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乘客您好,開往古城方向的末班車即將進站,請有序排隊,先下后上。
凌晨十點四十五分,地鐵通道特有的陰冷裹著陳年機油和混凝土粉塵的氣味,沉甸甸地壓進肺里。加班的倦怠像一床浸了水的厚棉被,裹得人透不過氣。
近日,臨安市地鐵九號線在檢修員遭遇事故后,經(jīng)多次調(diào)試再次投入運營……
這個時間終于不用搶座了,我把自己塞進靠門的塑料座椅,伴著車廂里的新聞背景音,習慣性地摸出手機,熟練地打開星鐵。最近新劇情里的
boss
好強,連打兩回,我點了自動戰(zhàn)斗,放下手機活動了下脖子。
左右兩邊什么時候沒乘客了沒過幾站就都下去了嗎我抬眼看了下電子屏,還有好幾站才到,正好等下把每日任務做完。
第二形態(tài)了,這
boss
就快打完了。嚯,這新皮膚還挺精致,希望出角色的時候美工也能這么細。就在快打完的時候,突然開始加載,信號好差,在地鐵里倒也是常有的事。等下,怎么退出去了!
我看向信號格那里,一個煞白的×像凝固了一樣,一動不動。這一站信號怎么這么差算了,沒信號也好,省點電。車輪摩擦鐵軌發(fā)出單調(diào)催眠的嗚嗚聲,窗外的隧道壁融化成一片流動的墨汁。困意像潮水,一點點漫過意識的海岸線。
就在意識即將沉沒的瞬間,車廂里那毫無波瀾的機械女聲,毫無預兆地炸響:
下一站,極樂站。請準備下車。
極樂站
我猛地睜開眼,睡意被驚飛了一半。這條貫穿城市南北的動脈,每一站都刻在打工人的腦子里,絕沒有極樂二字。是幻聽還是加班加得神經(jīng)錯亂我起身,走到車廂連接處。手指劃過冰冷的塑料線路圖——光華門、長樂街、市民廣場……終點站古城清晰無比,再無其他。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捏了一下,緩緩下沉。
地鐵的速度在明顯減緩。窗外純粹的黑暗里,滲進了一抹昏黃的光暈,越來越近。那光不是現(xiàn)代
LED
的冷白,倒像是舊式鎢絲燈泡發(fā)出的、帶著暖色卻毫無暖意的光,朦朦朧朧,勉強涂抹著隧道壁油膩的表面。車輪摩擦鐵軌的聲音變得格外刺耳、拖沓,仿佛生銹的齒輪在艱難咬合。
哧——嘎——!
劇烈的晃動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地鐵猛地頓住。那昏黃的光源正對著車門。車門緩緩滑開,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氣味瞬間涌入——陳年灰塵、地下深處潮濕的土腥氣,還有一股若有若無、卻極其頑固的……焚燒紙錢和劣質(zhì)香燭后殘留的灰燼味。一股比車廂內(nèi)陰冷數(shù)倍的寒氣,順著敞開的門縫蛇一樣鉆入,激得我打了個寒噤。
站臺展現(xiàn)在眼前。
昏黃的光線有氣無力地籠罩著不大的空間。水泥地面坑洼遍布,積著厚厚的、如同棉絮般的灰塵,踩上去定是悄無聲息。墻壁大片大片地斑駁、剝落,露出里面暗紅色的舊磚,像一塊塊丑陋的瘡疤�?諝饫飸腋≈鵁o數(shù)微塵,在昏黃的光柱下無聲飛舞。沒有指示牌,沒有廣告燈箱,沒有安檢機,更沒有穿制服的身影。整個站臺透著一股被時光徹底遺忘的破敗和死寂,如同一個廢棄多年的防空洞。
空。絕對的,令人心悸的空。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太安靜了,安靜得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不對勁。強烈的直覺告訴我,必須離開。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腳跟抵住了車廂內(nèi)壁冰冷的金屬。
就在腳步移動的瞬間,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車門外,昏黃光影的邊緣,無聲無息地……多了一抹深色的影子。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脖子僵硬地、一寸寸轉(zhuǎn)向車門。
一個瘦小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在敞開的車門外,離我不過兩步。那是一個老太太。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布料粗糙僵硬的深藍色老式工裝,袖口和肘部磨得起了毛邊,顏色褪得深淺不一。褲腿肥大,顯得空蕩蕩的。她佝僂著背,仿佛背上壓著無形的重物,花白稀疏的頭發(fā)在腦后挽了一個極小的、松垮的發(fā)髻,幾縷碎發(fā)黏在枯瘦的脖頸上�;椟S的光線吝嗇地打在她臉上,皮膚如同揉皺又風干的黃紙,布滿了刀刻般的深紋。她左手提著一個老舊的、竹篾顏色發(fā)黑的竹編籃子,籃口蓋著一塊同樣褪色的靛藍粗布。
她微微抬起松弛的眼皮,那雙渾濁發(fā)黃、幾乎看不到眼白的眸子,沒什么神采,卻像兩顆生了銹的釘子,直勾勾地釘在我臉上。
姑娘——聲音干澀沙啞,像是砂紙在朽木上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久未開口的滯澀,等車呢
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發(fā)不出聲音。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謶指腥缤涞奶俾p繞上來,但這老太太的外表實在太過普通,甚至帶著舊時代底層勞動者那種令人心酸的卑微感,像個迷了路、誤入此地的孤寡老人。
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那干癟的嘴角向上費力地扯了扯,露出一個極其僵硬、如同木偶般的笑容,黑洞洞的、一顆牙齒也沒有的牙床暴露無遺。
好啊……好啊……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聲音,在死寂的站臺上異常清晰刺耳,這站臺啊……冷清……就我一個老婆子守著……等啊等……
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牢牢鎖著我,目光里沒有明顯的惡意,卻透著一種黏膩的、令人極度不適的專注,仿佛我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件她等待已久的、失而復得的舊物。
……等了……好些年了……她的聲音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我傾訴,帶著一種滲入骨髓的孤寂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執(zhí)念,終于……又有人來了……
好些年了又有人這幾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之前那點因她外表而產(chǎn)生的憐憫瞬間被刺骨的寒意取代!
離開!必須立刻、馬上離開!
我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張枯槁的臉和黑洞洞的嘴,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車廂深處撲去!手指幾乎要碰到冰冷的金屬扶手桿!
咣當——!��!
一聲震耳欲聾、足以撕裂靈魂的金屬撞擊巨響在身后猛然炸開!狂暴的風壓和恐怖的沖擊波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后背!我整個人被這股巨力推得向前飛撲出去,膝蓋和手肘重重地、毫無緩沖地磕撞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劇痛瞬間席卷了半邊身體!
我驚駭欲絕地回頭——
那扇剛剛還洞開的車門,此刻已死死地、嚴絲合縫地關(guān)閉著,冰冷的金屬表面映出我因疼痛和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隔著布滿灰塵和蛛網(wǎng)狀污痕的車窗玻璃,站臺昏黃的光線下,那個穿著深藍工裝的老太太,依舊佝僂著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她枯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像一尊風干的泥塑,只有那雙渾濁發(fā)黃的眼睛,透過骯臟的玻璃,死死地釘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了然。
嗚——!
地鐵猛地一震,發(fā)出低沉的、如同困獸般的咆哮。巨大的牽引力開始拉扯這鋼鐵的軀體。車窗外,那個佝僂的身影隨著地鐵的啟動開始模糊、后退、縮小。她始終沒有動,也沒有表情,只有那雙眼睛,仿佛穿透了物理的距離和污濁的玻璃,依舊牢牢地鎖定著我,直到被加速流動的黑暗徹底吞噬。
只有站臺上那點昏黃的光暈,如同墳塋間飄搖的鬼火,在車窗上拖出長長的、扭曲搖曳的光痕,最后徹底熄滅在隧道深處。
我癱坐在冰冷骯臟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車廂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冷汗浸透了內(nèi)衣,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陣無法抑制的顫抖。膝蓋和手肘傳來尖銳的刺痛,提醒著剛才那一切絕非幻覺。那個老太太,那身藍工裝,那昏黃的燈光,那紙錢的余燼味……
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機,毫無預兆地震動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嗡鳴在死寂的車廂里如同平地驚雷!我渾身劇震,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著刺眼的白光——信號格,竟然是滿的!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如同巖漿般瞬間噴涌,幾乎沖垮了殘留的恐懼堤壩!得救了!一定是地鐵駛離了那個鬼地方,信號恢復了!
我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手指在冰涼的屏幕上劃了好幾下才接通地鐵站的工作電話,迫不及待地將聽筒死死按在耳朵上,聲音因為激動和后怕而尖銳變形:
喂!喂!聽得見嗎救命!我在地鐵上!最后一班車!剛才在一個叫極樂站的地方停了!地圖上根本沒有這個站!有個穿老式藍工裝的老太太!她不對勁!你們在哪!
我語速飛快,像倒豆子一樣傾訴著剛才的恐怖遭遇,仿佛這樣就能把恐懼從身體里驅(qū)趕出去。
然而,聽筒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沒有呼吸聲,沒有電流雜音,只有一片……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沉甸甸地壓在耳膜上,令人窒息。
幾秒鐘令人發(fā)瘋的沉默后,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冰冷。僵硬。毫無起伏。每一個字的間隔、音調(diào)、甚至那細微的金屬摩擦質(zhì)感,都和地鐵報站的那個機械女聲……嚴絲合縫,如出一轍!
乘客,您好。
那聲音毫無阻滯地鉆進我的耳朵,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神經(jīng)上。
您已進入極樂站服務區(qū)。
請勿驚慌。
下一班接引列車即將到達。
請保持原地等待。
短暫的停頓,冰冷的寂靜再次吞噬一切。
嘟…嘟…嘟…
忙音單調(diào)而冰冷地響起。
我僵在原地,手機還緊緊貼在耳邊,屏幕上通話結(jié)束的字樣像一塊墓碑。車廂里慘白的燈光打在我臉上,映出一片死灰。剛才那短暫的狂喜被瞬間凍結(jié)、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沉的絕望,如同冰冷的鉛水灌滿了胸腔。
極樂站……服務區(qū)……接引列車……原地等待……
我緩緩放下手機,手指冰涼僵硬。目光茫然地掃過這節(jié)空曠死寂的車廂。車輪摩擦鐵軌的哐當聲依舊單調(diào)地響著,如同喪鐘的余音,載著我駛向隧道深處更濃、更絕望的黑暗。
下一站,會是什么地方那個所謂的接引列車,又是什么東西那個藍工裝老太太,就是被接引走的嗎而我,就是下一個等待被服務的對象
我蜷縮在座椅的角落里,豎起耳朵捕捉著車廂內(nèi)外的任何一絲異響。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世紀。就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快要斷裂時——
嗡……
極其細微的震動,從腳底傳來。
不是手機。是整個車廂……在震動。
很輕微,起初像是遠處有重型卡車駛過引起的地面共振,又像是某種沉睡在地底深處的巨大機械被喚醒,開始緩緩運轉(zhuǎn)。震動感透過冰冷的座椅和地板,清晰地傳遞到我的骨骼里。
來了!那所謂的接引列車!
心臟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血液似乎瞬間凍結(jié),又在下一秒瘋狂奔涌,沖得我頭暈目眩。我死死抓住座椅邊緣,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慘白。眼睛瞪得幾乎裂開,透過布滿灰塵和污跡的車窗,死死盯著外面那片濃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震動感在迅速增強。由細微的嗡鳴變成了低沉、壓抑、充滿力量感的隆隆聲,仿佛有鋼鐵巨獸正從隧道最幽深的地獄里蘇醒,沿著平行的軌道,由遠及近地碾壓而來!
窗外的黑暗不再是均勻的流動。在隧道深不可測的盡頭,一點微弱的光暈開始頑強地顯現(xiàn)。那光……不是站臺昏黃的鎢絲燈光,也不是車廂慘白的熒光,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凝固氧化血液般的暗紅。不祥,污濁,帶著鐵銹和死亡的氣息。
暗紅的光暈在視野中急速擴大、逼近,如同黑暗中緩緩睜開的、充滿惡意的巨眼。那沉重的隆隆聲也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車廂都在隨之劇烈顫抖!車頂?shù)臒艄馨l(fā)出滋滋的哀鳴,瘋狂地閃爍、明滅,在車廂內(nèi)投下跳躍閃爍、如同群魔亂舞般的詭異光影!灰塵簌簌落下,像下著一場無聲的雪。
光暈靠近了!借著那不斷跳躍閃爍的暗紅光芒,我終于看清了那龐然大物的真容!
那根本不是我所認知的任何一種地鐵列車!
它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陳舊、骯臟、如同干涸血痂般的暗紅色,車身布滿了扭曲猙獰的凹痕、撕裂的傷口和深深的刮擦痕跡,仿佛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慘烈的碰撞與碾壓。車窗極小,如同牢房的透氣孔,而且被厚厚的、黑黃色的污垢完全覆蓋,根本無法窺視內(nèi)部。沒有車燈,只有車頭部位鑲嵌著幾塊形狀不規(guī)則、邊緣扭曲的暗紅色晶體,散發(fā)著那令人不安的紅光,如同地獄惡獸饑渴的眼睛。整列車的造型粗獷、野蠻、扭曲,透著一股原始的暴戾和冰冷的死寂,仿佛是從廢棄的鋼鐵墳墓里爬出來的怪物。
它正沿著旁邊平行的軌道,沉默無聲卻又帶著碾壓一切的毀滅氣勢,轟然駛近!龐大的暗紅色車頭,如同移動的斷頭臺,一點點地、無可阻擋地占據(jù)了我整個車窗的視野!那幾塊暗紅的眼睛,隔著污濁的玻璃和瘋狂閃爍的光影,仿佛正冰冷地、戲謔地注視著我這節(jié)孤零零的、脆弱的車廂。
它沒有鳴笛,沒有減速,就那么沉默地、帶著宣告死亡的壓迫感,靠近,再靠近……巨大的陰影徹底籠罩了我!
就在它那龐大的暗紅色車頭即將與我所在車廂平行的一剎那——
轟!��!
我所在的這列地鐵,突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暴怒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朝著與接引列車相反的方向,用盡全力猛地一甩!
啊——�。�!
巨大的、完全無法抗拒的慣性將我整個人像破麻袋一樣從座椅上狠狠拋起!身體完全失控,重重砸在對面冰冷堅硬的車廂壁上!肩膀、后背傳來骨頭碎裂般的劇痛!眼前瞬間被金星和黑暗占據(jù)!車廂發(fā)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瀕臨解體的金屬呻吟和扭曲聲!車頂?shù)臒艄茉诏偪耖W爍中啪啪爆裂了好幾根!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剩下的燈管更加狂亂地明滅,將車廂內(nèi)的一切都切割成跳動閃爍、光怪陸離的恐怖碎片!
窗外,那列暗紅色的接引列車龐大的、布滿傷痕的鋼鐵之軀,如同一條來自地獄的熔巖巨蟒,緊貼著我的車窗呼嘯而過!污濁的車窗玻璃上,暗紅的、不祥的光影和車廂內(nèi)狂亂閃爍的慘白光芒瘋狂地交錯、撕扯、融合!在光影交錯的瞬間,我似乎瞥見那污濁車窗的后面,緊貼著玻璃……有無數(shù)張慘白扭曲、痛苦到極致的臉孔一閃而過!它們空洞的眼睛大睜著,嘴巴無聲地張開到撕裂的程度,死死地盯著這邊!那景象如同地獄圖卷的驚鴻一瞥,瞬間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
轟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巨響在耳邊瘋狂炸開!兩股狂暴的鋼鐵力量在狹窄的隧道里猛烈地碰撞、撕扯、角力!我被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像狂風中的落葉一樣被拋擲、撞擊,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翻江倒海。絕望的尖叫被堵在喉嚨里,只剩下瀕死的窒息感和骨頭摩擦的咯咯聲。
突然!
哐啷——�。。∴屠病。�!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靈魂的金屬斷裂聲!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我驚恐萬狀地看到,車廂連接處那厚重的金屬隔斷門,在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巨力撕扯后,如同紙片般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一米多長、犬牙交錯的巨大裂口!隧道里冰冷刺骨的、如同無數(shù)冤魂嚎叫的強風,瞬間從裂口處狂灌而入!風里夾雜著濃烈的鐵銹味、機油燃燒后的焦糊味、以及一股無法言喻的、如同打開了千年古墓般的濃烈土腥與深重腐朽混合的氣息!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瞬間——
吱嘎——�。。。。�!
一聲更加刺耳、更加悠長、仿佛用盡最后生命嘶吼的剎車聲,蓋過了一切噪音!我所在的這列地鐵,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布滿老繭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嚨,以一種幾乎要將輪轂磨穿、讓鐵軌迸出火星的狂暴姿態(tài),硬生生地剎停了!
巨大的慣性讓我像一顆出膛的炮彈,貼著冰冷的地板向前猛沖!額頭毫無緩沖地、狠狠地撞在前排座椅下方堅硬的金屬支架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骨頭碎裂般的劇痛在顱骨內(nèi)炸開!眼前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迸濺的金星完全吞噬!溫熱的、帶著鐵銹腥氣的液體順著額角、眉骨洶涌地流下,模糊了視線,糊住了半邊眼睛。劇痛和強烈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襲來,幾乎將我的意識徹底淹沒。
車廂終于停止了那毀滅性的搖晃和震動。只剩下那道猙獰裂口外灌入的強風還在凄厲地呼嘯,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
我癱在冰冷、骯臟、布滿灰塵和玻璃碎屑的地板上,額頭流下的血糊住了左眼,右眼的視線也被血水和淚水模糊成一片猩紅。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疼痛。耳朵里充斥著尖銳的蜂鳴和外面鬼哭般的風聲。
世界在旋轉(zhuǎn)、顛倒。
不知過了多久,劇烈的眩暈感稍稍退去,留下的是尖銳的頭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鈍痛。我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顫抖著抬起未被血完全糊住的右臂,用同樣沾滿灰塵和血跡的袖口,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睛。
視線依舊模糊,但勉強能看清一些輪廓。
窗外……那列龐大、暗紅的接引列車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隧道里又恢復了那種濃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我所在的這節(jié)車廂,像一頭被開膛破肚、瀕臨死亡的鋼鐵巨獸,癱在冰冷的軌道上茍延殘喘。車頂僅存的幾根燈管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閃爍著,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忽明忽滅,將車廂內(nèi)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種不穩(wěn)定的、如同墳場磷火般的慘淡光影里。
暫時……安全了
這個念頭剛剛冒起,就被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寒意所凍結(jié)。
我掙扎著想坐起來,但每一次用力都牽扯著額頭和全身的劇痛。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那道被撕裂的巨大裂口上。裂口邊緣的金屬猙獰地向外翻卷著,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裂口外,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隧道。
就在這時——
嗒…嗒…嗒…
一陣極其輕微、極其緩慢、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從裂口外那深沉的黑暗中……傳了進來。
那腳步聲沉重而拖沓,每一步落下都帶著一種遲滯感,仿佛行走者背負著千斤重擔。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每一步都伴隨著一種生銹金屬摩擦粗糙水泥地面的細微刮擦聲——嚓…嗒…嚓…嗒…。
嗒…嚓…嗒…嚓…
聲音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節(jié)奏感,目標明確地……朝著這道猙獰的裂口走來。
我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嚨,連呼吸都停滯了!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蜷縮起身子,拼命地往座椅下方更深的陰影里縮去,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是誰是那個穿著深藍工裝、沒有牙齒的老太太還是……接引列車上下來的東西
嗒…嚓…嗒…嚓…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那沉重的步點和生銹金屬的刮擦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碾磨著我的神經(jīng)。
終于,腳步聲停在了裂口外。一個佝僂的、模糊的黑色輪廓,出現(xiàn)在那道猙獰裂口的邊緣,擋住了外面灌入的大部分強風。那輪廓在車廂內(nèi)閃爍不定的慘白燈光下,投下一條扭曲變形、不斷晃動的長長影子,如同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籠罩了大半個車廂的地面。
然后,一只枯瘦如同老樹根、皮膚布滿深褐色老年斑的手,緩緩地、慢慢地……從裂口的黑暗中伸了進來。
那手指的關(guān)節(jié)粗大變形,指甲又長又厚,呈現(xiàn)出一種不健康的灰黃色,邊緣參差不齊,里面嵌滿了黑色的污垢。正是這只手的指甲,在行走時刮擦著地面,發(fā)出那令人牙酸的嚓嚓聲。
那只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著車廂內(nèi)的空氣,又像是在確認方向。動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稔。仿佛它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從這里進出過。
接著,它開始摸索裂口邊緣那些被巨力撕裂、如同獠牙般外翻的鋒利金屬斷茬。動作緩慢,卻異常穩(wěn)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它不是在試探危險。它是在……清理障礙。
那只枯瘦、指甲灰黃的手,帶著一種近乎冷漠的耐心,用指關(guān)節(jié)和堅硬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將裂口邊緣那些尖銳外翻的金屬斷茬,用力地向內(nèi)或向外扳壓、折彎。每一次用力,都伴隨著金屬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和指甲刮擦金屬的刺耳噪音。
嘎吱…嘎吱…嚓…嚓…
這聲音在死寂的車廂里被無限放大,如同鈍刀子割在神經(jīng)上。我的心臟隨著這聲音瘋狂地抽搐。它在干什么它要把這裂口弄成什么樣子方便它……進來
冷汗混合著額頭的血水,沿著我的太陽穴流下,帶來一陣冰涼的刺痛。我蜷縮在座椅下的陰影里,一動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屏到了極限,肺部火燒火燎地疼。眼睛死死盯著那只在慘白閃爍燈光下不斷動作的手。
幾分鐘令人崩潰的折磨后,裂口邊緣那些最危險的尖刺似乎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那只手停了下來。
然后,它改變了動作。它開始抓住裂口內(nèi)側(cè)相對平整的金屬邊緣,五指用力,青筋在手背上如蚯蚓般暴起。同時,一個佝僂的、穿著深藍色布料的身影輪廓,開始向裂口內(nèi)用力地……擠進來!
那身洗得發(fā)白、僵硬的深藍色工裝,在閃爍的光線下無比刺眼!
是那個老太太!她真的來了!從這道裂口爬進來!
巨大的恐懼瞬間炸開!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的劇痛!我不能被她抓��!絕對不能!
就在她大半個佝僂的身體已經(jīng)擠進裂口,那顆花白稀疏發(fā)髻的腦袋也即將探入車廂的剎那——
我爆發(fā)出一聲自己都未意識到的、野獸般的低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腳并用地從座椅下方猛地竄出!不再顧及方向,不再思考后果,朝著遠離裂口的車廂另一端——那扇緊閉的、通往下一節(jié)車廂的隔斷門——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額頭撞擊的傷口再次崩裂,溫熱的血流進眼睛,視野一片模糊的血紅。膝蓋和手肘的傷處傳來鉆心的疼痛,但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跑!離那個裂口!離那個藍衣服的老太太越遠越好!
嗬……
身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氣音,帶著一絲……意外的玩味
我沒敢回頭,也無力回頭。身體重重地撞在那扇冰冷的隔斷門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我絕望地抓住門把手,瘋狂地擰動、拉扯!
紋絲不動!這該死的門從外面鎖死了!
嗒…嚓…嗒…嚓…
那沉重拖沓、伴隨著金屬刮擦的腳步聲,再次在身后響起。不緊不慢,卻如同死神的喪鐘,敲打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
它進來了!它完全進來了!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水澆頭。我背靠著冰冷的隔斷門,身體因為脫力和恐懼而無法控制地向下滑坐。模糊的血色視野里,那個佝僂的、穿著深藍色工裝的瘦小身影,正一步一步,從車廂那頭,踏著閃爍不定的慘白光影,朝我走來。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伴隨著那令人牙酸的嚓嚓聲。她低著頭,花白的發(fā)髻隨著步伐微微晃動。她手里,依舊提著那個老舊的、蓋著靛藍粗布的竹編籃子。
恐懼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扎遍全身。我癱坐在冰冷的車門旁,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金屬隔斷門,像一條擱淺在絕望灘涂上的魚。額頭的傷口隨著每一次心跳泵出溫熱的血,流進眼睛,將本就模糊的視野染成一片粘稠的猩紅。我只能勉強看到那個穿著深藍工裝、如同從舊年畫里走出來的佝僂身影,正一步一步,踏著車廂地板上閃爍不定的慘白光影,朝我逼近。
嗒…嚓…嗒…嚓…
沉重的腳步伴隨著生銹金屬刮擦地面的聲音,如同喪鐘,每一次落下都敲打在我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上。那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車廂里被無限放大、扭曲,鉆進耳朵,直刺骨髓。
近了。更近了。
濃烈的氣味先于她到達——陳年灰塵、潮濕的土腥氣、焚燒紙錢香燭的灰燼味,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深埋地下棺木散發(fā)出的陰冷腐朽氣息。這混合的氣味沖擊著我的鼻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終于停在了我面前,距離不過一米。佝僂的身軀擋住了大部分閃爍的光源,投下一片沉重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我被迫仰起頭,透過糊滿血水的視線,對上了那雙渾濁發(fā)黃、幾乎看不到眼白的眸子。
沒有憤怒,沒有猙獰,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平靜,如同兩口廢棄多年的枯井。她枯樹皮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黑洞洞的嘴微微抿著。
她緩緩地彎下腰,動作僵硬而遲緩,仿佛生銹的機器。那只提著老舊竹籃的枯手伸了過來。我驚恐地閉上眼,身體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等待著那冰冷枯爪的觸碰,等待著被拖入那未知的恐怖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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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預想中的觸碰并未到來。
哐啷。
一聲輕微的、硬物落在金屬地板上的聲音。
我驚疑不定地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視線艱難地聚焦。
就在我腳邊的地板上,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金屬盒子,約莫成年男子手掌大小。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暗紅色的鐵銹,邊緣甚至有些腐爛剝落的痕跡,看上去像是被遺棄在潮濕角落幾十年甚至更久。盒子沒有鎖,只有一個簡單的、同樣銹死的金屬搭扣。
老太太直起腰,那雙渾濁的眼睛依舊平靜無波地看著我,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用那只枯瘦的、指甲灰黃的手,極其緩慢地……指了指我腳邊那個生銹的鐵盒。
然后,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我,佝僂著背,提著那個蓋著靛藍粗布的竹籃,一步一步,踏著那嗒…嚓…嗒…嚓…的腳步聲,朝著車廂另一端那道被撕裂的巨大裂口走去。她的身影在閃爍的光影里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詭異和沉重。
她就這樣,慢慢地,消失在了那道如同巨獸傷口的裂口外,融入了隧道深處無邊的黑暗里。
嗒…嚓…嗒…嚓…的聲音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
車廂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聲、燈管滋滋的電流聲,以及那依舊從裂口灌入的、凄厲呼嘯的隧道風聲。
走了她就這么走了留下這個……生銹的鐵盒
巨大的困惑暫時壓倒了恐懼。我掙扎著坐直身體,顧不上額頭的劇痛,死死地盯著腳邊那個銹跡斑斑的金屬盒子。它躺在地板上,在閃爍的燈光下散發(fā)著不祥的暗紅色光澤,如同凝固的血塊。
老太太最后那個指點的動作是什么意思這盒子里有什么是陷阱還是……別的什么
求生的本能和強烈的好奇心在腦海中激烈交戰(zhàn)。留在這里是等死,那個接引列車或者別的什么東西隨時可能再來。這個盒子……或許是唯一的變數(shù)
劇烈的疼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一陣陣襲來。我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必須做點什么!
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全身的疼痛,伸出顫抖的、同樣沾滿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個冰冷的、布滿鐵銹的盒子。
指尖觸碰到粗糙冰涼的銹蝕表面,激起一陣寒意。我嘗試著去摳動那個銹死的金屬搭扣。
嘎嘣……
出乎意料,搭扣雖然銹蝕嚴重,卻在我用盡全力下應聲彈開!一小塊暗紅色的鐵銹碎屑掉落在我的褲子上。
蓋子……可以打開!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我用指甲摳住蓋子邊緣的縫隙,屏住呼吸,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一掀!
咔噠……嘩啦……
蓋子被掀開了,更多的銹屑簌簌落下。
借著車廂頂閃爍不定的慘白燈光,我看清了盒子里的東西。
沒有預想中的毒蟲、詛咒之物或者腐爛的器官。
盒子里鋪著一層同樣被銹跡浸染、顏色發(fā)黑的絨布。在絨布上,靜靜地躺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U
盤。
一個極其普通的、塑料外殼的黑色
U
盤,接口是常見的
USB-A。它看起來嶄新,與這個布滿厚重鐵銹、仿佛出土文物般的盒子形成了極其刺眼、極其荒誕的對比!
U
盤在這種地方在這個穿著幾十年前藍工裝的老太太留下的、銹蝕了幾十年的鐵盒里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這比看到任何恐怖的東西都更讓人毛骨悚然!時間的錯亂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這
U
盤是誰放進去的什么時候放進去的它里面……存儲著什么
老太太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她指點的動作……難道這
U
盤是……鑰匙是線索是逃離這鬼地方的唯一希望
沒有時間猶豫了!我一把抓起那個冰冷的
U
盤,塑料外殼入手微涼,與銹盒的粗糙形成鮮明對比。它輕飄飄的,卻仿佛有千鈞之重。
環(huán)顧這節(jié)如同鋼鐵墳墓的車廂,哪里可能有電腦駕駛室!只有駕駛室可能有控制臺!
求生的欲望再次壓倒了劇痛和眩暈。我掙扎著爬起來,扶著冰冷搖晃的車廂壁,踉踉蹌蹌地朝著車頭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額頭的血還在不斷滲出。裂口灌入的冷風吹在濕透的后背,帶來刺骨的寒意。
終于挪到了車頭駕駛室的門前。這是一扇厚重的金屬門,上面有一個小小的觀察窗,玻璃同樣布滿污垢。我嘗試著擰動門把手——紋絲不動!同樣鎖死了!
絕望再次襲來。難道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嗎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落在了門把手下方,靠近門縫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一個接口一個標準的
USB
接口!它被厚厚的灰塵覆蓋,幾乎與門板的顏色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
是了!現(xiàn)代地鐵駕駛室的門禁或者某些應急系統(tǒng),可能會有這種物理接口用于檢修或緊急情況!
心臟狂跳起來!我?guī)缀跏菗溥^去,用袖子胡亂擦掉接口上的厚厚灰塵,露出了下面標準的
USB-A
母口。顧不上手上沾滿的血污和銹跡,我顫抖著將那個從生銹鐵盒里取出的黑色
U
盤,用力地、穩(wěn)穩(wěn)地插了進去!
嘀——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電子提示音響起!
緊接著,咔噠一聲輕響,駕駛室厚重的金屬門……彈開了一條縫隙!
成了!狂喜瞬間沖上頭頂!我猛地拉開車門——
駕駛室內(nèi)一片狼藉�?刂婆_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各種儀表盤碎裂,指示燈大部分熄滅,只有零星幾個還在閃爍著微弱的紅光,如同垂死野獸的眼睛。正前方的擋風玻璃布滿放射狀裂痕,完全看不清外面�?諝庵袕浡鴿饬业慕购逗统粞跷�。
我的目光迅速掃過控制臺。大部分屏幕都是黑的。只有正中央一塊相對完好的、尺寸較大的主控屏,在
U
盤插入的瞬間,竟然……亮了起來!
屏幕從一片雪花噪點中穩(wěn)定下來,顯示出極其簡陋的藍底白字界面,沒有任何圖形,只有幾行簡單的
DOS
命令符風格的文字:
text
復制
下載
>系統(tǒng)自檢中……
>檢測到外部存儲設備:Emergency_Key_1983
>啟動緊急脫困協(xié)議……
>警告:能源嚴重不足!僅能維持基礎(chǔ)逃生通道開啟
30
秒!
>倒計時啟動:29...28...
Emergency_Key_1983!1983
年的緊急鑰匙!那個鐵盒和
U
盤果然有來歷!
倒計時在無情地跳動!
我顧不上去想這詭異的時間錯位,目光瘋狂地在狹小的駕駛室里搜尋所謂的逃生通道!
沒有!什么都沒有!沒有暗門,沒有拉環(huán),沒有任何明顯的逃生標識!
倒計時:20…19…18…
冷汗瞬間浸透全身!難道還是死路一條
就在數(shù)字跳到15的瞬間,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主控屏下方,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小小的、顏色暗淡的綠色指示燈,旁邊印著一個幾乎磨滅的圖標:一個奔跑的小人,指向下方。
下面!
我猛地低頭!就在主控臺正下方的地板上,有一塊大約半米見方的金屬蓋板!蓋板的邊緣,此刻正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綠色熒光!那熒光正隨著倒計時的跳動而微微閃爍!
就是這里!
我像一頭絕望的困獸,爆發(fā)出最后的力氣,撲到那塊蓋板前!蓋板沒有把手,邊緣嚴絲合縫。我情急之下,用沾滿血污的手指瘋狂地摳著蓋板的邊緣!
咔!
一聲輕響!蓋板邊緣被我硬生生摳起了一條縫隙!一股更冷的、帶著濃重泥土腥氣的風瞬間從縫隙里涌出!我雙手摳住縫隙,用盡吃奶的力氣向上一掀!
哐當!
沉重的金屬蓋板被掀開,砸在旁邊地板上!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現(xiàn)在眼前!洞口邊緣嵌著一圈發(fā)出微弱綠光的
LED
燈條,如同鬼火,照亮了向下延伸的、狹窄陡峭的金屬階梯!一股冰冷、潮濕、帶著濃重泥土和混凝土味道的氣流撲面而來!
倒計時:8…7…6…
沒有時間猶豫了!這就是唯一的生路!
我回頭看了一眼主控屏幕上跳動的猩紅數(shù)字:5…4…3…
不再有任何遲疑!我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身的傷痛和血跡,手腳并用地鉆進了那個漆黑的洞口,踏上了冰冷的金屬階梯!
就在我整個身體沒入洞口,頭部即將低于駕駛室地板的瞬間——
嗡……
頭頂傳來一聲低沉的嗡鳴,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悶響!那塊沉重的金屬蓋板,在我頭頂上方,猛地自動合攏了!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線也被徹底隔絕!
與此同時,駕駛室內(nèi),主控屏幕上猩紅的倒計時歸零:
text
復制
下載
>0
逃生通道關(guān)閉。
能源耗盡。
系統(tǒng)離線……
屏幕徹底暗了下去。整個駕駛室,連同后面那節(jié)傷痕累累的車廂,重新陷入了無邊的死寂和黑暗。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跌跌撞撞地沖進燈火通明的派出所值班室,像一個剛從地獄爬出來的難民。額頭上凝固的血痂糊住了左眼,右眼也被血水和灰塵糊得視線模糊。身上的衣服被刮得破爛不堪,沾滿了暗紅色的銹跡、黑黃色的油污以及凝固的、屬于我自己的血跡。每走一步,全身的骨頭都在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值班的年輕民警小王正打著哈欠整理文件,被我這個突然闖入、狀如瘋鬼的血人嚇得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瞬間按在了腰間的警棍上。
你……你干什么的!小王的聲音帶著驚疑和警惕。
車站……古城站……不,是極樂站!藍衣服的老太太……地鐵……裂開了……U
盤……通道……我語無倫次,聲音嘶啞干裂,像破風箱在抽動。巨大的恐懼、劫后余生的虛脫以及劇烈的傷痛交織在一起,讓我的思維一片混亂,只能吐出幾個破碎的關(guān)鍵詞。
小王皺著眉,強忍著刺鼻的血腥味和鐵銹混合的怪味,示意我坐下:同志,你別急,慢慢說!你受傷了要不要先叫救護車他一邊說,一邊警惕地打量著我,顯然把我當成了精神異�;蛘咴庥鰢乐厥鹿实膫摺�
不!先別叫!聽我說!我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氣大得讓他吃了一驚,地鐵!最后一班地鐵!它在一個叫極樂站的地方停了!地圖上沒有!有個穿老式藍工裝的老太太!她想抓我!后來地鐵差點被另一輛怪車撞散架……我……我找到一個
U
盤……打開了駕駛室的門……下面有個通道……我爬出來了……我努力組織著語言,試圖讓他理解這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
U
盤通道小王一臉茫然,但看我神情激動、傷勢嚴重,還是示意旁邊另一位民警去倒杯熱水,自己則拿出記錄本,同志,你先冷靜一下。你說你坐地鐵,遇到了奇怪的車站和人能具體說說地點嗎還有,你的傷是怎么弄的遇到搶劫了
不是搶劫!我急得快要哭出來,是那個車站!古城站!它后來變成了極樂站!那個老太太……她不是人!她給我一個生銹的鐵盒子!里面就是這個
U
盤!我哆哆嗦嗦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那個沾滿血污和銹跡的黑色
U
盤,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
塑料外殼的
U
盤在派出所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平平無奇,與我描述的恐怖故事格格不入。
小王看著那個
U
盤,又看看我額頭上猙獰的傷口和滿身的狼狽,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顯然更傾向于我遭遇了暴力襲擊導致精神創(chuàng)傷。同志,你確定是坐地鐵受的傷哪條線大概在什么位置
環(huán)線!肯定是環(huán)線!我加班在科技園上的車!后來……后來那個極樂站……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它根本不該存在!我痛苦地抱著頭,傷口被牽扯,疼得我倒吸冷氣。
科技園小王和旁邊倒水回來的民警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同志,環(huán)線最后一班到科技園是凌晨
10:45,現(xiàn)在……他抬腕看了看表,已經(jīng)快凌晨三點了。而且,環(huán)線根本沒有你說的極樂站。
不可能!我明明……我還想爭辯,但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眼前發(fā)黑,身體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
哎!快!扶住他!叫救護車!小王和另一個民警手忙腳亂地扶住我。
很快,刺耳的救護車警笛聲由遠及近。我被抬上擔架,額頭的傷口被醫(yī)護人員緊急處理包扎。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死死抓住一個護士的衣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喊:U
盤……那個
U
盤……千萬別丟了……里面有東西……1983……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醫(yī)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床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額頭上傳來包裹嚴實的緊繃感,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酸痛。
你醒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到小王警官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旁邊還站著一位年紀稍大、面容嚴肅的老警察,肩章顯示他的級別更高。
感覺怎么樣小王問道,語氣比昨晚緩和了許多。
好疼……我聲音沙啞,水……
小王連忙倒了杯溫水,小心地扶我起來喝了幾口。
這位是我們刑偵支隊的李隊長。小王介紹道,關(guān)于你昨晚說的情況……我們做了一些調(diào)查。
李隊長點點頭,銳利的目光審視著我:你昨晚在環(huán)線科技園站上車,聲稱列車在一個不存在的極樂站停下,遭遇了一個穿藍色工裝的老太太,然后列車發(fā)生劇烈碰撞,你通過一個
U
盤打開駕駛室地板通道逃生。是這些內(nèi)容嗎
是!都是真的!我急切地說,那個
U
盤呢你們看了嗎里面一定有東西!
李隊長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透明的物證袋,里面正是那個黑色的
U
盤,塑料外殼上還殘留著我的血指印和暗紅的銹跡。
U
盤在這里。我們技術(shù)科的同事檢查過了。李隊長的聲音很平穩(wěn),這個
U
盤……是空的。里面沒有任何文件,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格式化得非常徹底,連恢復軟件都找不到一絲痕跡。
空的!我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個老太太……那個生銹的鐵盒……她特意給我的!Emergency_Key_1983!駕駛室電腦上顯示了這個名字!它啟動了逃生通道!
我們查了你說的Emergency_Key_1983。李隊長看著我,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探究,這個名字,以及你描述的1983這個年份,指向了一起塵封已久的事故。
事故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的。李隊長點點頭,從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泛黃的、邊緣卷曲的舊檔案復印件,小心地攤開在病床邊的柜子上。1983
年
11
月
7
日,凌晨。當時還在建設中的地鐵環(huán)線西段,尚未投入運營的永興路施工區(qū)間段,發(fā)生了一起嚴重的工程事故。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了。
事故報告顯示李隊長指著檔案上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和手寫記錄,由于突發(fā)的隧道局部塌方和支撐結(jié)構(gòu)失效,一列正在該區(qū)間進行夜間軌道測試和系統(tǒng)調(diào)試的工程列車被掩埋。車上當時有七名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兩名司機……全部遇難。
我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1983
年……工程列車……被掩埋……九人遇難……
檔案里提到,李隊長的聲音低沉下來,遇難者中,有一位負責后勤和物料管理的女同志,名叫……趙秀蘭。根據(jù)記錄,她當時……穿的正是單位配發(fā)的深藍色工裝。
深藍色工裝!趙秀蘭!那個老太太!
巨大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不是幻覺!不是精神錯亂!那個老太太……是三十九年前的遇難者!那個極樂站……難道就是當年的永興路施工站
那……那個
U
盤……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們也很困惑。李隊長眉頭緊鎖,1983
年,個人電腦都極其罕見,更別說
U
盤這種存儲設備。它不可能出現(xiàn)在那個年代的事故現(xiàn)場。技術(shù)科反復確認,這個
U
盤是近幾年生產(chǎn)的常見型號,里面也確實沒有任何數(shù)據(jù)。唯一的異常是……他頓了頓,在它的金屬接口上,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與
1983
年事故隧道區(qū)域土壤成分高度吻合的……放射性同位素殘留。這種殘留非常特殊,且半衰期很長,像是……在事故核心區(qū)域被掩埋了相當長的時間。
U
盤是新的,卻帶著四十二年前事故核心的泥土烙印
那……那個逃生通道呢我爬出來的地方!我急切地問,這是我能回到現(xiàn)實的唯一證據(jù)。
李隊長和小王對視了一眼,眼神更加凝重。
這正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李隊長深吸一口氣,根據(jù)你的描述,你最后是從駕駛室地板下的通道爬出。我們調(diào)取了環(huán)線所有列車,尤其是昨晚最后一班的監(jiān)控和行車記錄。車輛運行完全正常,準時到達終點站北郊車輛段,沒有任何異常停靠或事故報告。技術(shù)人員對那列車的駕駛室進行了最詳細的檢查……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直視著我,一字一句地說:
駕駛室地板完好無損。沒有任何暗門,沒有任何通道的痕跡�?刂婆_系統(tǒng)也沒有任何被外部設備(U
盤)接入或啟動緊急協(xié)議的記錄。那列車……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陽光依舊明媚,消毒水的味道依舊刺鼻,但我卻感到徹骨的寒冷。
我的經(jīng)歷是真的。那血,那痛,那銹跡,那恐懼,都刻骨銘心。U
盤上的泥土殘留證明了它與那場古老災難的聯(lián)系。老太太的身份也找到了。
但現(xiàn)實世界,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列車完好無損,記錄干干凈凈。仿佛那驚魂一夜,那生死逃亡,連同那個恐怖的極樂站,都只是我失血過多后的一場……逼真到極致的噩夢
不可能……我明明爬出來了……就在那附近……我喃喃自語,失魂落魄。
我們根據(jù)你描述的逃生方向和大致的體感時間,小王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同情和不解,在你被發(fā)現(xiàn)的神農(nóng)路派出所附近進行了拉網(wǎng)式搜索。那里靠近老城區(qū)邊緣,確實有一些廢棄的地下管道和防空洞入口。但是……所有已知的入口都被檢查過,要么被封死,要么完好無損,沒有近期被強行打開的跡象。更沒有任何一條通道,能連通到還在運行的地鐵隧道深處。
沒有入口。沒有通道。沒有證據(jù)。
邏輯的鏈條在這里徹底斷裂。物理的現(xiàn)實與我血淋淋的記憶發(fā)生了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
那……那些傷呢我指著自己被包扎的額頭和身上的淤青。
外傷是確實存在的,李隊長沒有否認,額頭的撞擊傷,身上的多處軟組織挫傷和擦傷。醫(yī)生診斷符合劇烈碰撞和翻滾造成的傷害。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單憑這些傷,無法證明它們一定發(fā)生在地鐵隧道里,更無法證明你描述的……超自然事件。
他合上了那份泛黃的檔案,將物證袋里的
U
盤也收了起來。
佘楚,同志,李隊長的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的遭遇……非常離奇。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jù),無法證實你關(guān)于極樂站和超自然現(xiàn)象的說法。U
盤來源不明,通道無法查證,列車運行記錄正�!,F(xiàn)有的傷情,也可以解釋為你在別處遭遇意外襲擊或事故后,因創(chuàng)傷和失血產(chǎn)生了嚴重的幻覺和記憶混亂。
他站起身,小王也跟著站起來。
我們會繼續(xù)關(guān)注這個
U
盤的來源調(diào)查。你好好養(yǎng)傷。如果想起任何新的細節(jié),或者有新的證據(jù),隨時聯(lián)系我們。李隊長遞給我一張名片。
他們離開了病房。腳步聲在走廊里漸漸遠去。
我獨自躺在病床上,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額頭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那個生銹鐵盒冰冷的觸感,老太太渾濁平靜的眼神,U
盤插入接口時的輕微嘀聲,還有那狹窄陡峭、泛著綠光的金屬階梯……所有細節(jié)都清晰得可怕。
是幻覺嗎那
U
盤接口上來自
1983
年地獄的泥土殘留又算什么
現(xiàn)實與記憶的斷層,如同那道將我吞噬又吐出的裂口,橫亙在眼前,深不見底。
幾天后,我?guī)е鴿M身的傷痛和更深的迷茫出院了。額頭上留下了一道顯眼的疤痕,像一枚詭異的勛章。身體的外傷在愈合,但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仿佛永遠留在了那個昏黃燈光、紙錢灰燼味彌漫的站臺上,留在了那列銹跡斑斑、布滿傷痕的接引列車的陰影里。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我換了份不用加班到深夜的工作,刻意避開地鐵環(huán)線,甚至對任何深藍色的工裝都產(chǎn)生了條件反射般的恐懼。那晚的經(jīng)歷像一道無法愈合的暗傷,不敢輕易觸碰,卻又無時無刻不在隱隱作痛。
那個
U
盤被警方寄回了。李隊長后來打過一次電話,語氣平淡地告知,放射性同位素的微量殘留不足以支撐進一步調(diào)查,U
盤本身也查不到任何購買或使用記錄,案件因缺乏實質(zhì)證據(jù)和調(diào)查方向暫時擱置。
掛掉電話,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冰冷攫住了我。我是唯一的親歷者,也是唯一的證據(jù)。我的記憶,成了懸浮在現(xiàn)實之外的孤島,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那場意外可能就像警方說的,不過是我加班過度的噩夢。
三個月后,又是一個潮濕的深夜。
我在家整理文件,隨手轉(zhuǎn)存時又翻到這個空白
U
盤。
就在這時——
屏幕上的文件突然消失,沒有桌面,沒有程序。只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漆黑。
如同極樂站隧道里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然后,在這片漆黑的中央,緩緩地、一行行地,浮現(xiàn)出幾行慘白色的、如同墓碑刻字般的文字:
text
復制
下載
連接中...
連接成功。
歡迎來到極樂站。
狀態(tài):已完成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