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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和頂流顧言深是娛樂圈公認的死對頭。

    >他搶我代言,我截胡他劇本,粉絲天天在熱搜互撕。

    >某天他醉酒后把我按在墻上:做我女朋友,資源都給你。

    >我笑著簽下合同,轉身把他當替身養(yǎng)了三年。

    >直到他白月光回國,他甩給我分手協(xié)議:她回來了,你該讓位了。

    >我平靜簽完字,當晚在他生日宴上遞過紅酒:

    >分手禮物,喝一杯

    >看著他倒地抽搐,我優(yōu)雅擦掉指紋。

    >真以為我愛你這張臉你不過是個贗品。

    >現(xiàn)在,該去地下陪我的顧言深了。

    ---

    鎂光燈像密集的暴雨,帶著灼人的熱度,狠狠砸在臉上�?諝饫飶浡鄣滓�、發(fā)膠和某種昂貴卻刺鼻的男士香水混合的氣味,甜膩得令人窒息。記者們的長槍短炮擠成一團,黑洞洞的鏡頭貪婪地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林晚!看這邊!

    言深!這里!看鏡頭!

    請問兩位再次合作《深淵回響》,作為娛樂圈公認的‘王不見王’,片場是否真的如傳聞般水火不容

    尖銳的問題裹挾在快門聲的浪潮里,直直刺過來。我微微側過臉,唇角習慣性地向上彎起一個無懈可擊的弧度,眼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不起波瀾。余光里,顧言深就站在三步之外。

    他今天穿了一身高定煙灰色西裝,剪裁利落得如同他這個人,鋒利又張揚。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幾縷不羈地垂落在飽滿的額前,襯得那張被千萬粉絲譽為神顏的臉,愈發(fā)俊美得具有侵略性。此刻,他也正對著鏡頭微笑,露出標志性的、足以讓粉絲尖叫的虎牙,眼神明亮,帶著點恰到好處的少年氣。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他眼底深處那片永不融化的冷漠,幾乎也要被他這副極具欺騙性的皮囊迷惑。

    傳聞顧言深微微挑眉,低沉悅耳的嗓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我和林晚老師合作很愉快啊,是吧,林老師他自然地轉過頭,那雙深邃的桃花眼望向我,眼波流轉間,竟似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親昵。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壓抑的驚呼。閃光燈瞬間更加瘋狂地閃爍起來,幾乎要將人淹沒。

    我迎上他的目光,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甚至更加明媚了幾分。當然,我的聲音清亮而平靜,像碎冰撞擊琉璃,顧老師敬業(yè)又專業(yè),能再次合作,是我的榮幸。

    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無比,標準的官方腔調,無懈可擊。

    只有彼此知道,這看似和諧的寒暄下,是怎樣一片刀光劍影的戰(zhàn)場。就在上周,我剛剛截胡了他志在必得的那個頂級珠寶代言。而半個月前,他團隊放出的通稿,把我精心籌備了半年的文藝片項目,硬生生黑成了狗血爛俗三角戀。

    虛偽的客套還在繼續(xù)。一個記者不死心地追問:那林老師對上周顧言深工作室發(fā)布的聲明怎么看關于您團隊疑似‘碰瓷’他新歌宣發(fā)時間點……

    話沒說完,顧言深忽然上前一步。他動作快得幾乎沒人看清,溫熱干燥的大手已經極其自然地攬住了我的腰。隔著薄薄的禮服衣料,那掌心傳來的溫度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間將我拉近。

    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濃烈的、屬于他的雪松與煙草尾調的氣息瞬間將我包裹,霸道地侵入鼻腔。我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他看似隨意、實則鐵鉗般的手牢牢禁錮。

    都是誤會。顧言深低下頭,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湊近我的耳廓,滾燙的呼吸拂過我的鬢發(fā)和敏感的耳垂,聲音壓得極低,磁性得能讓人耳根發(fā)軟,卻只有我能聽清那話語里淬著冰的警告,配合點,林晚。

    他臉上笑容燦爛依舊,對著鏡頭朗聲道:我和林晚老師私下關系很好,一些小摩擦都是媒體朋友過度解讀了。對吧,晚晚

    最后那個稱呼,他叫得親昵又自然,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閃光燈幾乎要連成一片白晝。記者們興奮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一股冰冷的怒意猛地從心底竄起,直沖頭頂。我?guī)缀跄芟胂蟮酱丝涛⒉崴训氖r——顧言深林晚親密互動破不和傳聞!深晚CP是真的!

    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我維持住了臉上完美的笑容。我微微偏頭,迎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紅唇輕啟,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一字一頓:手,拿開。

    顧言深眼底的笑意更深,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和掌控感。他非但沒有松手,攬在我腰間的手指反而惡意地收緊了一下,指腹隔著衣料,幾乎要烙進我的皮膚。那力道,帶著一種宣告主權的意味。

    公眾場合,林老師注意形象。他同樣用氣音回應,尾音上揚,惡劣至極。

    我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強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就在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一秒,顧言深口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他松開了手,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只是紳士地扶了我一把。他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讓他瞬間收斂了所有的玩味和鋒銳,眼神變得異常柔和專注。他甚至微微側過身,背對著大部分鏡頭,按下了接聽鍵。

    ……嗯,是我……別擔心,剛結束……好,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斷斷續(xù)續(xù)的、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來。那語調,是與我對話時截然不同的溫柔、耐心,甚至帶著小心翼翼的呵護。不用猜也知道電話那頭是誰——那個遠在大洋彼岸,被顧言深放在心尖尖上,用整個娛樂圈資源小心供養(yǎng)著的白月光,蘇清淺。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酸澀猛地沖上喉嚨。我迅速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狼狽和更深的寒意。腰際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的灼熱印記,此刻卻像被烙鐵燙過,帶來一陣陣尖銳的恥痛。

    發(fā)布會主持人終于出來控場,引導著流程走向下一個環(huán)節(jié)。我挺直脊背,臉上笑容無懈可擊,仿佛剛才那令人作嘔的親密接觸從未發(fā)生。顧言深也很快結束了通話,重新融入鏡頭,依舊是那個光芒萬丈的頂流影帝,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溫柔只是一個錯覺。

    只有我知道,那短暫的變臉,像一根冰冷的毒刺,精準地扎進了我最隱秘的痛處。

    Cut!

    導演的喊聲帶著明顯的暴躁,在空曠的攝影棚里激起一陣回音。

    林晚!你的眼神!我要的是撕心裂肺的恨!不是他媽的哀怨!

    導演把劇本卷成筒,用力拍打著監(jiān)視器邊緣,還有你,顧言深!她是你殺父仇人嗎你那是看仇人的眼神!我要的是愛恨交織!懂不懂愛恨交織!

    棚頂巨大的白熾燈烤得人皮膚發(fā)燙,空氣里懸浮著細小的塵埃。我站在布景中央,身上繁復的戲服像一層厚重的盔甲,悶得人喘不過氣。對面三步遠,顧言深穿著同樣考究的戲服,長身玉立,只是此刻,他臉上沒了鏡頭前的完美面具,只剩下毫不掩飾的冰冷和不耐煩。

    恨哀怨

    我扯了扯嘴角,只覺得諷刺。剛才那場戲,是女主發(fā)現(xiàn)男主利用她的感情、害死她全家的真相后,兩人徹底決裂的對峙。導演要的是崩潰、是歇斯底里、是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恨意。

    而我看著顧言深那張臉,這張無數(shù)次在午夜夢回讓我痛徹心扉又沉溺其中的臉,心底翻涌的卻是更復雜、更粘稠的東西。有恨,當然有恨,恨他把我當替身,恨他掠奪我的資源去喂養(yǎng)別人。但更多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連我自己都厭惡的、近乎病態(tài)的貪戀。

    貪戀這張臉帶來的幻象。

    導演,再來一條吧。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聲音平靜無波。

    顧言深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他大概覺得,是我拖累了他的發(fā)揮。

    場記板再次拍響。

    我強迫自己進入角色,調動起所有關于背叛和痛苦的記憶。當那句控訴的臺詞從口中喊出時,我死死盯著顧言深那雙深邃的眼睛,試圖在里面找到一絲角色的情緒,哪怕一絲掙扎也好。

    沒有。

    什么都沒有。

    他的眼神是空的,是冷的,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道具。只有在我念到你從未愛過我這句臺詞時,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才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不是角色的愧疚或痛苦,而是一種更純粹的、屬于顧言深本人的……厭惡

    仿佛被我這句臺詞冒犯到了,仿佛在說:你也配談愛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背,幾乎凍結了我的血液。醞釀好的情緒瞬間崩塌,臺詞卡在喉嚨里。

    卡!卡!卡!

    導演氣得跳腳,劇本直接砸在了地上,林晚!你搞什么!忘詞了!你他媽……

    后面的咆哮變成了背景噪音。我站在原地,只覺得攝影棚里巨大的燈光晃得人頭暈目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顧言深已經轉身走向休息區(qū),助理立刻圍上去遞水擦汗,他的背影挺拔而漠然。

    導演,對不起。

    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我……需要調整一下。

    沒等導演回應,我?guī)缀跏酋咱勚鴽_出了攝影棚。厚重的戲服絆得我差點摔倒。外面走廊的空氣稍微涼爽一些,但依舊憋悶。我扶著冰冷的墻壁,大口喘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悶痛。

    洗手間冰冷的水龍頭開到最大,冷水狠狠撲在臉上,試圖澆熄那股灼燒的恥辱感和滅頂?shù)臅炑�。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眼神渙散,濕漉漉的頭發(fā)黏在額角,狼狽得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真可笑啊,林晚。

    你明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渣,明知道他心里裝著別人,明知道他對你只有利用和輕蔑。可僅僅是因為這張臉,這張酷似他心底白月光的臉,你就甘愿簽下那份屈辱的合同,把自己活成一個低劣的贗品,在他身邊扮演了整整三年溫順聽話的女朋友。

    這三年來,他給的資源確實源源不斷。頂奢代言,S+級大女主劇本,國際電影節(jié)的紅毯……他用頂級的資源將我捧上云端,成為炙手可熱的影后。可每一次榮耀加身,每一次站在聚光燈下接受贊美,我都清晰地知道,這些光環(huán)不過是他用來裝點自己深情人設的道具,是他向大洋彼岸那個真正的心上人炫耀的資本——看,我找的替身,多么好用,多么以假亂真。

    而他每次醉酒,每次在深夜帶著一身煙酒氣將我按在冰冷的墻壁上,用那張令我神魂顛倒的臉靠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頸側,低聲說著做我女朋友,資源都給你時,我心底翻涌的,是屈辱,是恨意,但更深處,卻是一種近乎自虐的、飲鴆止渴般的沉淪。

    沉淪在這張臉的幻影里。沉淪在每一次他醉酒后,短暫流露出的、那一點點模糊的、仿佛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的脆弱和依賴里。我像吸食著一種摻著玻璃渣的蜜糖,痛并沉溺著,清醒地看著自己一點點腐爛。

    鏡子里的女人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胃部的絞痛越來越劇烈,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緊、撕扯。我顫抖著手摸向隨身的小包,指尖冰涼,摸索到一個冰冷的塑料藥瓶。

    擰開瓶蓋,倒出兩片小小的白色藥片,直接干咽下去�?酀奈兜涝诳谇焕飶浡_,混著自來水的腥氣。

    藥片是醫(yī)生開的,治療神經性胃炎和長期失眠。病因大概是這三年來積攢的、無法消化的恨意和那一點點搖搖欲墜的、隨時會崩塌的妄念。

    冷水持續(xù)沖刷著臉頰,試圖讓混亂的思緒冷靜下來。蘇清淺要回來了。這個消息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從三個月前就傳來了風聲。顧言深近期的情緒越來越陰晴不定,像一頭焦躁的困獸。他對我的態(tài)度,也從帶著施舍意味的圈養(yǎng),變成了越來越明顯的挑剔和……即將失去利用價值的不耐煩。

    快了。這場荒誕的替身戲碼,快到終場了。

    藥效似乎起了一點作用,胃里的絞痛稍稍平息,但那股冰冷的麻木感卻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撐著洗手臺,看著鏡中那個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冰冷的女人。

    沒關系,林晚。

    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無聲地翕動著嘴唇。

    你的表演,也快殺青了。

    殺青宴安排在市中心一家頂級酒店的頂層花園餐廳。劇組包了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燈火如同傾瀉的星河。水晶吊燈折射出迷離的光暈,空氣里浮動著香檳、昂貴雪茄和食物的香氣。

    喧囂,浮華,觥籌交錯。

    我穿著一條低調的黑色絲絨長裙,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香檳。冰涼的杯壁貼著指尖,驅散不了心頭那股粘稠的疲憊。胃部依舊隱隱作痛,那兩片藥的效果有限。周圍的笑語喧嘩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顧言深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換下了戲服,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藍色絲絨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如同中世紀的貴族。他端著酒杯,在人群里游刃有余地周旋,談笑風生,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桃花眼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引得周圍的女演員和投資方代表們眼波流轉。

    他剛剛拿下了一個分量極重的國際代言,意氣風發(fā)。眾人圍著他,如同眾星捧月。

    言深,恭喜啊!這代言拿得漂亮!

    顧老師真是實至名歸!

    聽說這個代言原本接觸的是……有人壓低了聲音,目光狀似無意地朝我這邊瞟了一眼。

    顧言深嘴角噙著笑,優(yōu)雅地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酒液,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倨傲:資源這東西,向來是能者居之。實力到了,自然水到渠成。他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我這邊,仿佛我只是角落里一件無關緊要的擺設。

    是是是,顧老師說得對!眾人連忙附和。

    實力我無聲地扯了扯嘴角,咽下杯沿上最后一點冰冷的酒液。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灼燒感。這個代言,上個月他的團隊還明里暗里用我的緋聞去打壓競爭對手,手段并不比碰瓷高明多少。所謂的能者,不過是資本和手段堆砌出來的幻象。

    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完美扮演顧言深女友這個角色、并且能為他帶來話題和商業(yè)價值的工具人。而我,恰好有一張酷似蘇清淺的臉,演技也足夠以假亂真。

    僅此而已。

    口袋里的手機無聲地震動了一下。我拿出來,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沒有文字,只有一張圖片。

    圖片加載出來的瞬間,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是顧言深。

    他穿著家居服,慵懶地靠在一個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模糊的、異國風情的街景。他微微側著臉,對著鏡頭,笑容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眼底盛滿了毫不掩飾的寵溺和思念。而照片的拍攝角度……明顯是視頻通話的截圖。

    發(fā)送時間是……十分鐘前。

    蘇清淺。

    這三個字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纏緊了我的心臟。她回來了。或者,至少,她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宣告她的存在感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尖銳的痛楚猛地沖上頭頂,胃部又開始劇烈地痙攣起來。我死死攥著手機,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那冰冷的屏幕捏碎。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臉上最后一絲平靜的假象。

    就在這時,顧言深似乎終于結束了他那邊的寒暄。他端著酒杯,穿過喧鬧的人群,徑直朝我這個角落走來。水晶燈的光芒在他身上流淌,那張臉在迷離的光線下,愈發(fā)顯得俊美得不真實,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他在我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我。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與煙草味混合著淡淡的酒氣,霸道地侵入我的呼吸。

    周圍喧囂的聲音似乎瞬間低了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若有若無地聚焦過來。

    顧言深微微俯身,靠近我,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清淺回來了。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或解釋。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血液倒流回心臟,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沖擊著耳膜,發(fā)出擂鼓般的轟鳴。胃里的絞痛瞬間攀升到頂點,像有一把鈍刀在里面反復切割攪動。我甚至能感覺到額角瞬間滲出的冷汗。

    我猛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里。那里面,沒有了剛才在人群中的笑意,也沒有了偶爾醉酒后的迷離,只剩下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如同審視貨物般的漠然和……一絲終于可以擺脫麻煩的輕松

    所以

    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沙啞。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平靜之下,是怎樣瀕臨崩潰的巖漿在翻涌。

    顧言深似乎沒料到我如此平靜,他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松開。他直起身,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抽出一個薄薄的、對折好的文件袋,動作隨意地丟在我面前的玻璃茶幾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簽了它。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是慣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里面是一套市中心公寓和一筆足夠你下半輩子生活的錢。足夠豐厚,買你這三年的‘聽話’。他刻意加重了聽話兩個字,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施舍意味。清淺不喜歡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牽扯。你該讓位了。

    文件袋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塊沉重的墓碑。

    周圍那些若有若無的視線,仿佛變成了實質的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裸露的皮膚上�?諝饫锔拥南銠墯馀菟坪醵紟е芭囊馕丁�

    胃里的絞痛和冰冷的麻木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我死死地盯著那個文件袋,又緩緩抬起眼,看向顧言深那張完美得令人心碎的臉。這張臉,這三年來,曾是我沉淪的地獄,也是我賴以茍延殘喘的唯一幻象。

    現(xiàn)在,幻象的主人回來了。我這個贗品,連最后一點利用價值都被榨干,像一塊用過的抹布,被隨意地丟棄,還要被嫌棄礙了主人的眼。

    真實……諷刺啊。

    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瘋狂,如同藤蔓般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瘋狂滋生、纏繞,瞬間壓過了所有的痛楚和屈辱。那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仿佛蟄伏了太久,終于等到了破土而出的契機。

    我看著他,看著他眼底那片冰冷的漠然和理所當然的掌控感。然后,我極其緩慢地,極其緩慢地,彎起了唇角。

    一個笑容,在我臉上緩緩綻開。

    那笑容不再是鏡頭前的無懈可擊,不再是面對他時的刻意溫順或強忍的憤怒。它空洞,冰冷,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詭異平靜,像開在懸崖邊、被寒風吹得支離破碎的花。

    好。

    我清晰地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異常平穩(wěn)。

    在顧言深微微有些錯愕的目光注視下,我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穩(wěn)定地拿起了茶幾上那個薄薄的文件袋。

    我沒有打開。

    沒有去看那所謂的豐厚補償具體是多少。

    我只是拿起它,然后,用另一只手,從隨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支筆。

    一支通體漆黑、設計簡約的萬寶龍鋼筆。筆身冰冷,沉甸甸的。

    我旋開筆帽,露出銀色的筆尖。在顧言深、以及周圍所有暗含窺探的目光中,我甚至沒有找地方墊著,只是將那份輕飄飄又重若千鈞的分手協(xié)議按在冰冷的玻璃茶幾上。

    然后,落筆。

    筆尖劃過紙張,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我的動作流暢得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絲停頓。名字的每一筆,每一劃,都寫得清晰、有力,透著一股決絕的平靜。

    林晚。

    兩個字,落在乙方簽名處,墨跡未干,在燈光下反射著一點微光。

    寫罷,我啪地一聲合上筆帽。那清脆的聲音在瞬間變得過分安靜的角落顯得格外突兀。

    我將簽好的協(xié)議連同那支筆,一起推回到顧言深面前。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留戀。

    顧先生,我抬起頭,重新看向他,臉上那空洞冰冷的笑容依舊掛在嘴角,聲音清晰而平靜,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合作愉快,到此為止。

    顧言深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裂痕。那是一種混合著錯愕、被冒犯、以及一絲……計劃被打亂的慍怒他大概設想過我的歇斯底里,我的不甘質問,甚至我的苦苦哀求。唯獨沒想過,我會如此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合作結束的干脆利落,簽下這份屈辱的協(xié)議。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最終都沉淀為更深的冰冷和不悅。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文件和筆,看也沒看,直接塞回了西裝口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粗暴。

    算你識相。他冷哼一聲,丟下這句話,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污了他的眼,轉身大步離去,重新融入那片虛假的繁華之中。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瞬間大了起來。

    我依舊坐在那里,后背挺得筆直,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冰冷的雕像。胃里的絞痛似乎達到了某種頂點,然后,奇跡般地,緩緩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平靜。

    結束了。

    這場名為替身的荒誕戲劇,終于,落下了帷幕。

    我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失去氣泡的香檳,將剩下冰冷的液體一飲而盡。苦澀的余味在口腔里彌漫。

    很好。

    接下來,該是我的謝幕演出了。

    一周后,顧言深工作室發(fā)布通告,高調宣布他將于本月28日,在他位于半山腰的私人別墅舉辦盛大的生日宴會暨新代言簽約慶祝酒會。通告措辭華麗,字里行間透著志得意滿。隨通告發(fā)出的,還有一張精心拍攝的邀請函圖片,燙金的字體在深藍色絲絨底上熠熠生輝。

    消息一出,瞬間引爆熱搜。

    顧言深生日宴

    頂流排面

    新代言KING

    OLD

    等詞條迅速霸榜。粉絲們陷入狂歡,媒體們摩拳擦掌,試圖挖掘更多細節(jié)。而圈內收到邀請函的明星、導演、投資人,更是將其視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紛紛在社交媒體上曬圖,引發(fā)新一輪的羨慕和討論。

    別墅內外早已被精心布置過。巨大的水晶吊燈從挑高的穹頂垂下,折射出璀璨迷離的光芒。香檳塔在燈光下如同流動的黃金,侍者托著銀盤穿梭在衣香鬢影之中。衣冠楚楚的名流們舉杯談笑,空氣里浮動著高級香水、雪茄和金錢堆砌出來的奢靡氣息。

    顧言深無疑是全場的中心。他穿著一身剪裁極盡完美的純白色西裝,襯得他如同童話里走出的王子。他端著酒杯,被眾人簇擁著,笑容明亮耀眼,意氣風發(fā)。今天,他不僅是壽星,更是剛剛加冕的KING

    OLD全球代言人,風頭無兩。

    我穿著一身低調的墨綠色絲絨長裙,站在宴會廳相對安靜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落地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山下城市的點點燈火。我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蘇打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

    墨綠色的絲絨襯得我膚色愈發(fā)蒼白,像一株生長在暗處的植物。我刻意收斂了氣息,將自己融入背景,目光卻如同最精準的雷達,穿透喧囂的人群,牢牢鎖定著那個被眾星捧月的身影。

    他看起來心情極好。新代言讓他身價暴漲,事業(yè)攀上新的高峰。而更讓他愉悅的,大概是那個即將回到他懷抱的、真正的白月光。蘇清淺雖然人還未正式現(xiàn)身,但她的影子已經無處不在。顧言深偶爾低頭看手機時,眉宇間那抹化不開的溫柔,與他此刻面對賓客的公式化笑容截然不同。

    我看著他意氣風發(fā)的側臉,看著他桃花眼里流轉的光彩,胃部深處,那熟悉的、冰冷的絞痛又開始隱隱發(fā)作。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反復揉捏著那塊早已傷痕累累的臟器。

    快了。

    我在心里無聲地說。

    喧囂的音樂聲中,一個穿著考究、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端著酒杯,帶著一臉圓滑的笑意朝我走來。是星耀娛樂的副總,王總,圈內出了名的老狐貍。

    林老師,一個人躲清靜呢王總笑瞇瞇地在我旁邊站定,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帶著毫不掩飾的評估意味,今天顧少可是主角,您這位‘前任’,看著倒挺平靜

    他刻意加重了前任兩個字,語氣里的試探和幸災樂禍毫不掩飾。圈子里沒有不透風的墻,我和顧言深和平分手的消息,早已在私下傳得沸沸揚揚。

    我抬眼看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扯出一個極淡的、敷衍的笑容:王總說笑了。今天是言深的生日,我自然是來祝賀的。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

    王總碰了個軟釘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更深的假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林老師心態(tài)真好。不過嘛……這圈子就是這樣,風水輪流轉。聽說顧少那位心頭肉快回來了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人群中心的顧言深,林老師以后有什么打算要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我們星耀的大門,隨時為林老師敞開。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垂涎,在我臉上和裸露的脖頸間流連。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被顧言深甩了,身價大跌,不如趁早找個新靠山。

    胃里的絞痛似乎更尖銳了一些。我強壓下那股翻涌的惡心感,握著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緊,冰涼的觸感刺著掌心。

    多謝王總好意。我微微側身,避開他過于靠近的氣息,語氣依舊平淡,我暫時沒有跳槽的打算。

    王總臉上的笑容終于掛不住了,他冷哼一聲,帶著一絲被拂了面子的慍怒:行,林老師清高。不過提醒你一句,這圈子,沒了靠山,再大的影后也……他沒說完,只是意味深長地搖搖頭,轉身悻悻地走開了。

    他離開后,那股油膩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空氣里。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胃部的不適和心底翻涌的冰冷殺意。再睜眼時,目光重新落回顧言深身上。

    他正被幾個投資方大佬圍著,談笑風生。一個穿著性感紅裙的女星端著酒杯,巧笑倩兮地試圖擠到他身邊,豐滿的胸部幾乎要蹭到他的手臂。

    顧言深臉上的笑容依舊完美,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他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避開了那過于親密的接觸,目光卻越過人群,遙遙地朝我這個角落瞥了一眼。

    那眼神很短暫,快得像錯覺。里面似乎帶著點審視,又似乎只是隨意一掃。隨即,他便收回了目光,繼續(xù)與身邊的人交談。

    我的心臟卻在他目光掃過的瞬間,猛地漏跳了一拍。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瞬間竄遍全身。他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我一直在看他

    不,不可能。我偽裝得很好。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拿出來,是一條新信息,來自一個加密號碼:

    貨已備齊。按計劃行事。�!莩觥樌�

    短信沒有署名,只有這冰冷的幾個字。

    我盯著屏幕,指尖劃過那行簡短的字句,冰冷的屏幕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鎮(zhèn)定。胃部的絞痛奇跡般地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冰冷的決絕。像一塊被投入深海、不斷下沉的石頭。

    我按滅屏幕,將手機放回口袋。端起那杯蘇打水,抿了一小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的刺激。

    時間差不多了。

    宴會廳的氣氛在香檳和音樂的催化下越來越熱烈。燈光師適時地調暗了主光源,只留下幾束追光燈打在舞臺區(qū)域。司儀拿著話筒,笑容滿面地宣布,即將進入生日宴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壽星切蛋糕!

    巨大的、足有九層的定制蛋糕被緩緩推了出來,精致無比,頂端裝飾著象征KING

    OLD的金色皇冠。賓客們發(fā)出驚嘆和掌聲,紛紛向舞臺中央聚攏。

    顧言深被簇擁著走向舞臺中心,追光燈牢牢鎖定在他身上。他臉上帶著無可挑剔的笑容,在眾人的歡呼和生日歌中,拿起了那把系著金色緞帶的蛋糕刀。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舞臺吸引的瞬間,我動了。

    像一抹融入夜色的影子,我悄無聲息地穿過人群的邊緣,走向宴會廳一側相對安靜的吧臺區(qū)域。那里,一個穿著黑色馬甲、打著領結的專業(yè)調酒師正背對著人群,專注地擦拭著光潔的吧臺。

    我走到吧臺前,指尖在光滑的臺面上輕輕敲了敲。

    調酒師聞聲抬起頭,看到是我,臉上露出一絲職業(yè)化的禮貌微笑:林小姐,需要點什么

    一杯紅酒。我的聲音平靜無波,要最好的那支羅曼尼康帝。

    調酒師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那支酒是顧言深特意為今晚準備的珍品,價格昂貴得令人咋舌。但他很快恢復了專業(yè)態(tài)度,點頭應道:好的,林小姐,請稍等。

    他轉身,走向身后恒溫酒柜的最上層。那里,靜靜躺著一支深色酒瓶,瓶身上貼著低調而奢華的酒標。他小心翼翼地將酒取出,用專業(yè)的開瓶器熟練地旋開軟木塞,發(fā)出輕微的啵聲。

    深寶石紅色的酒液被緩緩注入一只寬大的勃艮第水晶杯。燈光下,酒液晶瑩剔透,如同凝固的鴿血寶石,散發(fā)著醇厚而誘人的光澤和香氣。

    調酒師將倒好的酒杯輕輕推到我面前:林小姐,您的酒。

    謝謝。我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水晶杯腳。

    就在我的手指握住杯腳的同時,借著吧臺高度的掩護和身體角度的遮擋,我的另一只手,極其自然、極其迅速地滑進了墨綠色絲絨長裙一側那不起眼的、深陷的口袋里。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小東西。

    一個只有指甲蓋大小、深棕色、近乎不起眼的玻璃小瓶。瓶口被蠟封得嚴嚴實實。

    動作快如閃電。

    我的手指如同最靈巧的魔術師,在握住高腳酒杯杯腳、將其微微抬起離臺的瞬間,借著杯身和手掌的完美遮擋,拇指的指甲精準而迅速地刮開了小瓶口的蠟封。同時,手腕以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傾斜。

    一滴。

    僅僅一滴。

    無色、無味、粘稠如油的液體,在絕對隱蔽的視覺死角里,精準地滴落,融入那杯深寶石紅色的、價值不菲的羅曼尼康帝之中。

    酒液表面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那滴致命的液體瞬間消融,如同水滴匯入大海,無影無蹤。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從開蠟封到滴入酒液再到收回手,整個過程不超過半秒鐘�?斓眠B近在咫尺的調酒師都毫無所覺。他正低頭整理著酒瓶和工具。

    我穩(wěn)穩(wěn)地握著那杯紅酒,杯腳冰涼,掌心卻一片干燥。水晶杯折射著迷離的光線,深紅色的液體在杯中輕輕晃動,散發(fā)著醇厚醉人的香氣。

    舞臺上,生日歌接近尾聲。顧言深握著蛋糕刀,在眾人的倒數(shù)聲中,象征性地切下了第一刀。掌聲和歡呼聲雷動。

    我端著那杯酒,如同端著命運的潘多拉魔盒,一步一步,沉穩(wěn)地穿過喧囂的人群,走向舞臺的中心,走向那個光芒萬丈的男人。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規(guī)律的聲響,每一步都踩在我自己冰冷的心跳上。

    顧言深剛放下蛋糕刀,臉上還帶著被眾星捧月的、意氣風發(fā)的笑容。他接過助理遞上的毛巾,優(yōu)雅地擦拭著指尖并不存在的奶油。追光燈的光暈籠罩著他,讓他看起來如同置身于神壇之上。

    我端著那杯紅酒,停在了他面前三步遠的地方。這個距離恰到好處,既不會顯得過于親密,又能讓他清晰地看到我。

    周圍的歡呼聲和掌聲尚未完全平息。我清晰地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好奇的、探究的、幸災樂禍的、等著看好戲的……像無數(shù)根無形的針,扎在我的背上。

    顧言深也看到了我。他擦拭手指的動作頓了一下,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以及一絲……看到麻煩物品般的厭煩。那眼神冰冷而銳利,像在無聲地質問:你怎么還在這里

    我無視了他眼中的冰冷,也屏蔽了周圍所有的窺探。臉上緩緩地、緩緩地綻開一個笑容。

    那笑容不再空洞,不再冰冷。它甚至帶上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微醺般的柔和,眼波流轉間,依稀能窺見幾分昔日鏡頭下顛倒眾生的風情。仿佛還是那個依附于他、對他言聽計從的林晚。

    我微微向前一步,將手中那杯深寶石紅色的液體,穩(wěn)穩(wěn)地遞向他。水晶杯在追光燈下折射出璀璨而詭異的光芒。

    言深,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尚未完全平息的喧囂,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溫柔的平靜,生日快樂。

    我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視著他眼中那越來越濃的不耐和審視,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補上后半句:

    分手禮物。喝一杯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那些竊竊私語聲、低笑聲,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遞出的那杯紅酒,和顧言深驟然陰沉下來的臉上。

    分手禮物在這種場合當著所有賓客的面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是打臉!是自取其辱!

    果然,顧言深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那層完美的、屬于頂流影帝的面具瞬間碎裂,露出底下屬于顧家少爺?shù)馁瓢梁捅渑�。他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鋒,刮過我的臉。

    林晚,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威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又在玩什么把戲想用這種方式博關注還是覺得我給你的不夠多

    他的目光掃過我手中的酒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警惕。那眼神仿佛在說:誰知道你這瘋女人會在酒里放什么

    我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甚至加深了幾分。端著酒杯的手,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

    怎么我微微歪了歪頭,語氣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近乎天真的疑惑,聲音卻清晰地傳開,顧少連一杯前女友敬的分手酒,都不敢喝嗎

    我刻意加重了不敢兩個字。

    周圍的空氣更安靜了。針落可聞。

    顧言深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被我當眾用不敢二字激將,他眼底的怒意瞬間攀升到了頂點。那是一種被當眾挑釁了尊嚴和掌控權的暴怒。尤其是在他志得意滿、剛剛加冕KING

    OLD的這個巔峰時刻!

    他死死地盯著我,又掃了一眼我手中那杯在燈光下如同毒藥般誘人的紅酒。周圍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聚焦在他身上,帶著無聲的、巨大的壓力。他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顧家的臉面,還有他剛剛簽約的頂級品牌形象!如果他今天連一杯前女友的酒都不敢接,明天媒體會怎么寫競爭對手會怎么笑

    權衡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最終,那滔天的怒意和根深蒂固的倨傲,壓倒了他心底那一絲微弱的、源自本能的警惕。他不能露怯!尤其是在這個被他拋棄的女人面前!

    顧言深猛地伸出手,動作帶著一股狠厲的力道,幾乎是劈手從我手中奪過了那杯紅酒!

    水晶杯在他手中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深紅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撞擊,漾起危險的漣漪,有幾滴甚至濺落在他純白色的西裝袖口,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污漬,如同迅速蔓延的血跡。

    他看也沒看那污漬,只是用一種極度冰冷、極度厭惡的眼神剜了我一眼,仿佛在說:滿意了如你所愿!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端起酒杯,仰起頭,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賭氣的姿態(tài),將杯中那深寶石紅色的液體,狠狠地、一飲而盡!

    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深紅的酒液消失在他薄薄的唇間。

    他重重地將空酒杯頓在旁邊的侍者托盤上,發(fā)出哐當一聲脆響!那力道之大,震得托盤上的其他酒杯都晃了晃。

    現(xiàn)在,他盯著我,聲音冰冷,帶著毫不掩飾的驅逐意味,你可以……

    話沒說完。

    顧言深臉上的表情驟然僵住。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瞬間瞪大到極限,瞳孔因為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驚駭而劇烈收縮!里面充滿了茫然、恐懼,以及終于意識到滅頂之災降臨的絕望!

    嗬……嗬嗬……

    破碎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聲,猛地從他喉嚨里擠壓出來!

    他高大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搖晃!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下一秒!

    噗——!

    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帶著濃烈腥氣的鮮血,如同噴泉般,猛地從他大張的口中狂噴而出!

    滾燙的、帶著生命余溫的血點,如同最猙獰的潑墨,瞬間濺滿了昂貴的純白色西裝前襟!濺落在他腳下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甚至有幾滴,如同灼熱的烙印,濺在了離他最近的我那墨綠色的絲絨裙擺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的喧囂,所有的音樂,所有的談笑風生,都在那口鮮血噴出的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扼殺!

    所有人都僵住了。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舉起的酒杯停在半空,眼睛瞪得如同銅鈴,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噩夢降臨在現(xiàn)實!

    顧言深像一截被砍斷的木樁,猛地向前撲倒!

    沉重的身體砸在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如同喪鐘敲響!

    他蜷縮在地上,四肢如同被通了高壓電般瘋狂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著!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暗紅色的血沫從他口鼻中洶涌地涌出!他的臉因為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灰白得如同石膏,眼睛死死地、空洞地望著璀璨的穹頂,瞳孔已經徹底失去了焦距!

    嗬嗬……嗬嗬……

    那破碎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喘息聲,成了這片死寂空間里唯一的聲音,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音!

    啊——�。�!

    不知是誰發(fā)出第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全場!

    殺人了�。�!

    救命啊——!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尖叫聲、哭喊聲、桌椅被撞翻的巨響、杯盤碎裂的刺耳聲音……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宴會廳!剛才還衣香鬢影、奢華有序的場面,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名流們驚恐地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精致的妝容扭曲,昂貴的禮服被扯破,一片狼藉!

    安保人員終于反應過來,試圖沖上前維持秩序,卻被混亂驚恐的人群沖得七零八落。

    而我。

    我就站在風暴的中心,站在顧言深倒下的血泊邊緣,一步未動。

    臉上那點刻意維持的、虛假的溫柔笑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徹底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平靜。仿佛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這瀕死抽搐的男人,這刺耳的尖叫,這彌漫的血腥味……都與我無關。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地上那個曾經光芒萬丈、此刻卻如同爛泥般扭曲抽搐的男人�?粗硐履菫┭杆贁U大的、粘稠的、暗紅色的血泊。

    看著他那雙曾經讓我沉淪、此刻卻只剩下空洞和死寂的眼睛。

    混亂的人群如同驚濤駭浪般在我身邊奔涌沖撞,有人哭喊著被推倒,有人尖叫著試圖逃離這恐怖的中心。而我,卻像一塊礁石,冰冷地矗立在血泊的邊緣。

    墨綠色的絲絨裙擺上,那幾點暗紅的血漬,如同雪地里綻放的毒蕈,刺眼而妖異。

    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

    指尖冰涼,沒有一絲顫抖。

    我伸向自己裸露的脖頸,那里,一條纖細的鉑金項鏈在混亂的光線下閃著微弱的冷光。項鏈的吊墜,是一個小小的、可以打開的相盒。

    我的指尖沒有去觸碰項鏈,而是落在了自己頸側的皮膚上。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混亂中不知被誰推搡時、指甲刮過留下的細微紅痕。

    我的目光依舊低垂著,落在血泊中顧言深那張因痛苦和窒息而扭曲、正迅速失去生機的臉上。然后,我極其自然地將那只抬起的手,輕輕按在了自己的頸側——正好覆蓋在那道細微的紅痕之上。

    指尖的皮膚,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頸動脈沉穩(wěn)而冰冷的搏動。一下,又一下。

    同時,借著這個看似是撫摸痛處的動作,我的拇指指腹,以一種極其隱秘的角度,極其迅速地在頸側那塊光滑的皮膚上,用力地、反復地蹭了幾下。

    動作輕微,幅度極小,在周圍巨大的混亂和驚恐尖叫的掩護下,如同水珠滴入大海,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旁邊一個摔倒后試圖抓住我裙角穩(wěn)住身體的女人,都完全忽略了這微小的動作。

    做完這一切,我放下手。指尖離開皮膚,仿佛只是隨意地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領。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自然得如同呼吸。我的視線甚至沒有離開過地上那個瀕死的男人。

    他劇烈的抽搐似乎到了尾聲,身體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每一次痙攣都帶出最后幾縷暗紅的血沫。那雙曾經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此刻只剩下死魚般的灰白和徹底的渙散。喉嚨里嗬嗬的聲響,也漸漸微弱下去,如同即將燃盡的燭火。

    結束了。

    我看著那雙徹底失去光澤的眼睛,看著那具曾經鮮活、如今卻像破敗玩偶般癱軟在血泊里的身體。

    一個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和刻骨恨意的笑容,如同初春冰面下悄然裂開的縫隙,緩緩地、無聲地爬上了我的嘴角。

    那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最終定格成一個近乎妖異的弧度。

    混亂的尖叫聲、警笛聲由遠及近的呼嘯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微微彎下腰,靠近地上那個氣息奄奄的男人,靠近他那雙即將徹底熄滅的、空洞的眼睛。紅唇輕啟,用只有他或許還能捕捉到的、微不可聞的氣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將早已準備好的臺詞,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扎進他彌留的意識:

    真以為……我愛你這張臉

    我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又帶著千鈞的重量。

    你不過……

    我頓了頓,清晰地吐出那兩個字,帶著淬毒的輕蔑,……是個贗品。

    顧言深殘存的意識似乎捕捉到了這致命的話語。他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極其微弱地、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那是比死亡本身更深的絕望和難以置信。

    可惜,他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我直起身,不再看那具徹底失去生機的軀殼。目光投向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警笛刺耳的鳴叫聲已經清晰可聞,紅藍閃爍的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在混亂狼藉的宴會廳里投下詭譎的光影。

    該走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片由尖叫、鮮血和死亡構成的混亂舞臺,如同一個謝幕的演員,眼神平靜無波。然后,毫不猶豫地轉身,像一尾融入暗流的魚,悄無聲息地擠開混亂驚恐的人群,逆著奔逃的人流,朝著宴會廳通往露臺的側門快步走去。

    腳步沉穩(wěn),沒有絲毫慌亂。

    露臺的門虛掩著。推開門的瞬間,凜冽刺骨的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沫,如同無數(shù)把細小的冰刀,狠狠地劈頭蓋臉砸來!瞬間吹散了我身上沾染的、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香檳甜膩的氣息。

    外面是空曠的、被厚厚積雪覆蓋的露臺。巨大的半山別墅如同燈火通明的孤島,而露臺之外,是吞噬一切的、濃墨般的夜色和呼嘯的山風。

    警笛聲越來越近,刺耳的鳴叫撕裂了山間的寂靜。

    我沒有絲毫停頓,快步走到露臺邊緣冰冷的石欄旁。寒風卷起我墨綠色的裙擺,獵獵作響。我伸出手,動作沒有絲毫猶豫,探向石欄外側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被積雪覆蓋的凹陷處。

    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金屬。

    用力一拉!

    一條早已準備好的、由登山繩結成的簡易索道,帶著冰冷的雪沫,被我猛地從石欄下方扯了上來!繩索的另一端,深深地固定在下方陡峭山坡一棵粗壯大樹的樹干上,隱沒在濃重的夜色里。

    我抓住繩索,試了試承重。冰冷粗糙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絲絨手套傳來。

    沒有絲毫猶豫。

    我翻過冰冷的石欄,寒風吹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那燈火通明、混亂喧囂的宴會廳入口,隱約能看到閃爍的警燈和晃動的人影。

    然后,我抓緊繩索,將身體的重心交給這條通往未知黑暗的冰冷通道,雙腳猛地蹬離露臺邊緣!

    風聲在耳邊瞬間放大,發(fā)出凄厲的呼嘯!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心臟!冰冷的雪花瘋狂地撲打在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身體沿著繩索急速下滑!下方的黑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迅速吞噬而來。

    就在下滑的途中,我極其迅速地抬起手,將剛才按過頸側、蹭掉了可能殘留的某些生物痕跡的那只手套——那只貼身的、黑色的絲絨手套——猛地扯了下來!

    寒風瞬間灌入失去手套保護的手掌,冰冷刺骨。

    我沒有絲毫留戀,手指松開,任由那只小小的、墨黑的絲絨手套,像一片無力的枯葉,瞬間被狂暴的山風卷起,打著旋兒,消失在下方深不見底的、被風雪籠罩的黑暗深淵之中。

    仿佛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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