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他想說什么指責她影響了別墅的安寧還是覺得她這副樣子有損他傅太太的形象

    就在她暗自揣測,甚至準備迎接一句冰冷的注意儀態(tài)時,傅承聿開口了。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陳述意味,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

    晚上休息,把窗簾拉嚴實點。他拿起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動作流暢而矜貴,視線已經重新落回他面前的文件上,你房間的燈光,他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才淡淡地補充道,太亮了。影響睡眠。

    說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拿起刀叉,專注地享用他的早餐。

    蘇晚星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口蝦餃含在嘴里,忘了咀嚼。

    燈光……太亮影響……他的睡眠

    他書房在走廊盡頭西側!她的房間在東側!中間隔著至少五個房間和一個巨大的起居廳!他是在太平洋彼岸睡覺嗎這理由還能再離譜一點嗎

    一股荒謬絕倫的感覺直沖頭頂,沖淡了之前那點被窺視的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啼笑皆非的憤怒和無語。她看著他面無表情、仿佛剛才只是吩咐傭人今天多買一束花的側臉,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翻騰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為之的恭敬:

    好的,傅先生。今晚我會注意,把窗簾拉好,燈也關掉。保證不打擾您……‘跨越半個地球’的優(yōu)質睡眠。最后幾個字,她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的嘲諷。

    傅承聿切牛排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再次看向蘇晚星,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似乎在探究她平靜表面下那點細微的棱角。

    蘇晚星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臉上甚至還掛著一個極其標準的、屬于傅太太的、溫順得體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半分未達眼底。

    餐廳里,刀叉碰撞的聲音消失了�?諝庵匦履�,這一次,卻帶上了一種無聲的、微妙的張力,像冰層下悄然涌動的暗流。

    傅承聿盯著她看了足足有三秒鐘。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審視和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就在蘇晚星以為他要發(fā)作,或者至少會冷嘲熱諷幾句時,他卻只是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那動作細微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然后,他什么也沒說。垂下眼簾,繼續(xù)專注于他盤子里那份切割得整整齊齊的牛排,仿佛剛才那短暫的交鋒從未發(fā)生過。

    蘇晚星暗暗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憋悶。她低下頭,用力嚼著嘴里的蝦餃,味同嚼蠟。

    這個男人的心思,比這棟別墅的結構還要復雜難測。

    ---

    傅氏集團周年慶典晚宴,設在市中心最頂級的七星酒店頂層宴會廳。

    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將整個空間照耀得如同白晝�?諝庵懈又F香水、雪茄和高級香檳的混合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整個城市金字塔尖的人物幾乎盡數到場。男士們西裝革履,談笑風生間是看不見硝煙的商機博弈;女士們珠光寶氣,華服美飾,每一個眼神流轉都可能是精心設計的社交信號。

    蘇晚星穿著一身傅家為她準備的、價值不菲的香檳色露肩長禮服。柔滑的絲綢貼合著她窈窕的身段,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優(yōu)美的肩頸線條。長發(fā)被造型師挽成一個優(yōu)雅精致的發(fā)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天鵝般的脖頸。她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屬于傅太太的標準微笑,溫婉得體,挽著傅承聿的手臂,行走在人群之中。

    傅承聿依舊是人群的絕對焦點。他身姿挺拔,裁剪完美的深黑色禮服襯得他氣場愈發(fā)強大冷峻。他步履沉穩(wěn),應對著絡繹不絕前來寒暄的賓客,無論是政界要員還是商界巨擘,他都能游刃有余地交談幾句,言簡意賅,卻分量十足。他的手臂堅實有力,蘇晚星挽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布料下緊繃的肌肉線條和傳遞過來的、不容置疑的主導力量。

    他偶爾會側過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在她耳邊低語一句,提醒她眼前某位董事夫人的姓氏,或是某個合作方高管的特殊喜好。他的氣息溫熱,拂過她的耳廓,帶著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木質香調,動作在外人看來無比親昵,充滿了丈夫對妻子的體貼與維護。

    蘇晚星配合得天衣無縫。她微微仰頭看他,眼神專注而溫柔,適時地點頭,恰到好處地微笑,在傅承聿介紹她時,得體地回應:張董您好,常聽承聿提起您。李夫人,您這條絲巾真別致,是愛馬仕的新款吧

    她扮演著完美的花瓶,一個溫順、美麗、依附于傅承聿而存在的傅太太。心卻像浸在冰水里,一片麻木。周圍那些或艷羨、或探究、或帶著隱秘嫉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芒刺。她知道,在這些光鮮亮麗的面孔下,有多少人正等著看她的笑話,等著看這個麻雀變鳳凰的蘇家女兒,如何從云端跌落。

    晚星真的是你呀!一個略顯夸張的女聲帶著驚喜(或者說刻意)的語調插了進來。

    蘇晚星挽著傅承聿的手臂微微一僵,臉上的笑容卻紋絲未動。她循聲看去。

    迎面走來的是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為首的那個穿著一身極其扎眼的亮片緊身裙,妝容濃艷,正是她大學時期的塑料姐妹花之一,林薇薇。后面跟著的兩人,也是過去圈子里跟林薇薇走得近的,看蘇晚星的眼神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打量和一絲幸災樂禍。

    薇薇,好久不見。蘇晚星微笑著打招呼,聲音溫和平靜。

    天哪!畢業(yè)才幾年,變化真大!林薇薇夸張地掩著嘴,上下打量著蘇晚星,目光重點在她頸間那條璀璨的鉆石項鏈和手上的鉆戒上流連,眼底的嫉妒幾乎要溢出來,聽說你嫁給了傅總真是好福氣呀!她刻意拉長了語調,轉向傅承聿,露出一個自以為風情萬種的笑容,傅總,您可真有眼光,我們晚星當年可是我們系的系花呢,追她的人排長隊!

    她身后的一個跟班立刻接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的人隱約聽見:是啊是啊,我記得那個誰……叫什么來著對,陸學長!陸學長當初追晚星追得可緊了,天天送早餐,寫情書,還在宿舍樓下彈吉他呢!可浪漫了!晚星,陸學長現在好像也在國外混得不錯哦她故意眨眨眼,語氣帶著惡意的調侃。

    空氣瞬間凝滯了一瞬。

    傅承聿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淡漠疏離的樣子,仿佛根本沒聽見這些無聊的閑話。他甚至微微側身,從侍者托盤中換了一杯香檳,動作流暢優(yōu)雅。

    但蘇晚星挽著他手臂的地方,清晰地感覺到他臂彎的肌肉,在那一剎那,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下。那力道轉瞬即逝,快得像她的錯覺。

    一股寒意瞬間從蘇晚星的腳底竄起。林薇薇她們的目的昭然若揭——在傅承聿面前提起她不堪的過去,挑撥離間,看她出丑。

    周圍一些賓客的目光已經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帶著看好戲的興味。

    蘇晚星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傅承聿最厭惡麻煩,更厭惡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林薇薇她們的行為,無異于在挑戰(zhàn)他的底線。她幾乎能預見到下一秒他冰冷的眼神和可能拂袖而去的場面,那將讓她在這場名流云集的晚宴上徹底淪為笑柄。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試圖用最得體的方式化解這場難堪。

    然而,傅承聿的動作比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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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端著香檳杯,姿態(tài)閑適地轉過身,正面看向林薇薇和她那兩個跟班。他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禮貌的笑意,但那笑意半分未達眼底,反而讓他周身的氣壓驟然降低。

    這位小姐,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壓過了周圍的背景音,瞬間讓附近幾道目光聚焦過來,你似乎對別人的私事很感興趣

    林薇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被傅承聿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盯著,她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傅、傅總,我…我們只是……

    只是敘舊傅承聿微微挑眉,那動作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在傅氏的周年慶典上,當著我太太的面,追憶她學生時代不相關人的追求史他輕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塊的撞擊聲清脆又冰冷,看來貴公司最近的項目太清閑,讓林小姐有如此多的閑暇關注這些陳年八卦。

    林薇薇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她父親的公司確實正有求于傅氏集團旗下的一個合作項目!傅承聿這句話,無異于當眾宣判了她家公司項目的死刑!她身后的兩個跟班也嚇得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傅承聿的目光淡淡掃過她們三人驚惶的臉,如同掠過幾只微不足道的螻蟻。他不再看她們,而是極其自然地側過身,手臂微微用力,將蘇晚星更近地、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守護姿態(tài)攬向自己身側。

    他的動作強勢而自然,溫熱的掌心隔著薄薄的衣料熨帖在她微涼的腰側,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

    至于我太太,傅承聿的目光重新落回蘇晚星臉上。這一次,他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快地閃過,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一種……專注的、帶著審視意味的光芒他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帶著一種近乎親昵的姿態(tài),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她頰邊一絲并不存在的碎發(fā)。那指尖的溫度,與他平時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的聲音清晰地響起,不高,卻足以讓周圍豎起耳朵的人都聽清,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宣告主權般的意味:

    她的過去如何,我不在意。重要的是,她現在是我的傅太太。

    他的目光牢牢鎖住蘇晚星微微睜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她只需要在意我的眼光,就足夠了。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炸響在蘇晚星耳邊,也炸響在周圍一片死寂的空氣里。

    林薇薇三人面如死灰,在傅承聿那冰冷無情的目光逼視下,幾乎是落荒而逃,瞬間消失在人群里。

    周圍的賓客們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蘇晚星的目光瞬間復雜了許多,探究中多了幾分真正的忌憚。

    而蘇晚星,被傅承聿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態(tài)攬在懷里,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不容忽視的溫熱和力量,聽著他那句擲地有聲的宣告,整個人都懵了。

    他的眼神……他拂過她臉頰的手指……那句只需要在意我的眼光……

    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劇烈地跳動起來,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聲響,幾乎要蓋過宴會廳里所有的喧囂。

    這……是演戲嗎

    如果是,那這演技,未免也太過于……逼真了。

    ---

    深秋的寒意徹底籠罩了城市,瀾山別墅庭院里最后幾片倔強的銀杏葉也終于飄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伸展。別墅內,中央空調無聲地輸送著恒定的暖風,卻驅不散蘇晚星心底某個角落悄然蔓延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晚宴上傅承聿那句宣告和那個充滿占有欲的擁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并未隨著時間平復,反而一圈圈擴散,攪亂了原本死水般的平靜。她試圖用演戲、維護傅太太體面來解釋,但當時他掌心灼熱的溫度和他眼底那瞬間的專注,卻固執(zhí)地在腦海中回放。

    這種陌生的、帶著一絲悸動的混亂感讓她煩躁。她需要一點鮮活的氣息來打破這棟別墅令人窒息的完美冰冷。

    機會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意外降臨。

    蘇晚星難得有興致,在別墅后花園那條鋪著碎石的小徑上散步。陽光難得慷慨地灑下,驅散了部分深秋的蕭瑟。走到靠近后山一片濃密的冬青灌木叢時,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鉆進了她的耳朵。

    像小貓的叫聲,又細又弱,充滿了無助。

    她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撥開低垂的枝葉。在灌木叢最深處一個避風的角落里,一團小小的、瑟瑟發(fā)抖的毛球蜷縮在那里。那是一只看起來只有兩三個月大的小奶貓,通體是柔軟的橘色,夾雜著幾縷雪白的紋路,像一團不小心滾進泥土里的、還沒烤好的小面包。它瘦骨嶙峋,身上沾著泥土和草屑,一條后腿似乎受了傷,姿勢別扭地蜷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蘇晚星,發(fā)出更加急促的嗚咽。

    一股強烈的憐惜瞬間擊中了蘇晚星的心。她幾乎沒有猶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最輕柔的力道,將這只脆弱的小生命捧了起來。小橘貓在她掌心微弱地掙扎了一下,大概是太虛弱了,很快便安靜下來,小小的身體傳遞著令人心顫的冰冷和顫抖。

    蘇晚星立刻將它裹進自己柔軟的羊毛披肩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快步返回別墅。

    陳姨!麻煩幫我找點溫水、干凈的毛巾,還有……嗯,看看廚房有沒有羊奶粉或者舒化奶蘇晚星抱著小貓,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陳姨聞聲而來,看到蘇晚星懷里那團毛茸茸的東西時,萬年不變的刻板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眉頭緊緊皺起:太太,這是……貓

    嗯,我在后山撿的,它受傷了,很可憐。蘇晚星解釋著,一邊用溫水浸濕毛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小貓臟兮兮的小臉和爪子。小橘貓大概是感受到了溫暖,不再掙扎,反而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微弱地舔了舔蘇晚星的手指,那濕漉漉的觸感帶著全然的依賴,瞬間讓蘇晚星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陳姨看著蘇晚星專注而溫柔的動作,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沉著臉,轉身去廚房找奶。

    小橘貓在蘇晚星的精心照料下,喝了點溫奶,又用毛巾做了個簡易的暖水袋保暖,終于不再發(fā)抖,蜷在柔軟的舊毛巾里,發(fā)出細微的、滿足的呼嚕聲,沉沉睡著了。

    蘇晚星看著它安穩(wěn)的睡顏,連日來積壓的郁氣仿佛也被這小小的溫暖驅散了不少。她找了一個干凈的硬紙箱,鋪上厚厚的舊毛巾,將小貓的臨時小窩安置在二樓起居室陽光最好的窗臺下。

    以后就叫你‘小太陽’吧。她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小貓濕潤的鼻尖,臉上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心的、輕松的笑容。

    然而,這份寧靜并未持續(xù)多久。

    傍晚時分,玄關處傳來了熟悉的沉穩(wěn)腳步聲——傅承聿回來了。

    蘇晚星的心下意識地提了一下。她想起那份協(xié)議里雖然沒有明確禁止養(yǎng)寵物,但以傅承聿那吹毛求疵、要求一切盡在掌控的性格……她站起身,準備主動解釋一下。

    傅承聿的身影出現在起居室門口。他大概是剛結束一個冗長的會議,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正抬手松著領帶。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起居室,一如既往的銳利。

    然后,他的視線凝固了。

    牢牢地釘在了窗臺下那個紙箱里,那個橘白相間、睡得正香的毛茸茸小團子上。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傅承聿臉上的表情,在蘇晚星看來,堪稱詭異。他慣常的冷漠面具瞬間碎裂,墨黑的瞳孔急劇收縮,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不可思議、極度超出他理解范疇的東西。他松領帶的動作僵在半空,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蘇晚星清晰地看到,傅承聿那張輪廓分明、向來波瀾不驚的冷峻臉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血色,變得一片煞白。甚至,他挺拔的身形都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跟撞在門框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死死地盯著那只熟睡的小貓,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以及……一種蘇晚星從未在他眼中看到過的、近乎本能的、強烈的……恐懼

    是的,恐懼!雖然那情緒被他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制著,只泄露出一絲邊緣的顫抖,但蘇晚星無比確定,那就是恐懼!一種面對天敵般、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懼!

    小太陽似乎被門口的動靜驚擾,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細微的咪嗚。

    這一聲輕微的貓叫,如同一個無形的開關。

    傅承聿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瞬間緊繃到了極致,如同拉滿的弓弦。他那雙總是深不可測、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那只毫無威脅的小奶貓的影子,卻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獸!

    他甚至顧不上維持一貫的沉穩(wěn)形象,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又后退了一大步,后背直接抵在了冰冷的門框上。他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什么,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干澀緊繃得變了調:

    那……是什么東西!

    蘇晚星徹底懵了。

    她設想過他可能會皺眉,可能會冷聲質問,可能會要求立刻處理掉這只不明生物……但她做夢也沒想到,會是眼前這幅景象!

    那個在談判桌上翻云覆雨、在晚宴上睥睨全場的傅承聿,那個永遠冷靜自持、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變色的男人,此刻竟然因為一只巴掌大的、還在喝奶的小橘貓,嚇得臉色慘白,如臨大敵

    這反差……未免也太離譜了!離譜到蘇晚星一時之間甚至忘了反應,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貓…貓啊。蘇晚星下意識地回答,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茫然和一絲荒謬感,它受傷了,我撿回來的……

    拿走!傅承聿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尖銳,與他平時的低沉冷靜判若兩人。他指著那個紙箱,手指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顫抖,眼神卻死死避開那個方向,仿佛多看一眼就會遭遇不測,立刻!馬上!把它弄走!丟出去!隨便丟到哪里!

    他的反應激烈得超乎想象。那不僅僅是不喜歡,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生理性的排斥和恐懼。

    蘇晚星看著他那張失去血色的臉,看著他強裝鎮(zhèn)定卻掩飾不住驚惶的眼神,看著他因為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一個不可思議、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猛地撞進她的腦�!�

    傅承聿,這個冷峻、強大、仿佛無所不能的男人,他……怕貓!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力,甚至暫時壓過了協(xié)議帶來的冰冷和晚宴后的悸動。一種極其古怪的、混雜著荒謬、好笑和一絲隱秘的……心軟的情緒,悄然在蘇晚星心底滋生。

    她看著眼前這個因為一只小奶貓而方寸大亂的男人,突然覺得,那層堅硬冰冷的完美外殼下,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微小的縫隙,露出了里面一點……屬于人的、笨拙而真實的底色

    ---

    拿走!立刻!馬上!

    傅承聿那失了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命令,如同冰錐砸在起居室光滑的地板上。

    蘇晚星看著他煞白的臉和避如蛇蝎的眼神,荒謬感如同氣泡般不斷上涌,幾乎要沖破喉嚨化作一聲不合時宜的輕笑。她強行壓下嘴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嚴肅而……理解

    它受傷了,外面這么冷,丟出去會死的。她盡量放柔聲音,帶著一種哄勸的意味,像在安撫一個受驚過度的孩子,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貓,你看,它還在睡覺,一點威脅都沒有。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紙箱里的小太陽在睡夢中又輕輕咪嗚了一聲,小爪子無意識地蹬了蹬鋪著的毛巾。

    這聲細微的貓叫,對傅承聿來說卻如同驚雷。他身體猛地一僵,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又往后蹭了半步,后背徹底貼緊了冰涼的門框,喉結再次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眼神死死盯著天花板角落的浮雕,仿佛那里有拯救他的救生索。

    威脅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依舊緊繃,帶著一種荒謬的控訴,它……它渾身是毛!爪子!還有……還有叫聲!他像是無法找到更確切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恐怖,最終只是斬釘截鐵地重復,不行!絕對不行!這房子里,不能有這種東西存在!協(xié)議里……

    協(xié)議里沒有規(guī)定不能養(yǎng)貓。蘇晚星迅速打斷他,抓住了關鍵點。她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接近一只炸毛的大型猛獸。傅先生,你看,她指了指小太陽,它真的很乖,也很干凈。我保證把它收拾好,就養(yǎng)在起居室,不會讓它亂跑,更不會……呃,靠近你。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傅承聿的反應。他依舊偏著頭,拒絕看向紙箱的方向,側臉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冷硬的石頭,下頜咬得死緊。但蘇晚星敏銳地捕捉到,他緊繃的肩膀似乎……極其輕微地放松了那么一絲絲

    或者……蘇晚星試探著,聲音放得更輕緩,我把它放在我房間這樣你完全看不到它,可以嗎

    傅承聿沉默了。空氣凝固著,只有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小太陽細微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他緊貼著門框,像一尊被釘在那里的、充滿抗拒的雕像。

    足足過了有一分鐘,久到蘇晚星以為他要爆發(fā)或者直接下令讓陳姨來處理時,傅承聿才極其僵硬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那動作細微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隨你。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屈尊降貴般的妥協(xié),又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但是,他猛地轉過頭,目光終于敢直視蘇晚星,雖然依舊帶著驚魂未定的余悸和強烈的警告意味,管好它!絕對!絕對!不許出現在我視線范圍內!任何地方!包括空氣里飄的貓毛!他加重了每一個字。

    我保證!蘇晚星立刻應下,心頭莫名一松,甚至涌上一股奇異的成就感——她居然在傅承聿的絕對領域里,為一只小奶貓爭得了一席之地這感覺……有點微妙。

    傅承聿似乎一秒也不想多待,得到她的保證后,立刻像躲避瘟疫源頭一樣,幾乎是貼著另一側墻壁,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僵硬的姿勢,快速挪出了起居室,身影消失在通往書房的走廊深處,腳步倉促得近乎狼狽。

    起居室里只剩下蘇晚星,和紙箱里睡得香甜、對剛剛掀起的風暴一無所知的小太陽。

    蘇晚星長長地吁了口氣,走到窗邊,看著那個毫無威脅的毛茸茸小團子,又想起傅承聿剛才那副如臨大敵、臉色慘白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來。

    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種久違的輕松和……一絲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異樣的柔軟。

    原來,冰山之下,藏著的是這樣一面

    小太陽的到來,像一顆充滿活力的石子,投入了瀾山別墅這潭深水,悄然改變著一些東西。

    蘇晚星的生活重心多了一項——照顧這只脆弱又頑強的小生命。她給它處理傷口(幸好只是輕微扭傷),定時喂羊奶,用濕巾仔細擦拭,在購物軟件上偷偷下單貓砂盆、幼貓糧和小玩具。小太陽恢復得很快,橘貓的天性讓它迅速展現出活潑粘人的一面,像一顆真正的小太陽,用它毛茸茸的腦袋蹭蘇晚星的手心,用細細的叫聲表達需求,用好奇的大眼睛探索著這個對它來說無比巨大的新世界。

    蘇晚星臉上發(fā)自內心的笑容明顯多了起來。逗弄小太陽時那輕松愉悅的神情,是她在扮演傅太太時從未有過的真實。

    她嚴格遵守著對傅承聿的隔離承諾。小太陽的活動范圍僅限于她的臥室和起居室,一旦傅承聿在家,她立刻警惕地把小東西關進臥室。她甚至開始留意清理自己身上可能沾到的貓毛,進出都小心翼翼。

    然而,別墅的空氣里,似乎還是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傅承聿依舊早出晚歸,依舊沉默寡言。但蘇晚星能感覺到,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不再僅僅是冰冷的評估,偶爾會帶著一絲探究,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尤其是在她抱著小太陽,輕聲細語地跟它說話,臉上帶著那種毫無防備的溫柔笑意時,那道目光的存在感會格外強烈。

    有一次深夜,蘇晚星在起居室給小太陽換水。小家伙吃飽喝足,格外興奮,追著自己短短的尾巴在柔軟的地毯上轉圈圈,憨態(tài)可掬。蘇晚星被它逗樂,忍不住笑出聲。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走廊方向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

    她猛地轉頭。

    只看到書房門剛剛關上的縫隙,和門縫底下瞬間消失的光影。

    又是他

    蘇晚星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抱起玩累了、開始打哈欠的小太陽,輕輕撫摸著它柔軟的背毛,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那扇緊閉的書房門。

    怕貓……卻又忍不住偷看

    傅總,您這心思,比小太陽的毛線團還要亂啊。

    ---

    時間像指間的流沙,悄無聲息地滑落。窗外的銀杏樹從光禿禿的枝椏,到抽出嫩綠的新芽,再到郁郁蔥蔥,仿佛只是一眨眼的事情。小太陽也從當初那個瑟瑟發(fā)抖的小毛團,長成了一只圓滾滾、毛色油亮、充滿活力的半大橘貓,精力旺盛得像個永動機。

    瀾山別墅里,一種奇異的平衡在維持著。蘇晚星小心翼翼地守護著她和小太陽的一方天地,傅承聿則繼續(xù)著他掌控一切、日理萬機的總裁生活。兩人之間隔著那條無形的協(xié)議鴻溝,卻又因為那只貓的存在,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的牽連。

    蘇晚星不再僅僅滿足于照顧小太陽。她心底那個被現實壓抑了許久的夢想,如同深埋地下的種子,在相對平靜的環(huán)境和與小太陽相處帶來的溫暖中,開始悄然萌發(fā)。

    她重新拾起了畫筆,并且不再僅僅局限于深夜的獨自涂鴉。傅承聿的書房她依舊敬而遠之,但二樓那個陽光充足的起居室,成了她新的工作室。畫架支了起來,專業(yè)的設計繪圖板連接上了筆記本電腦,各種顏料、色卡、布料小樣漸漸占據了窗邊書桌的大部分空間。

    那個名為韌的珠寶系列,輪廓在她腦海中越來越清晰。靈感來源于藤蔓——看似柔韌易折,卻能在絕境中攀援向上,于束縛中綻放出強大的生命力。她開始繪制更精細的設計圖,研究不同金屬和寶石的搭配效果,甚至嘗試用軟陶捏制初步的模型。

    專注工作時的蘇晚星,身上會散發(fā)出一種沉靜而耀眼的光芒,與平日里那個溫順安靜的傅太太判若兩人。她常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完全沉浸在線條、色彩和結構的海洋里,忘記了時間,也暫時忘記了那份懸在頭頂的三年之約。

    傅承聿的存在感,在這種時候變得有些模糊。他依舊早出晚歸,但蘇晚星發(fā)現,他出現在起居室附近、或者路過她工作區(qū)域的次數,似乎比以前頻繁了那么一點點

    有時她正全神貫注地對著電腦屏幕調整一個復雜的纏枝紋樣,會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背后。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審視,似乎帶著一種……專注的觀察等她疑惑地回頭,往往只看到他端著水杯走向廚房的挺拔背影,或者書房門剛剛關上的瞬間。

    有時她攤開一桌子的設計稿和色卡,正陷入選擇的糾結時,眼角的余光會瞥見他不知何時站在了起居室門口,目光落在她那些攤開的畫稿上,停留的時間遠遠超過無意中掃過的范疇。等她抬起頭,他又會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仿佛只是恰好站在那里思考問題。

    最讓蘇晚星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她熬了個大夜,終于把韌系列的核心吊墜設計圖最終稿完成。清晨,她累得趴在書桌上睡著了,臉頰下還壓著那張畫滿了精細線條的圖紙。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身上被輕輕覆蓋了一層東西,帶著熟悉的、冷冽而干凈的木質香氣——那是傅承聿慣用的須后水和衣物熏香的味道。

    她猛地驚醒,抬起頭。

    身上果然搭著一件質感極好的深灰色羊絨開衫。而書桌對面,傅承聿正端著一杯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她,看著窗外初升的朝陽。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側影。

    聽到她醒來的動靜,他沒有回頭,只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

    傅太太,就算要趕工,也請注意儀態(tài)。趴著睡,他頓了頓,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詞,容易流口水,弄臟圖紙。

    蘇晚星:……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干的。再看看身下那張無比珍貴的圖紙,完好無損。

    一股熱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臉頰。她抓起那件帶著他體溫和氣息的開衫,有些慌亂地塞進旁邊的椅子里,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一絲窘迫:謝謝……傅先生。圖紙……沒事。

    傅承聿依舊沒有回頭,只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仿佛剛才那句刻薄的提醒只是隨口一說。他端著咖啡杯,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離開了起居室。

    蘇晚星坐在椅子上,懷里抱著那件開衫,上面殘留的溫度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氣息包裹著她,讓她一時有些怔忡。那句流口水的嘲諷猶在耳邊,可身上這件衣服,和他無聲無息蓋過來的動作……

    這男人,關心人的方式,真是別扭到令人發(fā)指。

    她搖搖頭,把這點混亂的思緒甩開,目光重新落在桌上那張凝聚了無數心血的設計圖上,眼底的光芒重新變得堅定而明亮。無論如何,她的韌正在一點點從構想走向現實。這讓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腳踏實地的充實和希望。

    ---

    日歷被一頁頁撕去,數字無情地跳動著,最終定格在三年協(xié)議期最后一個月的位置。

    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沉甸甸的鉛云,驟然壓在了瀾山別墅的上空。那份曾經被蘇晚星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協(xié)議,此刻變得無比清晰,每一個冰冷的條款都像針一樣扎著她的神經。

    倒計時開始了。

    蘇晚星明顯感覺到,傅承聿變得異常忙碌。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深夜里面透出的燈光常常亮到凌晨。電話會議一個接一個,他低沉冷冽的聲音隔著門板隱隱傳來,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力。即使偶爾出現在餐廳或客廳,他周身也縈繞著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氣壓,眉宇間鎖著深深的刻痕,眼神比以往更加銳利深邃,像是在處理什么極其棘手又至關重要的難題。

    蘇晚星對此心知肚明。協(xié)議到期,蘇氏企業(yè)早已在傅氏這艘巨輪的庇護下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甚至比三年前更加穩(wěn)固。父親蘇正宏打來的電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滿足,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傅承聿能力的嘆服和對女兒犧牲的愧疚(當然,更多的是對家族企業(yè)重獲新生的欣慰)。母親的身體也調養(yǎng)得不錯。蘇家的危機解除了。

    這意味著,她蘇晚星作為抵押品的價值,已經清零。

    三年的期限一到,她這個傅太太的頭銜,就該自動卸任了。傅承聿此刻的忙碌,大概就是在為順利結束這段協(xié)議婚姻、徹底切割干凈而掃清障礙吧或許是處理財產分割(雖然協(xié)議里寫明她除了當初約定的補償,不帶走傅家一分一毫)或許是安排媒體通告以他的行事風格,必然要做到天衣無縫,不留任何后患。

    想到這里,蘇晚星的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悶悶地疼。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這一天真的越來越近,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和失落感,還是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

    她開始下意識地回避傅承聿。在餐廳遇見,她會匆匆吃完早餐離開;看到他走進客廳,她會立刻抱著小太陽躲回房間;晚上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她會立刻關掉起居室的燈,假裝已經休息。

    她需要一點空間,來消化這即將到來的、預想中的自由。

    這晚,傅承聿罕見地回來得很早。蘇晚星正抱著筆記本電腦窩在起居室的沙發(fā)里,修改韌系列最后一件胸針的設計稿,小太陽蜷在她腳邊的地毯上打盹。

    聽到玄關的動靜,蘇晚星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啪地合上了電腦,抱起小太陽,起身就想往臥室溜。

    站住。

    傅承聿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定住了她的腳步。

    蘇晚星背對著他,身體僵硬。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躲什么他的腳步聲靠近,停在她身后不遠處。一股淡淡的酒氣混合著他身上慣有的冷冽木質香調,隨著他的靠近彌漫開來。

    他喝酒了蘇晚星有些意外。印象中,傅承聿的自制力堪稱恐怖,極少有失控的時候,更別提帶著酒氣回家。

    她慢慢轉過身,抱著小太陽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小東西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不安地在她懷里動了動。

    傅承聿就站在幾步開外。他脫掉了西裝外套,只穿著挺括的白襯衫,領口松開了兩顆紐扣,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燈光下,他冷峻的眉眼間確實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倦意,以及一絲……和平日不同的、難以捉摸的躁郁深邃的眼眸比平時更加幽暗,像蘊藏著風暴的深海,此刻正直直地鎖著她。

    沒有躲。蘇晚星垂下眼睫,避開他那極具穿透力的目光,聲音盡量平穩(wěn),只是……準備休息了。

    休息傅承聿嗤笑一聲,那笑聲短促而低沉,帶著一絲酒后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嘲弄。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頓時帶來強烈的壓迫感,將蘇晚星和小太陽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濃烈的酒氣和屬于他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撲面而來。

    蘇晚星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涼的墻壁上,退無可退。小太陽在她懷里發(fā)出不安的嗚嚕聲。

    蘇晚星,傅承聿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要剖開她的偽裝,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三年了。在我面前,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一個極其曖昧的危險范圍。蘇晚星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驚慌失措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帶著酒氣的溫熱呼吸拂過她的額發(fā)。

    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蘇晚星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她想推開他,手臂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縛住,動彈不得。

    傅先生,你喝多了。她強自鎮(zhèn)定,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喝多傅承聿又逼近了半分,幾乎是貼著她的身體,一手撐在了她耳側的墻壁上,將她徹底困在了墻壁與他寬闊的胸膛之間。這個充滿侵略性的姿勢讓蘇晚星渾身都繃緊了。

    他低下頭,墨黑的眼眸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那里面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濃烈到近乎灼熱的情緒,復雜得讓她心驚。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從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睫毛,到緊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

    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蘇晚星大腦瞬間空白的動作。

    他微微側過頭,滾燙的唇瓣近乎粗暴地擦過她敏感的耳廓。灼熱的呼吸帶著濃郁的酒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他的強烈荷爾蒙氣息,毫無保留地噴灑在她耳畔最脆弱的肌膚上。

    蘇晚星渾身猛地一顫,像被電流擊中,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瞬間從耳根竄遍全身,讓她幾乎站立不穩(wěn)。

    下一秒,他低沉沙啞、帶著濃濃醉意和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孩子氣般渴求的聲音,如同魔咒,直接灌入了她的耳蝸,每一個字都燙得驚人:

    續(xù)約……好不好

    ---

    滾燙的呼吸,帶著濃郁的酒氣和一種近乎蠻橫的侵略性,狠狠烙印在蘇晚星最敏感的耳廓上。那句沙啞的、帶著醉意和執(zhí)拗渴求的續(xù)約好不好,像一道驚雷,炸得她魂飛魄散,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扭曲。她只能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受著身前男人高大身軀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他噴灑在耳際那灼熱得幾乎要將她點燃的氣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血液似乎都涌上了頭頂,臉頰燙得驚人。

    懷里的小太陽被驟然收緊的手臂勒得發(fā)出一聲不滿的喵嗚,掙扎著跳到了地上,警惕地看著兩個奇怪的大人。

    這細微的動靜像一根針,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曖昧僵持。

    傅承聿似乎也因為這聲貓叫而短暫地晃神,撐在她耳側墻壁上的手臂力道微松。

    就是現在!

    蘇晚星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把推開了身前的男人。傅承聿猝不及防,加上酒意上頭,竟被她推得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沙發(fā)扶手上。

    傅承聿!你瘋了!蘇晚星的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和一絲被冒犯的憤怒,她捂著依舊殘留著滾燙觸感的耳朵,像是要抹掉那令人心悸的感覺,胸口劇烈起伏著,瞪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充滿危險氣息的男人。

    傅承聿被她這一推,似乎也清醒了幾分。他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眉頭緊鎖,眼神里翻騰的灼熱和混亂慢慢褪去,重新被慣常的冰冷覆蓋,但那冰冷之下,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曾散盡的迷茫和……狼狽

    他站直身體,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蘇晚星時,眼神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深邃和掌控力,只是那眼底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露出更加幽暗復雜的底色。

    抱歉。他開口,聲音恢復了低沉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刻意的疏離,仿佛剛才那個失控的、在她耳邊低語的男人從未存在過。酒喝多了。

    他整理了一下被弄皺的襯衫袖口,動作恢復了往日的優(yōu)雅從容,仿佛剛才的失態(tài)只是一場幻覺。

    協(xié)議的事,他話鋒一轉,語氣公事公辦,眼神卻銳利地鎖住蘇晚星,下月初到期。后續(xù)的手續(xù),我的律師會聯系你。‘補償’部分,會按時打入你的賬戶。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極其復雜,似乎想穿透她的平靜,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想法。但蘇晚星臉上只有未褪盡的紅暈和強裝的鎮(zhèn)定,以及一絲被冒犯后的疏離。

    傅承聿的嘴唇幾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再說。他深深地看了蘇晚星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眼底深處。然后,他收回目光,轉身,邁著依舊沉穩(wěn)卻似乎比平時沉重了幾分的步伐,徑直走向書房。厚重的門在他身后無聲地關上,隔絕了內外。

    起居室里只剩下蘇晚星一個人,靠著冰冷的墻壁,耳邊似乎還殘留著他灼熱的呼吸和那句魔咒般的低語,心口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悶痛得厲害。

    續(xù)約

    呵。

    他醉酒后的失態(tài),和他清醒后那公事公辦、迫不及待切割的態(tài)度,像冰與火的兩重天,徹底澆熄了蘇晚星心頭那一點點被那句續(xù)約勾起的、荒謬的悸動。

    原來如此。

    協(xié)議到期,他大概是……終于可以擺脫她這個麻煩了。那句醉話,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吧或者是……某種惡趣味的試探看她這個傅太太是否會癡心妄想

    一股冰冷的自嘲和早已預知的釋然交織著涌上心頭,壓下了之前的慌亂和憤怒。也好。這樣也好。

    她緩緩地蹲下身,將警惕地看著書房方向的小太陽重新抱進懷里。小家伙溫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遞過來,讓她冰涼的手指找回了一點知覺。

    小太陽,她把臉埋進貓咪柔軟溫暖的毛發(fā)里,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解脫,我們……快自由了。

    ---

    最后一個月,在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和心照不宣的倒計時中,滑向了終點。

    沒有爭吵,沒有質問,甚至連多余的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憐。蘇晚星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自己的物品。她的東西不多,大部分是這三年購置的衣物和書籍,更多的是她那些視若珍寶的設計稿、模型和收集的素材。她把它們仔細地分門別類,打包進紙箱。

    傅承聿似乎更忙了。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深夜歸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時身上帶著更濃重的煙味和疲憊的氣息。他幾乎不再出現在起居室,兩人如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平行線。

    民政局那天,天氣晴朗得有些過分,陽光燦爛,天空湛藍如洗,像一幅虛假的背景板。

    蘇晚星穿著一條簡潔的米白色連衣裙,素面朝天,只涂了一點潤唇膏。她坐在民政局大廳冰涼的塑料椅上,手里緊緊捏著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袋子里裝著她的身份證、戶口本,以及那份決定了她三年命運的《婚姻關系存續(xù)協(xié)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當大廳墻壁上那面巨大的電子鐘跳到約定的時間點時,沉穩(wěn)而熟悉的腳步聲準時出現在門口。

    蘇晚星抬起頭。

    傅承聿走了進來。他依舊是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身姿挺拔,步伐沉穩(wěn),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峻得如同大理石雕像。他身后跟著一個提著公文包、同樣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是他的私人律師。

    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蘇晚星的位置,沒有絲毫遲疑,徑直向她走來。他身后那扇巨大的玻璃門,隔絕了外面喧囂的街道和刺眼的陽光。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坐在椅子上的蘇晚星完全籠罩。

    空氣仿佛凝固了。周圍辦理手續(xù)的低語聲、叫號聲似乎都模糊遠去。

    傅承聿垂眸看著她。他的眼神很深,像兩口望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審視,有探究,似乎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極淡的掙扎但那情緒被他強大的自制力牢牢鎖住,最終沉淀下來的,依舊是那令人心悸的平靜。

    東西帶齊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波瀾。

    蘇晚星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將手里的牛皮紙袋捏得更緊了一些。指尖傳來紙張堅硬的觸感。

    走吧。傅承聿言簡意賅,轉身率先走向辦理離婚登記的窗口。律師緊隨其后。

    整個流程快得不可思議,高效得如同處理一份普通的商業(yè)合同。工作人員顯然早已被提前打過招呼,沒有多余的詢問,沒有程式化的調解,只有機械的蓋章、簽字、錄入系統(tǒng)。

    當那本印著國徽、顏色暗紅的離婚證被工作人員推到她面前時,蘇晚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冰涼,拿起那本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小冊子。

    鮮紅的封皮,燙金的字體。它宣告著一段關系的徹底終結。

    她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身旁。

    傅承聿也剛剛接過他那本離婚證。他沒有立刻收起,修長的手指捏著那本小小的冊子,目光落在鮮紅的封面上,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他的側臉線條緊繃,下頜咬合得異常清晰,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然后,他手腕一動,將離婚證隨意地遞給了身后的律師,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留戀。

    后續(xù)事宜,跟林律師對接。他沒有再看蘇晚星,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交代著律師,也像是對蘇晚星說的最后一句話。補償款會在三日內到賬。

    說完,他沒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再看蘇晚星一眼,便邁開長腿,徑直走出了民政局大廳。那扇巨大的玻璃門在他身后自動合攏,將他挺拔冷峻的身影徹底隔絕在門外喧囂的陽光里。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陣風。從進門到離開,不過十幾分鐘。

    蘇晚星獨自一人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本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離婚證。冰涼的塑料封皮貼著她的掌心,那寒意卻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玻璃門,傅承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只有門外車水馬龍的模糊景象。陽光透過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刺得她眼睛有些發(fā)酸。

    結束了。

    真的……結束了。

    沒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也沒有預想中的如釋重負。心口只有一片空茫的冰涼,像是被挖走了一塊,冷風嗖嗖地往里灌。這三年,如同一場漫長而逼真的夢,如今夢醒了,她赤手空拳地站在現實的廢墟上,手里只有一本鮮紅的離婚證,證明她曾來過,又離開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涌的情緒已被強行壓下,只余下一片沉寂的平靜。她低頭,看著手中那本刺目的紅冊子,嘴角極其緩慢地、扯開了一個弧度。

    那笑容很淡,帶著一絲塵埃落定后的釋然,一絲自嘲,還有一絲……破繭而出的、微弱的輕松。

    她終于,徹底自由了。

    ---

    走出民政局那扇隔絕了喧囂的玻璃門,喧囂的市聲和初夏微燥的風瞬間包裹了蘇晚星。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臺階上,手里緊握著那本鮮紅的離婚證,像是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是一枚終于到手的、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陽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瞇起眼,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一種奇異的不真實感籠罩著她。三年的婚姻,一場以交易開始、以契約結束的戲劇,落幕得如此迅速而……徹底。

    傅承聿那決絕離去的背影,和他律師公事公辦的交代,清晰地宣告著:他們之間,再無瓜葛。

    心底那片空茫的冰涼感,被初夏的風一吹,似乎更冷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將那本小小的冊子塞進隨身的帆布包里,拉鏈拉上的瞬間,仿佛也將過去的三年徹底封存。

    沒有回瀾山別墅。那里的一切,包括那只她傾注了無數感情的小太陽,都不再屬于她。協(xié)議里有明確條款,寵物屬于傅家財產,她無權帶走。離開前,她最后一次給小太陽添滿了貓糧和水,將它的玩具仔細收好,抱著它圓滾滾、暖烘烘的身體,把臉深深埋進它柔軟蓬松的皮毛里,無聲地告別了很久。小家伙懵懂地蹭著她,發(fā)出滿足的呼嚕聲,全然不知離別在即。

    蘇晚星直接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住進了提前租好的一個老舊小區(qū)的小單間。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墻壁有些泛黃,窗外能看到鄰居家晾曬的衣服和爬滿綠藤的陽臺。但這小小的空間,卻讓她感到了久違的踏實和……自由。空氣里沒有昂貴的熏香,只有老房子特有的、帶著點塵土和陽光的味道。

    她將行李簡單歸置,最重要的,是小心翼翼地將那個裝滿了設計稿、模型和素材的紙箱放在書桌旁。看著那凝聚了她無數心血和隱秘夢想的韌系列雛形,蘇晚星空洞的心底,終于有了一絲暖流注入。

    現在,她一無所有,卻也……無所畏懼。

    時間在忙碌和重建中飛逝。蘇晚星白天奔波于各個設計工作室和珠寶公司應聘,晚上則在小書桌前通宵達旦地完善韌系列的設計稿。她用傅承聿那筆買斷她三年青春的補償款作為啟動資金,注冊了自己的小小工作室,名字就叫Stel——星辰,也暗合了她的名字。

    起步艱難得超乎想象。沒有名氣,沒有背景,她像一個孤獨的拓荒者,在競爭激烈的時尚圈里艱難地摸索。被拒絕是家常便飯,冷眼和嘲諷也聽過不少。無數次深夜,對著電腦屏幕上被駁回的設計稿,或者空蕩蕩的銀行賬戶提醒,她也曾感到絕望,也曾懷疑自己的選擇。

    但每當這時,她就會想起那三年在瀾山別墅里的壓抑,想起傅承聿冰冷的眼神,想起那本鮮紅的離婚證。一股不甘和倔強就會從心底最深處涌起,支撐著她爬起來,繼續(xù)修改,繼續(xù)投遞,繼續(xù)在各大設計論壇和社交媒體上一點點地、笨拙地展示自己的作品。

    她的設計風格獨特而富有生命力,堅韌的藤蔓纏繞著璀璨的寶石,柔美中蘊含著不屈的力量。漸漸地,開始有嗅覺敏銳的小眾買手店向她伸出橄欖枝,一些時尚博主注意到了她社交媒體上分享的作品,零星的好評如同微弱的星光,開始點綴她漆黑的夜空。

    轉機出現在一個國際新銳設計師扶持計劃的選拔賽。蘇晚星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tài),將韌系列的完整設計稿和精心制作的幾件樣品寄了過去。漫長的等待后,她收到了入圍巴黎時裝周特別展演環(huán)節(jié)的通知!

    那一刻,蘇晚星坐在她狹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她看著郵件里那行激動人心的英文,手指顫抖著,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砸在手機屏幕上。不是悲傷,是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喜悅和難以置信。

    她做到了。靠她自己。

    巴黎。時裝周。世界級的舞臺。

    屬于蘇晚星的星辰,終于要開始閃耀了。

    ---

    巴黎的深秋,空氣里彌漫著梧桐葉的干燥氣息和高級香水的馥郁芬芳。盧浮宮卡魯塞勒大廳(Carrousel

    du

    Louvre)內,人聲鼎沸,光影交錯。這里是巴黎時裝周的核心秀場之一,空氣中涌動著時尚最前沿的躁動、期待與挑剔的目光。

    后臺一片兵荒馬亂。不同語種的指令、模特們急促的腳步聲、衣架滑動的嘩啦聲、化妝師定妝噴霧的滋滋聲……交織成一首緊張而亢奮的交響曲�?諝饫锍涑庵ㄐ桶l(fā)膠、香水和高級面料混合的獨特氣味。

    蘇晚星站在屬于Stel品牌區(qū)域的角落,背對著這片喧囂。她穿著一身簡潔的黑色修身褲裝,長發(fā)利落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優(yōu)美的脖頸線條。此刻,她正微微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為最后一位即將登臺的模特整理著頸間的項鏈。

    那是韌系列的核心作品——新生。纖細卻充滿韌性的鉑金藤蔓,巧妙地纏繞著一顆未經打磨、保留著天然晶面的黃鉆原石,在聚光燈下折射出璀璨而野性的光芒,象征著于束縛中迸發(fā)的強大生命力。

    她的手指穩(wěn)定而靈巧,眼神專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存在,只剩下眼前這件凝聚了她無數心血、承載著她全部夢想的作品。心臟在胸腔里沉穩(wěn)而有力地跳動著,帶著一種破土而出的興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蘇!完美!太棒了!她的法國合伙人兼公關負責人,熱情洋溢的艾米莉沖了過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在她臉頰兩邊用力親了兩下,相信我,親愛的!今晚之后,‘Stel’的名字將響徹整個巴黎!

    蘇晚星被她的熱情感染,臉上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輕松、最發(fā)自內心的笑容。她拍了拍艾米莉的背:謝謝你,艾米莉。沒有你,我走不到這里。

    是我們!艾米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碧藍的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好了,我的女王!去準備迎接屬于你的掌聲吧!我去前面控場!說完,她又風風火火地沖向了前臺。

    蘇晚星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她最后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眼下的淡青色被精致的妝容巧妙掩蓋,眼神明亮而堅定,褪去了三年前的怯懦和迷茫,沉淀下的是獨立與自信的光芒。

    她轉身,走向通往秀場側翼的通道。通道里光線昏暗,只有前方T臺入口處透進璀璨奪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聲浪。

    Stel的展演被安排在壓軸環(huán)節(jié)。前面的品牌秀依次進行,后臺的緊張氣氛隨著時間推移不斷升溫。蘇晚星站在側翼的陰影里,透過縫隙,能看到T臺盡頭星光熠熠的嘉賓席。前排坐滿了全球頂級的時尚雜志主編、奢侈品巨頭買手、當紅明星和名流。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那片璀璨的星河。

    突然,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然停止了跳動。

    在T臺正對面、視野最佳的VIP席位上,一個熟悉到刻骨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眼簾。

    傅承聿。

    他穿著一身剪裁無可挑剔的午夜藍絲絨禮服,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矜貴,與周圍浮華的時尚氛圍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合。他獨自一人坐在那里,姿態(tài)閑適,背脊挺直,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君王。深邃的目光穿透T臺上變幻的光影和搖曳的模特身影,精準地、牢牢地鎖定了站在側翼陰影中的蘇晚星。

    隔著喧囂的音樂、晃動的光束和幾十米的距離,蘇晚星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重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灼熱專注。

    他怎么會在這里!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蘇晚星。他不是應該在世界的另一端,處理他價值億萬的跨國并購案嗎他怎么會出現在巴黎出現在這個與她這個過期傅太太毫不相干的、新銳設計師的秀場上

    心臟在短暫的停滯后,開始瘋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動起來,撞擊著她的耳膜。一股說不清是慌亂、是憤怒、還是某種更深沉情緒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她下意識地想后退,想躲進更深的陰影里,避開那道讓她瞬間方寸大亂的目光。

    就在這時,后臺導演急促的法語指令通過耳機傳來:Stel!準備!倒計時十秒!

    T臺上的燈光驟然變幻,前一個品牌的音樂戛然而止。短暫的黑暗和寂靜籠罩全場,預示著壓軸大秀的開啟。

    蘇晚星猛地回神。

    不行!不能亂!這是她的戰(zhàn)場!是她用無數個日夜、汗水和淚水換來的、證明自己的舞臺!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在此刻摧毀它!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個擾亂她心神的男人。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狂風中屹立的小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震驚和翻涌的情緒狠狠壓回心底最深處。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專注,只剩下對即將登臺的作品的絕對信念。

    音樂的前奏如同破曉的曙光,低沉而充滿力量地響起,瞬間點燃了全場的期待。

    燈光驟然亮起,第一束追光精準地打在T臺入口。

    Stel的壓軸大秀——韌·新生,正式開場!

    ---

    低沉而充滿張力的電子音浪如同奔涌的暗流,瞬間席卷了整個卡魯塞勒大廳。T臺兩側的燈光陣列次第亮起,冷冽的藍白光束如同利劍,刺破黑暗,將長長的T臺變成了一條通往未來的時空隧道。

    第一位模特踩著精準的鼓點踏出。她身著蘇晚星設計的、靈感來源于裂痕重組的解構主義裙裝,冷硬的金屬質感與流動的絲綢碰撞,頸間佩戴的正是韌系列的開篇之作——裂痕之光。破碎的鉑金線條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彌合,中心鑲嵌著一顆切割銳利的黑鉆,在冷光下折射出驚心動魄的光芒。

    一步,一步。每一個模特都像是從蘇晚星設計稿中走出的精靈,她們身上的服裝與佩戴的珠寶完美融合,共同訴說著同一個主題——束縛與掙脫,破碎與新生。纏繞的藤蔓化為衣襟的褶皺,化為腰間的束帶,化為纏繞手臂的金屬鏈條。未經打磨的寶石原石、冷冽的金屬、充滿生命力的有機線條……這些看似沖突的元素,在蘇晚星的手中奇妙地共生,爆發(fā)出原始而強大的美感。

    T臺下,一片寂靜。只有相機快門瘋狂的咔嚓聲和偶爾壓抑不住的驚嘆低語。前排那些見慣了大場面的時尚巨頭們,目光緊緊追隨著臺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臉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艷和探究。

    蘇晚星站在側翼的陰影里,心臟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劇烈地跳動。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臺上的每一個瞬間,手指無意識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不是緊張,而是一種極致的亢奮和全然的投入。這是她的孩子,她的心血,正在接受世界的檢閱!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飛快地掃過VIP席位。

    傅承聿依舊坐在那里,紋絲不動。他微微向后靠著椅背,一只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的手指輕輕抵著下頜。T臺上變幻的光影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流淌,映照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灼熱,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全然的專注和……一種蘇晚星從未見過的、毫不掩飾的欣賞與贊嘆。

    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看著那些從她筆下誕生、充滿了掙扎與力量的作品,在光芒萬丈的T臺上綻放出驚世駭俗的生命力。他的目光追隨著每一個模特,最終總會落回那些閃爍著獨特光芒的珠寶上,眼神專注得像是在解讀一份價值連城的商業(yè)機密。

    蘇晚星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澀而復雜。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終于,到了整場秀的華彩篇章,也是韌系列的核心與靈魂。

    音樂的高潮如同驚濤拍岸,陡然拔升至頂點!燈光驟然聚焦在T臺盡頭!

    最后一位壓軸模特緩緩走出。她身著一條極致簡潔的純白色垂墜長裙,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所有的焦點都凝聚在她修長的頸間——

    新生。

    那件鉑金藤蔓纏繞著天然黃鉆原石的吊墜,在強烈的追光燈下,迸發(fā)出無與倫比的璀璨光輝!未經打磨的晶面折射出野性而純粹的光芒,纖細卻充滿力量的藤蔓仿佛在呼吸,在生長,緊緊守護著這顆掙脫了束縛、即將綻放的新生之種!

    全場瞬間爆發(fā)出壓抑不住的驚呼和贊嘆!掌聲如同潮水般轟然響起,瞬間淹沒了音樂!

    模特走到T臺最前端,定點,轉身。

    就在她轉身,燈光追隨著她,即將走回后臺的剎那——

    異變陡生!

    VIP席位上,那個靜坐了整場、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

    傅承聿的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絲毫沒有理會旁邊人驚愕的目光,長腿一邁,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跨過了秀場與嘉賓席之間那低矮的隔離帶!

    挺拔矜貴的身影,就這樣突兀地、無比強勢地,踏上了璀璨奪目的T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震耳欲聾的掌聲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斬斷。所有的驚呼、贊嘆、快門聲,瞬間消失。整個卡魯塞勒大廳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幾百道目光,驚愕、茫然、難以置信,齊刷刷地聚焦在T臺中央那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燈光師似乎也懵了,一道追光下意識地打在了傅承聿身上。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T臺中央,站在那位驚愕的壓軸模特身邊,站在全世界時尚目光的聚焦點上。深藍色的絲絨禮服在強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襯得他身姿愈發(fā)挺拔如松,氣場強大到瞬間掌控了全場。

    他無視了所有的目光,無視了這足以讓任何人社會性死亡的場面。他的視線穿越凝固的空氣,穿透后臺側翼的陰影,如同精準的探照燈,牢牢鎖定了那個同樣因為震驚而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的女人——蘇晚星。

    蘇晚星的大腦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看著那個站在聚光燈下、如同神祇降臨般的男人,看著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一個……深藍色的、如同珠寶盒般精致的文件夾

    傅承聿邁開長腿,步伐沉穩(wěn)而堅定,無視了T臺盡頭后臺入口處試圖阻攔的保安(被他身后不知何時出現的兩名黑衣保鏢無聲地隔開),目標明確地,徑直朝著蘇晚星的方向,一步一步,踏著T臺光滑的地面,走了過來!

    皮鞋踩踏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大廳里清晰得如同鼓點,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更重重地敲打在蘇晚星驟然縮緊的心臟上!

    他……他要干什么!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在巴黎時裝周最頂級的秀場上,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高光時刻!

    傅承聿的步伐很快,幾步就走到了T臺側翼的入口,高大的身影徹底將后臺通道口的光線擋住,巨大的陰影將蘇晚星完全籠罩。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質香氣混合著T臺上殘留的香氛和一種無形的、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蘇晚星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她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色眼眸里。

    那里面,此刻翻涌著極其復雜、極其濃烈的情緒——有她從未見過的、不加掩飾的急切;有破釜沉舟般的決絕;有深沉的懊悔;還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勢在必得的專注。

    他微微喘息著,顯然剛才那一系列動作耗費了他極大的力氣(無論是體力還是沖破世俗規(guī)則的勇氣)。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目光如同實質,一寸寸描摹過她因為震驚而失去血色的臉龐,她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泛紅的眼尾,她因為全情投入工作而閃爍著光芒的眼眸。

    然后,在幾百道呆滯的目光和無數長槍短炮的鏡頭聚焦下,在全場死一般的寂靜中——

    傅承聿抬起手,將那個深藍色的、如同藝術品般精致的文件夾,雙手遞到了蘇晚星的面前。

    他的聲音響起,不再是平日里掌控一切的冷冽低沉,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屏障,回蕩在寂靜的秀場上空:

    蘇晚星。

    他叫她的全名,鄭重無比。

    三年前那份協(xié)議,作廢了。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緊緊鎖住她驟然睜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力量:

    這份新的,你看一看。

    他修長的手指按在文件夾冰涼的表面,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不容錯辨的懇求:

    這次,期限……能不能填一輩子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時間仿佛被徹底凍結。幾百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滯了。只有無數相機鏡頭瘋狂閃爍的微弱聲響,像無數只窺探的眼睛。

    蘇晚星僵在原地,如同被無形的冰霜瞬間封凍。她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只剩下傅承聿那句石破天驚的期限填一輩子,如同魔音灌耳,反復震蕩。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額角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在聚光燈下閃著微光,呼吸也比平時急促,深藍色的絲絨禮服襯得他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但那雙眼眸,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兩簇幽暗的火焰,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偏執(zhí)的緊張和……孤勇

    他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認知,帶著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毀滅性的沖擊力,狠狠撞在蘇晚星的心上。

    三年形婚,他視她如無物,協(xié)議到期便迫不及待地切割干凈,連一只貓的歸屬都劃分得清清楚楚。離婚證拿到手的那一刻,他決絕離去的背影,曾是她心口一道冰冷的傷口。

    現在,在她浴火重生、終于憑自己站上世界舞臺的頂點時,他捧著所謂的新協(xié)議,踏著全世界的目光,要和她續(xù)約一輩子

    憑什么!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被冒犯的憤怒、被輕視的屈辱和巨大的荒謬感的怒火,瞬間沖垮了蘇晚星的理智。那怒火燒得她眼眶發(fā)熱,指尖冰冷地顫抖。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接那個精致的文件夾,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決絕地,一把揮開了傅承聿遞到她面前的手!

    啪!

    清脆的擊打聲在死寂的秀場里顯得格外刺耳。

    深藍色的文件夾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嘩啦一聲摔落在后臺通道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里面的紙張散落開來。

    傅承聿!蘇晚星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變調,帶著尖銳的破音,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空氣中。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被狂風暴雨摧折卻依舊倔強挺立的青竹,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他驟然收縮的瞳孔和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她的手指用力地指向T臺下方,指向那幾百道呆滯的目光和無數閃爍的鏡頭,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擲向他:

    看清楚!這里是巴黎!是我的秀場!不是你的傅氏會議室!

    她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和一種破繭而出的、凜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拿著你那份可笑的‘新協(xié)議’,滾出去!

    我的世界,現在——不需要你!

    ---

    死寂被蘇晚星憤怒的嘶吼打破,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全場!短暫的凝固后,巨大的嘩然聲浪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卡魯塞勒大廳!

    閃光燈徹底瘋狂,快門聲連成一片刺耳的嗡鳴,無數鏡頭貪婪地對準了T臺側翼這戲劇性的一幕——新銳設計師在人生巔峰時刻,當眾怒斥前夫、商界巨鱷傅承聿!

    傅承聿站在原地,陰影將他高大的身形完全籠罩。蘇晚星那毫不留情的一揮,不僅打掉了文件夾,更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臉上。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驟然停滯又猛烈狂跳的聲音,血液沖上頭頂,耳膜嗡嗡作響。

    蘇晚星眼中燃燒的怒火和決絕的疏離,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進他眼底。那句我的世界,現在——不需要你!,更是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強撐的鎮(zhèn)定外殼,露出了里面猝不及防的狼狽和……痛楚。

    他看著她,那張在聚光燈下因憤怒而顯得格外生動耀眼的臉龐,那不再掩飾的鋒芒與獨立,與他記憶中那個溫順安靜、甚至帶著點怯懦的傅太太判若兩人。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恐慌感,混合著巨大的懊悔和更深沉的不甘,猛地攫住了他。

    他以為他足夠強大,可以掌控一切,包括結束一段始于交易的婚姻。他以為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在協(xié)議到期前趕來,用最轟動的方式宣告他的悔改和決心,就能讓她回到他身邊。他錯了。錯得離譜。

    她不再是那個需要依附于他、需要傅太太頭銜庇護的蘇晚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掙脫了所有的束縛,站在了光芒萬丈的地方。而他那份精心準備的新協(xié)議,在她眼里,恐怕和當初那份冰冷的契約一樣,都是對她獨立人格的侮辱。

    蘇晚星……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試圖找回一絲掌控力,卻發(fā)現自己在她凜然的目光下,竟有些詞窮。

    閉嘴!蘇晚星厲聲打斷他,胸口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清晰地透過現場的收音設備傳遍了每一個角落,傅承聿,收起你那套高高在上的施舍!三年前你用一紙協(xié)議買斷我的自由,三年后,你覺得用另一紙協(xié)議就能買回我的感情你把我當什么一件可以隨意估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商品嗎!

    她的質問,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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