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表面溫柔內(nèi)里瘋批的豪門繼承人x能看穿一切卻逃不掉的社恐攝影師】
社恐攝影師程予從未想過,一次替工拍攝會讓他成為祁氏繼承人的專屬鏡頭。
祁瑾——豪門貴公子,社交媒體的寵兒,完美得不像人類。
只有程予樂的相機意外捕捉到他轉(zhuǎn)身變化陰郁的側(cè)臉,那道轉(zhuǎn)瞬即逝的裂痕。
繼續(xù)拍,我要你最真實的角度,祁瑾撫過程予樂發(fā)抖的手指,聲音如蜜別怕,你拍的好不好我都接受。
當(dāng)直播彈幕狂歡著說好配,無人知曉:
·祁瑾書房抽屜里鎖著程予樂三個月的行蹤記錄
·程予樂手腕上帶的每塊名表里都藏著微型攝像頭
·偶然的相遇全是精心設(shè)計
而程予樂在取景框后顫抖著發(fā)現(xiàn)——他即害怕溫柔表面下的偏執(zhí)靈魂,又無法自拔地被這份只有你可以看到真實的我的致命吸引力蠱惑。
當(dāng)祁瑾單膝跪地為他戴上特制的手表,程予樂終于明白:他早已成為祁瑾珍視的收藏品,困在這雙溫柔又瘋狂的眼睛里。
笑一個,寶貝。祁瑾輕吻他耳垂,讓全世界看看,誰在鏡頭外擁有你。
1
顫抖的取景框
程予樂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詛咒表姐林夏。
如果不是她臨時放鴿子,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窩在自己十二平米的出租房里,戴著降噪耳機修圖,而不是擠在這座豪華別墅的角落,被滿屋子的香水味與名流氣場壓得喘不過氣。
祁氏集團繼承人私人藝術(shù)沙龍表姐說得輕巧,仿佛這是什么美差。
程予樂透過相機取景器掃視大廳,那些在財經(jīng)雜志上見過的面孔正三三兩兩舉杯交談,水晶吊燈的光折射進香檳杯,刺得他眼睛發(fā)澀。
直播數(shù)據(jù)爆了!一個工作人員小跑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彈幕都在問今天祁少年會不會親自講解藏品。
程予樂默默調(diào)整焦距。
他對什么祁少爺沒興趣,只想趕緊拍完規(guī)定素材走人。
取景框滑過墻上價值連城的油畫,取景框定格在一只手上,那只手正輕撫一幅抽象畫的邊框,修長手指與畫作的肌理形成奇妙呼應(yīng)。
鬼使神差,他按下快門。
喜歡這幅作品
聲音從身后傳來,程予樂渾身一僵,差點摔了相機。
轉(zhuǎn)身他撞進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淺琥珀色瞳孔在燈光下像融化的蜜糖。
祁瑾,即使從不關(guān)注財經(jīng)新聞,程予樂也認得這張臉。
過去半小時里,他的鏡頭不自覺的捕捉了這個男人太多次,微卷的栗色頭發(fā),適中得體地微笑,剪裁精良的西裝領(lǐng)上點綴獵豹形狀的胸針。
我、我只是…程予樂感覺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社交恐懼像潮水般涌來,他下意識后退,小腿撞到三角架,發(fā)出一聲悶響。
周圍幾個賓客轉(zhuǎn)頭看來。
程予樂臉發(fā)燙,恨不得變成背景墻的一部分。
小心。祁瑾伸手穩(wěn)住搖晃的器材,動作嫻熟得像早知道會出事。
他遞來一杯淡綠色飲料,薄荷檸檬水沒有酒精。
程予樂接過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對方手背,觸電般縮回。
飲料確實清涼,但他還是被嗆到了。
第一次來這種場合祁琦問。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恰好擋住了大部分投向程予樂的視線。
臨時…替工。程予樂盯著自己的鞋尖。
他今天穿了唯一雙還算體面的帆布鞋,邊緣卻已經(jīng)開膠。
祁瑾輕笑一聲:林夏是你什么人
表姐。
難怪。祁瑾的目光掃過程予樂掛在脖子上的工作證,程予樂…好名字。他念得很慢,仿佛在舌尖品嘗每個字的味道。
彈幕在直播屏幕上瘋狂滾動:
【祁少爺在跟誰說話
鏡頭轉(zhuǎn)一下啊!】
【那個攝影師好眼生】
【awsl祁瑾笑得好溫柔��!】
【新cp誕生了霸道總裁X社恐透明;啊��!太好磕了吧!】
【上面得不要什么都磕,我們少爺獨美好嗎】
程予樂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他正數(shù)著地毯上的花紋,祈禱這段對話快點結(jié)束。
但祁瑾似乎對他的沉默毫不在意,反而靠得更近了些。
你拍的照片,祁瑾指向程予樂相機,能給我看看嗎
程予樂僵硬地調(diào)出預(yù)覽圖。
祁瑾湊過來,一縷發(fā)絲擦過他耳際,帶著雪松和柑橘的氣息。
他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構(gòu)圖很有趣。祁瑾評價道,手指劃過屏幕,特別是這張光影處理。他指的是程予樂偷拍的手部特寫。
抱、抱歉,我不該…
為什么要道歉祁瑾歪頭,藝術(shù)家本來就該追隨直覺。
他掏出名片遞過來,有興趣接私人拍攝嗎報酬是今天的五倍。
程予樂瞪大眼睛,名片燙金的邊緣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像某種危險的警示。
活動結(jié)束,程予樂正在收拾器材。
他小心翼翼地將鏡頭,聽見啪的一聲脆響,他的手肘碰倒了展臺上的一座琉璃雕塑。
藝術(shù)品墜落過程仿佛慢鏡頭,最后在地毯上摔成了幾塊。
全場寂靜。
程予樂大腦一片空白。
標(biāo)簽上的價格夠他不吃不喝掙兩年,說不定還不夠。
我的錯。祁瑾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旁,放得太靠邊。
他蹲下身,親自撿起碎片,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活物,沒傷到你吧
程予樂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揪住衣角。
別擔(dān)心,祁瑾站起身,聲音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這本來就是件贗品。
他眨眨眼,所以…考慮我的offer
嗎
【發(fā)生了什么求鏡頭!】
【祁少年蹲下來的樣子好蘇】
【攝影師小哥哥臉紅了!】
【這互動太有化學(xué)反應(yīng)了吧】
程予樂看著祁瑾伸過來的手,掌心向上,像某種邀請。
外暮色漸沉,最后一縷陽光穿過落地窗,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昂貴的地毯上交織成一幅荒誕的剪影。
他因緊張過度,大腦空白無意識點點頭。
2
溫柔的牢籠
程予樂站在電梯里,盯著不斷上升的樓層數(shù)字,手心不斷滲出汗珠。
電梯內(nèi)并映出它蒼白的臉色和皺巴巴的格子襯衫,他第三次檢查相機包拉鏈是否拉好,盡管出門前已經(jīng)檢查過三遍是否拉好,直接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電梯發(fā)出清脆"叮"一聲,門向兩側(cè)滑開。
撲面而來的是一道狹長的走廊,盡頭雙開門掩飾著,露出一抹暖光。
程予樂深吸一口氣,發(fā)現(xiàn)自己的帆布鞋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灰印。
他僵在原地,猶豫是否應(yīng)該折返去擦干凈,走廊兩側(cè)掛著的抽象畫仿佛無聲嘲笑著他的窘迫。
程先生
一位身著利落套裝的女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她嘴角掛著程序畫的微笑。
祁總在等你。
程予樂快步走過去,女人銳利的眼目光掃過他全身,在鞋尖開膠的處停留片刻。
她胸前的名牌寫著林妍,職位是總裁助理。
工作是每周消毒兩次,進入前請帶鞋套。林妍遞過來一雙一次性拖鞋,祁總對環(huán)境衛(wèi)生要求嚴格。
程予樂耳根發(fā)燙,匆忙換鞋身型不穩(wěn)差點失去平衡。
林妍沒有伸手相助的意思,只是用涂裸色指甲油的手推開那扇沉重的門。
陽光如洪水般傾瀉而出,程予樂瞇起眼,適應(yīng)光線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占地近200平的開放式空間。
整面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際線,云層低垂仿佛觸手可及。
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套乳白色沙發(fā),祁瑾正倚在沙發(fā)上看文件,聽見聲響后抬頭。
準時。祁瑾合上文件夾,嘴角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我喜歡守時的人。
程予樂攥緊相機帶,喉結(jié)滾動幾下才擠出聲音:路上…沒堵車。
祁瑾起身走近,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高領(lǐng)毛衣,襯的膚色冷如白玉。
隨著距離縮短,程予樂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草藥味。
咖啡還是茶祁瑾問。
都、都可以。
那就咖啡吧,我猜你習(xí)慣喝加奶不加糖。祁瑾轉(zhuǎn)向林妍,用我上周從摩洛哥帶回來的一套咖啡杯。
程予樂驚訝接過杯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祁瑾讀懂了程予眼中的疑惑,祁瑾輕笑:攝影師通常偏愛奶咖,提神又不刺激,適合長時間專注工作。他微微傾身,我說的對嗎。
咖啡的香氣鉆入鼻腔,程予樂小心的抿一口,溫?zé)岬囊后w劃過喉嚨,確實是他習(xí)慣的口味。
他點點頭,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
祁瑾引他參觀工作室。
北面是設(shè)備區(qū),陳列著程予樂只在雜志上見過的頂級器材;南面休息區(qū),一架施坦威鋼琴靜靜的立在角落;東面整面墻都是書,西面則掛著幾幅未裝裱的攝影作品。
你的工作區(qū)在那里。祁瑾指向靠窗的一個弧形工作臺。
臺面上擺放著嶄新的Mac
pro和數(shù)位屏,旁邊是一臺哈蘇中畫幅相機。
程予樂呼吸一滯,一臺哈蘇的價格足夠買下他租住的一套小公寓。
試用期三個月,月薪50,000。祁瑾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如果合作愉快,之后可以再談。
程予樂猛的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祁瑾就站在他身后不足半米處。
陽光從側(cè)面打進來,在祁瑾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讓他的眼神顯得晦暗不明。
為什么是我程予樂終于問出盤旋在心頭的問題,你完全可以請更知名的攝影師。
祁瑾伸手輕撫過哈蘇相機的機身,動作輕柔的像是在撫摸情人。
因為他們拍的都是他們眼中的我,你取景的角度很特別。他頓了頓,沙龍那天你拍的一張照片是我手部特寫,構(gòu)圖里有種…真實的渴望。
程予樂心跳漏了一拍。
他記得那張照片,取景框里的祁瑾的手指微微蜷曲,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林妍拿著最新的合同回來,兩人正站在工作臺前討論鏡頭的選擇。
她將合同放在茶幾上,故意與桌面相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10:30你有個視頻會議。林妍提醒道,董事們都在等了。
祁瑾看了眼腕表:推遲半個小時。
可是—
我說,推遲。祁瑾語氣依舊溫和,眼神卻讓林妍立刻噤聲。
他轉(zhuǎn)向程予樂,我們先拍一組試鏡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程予樂鏡頭前的祁瑾展示出驚人的可塑性。
他能在商務(wù)精英與文藝青年之間無縫切換,每個表情和姿勢都精確的如量角器測量過。
程予樂逐漸忘記緊張,全神貫注于構(gòu)圖與光影。
頭在響左偏15度。程予樂不自覺地調(diào)整參數(shù),下巴收一點,對,就是這樣。
祁瑾順從配合,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終于聽到你完整的句子了。
程予樂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有多自然,耳尖頓時燒了起來。
他低頭查看剛才拍攝的照片掩飾以窘迫,卻發(fā)現(xiàn)取景框中祁瑾的眼神完全變了,不再是完美的公眾形象,而是近乎于饑餓的注視,直直刺向鏡頭后的自己。
這張…程予樂聲音發(fā)緊。
祁瑾走過來看向屏幕,肩膀貼著程予樂。
他的體溫透過薄毛衣傳遞過來,異常的灼熱。
保留。他簡短的說,真實比完美更重要,不是嗎
林妍敲門竟然告知會議不能再拖下去,祁瑾臉上那種微妙的表情立刻消失了,重新戴上對外無懈可擊的面具。
他囑咐程予樂先熟悉設(shè)備,便匆匆離去。
工作室門關(guān)上的瞬間,程予樂長舒一口氣。
他環(huán)顧四周,陽光依舊明媚,
莫名感覺有一絲絲寒意。
走到茶水間倒水,他無意中瞥見垃圾桶里躺著幾個被丟棄的藥盒,上面的標(biāo)簽被撕得一剩一角。
手機震動起來,是表姐林夏的信息:【怎么樣沒被生吞活剝吧】
程予樂回復(fù):【還好,就是有點怪】
林夏秒回:【祁家沒一個正常。他爸死得蹊曉,她媽常年住在瑞士療養(yǎng)院,據(jù)說精神不大穩(wěn)定。祁瑾從小在董事會一群老狐眼皮底下長大,表面光鮮,內(nèi)里不知道扭曲成什么樣了】
程予樂皺眉:【你怎么知道這些】
【娛樂圈誰不知道祁家的八卦,也只有你個攝影狂才不注意吧。林夏發(fā)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包,【對了,他給開多少工資】
程予樂猶豫一會,還是如實告知。
林夏發(fā)來一連串驚嘆號,最加了一句:【小心點,錢越多,代價越大】
放下手機,程予樂走向掛滿照片的墻。
湊近才發(fā)現(xiàn),這些全是祁瑾的單人照,時聞跨度至少有十年。
奇怪的是,每張照片中他的表情和姿勢都驚人地相以,都近乎完美的微笑,恰到好處的角度,像是同一天拍攝的。
最邊緣的一張照片引起了程予樂的注意。
畫面中的祁瑾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站在領(lǐng)獎臺上捧著一座獎杯。
與其他照片不同,這張照片的他沒有看鏡頭,而是望向畫面外的某個人,眼神中閃爍著某種情緒,是在人群中依然感覺到孤獨的人才懂的表情。
找到共鳴了
祁瑾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程予樂驚得差點碰到相框。
他轉(zhuǎn)身,祁瑾已經(jīng)換了一身休閑裝,拿著兩杯咖啡。
抱、抱歉,我只是—
沒關(guān)系。祁瑾遞給他一杯拿鐵,是我16歲參加鋼琴比賽的照片。
程予樂小心接過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祁瑾的手,對方卻沒有立刻收回。
你…現(xiàn)在還彈鋼琴嗎
祁瑾嘴角微揚:偶爾。想聽嗎
不等回答,他已經(jīng)走向角落的鋼琴。
修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一段憂郁的旋律流淌而出,程予樂認出是肖邦的《夜曲》,但祁瑾的演奏方式很特別,本該柔和的部分被他彈的近乎暴烈,又在高潮處突然收斂,像是一把將要出鞘又強行收回的刀。
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祁瑾的手懸在琴鍵上方微微顫抖。
程予樂不知何適已經(jīng)走到鋼琴旁,對準了這雙手。
做什么都要接近于完美,很累吧話一出程予樂就后悔了。
祁瑾轉(zhuǎn)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一種復(fù)雜情緒。你是第一個這么問我的人。他輕聲說,通常他們只關(guān)心我能不能保持完美,或者讓我做得更好。
程予樂不知如何回應(yīng),稍后假裝調(diào)整相機參數(shù)。
祁瑾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令人發(fā)疼。
周一到周五,早九晚六。祁瑾聲音變得公事公辦,周末有活動需要跟拍會提前通知,你的通訊路線和用餐習(xí)慣我讓林妍整理好了,工作室有專屬廚師,有忌口直接告訴他。
程予樂睜大眼睛:我的…用餐習(xí)慣
祁瑾松開手,表情恢復(fù)溫和:員工福利。我希望你工作的時候能保持最佳狀態(tài)。他走向辦公桌,去取出一份合同,今天先簽三個月試用期,你的社保公積金會由祁氏集團統(tǒng)一辦理。
程予樂翻開合同,條款密密麻麻足有20多頁。
在保密協(xié)議這一欄,他看到一條特別注明:未經(jīng)許可,不得私自保留或傳播拍攝過程中的任何影像資料。
有問題嗎祁瑾問。
程予樂搖頭,簽下名字。
落筆的瞬間,恍惚覺得像是在簽署賣身契。
當(dāng)晚回家,程予樂發(fā)現(xiàn)公寓門口放著一個精致的禮盒。
拆開后是一雙嶄新的手工皮鞋,鞋盒附上一張卡片:【明天商務(wù)拍攝用�!�
Q】
尺碼與他的鞋碼毫分毫不差。
程予樂想起今天在工作室換鞋時自己開膠的帆布鞋,胃部一陣痙攣。
他打開手機想道謝,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祁瑾到聯(lián)系方式。
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適時響起:【鞋子合適嗎】
程予樂盯著屏幕足足看了10秒才回復(fù):【謝謝你,很合適】
對方秒回:【明天司機7:30接你,晚安�!�
程予樂放下手機,走到窗前。
夜色中的城市燈火璀璨,遠處祁集團大廈的LED屏正播放著祁瑾代言的腕表廣告。
屏幕上的他風(fēng)度翩翩,笑容如精心計算過的數(shù)學(xué)公式般完美。
程予樂鬼使神差地舉起相機,拍下這個遙遠的祁瑾。
快門聲響起,大廈屏幕上的祁瑾似乎直視鏡頭,嘴角勾起起一個與白天彈鋼琴時如出一轍的、帶著裂痕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程予樂穿上新皮鞋下樓,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已經(jīng)等在路邊。
林妍搖下車窗,面無表情的說:祁總讓我接你去造型工作室。
車上,林妍從后視鏡里打量程予樂: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被選中嗎
程予樂握緊相機包帶:因為…攝影技術(shù)
林妍冷笑一聲:祁少爺每隔幾個月就會找個特別的助理。畫家、鋼琴師、花藝師…最后都因為"不適應(yīng)工作環(huán)境"離開了。
她意味深長的停頓,希望你能堅持久一點。
程予樂望向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胸口發(fā)悶。
手機震動起來,是直播平臺的推送——祁氏集團官方頻道正在預(yù)熱今天的商務(wù)活動。
彈幕瘋狂滾動:
【聽說今天有新攝影師】
【祁少爺今天換口味了】
【上次那個還是個小透明呢】
【噓,據(jù)說被開除了】
【祁少爺又找到了新玩具】
最后一條彈幕出現(xiàn)不到2秒就被刪除,正看著屏幕的程予樂已經(jīng)看到了。
關(guān)掉直播,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奔馳車駛?cè)氲叵萝噹�,林妍熄火后并沒有立刻下車。
祁總不喜歡被拒絕,她冷冷看向他說,也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碰。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程予樂的相機,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別越界。
程予樂想說些什么,電梯門卻在這時打開。
祁瑾站在光可鑒人退出的電梯廂內(nèi),身著定制西裝,朝他們微笑:早上好,程攝影師。準備好創(chuàng)造藝術(shù)了嗎
陽光從車庫斜射進來,將三人分割成明暗兩個世界。
程予樂邁步向前,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清脆響聲,像極了牢房門鎖扣上的聲音。
3
裂痕與微光
鎂光燈在攝影棚內(nèi)炸開一片刺目的白。
程予樂瞇起眼睛,透過取景器注視著站在純色背景前的祁瑾。
今天是祁氏集團季度財報封面拍攝,祁瑾一身深藍三件套,領(lǐng)帶打得一絲不茍,像是剛從財經(jīng)雜志扉頁走出的人物。
下巴再抬高一點。程予樂輕聲指導(dǎo),手指微調(diào)焦距,眼神稍微柔和些。
祁瑾依言調(diào)整姿態(tài),嘴角勾起一個精確到度的微笑。
過去兩周的密集拍攝讓程予樂逐漸清了這位雇主的習(xí)慣,祁瑾偏好左側(cè)臉入鏡,站立時重心不自覺地偏向右腳,思者時無名指會輕輕搞擊任何觸手可及的平面。
程予樂按下連拍,液晶屏上瞬間定格了十幾張幾乎相同完美面孔。
他翻看照片發(fā)現(xiàn)有些隱約的挫敗感爬上心頭,這些照片技術(shù)上無可挑剔,卻缺少在鋼琴旁那天捕捉到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真實感。
需要休息嗎祁瑾松了松領(lǐng)帶,走向監(jiān)視器。
程予樂搖頭,遞去一瓶礦泉水。
祁瑾接過指尖擦過他的手背,留下一絲冰涼的觸感。
自從簽下合同,祁瑾的肢體接觸總是這樣若即若離,是一個恰到好處的試探,既不會引起反感,又足以皮膚上留下記憶。
原片很好。祁瑾瀏覽著照片評價道,但缺少張力。
程予樂喉結(jié)滾動:我可以嘗試更動態(tài)的構(gòu)圖。
祁瑾正要回應(yīng),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表情凝固,轉(zhuǎn)身走向角落,祁瑾的背影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程予樂本能舉起相機,長焦鏡頭將十米外的祁瑾拉到眼前,永遠從容優(yōu)雅的貴公子此刻正對著手機低聲咆哮,面部肌肉因憤怒而扭曲,左手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
程予樂屏住呼吸,連拍三次。
就在快門聲響起剎那,祁瑾猛地回頭,視線如刀刃般刺來。
程予樂渾身血液都凍結(jié),相機差點脫手。
祁瑾掛斷電話,緩步走回?zé)艄庀�,臉上恢�?fù)了往日的平靜,仿佛剛才的暴怒都只是幻覺。
抱歉,工作電話。祁瑾理理袖口,我們說到哪了
程予樂低頭假裝檢查相機,心跳如擂鼓。
液晶屏上最后清晰記錄著猙獰的表情,與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形象判若兩人。
我看看。祁瑾伸手拿過相機。
程予樂呼吸一滯。
祁瑾翻看照片的手指停頓在失控的畫面上,時間被拉長到令人窒息的程度,程予樂已經(jīng)能想象林妍冷笑著解約協(xié)議的場景。
這張…祁瑾聲音低沉,保留。
程予樂抬頭,對上祁瑾閃爍著奇異光芒的眼睛。
眼里沒有預(yù)想中的憤怒,反而有種奇怪的興奮情緒。
真實比完美更珍貴,記得嗎祁瑾將相機遞還,指尖在機身停留了一秒,今天到此為止。晚上七點,司機接你去畫廊。
直到黑色奔馳消失在車流中,程予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他再次查看照片,畫面中的祁瑾像頭被困的野獸,眼中燃燒著某種他無法命名的渴望。
這種危險的吸引力讓程予樂既想逃離,又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
夜幕降臨,程予樂站在白立方畫廊門前,不斷調(diào)整著領(lǐng)結(jié)的位置。
祁瑾派人送來的西裝合身得不可思議,但束縛感讓他渾身不自在。
畫廊內(nèi)燈火通明,衣著光鮮的賓客手持香擯低聲交談,儼然一個小型名利場。
程先生。林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側(cè),祁總在二樓等你。
程予樂跟著她穿過人群,敏銳地注意到林妍今天妝容格外精致,耳垂上的鉆石耳釘在燈光下閃爍。
經(jīng)過一面落地鏡,他瞥見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色與周圍珠光寶氣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像個誤入成人派對的高中生。
二樓走廊盡頭是一扇沉重的橡木門。
林妍敲門后便離開,留下程予樂獨自面對門縫中漏出的昏黃光芒。
進來。祁瑾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比平日更加低沉。
程予樂推門而入,隨即愣在原地。
這是一個私密的小型展室,四壁掛滿攝影作品,中央擺放著兩張真皮沙發(fā)和一張放著威士忌的茶幾。
祁瑾站在最里側(cè)的相框前,西裝外套早已脫下,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私人收藏室。祁瑾舉起酒杯示意,不對外公開。
程予樂走近照片,呼吸漸漸急促。
這些不是什么名作復(fù)制品,而是一系列極具沖擊力的紀實攝影,有戰(zhàn)地醫(yī)院里渾身是血的醫(yī)生,貧民窟中赤腳奔跑的兒童,地震后相擁而泣的幸存者…每張照片都飽含赤裸裸的情感,與一樓那些精致但空洞的展品形成鮮明對比。
你拍的嗎程予樂喉嚨干澀問。
祁瑾搖頭,站到他身側(cè):收藏而已。我父親生前常說,藝術(shù)應(yīng)該像面鏡子,照出世界的本來面目。
他指向一張非洲饑荒的照片,可惜大多數(shù)人只愿意看修飾過的倒影。
程予樂不由自主地靠近一張照片,畫面中央是一個骨瘦如柴的孩童,眼睛大得不成比例,正直勾勾地盯著鏡頭。
這種穿透靈魂的注視讓他想起今天拍到的、祁瑾失控的表情。
為什么給我看這些
祁瑾啜飲一口威士忌,琥珀色液體在杯中晃動:因為你的鏡頭和他們很像。他指向那些照片,都在尋找表象之下的真實。
程予樂胸口發(fā)緊,祁瑾站得太近,威士忌的氣息混合木質(zhì)香味縈繞在鼻尖,令人眩暈。
今天那張照片,祁瑾轉(zhuǎn)換話題,是我半年來最真實的影像。
他自嘲地笑了笑,董事會那幫老狐貍又在打我母親股份的主意。
程予樂不知如何回應(yīng)。
祁瑾談起家室的口吻太過隨意,就像是他們是認識10多年的知己好友,并非僅僅兩周。
唒一杯祁瑾遞來另一個酒杯。
程予樂搖頭:我…酒精過敏。
事實上是他只是害怕酒后失態(tài)。
祁瑾沒有堅持,轉(zhuǎn)而帶他參觀其佘藏品,隨著交談深入,程予樂驚訝發(fā)現(xiàn)祁瑾對攝影的理解遠超預(yù)期。
他能準確指出每張照片使用的鏡頭型號,甚至分析出拍攝時的光線條件。
你懂?dāng)z影程予樂忍不住問。
祁瑾微笑:我父親是戰(zhàn)地記者出身,小時候家里到處都是相機和顯影液。他撫過一架老式徠卡,這是我十歲的生日禮物。
程予樂想起自己省吃儉用買的二手尼康,感到一些窘迫。
祁瑾卻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眼睛。他指向自己的雙眼:以及勇氣直面真實的勇氣。
離開畫廊時間已近午夜。
祁瑾堅持送程予樂回家,盡管司機就在樓下等待。
黑色奔馳駛?cè)胍股�,程予樂靠窗坐頭枕在門框上,與祁瑾保持著安全距離,車內(nèi)彌漫著沉默,卻不是令人不適的那種。
周四有空嗎祁瑾開口,我需要拍一組生活照。
程予樂點頭,隨即意識到對方可能看不見:有空。
早上九點,司機接你。祁瑾頓了頓,去我家。
程予樂手指無意識地絞緊相機帶,去祁瑾的私人住所與在工作室拍攝完全不同,意味著踏入對方最私密的空間。
車倒影中,他看見祁瑾正注視著自己,目光如有實質(zhì)般在頸側(cè)皮膚上流連。
車停在公寓樓下,程予樂道謝后要下車,祁瑾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觸碰很輕,卻讓他動彈不得。
你發(fā)燒了。祁瑾皺眉。
程予樂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重頭腳輕,臉頰發(fā)燙。
可能是連日勞累加上今晚畫廊的空調(diào)太冷,他試圖抽回手:沒事,睡一覺就好。
祁瑾的拇指按在他脈搏處停留數(shù)秒,隨即拿手機撥號:林妍,準備退燒藥和電解質(zhì)水,立刻送到程先生住處。
掛斷后他直視程予樂的眼睛:別拒絕,明天還有拍攝。
程予樂太疲憊無力爭辯,只能點頭。
祁瑾終于松開手,指尖卻沿他掌心滑過,像是不舍的道別。
公寓電梯上升的過程如同夢境。
程予樂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額頭滾燙。
推開門,茶幾上整齊擺放各種藥品和保溫食盒,林妍站在窗前,表情比平時更加冷峻。
祁總吩咐的。她將體溫計遞給程予樂,三十八度五。建議去醫(yī)院。
程予樂搖頭,吞下退燒藥后便癱倒在沙發(fā)上。
林妍離開前意味深長地說:祁總從不親自照顧人。
這句話在程予樂昏沉的大腦中盤旋,他勉強爬起來簡單沖了個熱水澡,換上干凈睡衣后便陷入混沌的睡夢之中。
夢境支離破碎——有時是祁瑾彈鋼琴顫抖的手指,有時是那張憤怒的照片,最后定格在畫廊里非洲孩童黑洞般的眼睛上。
冰涼觸感將程予樂從夢魘中拉回來,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祁瑾正坐在床邊,用濕毛巾擦拭他的額頭。
窗外仍是濃重的夜色,床頭柜上的電子鐘顯示凌晨三點十分。
你…怎么進來的程予樂聲音嘶啞。
祁瑾將體溫計塞進他嘴里:管理員有備用鑰匙。他查看讀數(shù)后眉頭緊鎖,三十九度二。醫(yī)生十分鐘后到。
程予樂想抗議,被一陣咳嗽打斷。
祁瑾扶他坐起,遞來一杯溫水,與平日精致形象不同,此刻的祁瑾頭發(fā)微亂,領(lǐng)口敞開,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程予樂恍惚想林妍的話,祁瑾從不親自照顧人。
為什么要來程予樂問出口水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直接。
祁瑾沉默,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杯沿:我討厭失控的感覺。他聲音很低,包括你的身體狀況。
醫(yī)生到來后確診是流感,開了藥并囑咐多休息。
祁瑾送走醫(yī)生,親自按醫(yī)囑配藥,程予樂靠在床頭,看著這個平日高高在上貴公子在自己簡陋的公窩里忙碌,有種超現(xiàn)實的感覺。
周四的拍攝取消。祁瑾遞來藥片,等你康復(fù)再說。
程予樂吞下藥,苦味在舌尖蔓延:違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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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違約金。祁瑾打斷他,合同里寫了健康原因除外。
他嘴角微揚,我擬的條款,記得嗎
天光微亮,程予樂在退燒藥作用下再次沉睡去。
朦朧中覺的有人輕輕整理他被角,手指在他發(fā)燙的額頭上停留一會兒,最后聽到的是門鎖輕扣的聲音,以及祁瑾壓低聲音的通話:今天所有會議推遲…不,我不接受任何借口…
再次醒來已是次日中午。
陽光透過薄簾灑滿房間,茶幾上的保溫盒里裝著新鮮粥品,旁邊整齊擺放各種藥物和一張便簽:【按時吃藥,司機隨時待命——Q】
程予樂拿起便簽,紙質(zhì)原實,邊像燙金,與這個簡陋的只有攝影機和普通家具的房子格格不入。
他把便簽翻過來,背面還有一行小字:【那張照片我沖洗出來了,謝謝你看見真實的我】
窗外,城市一如即往地喧囂。
程予樂靠在枕頭上,手指輕撫過便簽上的字跡。
某種微妙的情在胸腔生根發(fā)芽,眾人眼中完美的祁瑾,或許比想象的更加孤獨和復(fù)雜。
手機震動起來,是祁瑾發(fā)來的消息:【退燒了嗎】
程予樂回復(fù):【好多了,謝謝�!�
對秒回:【好好休息。我讓廚師準備了容易消化的食物,中午送到。】
程予樂盯著屏幕,指尖懸在鍵盤上許久,終于打出一行字:【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消息發(fā)出去的瞬間他就后悔了。
直覺告訴他,從那張憤怒的照片開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悄然越過了雇主與員工的界限,正朝不可預(yù)測的方向發(fā)展。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期待這種變化。
4
窺視者的游戲
蟬鳴聲透過雙層玻璃變得模糊不清。
程予樂跪坐在地上整理膠片,汗珠順脊椎滑進后腰。
祁瑾的私人別墅冷氣開得很足,但他仍覺得悶熱,或許是因為書房里堆積如山的相冊,又或者是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雪松香。
這是程予樂第三次來別墅拍攝,與工作室的現(xiàn)代感不同,這座宅邸每個角落都沉淀著著舊時光的痕跡。
旋轉(zhuǎn)樓梯扶手上殘留孩童頑皮留下的刻痕,藏書室的皮質(zhì)封面燙金已斑駁,連陽光穿過彩繪玻璃投射的光斑都帶有歲月的重量。
程先生。林妍在門口叩響雕花木框,祁總在露臺等你。
程予樂起身膝蓋發(fā)出輕響,他跟隨林妍穿過掛滿家族肖像的長廊,畫中人的眼睛似乎都在追隨他的腳步。
最未端的畫像前他駐足,少年時期祁瑾站在三角鋼琴旁,目光陰郁得與年齡不符,畫布右下角有團暗紅色污漬。
這是老爺去世那年畫的。林妍突然開口,顏料里摻了真正的血。
程予樂手指抓緊相機帶。
林妍嘴角揚起譏誚的弧度:祁家人多少都有點瘋病,您最好記住這點。
露臺門打開咸濕海風(fēng)撲面而來,祁瑾正倚在羅馬柱旁打電話,白色亞麻襯衫被風(fēng)吹得緊貼腰線。
看到程予樂他豎起食指示意稍等,語氣冷漠:我說過別在周三打擾我…母親的治療方案不需要那群老東西插手…
程予樂退到太陽傘下調(diào)整設(shè)備,海浪聲與祁瑾壓抑的怒意交織成詭異的背景音。
他舉起長焦鏡頭,取景框里的畫面令他呼吸停滯,祁瑾左手緊攥欄桿,右手握著手機的手背青筋暴起,脖頸處血管突突跳動,仿佛有什么兇獸即將破體而出。
快門聲驚動了祁瑾,他轉(zhuǎn)頭的表情讓程予樂覺得他是隨時可以殺死自己的狼,這種混雜著暴戾與脆弱的眼神令人膽寒。
轉(zhuǎn)瞬間祁瑾又恢復(fù)成優(yōu)雅員公子,剛才的失控像是光影制造的幻覺。
今天的主題是夏日慵懶風(fēng)。祁瑾將手機塞進口袋,袖扣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光,需要我換衣服嗎
程予樂搖頭,指指他皺起的襯衫:這樣…就很好。
拍攝進行得出奇順利。
祁瑾躺在藤編躺椅上假寐的模樣,赤腳踩在瓷磚上的特寫,被海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程予樂捕捉到的每個畫面都彌漫著松弛的性感。
直到切換鏡頭,他注意到祁瑾腳踝內(nèi)側(cè)有淡粉疤痕,形狀像個月牙。
車禍留下的。祁瑾順著他的目光解釋,十六歲那年被綁架,逃跑摔下山崖。
程予樂調(diào)試光圈的手頓了頓。
祁瑾說這話的語氣就像在討論天氣。
綁匪是祁氏競爭對象雇的。祁瑾端起冰鎮(zhèn)檸檬水,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墜在他腕骨上,他們以為弄死我能打擊父親,卻不知道早就想換個繼承人。
海風(fēng)吹程予樂臉上冷得刺骨。
程予樂透過取景器凝視祁瑾平靜的側(cè)臉,終于明白那種違和感從何而來,這個人談?wù)撟约菏艿降乃袀�,用的是旁觀者的口吻。
拍攝因暴雨中斷,祁瑾正在展示茶道。
程子樂收拾器材準備,卻被對方留下避雨。
此刻他蜷縮在視聽室沙發(fā)里,投影布上播放費里尼的《甜蜜的生活》,紅酒在玻璃杯里搖曳出暗紅旋渦。
小時候每次打雷,母親就把我鎖在這里。祁瑾的聲音混在雨聲里,她說瘋子才會害怕自然現(xiàn)象。
程予樂握緊酒杯,熒幕光線在祁瑾臉投下變幻的陰影,讓看他看去像尊正在融化的蠟像。
現(xiàn)在呢程子樂輕聲問。
現(xiàn)在我有更值得恐懼的事物。祁瑾傾身靠北,比如…
驚雷炸響,整棟別墅陷入黑暗。
程予樂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屏住呼吸,感覺到祁瑾的鼻塵幾乎貼上自己的,龍舌蘭混著海鹽的氣息入侵的感官,危險而甜美的預(yù)感在空氣噼啪作響。
備用電源啟動燈光亮起,祁瑾已經(jīng)退回安余距離,就好像剛才的曖昧的氣氛從未存在。
他晃動著酒杯輕笑:比如停電。
程予樂的心臟仍在狂跳,他借口去洗手間,卻在迷宮般走廊迷失方向。
雨點砸在彩繪玻璃上的聲響掩蓋了腳步聲,直到聽見模糊的對話聲從虛掩的門后傳來。
…氟西汀劑量需要調(diào)整…睡眠障礙加重…是祁瑾的聲音。
程予樂僵在原地。
程予樂貼近門縫,他看見祁瑾背對門口坐在真皮轉(zhuǎn)椅上,手機亮著免提模式,屏幕上顯示De.
陳。
上次你說的男孩,心理醫(yī)生的聲音帶有手機電波雜音,投射現(xiàn)象還在持續(xù)嗎
祁營轉(zhuǎn)動戒指的動作停頓:他不一樣。
你給每個特別"的人都這么說過。醫(yī)生嘆息,還記得艾倫嗎
那個小提琴手
他在發(fā)現(xiàn)你送他的琴盒里裝定位器…
程予樂不是艾倫。祁瑾語氣冷冽,他能看見真實的我。
這正是我擔(dān)心的。醫(yī)生提高聲調(diào),你在他面前暴露越多,就越渴望控制。這種偏執(zhí)傾向…
程予樂緩緩后退,卻冷不防被腳下的地毯凸起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手肘狠狠磕在旁邊一座青銅神鳥的基座上。
鐺——!一聲尖銳悠長的金屬顫音在走廊響起,驚動了室內(nèi)的人,通話戛然而止。
祁瑾斜倚在門框上,目光掃來。
程予和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垂眼,手指機械地在光可鑒人的青銅神鳥的基座上來回擦拭,仿佛這上面有什么看不見的污漬需要處理。
我迷路了。程予樂聲音發(fā)虛。
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問我。他側(cè)身讓出通道,面上的表情依舊帶著微笑,比如氟西汀,或者艾倫。
程予樂全身血液凝固,祁瑾步步逼近,直到將他困在墻角,每天早餐后服用20mg抗抑郁藥,每天下午3:00見心理醫(yī)生,最近三個月的睡眠時間平均不足四小時。
他手撫過程予樂顫抖的眼瞼,滿意你聽到的嗎
程予樂眼中滿是恐懼,祁瑾的手剛抬起,他便猛地閉上雙眼,身體繃緊,預(yù)料中的暴怒并沒有降臨。
只有一絲羽毛拂過的溫軟觸感,小心翼翼地落在他顫抖的眼臉上。
意料之外的輕柔,讓程予樂不由自主、試探地掀開眼簾。
視線所及,是祁瑾近在咫尺的手指,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于虔誠的專注,沿著他眉骨的輪廓,極其緩慢地描摹。
祁瑾目光凝在他臉上,眸中翻涌的溫柔濃得化不開,深處卻沉淀著令人心碎的孤寂。
我不想瞞你,祁瑾的嗓音低沉沙啞,哪怕…你會因此怕我,躲我。
雨聲漸弱,遠處傳來游輪汽笛聲。
程予樂被抵在冰涼的墻上,任由祁瑾將額頭貼在他頸窩,這個姿勢讓他想到在動物紀錄片里看過的受傷野獸,強大而脆弱。
留下來。祁瑾的呼吸灼熱噴灑在程予樂的鎖骨,不需要拍攝,只要…留在這里。
程予樂最終沒有離開。
他們在黑暗的視聽室里看完整部《甜蜜生活》,祁瑾枕在他腳上沉沉睡去。
月光女神穿透云層憐憫看著屋內(nèi)的孩子,程予樂用手機拍下這個毫無防備的祁瑾,他蜷縮的姿勢,微蹙的眉頭,攥住他衣角的右手。
照片被收藏在他手機的私密相冊里。
次日下午,程予樂在工作室整理樣片,不速之客推門而入。
男人與祁瑾有七分相似,卻多了幾分陰鷙,西裝口袋露出半截雪茄。
祁琛。男人徑自坐下,阿瑾的堂兄。
程予樂謹慎保存文件:祁總不在。
我是來找你的。祁瑾從口袋抽出照片推過來,有趣的小東西,不是嗎
程予樂瞳孔微縮,照片是昨夜祁瑾睡在他腿上的照片,角度明顯是偷拍。
祁家基因里帶著瘋病。祁瑾轉(zhuǎn)動尾戒,老爺子逼死發(fā)妻,姑姑把親生兒子鎖在琴房三天三夜……他傾身向前,猜猜阿瑾這些年到底丟掉過多少心愛的玩具
程予樂推開照片: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會明白的。祁琛留下U盤,看看這個,再決定要不要當(dāng)救世主。
祁琛走后程予樂坐在桌前呆了半小時,猶豫要不要查看U盤里的內(nèi)容,最后還是將U盤插入電腦中,U盤里視頻模糊晃動,像是監(jiān)控偷拍。
年輕男孩在琴房砸東西,祁瑾站在門口的陰影里,聲音平靜無波:既然不愿意做我的專屬,那就永遠也別想再彈琴了。接著是骨頭斷裂的響聲和慘叫。
視頻結(jié)束的最后一幀在屏幕上停止,程予樂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如雕塑般僵坐在椅子里,整整60秒,像一個世紀那么長,工作室內(nèi)只剩粗重的呼吸聲。
毫無征兆地,他霍地站起,椅子向后滑開,發(fā)出刺耳銳響。
看也不看四周,像一頭被困住的巨獸,徑直朝著大門方向疾沖。
嘩啦——咔嚓!
門被粗暴地拉開,正撞上送來下午茶的林妍,驚呼與飛碟碎裂聲同時炸開,濃郁的咖啡香、甜膩的奶油味瞬間彌漫開來,與散落一地的點心碎片和兩人身上的狼狽污漬,共同構(gòu)建成這個混亂的現(xiàn)場。
瓷盤的碎裂聲音引來人流,他慌亂推開林妍,狂奔向洗手間的洗手池干嘔,大理石臺面貼著臉頰,鏡中倒影的人面色青白。
程先生祁瑾的聲音在身后傳來。
程予樂轉(zhuǎn)身,視頻里那個冷漠的祁瑾與眼前溫柔的面孔重疊,他踉蹌后退,后腰撞上洗平臺。
臉色這么差祁瑾伸手探問他額頭,生病了
程予樂觸電般抬手打開他的手:別碰我!
祁瑾的手懸在半空,眼神逐凍漸涼冷:誰見過你
重要嗎程予樂苦笑,折斷別人手腕的感覺如何
祁瑾的表情裂開一道縫隙,他抓住程予樂手腕按在鏡面上,力道大得驚人:你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呼吸噴在程予樂耳后,那個鋼琴師用我的秘密勒索錢財,不過是…自衛(wèi)。
鏡面因體溫蒸騰起薄霧。
程予樂在祁瑾眼中看見跳動的瘋狂,還有更深處的恐懼,他意識到,或許他們一直在深淵邊緣徘徊,區(qū)別于誰先墜落。
直播的提示音打破僵局,祁瑾松手后退,面上恢復(fù)平靜:今晚的慈善拍賣會直播,我需要你掌鏡。
程予樂看著手腕上的紅痕: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會。祁瑾對鏡整理袖口,因為你跟我一樣好奇故事的結(jié)尾。
當(dāng)晚的直播再創(chuàng)流量新高。
鏡頭前祁瑾侃侃而談公益理念,程予樂的取景框卻始終聚焦他發(fā)紅的腕部,手腕上換了一塊嶄新的表,剛好遮住抓痕。
彈幕在瘋狂的滾動:
【祁總今天一直在摸手表】
【攝影師今天的鏡頭好曖昧,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
【祁總看鏡頭的眼神都快拉絲】
【瑾樂Cp今天也吃的很飽的一天】
程予樂關(guān)閉彈幕提示。
拍賣最后一輪,祁瑾拍下程予樂最愛的哈蘇初代相機。
當(dāng)他在鏡頭前宣布要將相機送給重要的人,程予樂從取景器里對上他的視線。
程予樂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脫這一場游戲,他們之間早已不再是雇傭關(guān)系,而是鏡內(nèi)鏡外互相窺探的共犯,在真實與謊言的鋼絲上跳著致命探戈。
5
盛宴與獠牙
第5章:盛宴與撩牙
水晶吊燈將宴會廳切割成天數(shù)菱形光斑,空氣里懸浮著香檳氣泡破碎的微響,昂貴香水與雪茄煙霧混合成無形的帷幕。
程予樂緊貼冰涼的大理石柱,指尖深陷進掌心,試圖用細微痛感抵御人群帶來的窒息感。
祁瑾的生日宴。
衣香鬢影的名利場,于他而言無異于是頂級折磨。
林妍今早送來的禮服過分合身,絲綢面料摩擦皮膚的觸感像數(shù)螞在爬。
他本該待在工作室處理樣片,祁瑾一句我需要你在場便粉碎所有退路。
躲在這兒可拍不到好素材。祁瑾的聲音自身側(cè)響起,溫?zé)嵴菩馁N上程予樂緊繃的后腰。
程予樂不動聲色一點點挪開半步。
祁瑾今日穿了午夜藍絲絨,領(lǐng)針鑲著幽藍色月光石,襯得他眼瞳深處更加莫測。
他執(zhí)起程予樂的手,不容拒絕地引向宴會中心:今天的鏡頭,只對準我。
主桌區(qū)域的歡聲笑語被掐斷,空氣像被按下暫停鍵,幾位鬢發(fā)霜染的老者停止交談,鷹集般的目光齊齊釘在程予樂身上。
祁瑾視若無睹,親自拉開緊鄰主位的雕花座椅。
予樂,坐這里。祁瑾聲調(diào)不高,清晰落入每人耳中。
林妍端酒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
一位戴翡翠胸針的老婦人放下銀叉,金屬磕碰瓷盤聲音格外刺耳:阿瑾,這位子是留給陳董的。
祁瑾慢條斯理展開餐巾:陳董身體不適,予樂坐這正合適。
他按住程予樂微顫的肩膀,力道帶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開口說話的婦人面色鐵青,待者僵在桌邊,連樂隊演奏都漏了半拍。
程予樂如坐針氈,感覺所有視線化作實質(zhì)的針,扎透他的皮膚。彈幕在宴會廳側(cè)面巨大的直播屏上瘋狂滾動:【臥槽主桌】
【祁家元老臉都綠了哈哈哈】
胡鬧下首一位方臉中年男人拍案而起,酒液潑濺在雪白桌布上,祁瑾!祁家的規(guī)矩容不得你如此放肆,一個拿相機的——
二叔。祁瑾抬眼,嘴角噙著笑,眼底卻結(jié)滿寒霜,您的航運公司季度虧損百分之四十,需要我提醒董事會誰在替你填補窟窿嗎
他端起酒杯輕碰程予樂面前的杯子,叮一聲脆響,規(guī)矩,是勝利者定的。
祁家二叔臉色鐵青,嘴唇翕動幾下,終究頹然坐下。
程予樂垂首盯著餐盤邊緣繁復(fù)的金色花紋,胃部絞痛。
祁瑾的維護像一張華麗蛛網(wǎng),將他裹挾其中,越掙扎,纏得越緊。
酒過三巡,壓抑的暗流終于找到突破口。
一個身形搖晃的禿頂男人端著酒杯擠到程予樂身側(cè),濃重酒氣噴在耳畔。
小…小程是吧男人舌頭打結(jié),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程于樂肩頭,給我們祁少拍馬屁…拍得挺到位啊教教哥哥…怎么抱大腿
哄笑聲四起。
程予樂渾身僵硬,喉嚨像被水泥封死,他試圖掙脫,對方的手卻像鐵鉗越收越緊。
王董醉了。祁瑾的聲音響起,平靜無波。
醉
沒醉!王董乜斜著眼,另一只手竟去摸程予樂的相機,讓大伙兒看看…祁少的心肝寶貝…拍得多藝——
話音戛然而止。
祁瑾站起,動作優(yōu)雅得像舞臺劇演員,他握住碰向相機的手腕,看似隨意地一擰。
王董殺豬般的慘叫撕裂空氣,酒杯脫手,碎片混合紅酒飛濺。
祁瑾臉上仍掛得體的微笑,俯身靠近對方扭曲的臉。
王董他聲音輕柔如情人絮語,你右手碰了他。祁瑾的目光掃過王董僵在半空的右手,左手,左手,碰了我的相機。
王董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祁少……我錯了…喝多了…
理解。祁瑾微笑加深,手指在王董腕關(guān)節(jié)處緩緩施壓,骨節(jié)發(fā)生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酒后失儀,情有可原。
他轉(zhuǎn)向呆立的侍者,王董需要醒酒。帶他去后廚,雙手浸在冰水里——他頓了頓,欣賞王董瞬間慘白的臉,泡到能清醒地寫道歉信為止。
兩個黑衣保鏢無聲出現(xiàn),架起癱軟的王董施離會場。
地毯上留下一道深紅酒漬,像蜿蜒的血痕,死寂重新籠罩宴會斤,比之前更沉重百倍。
祁瑾抽出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指尖根本不存在的污漬,仿佛剛才折斷人腕骨的不是他。
彈幕徹底瘋狂:
【我靠靠靠!!!】
【為老婆發(fā)瘋啊啊啊!】
【祁少帥炸了但好可怕】
祁瑾的目光落回程予樂身上,冰寒褪去,換上一種溫存的神情:嚇到了他伸手想碰程予樂蒼白的臉。
程予樂偏頭躲開,胃里的翻騰再也壓不住,他推開椅子,跌跌撞撞沖向最近的露臺。
咸星海風(fēng)灌入肺腑,程予樂撐在冰涼欄桿干嘔汗浸透禮服內(nèi)襯,祁瑾的陰影籠罩住他。
為什么躲祁瑾的音調(diào)聽不出情緒。
程予樂轉(zhuǎn)身,背抵欄桿,海風(fēng)掀起他額前碎發(fā)你…你剛才…
處理垃圾而已。祁瑾逼近一步,月光照亮他半邊臉,精致如神祇,另一邊卻陷濃厚陰影里,他碰了你。
那也能—程予樂喉頭發(fā)顫,太過了!你在犯法!
祁瑾眸色轉(zhuǎn)深,伸手扣住程予樂冰涼的唇瓣,犯法,他該慶幸碰的不是你,是我的相機。
程予樂瞳孔收縮,祁瑾的指尖沿他脖頸下滑,帶著某種評估物品價值的審視:你比它們珍貴得多。
他俯下身,氣息佛過程予樂耳廓,但記住,我的東西,染指者死。
露臺厚重的絲絨窗簾掀開一條縫,林妍面無表情:祁總,切蛋糕環(huán)節(jié)準備好了。
祁瑾松開手,退后一步,恢復(fù)成衣冠楚的宴會主人。
他朝程予樂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個無聲的命令。
宴會廳內(nèi),《生日快樂》旋律響起。
巨大的多層蛋糕被推至中央,燭光搖曳,祁瑾握著程予樂冰涼的手腕站在主位,接受眾人的祝福,就像露臺上的對峙從未發(fā)生。
程予樂麻木地看著祁瑾吹滅蠟燭,刀鋒切入奶油,感覺自己神經(jīng)也像蛋糕一樣被切開。
許了什么愿有人笑問。
祁瑾側(cè)頭看問程予樂,燭光在他眼中跳躍:希望予樂永遠留在我鏡頭里。
掌聲雷動。
程予樂卻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脊椎,祁瑾的愿望,聽起來更像一道咒語。
回程的車廂里,程予樂蜷縮在遠離祁瑾的角落,車窗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臉。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陌生號碼的信息:【看到他真面目了U盤里的視頻只是開胃菜。想知道艾倫現(xiàn)在在哪家精神病院嗎——祁琛】
程予樂將手機熄屏,心臟狂跳。
他抬眼,后視鏡里,祁瑾閉目養(yǎng)神,嘴角卻掛著一掛若有若無的弧度,仿佛洞悉一切。
車駛?cè)雱e墅車庫。
祁瑾下車,繞到程予樂這邊拉開車門,紳士地伸手。
車庫頂燈涉白的光線下,他腕部露出一片淤青是方才擰斷王董手腕留下反作用力痕跡。
程予樂盯著那片淤青,像看著怪物的印記。
他沒碰祁瑾的手,自己下了車。
祁瑾的手懸在半空,笑容淡去,眼底風(fēng)暴凝聚:你在生氣。
沒有。程予樂低頭,聲音干澀。
因為我保護你,祁瑾逼近一步,將他困在車身與軀體之間,還是因為我讓你看清…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車庫冰涼的空氣吸入肺腑,帶有機油和塵土的味道。
程予樂抬頭,您需要的是能記錄完美的工具,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祁瑾瞳孔深處有冰層碎裂,他抬手,指尖描摹程予樂眼睛的輪廓,動作輕柔:我要的…他聲音低啞下去,是能看穿完美假象,依然選擇留下的…那個人。
手機震動打破緊繃的氣氛,林妍的聲音從祁瑾口袋的手機傳來,:祁總,王董那邊…他報警了。
祁瑾眼神寸寸成冰,溫柔假象蕩然無存。
他松開程予樂,接通電話,語氣森寒如西伯利亞凍原:讓他報。告訴王太太,她丈夫挪用公款養(yǎng)情婦的證據(jù),天亮前會出現(xiàn)在她郵箱。
電話掛斷,祁瑾重新看何程予樂,所有情緒已完美收斂:很晚了,去休息。你的房間在二樓東側(cè)。
他轉(zhuǎn)身走向電梯,背影挺拔孤絕,明天開始,拍攝我的晨間日常。七點,別遲到。
電梯門合攏,程予樂獨自站在空曠車庫,聽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四周昂貴的跑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而祁瑾,是其中最危險也最迷人的一頭,他掏出手機,指尖懸在祁琛的號碼上,最終按下了刪除鍵。
深淵已在前,他已無路可退。
不如看清,這頭困獸究竟想將他拖向何方。
6
深淵
晨光穿過紗簾在木地上織出細密網(wǎng)格。
程予樂盤腿坐在工作室地毯上,面前散落數(shù)十張照片都是祁瑾在晨露未晞的花園里修剪玫瑰,祁瑾半裸上身做平板支撐繃緊的背肌線條。
這些晨間日常拍攝于過去兩周,每張都浸著祁瑾的體溫。
程予樂拾起一張?zhí)貙�,畫面中祁瑾正在系袖扣,腕表反射出冷冽金屬光澤�?br />
他皺眉,翻出其他含腕表的照片比對。
七張不同日期拍攝的照片,七塊不同品牌的名表,表盤六點位置卻都嵌著同樣微小的凸起——針孔鏡頭。
程予樂放大電腦上上周拍攝的商務(wù)議照片,高清鏡頭下,祁瑾腕表側(cè)面的微型存儲卡槽清晰可見。
在看什么
祁瑾的聲音從背后傳來,程予樂手一抖,鼠標(biāo)點擊了刪除鍵。
屏幕上的特寫全部消失,留下一片空白。
晨間系列的選片。程予樂嗓子發(fā)緊,沒有轉(zhuǎn)身,差不多了。
祁瑾繞到他身前,身上帶著沐浴后的水汽。
他彎腰撿起地上散落的照片,發(fā)梢滴水落程予樂手背,涼得刺骨。
這張構(gòu)圖不錯。祁瑾抽出一張自己系領(lǐng)帶的照片,指腹在相紙邊緣摩挲,就是光線硬了些。
程子樂盯著祁瑾手腕,今天戴的是百達翡麗,黑色表盤低調(diào)奢華。
六點位置微小凸起,此刻看來像只窺視的眼。
不舒服。祁瑾撫上他額頭,掌心溫度灼人,臉色很差。
程予樂躲開觸碰:睡眠不足。
今晚別回公寓了。祁瑾收回手,走向咖啡機,客房一直備著你的換洗衣物。
陳述句,不是問句。
程予樂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的鈍痛讓他保持清醒。
過去兩周,祁瑾的掌控欲像藤蔓般無聲蔓延,他的衣柜里出現(xiàn)陌生品牌的衣物,冰箱自動補滿最愛的氣泡水,連手機相冊都被定期備份到工作室電腦。
這些他都可以解釋為過度體貼,但微型攝像頭…
祁總。林妍敲門進來,車備好了,十點要與瑞士代表會談。
祁瑾點頭,將咖啡放在程予樂面前:糖在左邊抽屜。
他系上西裝紐扣,在門口停頓,對了,今晚我要看上周慈善晚宴的成片。
門關(guān)上后,程予樂沖向洗手間干嘔。
冰涼大理石臺面貼著臉頰,鏡中倒影眼眶發(fā)紅,他擰開水龍頭,冷水沖刷手腕,試圖沖掉那種無形視線舔舐的錯覺。
手機震動,陌生號碼:【中午12:
30,藍鯨咖啡館3號包廂。關(guān)于那些手表——祁深】
正午陽光炙烤著人行道。
程予樂壓低頭上的捧球帽,推開咖啡館原重的橡木門。
冷氣夾雜咖啡豆焦香撲面而來,三號包廂的磨砂玻璃后,隱約可見人影晃動。
祁瑾端起紅酒輕抿一口,他抬頭,露出與祁瑾七分相似卻更顯陰鷙的笑容:程先生,比我想象的守時。
程予樂站在門口沒動:那些手表…
坐。祁瑾用叉子指了指對面座位,邊吃邊聊,他們家的惠靈頓牛排不錯。
包廂門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聲響。
程予樂沒碰餐具:你怎么知道手表的事
祁家監(jiān)控技術(shù)是我負責(zé)的部門研發(fā)得。祁深啜飲江酒,杯沿留下淡紅唇印,阿瑾從小就有收集癖。小時候是蝴蝶標(biāo)本,現(xiàn)在是…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程予樂,活物。
程予樂背脊繃直:視頻里的鋼琴師…
艾倫祁琛掏出手機滑動幾下,推過來,他現(xiàn)在長這樣。
屏幕上,消瘦的年輕人坐在輪椅上,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右手以不自然的角度垂落。
照片角落顯示拍攝于某家康復(fù)中心,日期是三個月前。
阿瑾每個月支付醫(yī)藥費。祁琛收回手機,多感人呀,弄斷人家的手還負責(zé)養(yǎng)老。
程予樂胸口發(fā)悶:為什么要給我看些這些
因為你比艾倫聰明。祁琛前似身前,雪茄味濃重,那天宴會,你看到他的真面了不是嗎
他舒展坐姿,祁瑾骨子里流著和他母親一樣的瘋血,控制、占有、毀滅…這是他愛人的方式。
窗外,幾個女孩舉著祁氏集團購物袋走過,笑聲穿透玻璃
程予樂想到直播彈幕里那些好甜磕到了的評論,胃部一陣絞痛。
證據(jù)呢程予樂直視祁琛,眼中帶有最后的希冀,除了這段模糊視頻和一張照片。
祁琛挑眉,從公文包取出文件夾:心理診療記錄。祁瑾十四歲起就被診斷為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伴有病態(tài)占有傾向。
他翻標(biāo)紅的一頁,看這里——
患者承認對現(xiàn)任鋼琴師產(chǎn)生過度依戀,無法容忍其他人接觸'
紙張在程予樂手中微微顫動,診療記錄日期,正是視頻里事件發(fā)生前一周。
他最近一次復(fù)診記錄。祁琛指向最后幾行,對現(xiàn)任攝影師的依戀程度己達危險閾值,建議藥物干預(yù)。
程予樂猛地合上文件:你想要什么
合作。祁琛眼睛亮得駭人,祁氏正在競標(biāo)政府智慧城市項目,需要你…他壓低聲音,拍些東西。
不可能。
別急著拒絕。祁琛靠回椅背,考慮清楚,是繼續(xù)當(dāng)他的囚徒玩具,還是…
他推來一張名片,我等你想通,你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
程予樂站起身,文件袋啪地掉在地上,白紙散落如雪片。
回工作室的路上,行道樹在烈日下投出鋸齒狀陰影。
程予樂機械地數(shù)地磚縫隙,思緒卻纏繞在那些照片、視頻、診療
記錄上,最令他恐懼的不是祁瑾的病,而是自己知道一切后,第一反應(yīng)是為他尋找借口。
工作室空無一人。
程予樂鎖上門,打開保險柜取出原始素材硬盤。
屏幕亮起,祁瑾的影像在時間線上流動——微笑的、沉思的、脆弱的…無數(shù)個瞬間他親手捕捉。
光標(biāo)懸停在標(biāo)記私人的文件上。
密碼提示跳出:你拍的第一張關(guān)于我的照片。
程予樂輸入日期,錯誤。
他試了藝術(shù)沙龍、哈蘇相機、薄荷檸檬水…全部錯誤。
最后,他鍵入Hand。
文件夾應(yīng)聲而開。
里面只有一段視頻和幾張照片。
視頻是監(jiān)控角度,程予樂跪在地上擦拭打碎的琉璃藝術(shù)品,發(fā)捎隨動作輕顫,后頸露一小片白皙皮膚。
照片則是他在工作室各個角落工作的側(cè)影,顯然是偷拍。
最下方一張是程予樂自己都不知道的樣子,藝術(shù)沙龍那晚,他站在露邊緣,月光勾勒出單薄輪廓,眼神迷芒得像迷路的鹿。
照片命名為《初見》。
心臟在胸骨下瘋狂沖撞,程予樂關(guān)掉屏幕,額頭抵在冰冷的顯示器上。
祁琛給的資科與眼前這些影像在他腦中廝殺,前者病態(tài)殘酷,后者…溫柔如同神明。
門鎖轉(zhuǎn)動驚醒了他,程予樂關(guān)掉屏幕,抓起旁邊畫冊假裝翻閱。
祁瑾走進來,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領(lǐng)帶松開,露出鎖骨凹陷處。
成片呢祁瑾問,聲音帶著疲憊。
程予樂調(diào)出編輯好的視頻,屏幕上祁瑾在晚宴燈光下熠熠生輝,與賓客談笑風(fēng)生,絲毫看不出曾殘忍折斷過人手腕。
剪掉了王董那段祁瑾挑眉。
公關(guān)部說影響不好。
祁瑾愉悅輕笑:你開始為我考慮了。他靠近,指尖劃過程予樂后頸,在擔(dān)心我
程予樂呆住那個被偷拍角度,祁瑾此刻手指觸碰的位置,與視頻里完全重合。
他猛站起,椅子在地面刮出尖銳刺耳聲響。
怎么了祁瑾眸色轉(zhuǎn)深。
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程予樂抓起外套,出去走走。
祁瑾沒阻攔,只是在他拉開門后說:晚餐七點。我讓廚房做了你喜歡吃的清蒸鱸魚。
走廊燈光慘白,程予樂跌坐在消防通道樓梯間,手機屏幕亮起又熄滅。
三次他點開通訊錄停在祁琛的名字,三次他返回主界面。
最后,他刪除了那條邀約信息。
路燈接替了太陽,程予樂回到別墅,餐廳水晶吊燈將長桌照得如同舞臺。
祁瑾坐在主位,面前擺著冷掉的鱸魚和兩份餐具。
我在外吃過了。程予樂撒謊。
祁瑾沒揭穿,只是推開面前未動的餐盤:來琴房。給你看樣?xùn)|西。
三角鋼琴上放著深藍絲絨禮盒,祁瑾打開它,里面是一塊的腕表,表盤鑲嵌著罕見的星云圖案,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銀河般光澤。
定制款。祁瑾執(zhí)起程予樂的手腕,拇指在內(nèi)側(cè)脈搏處按壓,表盤用了真正的隕石切片,每一道紋路都是宇宙的印記。
他低頭為程予樂戴上,就像你鏡頭下的我,獨一無二。
金屬表帶扣上咔嗒聲在寂靜琴房格外響亮,程予樂看著這塊精美絕倫的表,胃部絞痛。
相同6:00位置,熟悉的凸起清晰可見。
喜歡嗎祁瑾問。
程予樂抬頭,對上一雙盛滿期待的眼睛,他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控制狂用來監(jiān)視的工具,還是一個不懂得如何表達愛意的人能想到最珍貴的禮物。
很漂亮。他最終說,聲音干澀的像沙漠的風(fēng)。
祁瑾微笑,牽他走向鋼琴:彈一首給你聽
琴聲流淌而出,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程予樂坐在一旁,目光從祁瑾專注的側(cè)臉滑向自己腕上的表。
表盤星云在琴房暖光下變幻色彩,美的讓人失語。
曲至高潮,祁瑾彈錯了一個音,琴聲戛然而止,他雙手放在琴鍵上,指節(jié)泛白。
今天見祁琛了祁瑾問,聲音輕的幾乎融入未散的余音。
程予樂呼吸凝滯,祁瑾知道了,手表、咖啡廳、甚至那些文件…他全部都知道。
他給你看了什么祁瑾轉(zhuǎn)身,眼神平靜得可怕,艾倫的照片診療記錄還是…他手撫過琴鍵,我母親發(fā)病的視頻
程予樂指尖發(fā)麻,祁瑾站起身,陰影完全籠罩住他:為什么不問我祁瑾彎腰,雙手撐在程予樂椅子兩側(cè),為什么不直接問,這些是不是真的
木質(zhì)箱混著威士忌的氣息纏繞上來,程予樂仰頭,望進祁瑾眼底的漩渦:是真的嗎
祁瑾大笑,笑聲在琴房里回蕩出回音:部分。
他直起身,走向酒柜,我確實打斷了艾倫的手腕也確實…倒酒的手微微顫抖,遺傳了母親的瘋病。
琥珀色液體在杯中晃動,祁瑾一飲而盡,喉結(jié)滾動動出苦澀的弧度:但祁琛沒告訴你,艾倫在琴房裝了攝像頭,準備把我的隱私私賣給媒體。
他捏碎冰塊,也沒告訴你,我母親是被他父親逼瘋的。
程予樂腕上的表突然覺的重若干鈞。
他想起文件夾里的偷拍照,《初見》里自己迷茫的眼神,祁瑾病態(tài)的收集欲與孤獨…這一切混亂不堪。
現(xiàn)在你知道了。祁瑾放下酒杯,玻璃與大理石碰撞出清脆聲響,選擇權(quán)在你。
他走向門口,背影挺拔如常,表不喜歡可以扔掉。晚安,程攝影師。
門輕輕合上。
程予樂獨自坐在琴房,肖邦的旋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撫摸表盤,冰涼的金屬下似乎能感受到脈搏跳動,祁瑾給了他真實,也給了他選擇,留下或離開,信任或背叛。
但程予樂比誰都清楚,有些鏡頭一旦對準,就再也無法離開。
7
斷弦
消毒水的氣味頑固地附著在鼻腔深處。
程予樂躺在狹窄的病床上,看著天花板單調(diào)的白色紋理。
左腿懸吊在牽引架上,腳上打了石膏,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肋下的鈍痛,提醒他那場發(fā)生在十字路口的金屬撞擊,刺耳的剎車聲,失控的旋轉(zhuǎn),擋風(fēng)玻璃蛛網(wǎng)般裂開的紋路,以及最后吞噬意識的黑暗。
病房門被無聲推開。
祁瑾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像一尊被風(fēng)暴侵蝕過的雕像。
昂貴的西裝布滿褶皺,領(lǐng)帶不知所蹤,襯杉領(lǐng)敞開,露出緊繃的肌肉線條。
他眼白密布紅血絲,下顎線條僵硬如鐵。
目光觸及病床上的人,冰面乍裂,恐慌與暴戾翻涌上來,他幾步跨到床邊,手指停在程予樂打著留置針的手背上方,想握住他的手又怕人痛。
最終,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攥住的金屬床欄,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誰干的。祁瑾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里磨出來的。
程予樂偏過頭,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喉嚨干澀發(fā)緊,說不出話,也不想說。
說話!祁瑾的拳頭狠狠砸在床上,整張病床都隨之震動。
心電監(jiān)護儀的曲線陡然飆升,發(fā)出尖銳的警報。
護士聞聲沖出來:先生!病人需要安靜!請您出去!
祁瑾猛地轉(zhuǎn)身,眼底的猩紅幾乎要溢出來。
他一把揪住護土的衣領(lǐng),瘦小的護土雙腳離地,撞在墻壁上發(fā)出悶響。
安靜他低吼,聲音壓抑著毀滅一切的瘋狂,我的人躺在病床上傷成這樣,你讓我安靜!
放開她。程予樂的聲音微弱,像繃緊的弦。
祁瑾動作停滯,布滿面血絲的眼睛轉(zhuǎn)向病床,護士趁機掙脫,貼著墻根逃出病房。
是誰祁瑾回到床邊,俯身,雙手撐在程予樂身體兩側(cè),將他困在方寸之地。
濃重的煙草味和一種屬于恐懼的汗味混合,沉沉壓下來,祁琛還是董事會那群老東西
告訴我!
程予樂,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皮膚上投下陰影。
支票…他費力地吐出兩個字,你二叔…給我支票…照片…小時候的…
祁瑾的身體繃緊,如同拉到極致的弓。
空氣凝滯了幾秒,隨即爆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低笑,笑聲扭曲而狠厲,聽得人頭發(fā)麻。
很好。他直起身,非常好。他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毫無表情的臉,手指在屏幕快速敲擊。
程予樂的心沉下去,他知道祁瑾在做什么——報復(fù),用祁家二叔無法承受的方式。
病房的寂靜被手機按鍵聲切割得支離破碎,像是悲劇的倒計時。
護士再次帶著醫(yī)生和保安出現(xiàn)在門口,這次陣仗更大。
為首的醫(yī)生厲聲道:先生,你再不離開,我們立刻報警!
祁瑾緩緩抬眼,目光掃過門口眾人,眼神里沒有任何屬于人的溫度,只有純粹的暴虐,保安下意識后退半步。
報警祁瑾嘴角勾起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聲音輕如耳語,卻刺入每個人的耳膜,聽著。他,他指向病床上的程予樂,少一根頭發(fā)絲,或者受到任何一點驚嚇…
他停頓,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釘死在醫(yī)生臉上,你們這家醫(yī)院,連同里面所有活物,我會讓它…徹底消失。我說到做到。
病房氣氛落針可聞,醫(yī)生面色煞白,保安的手按在警棍上微微發(fā)抖。
祁瑾的威脅沒有咆哮,沒有歇斯底里,平靜反而令人骨髓生寒。
他最后看了一眼緊閉雙眼的程予樂,轉(zhuǎn)身,皮鞋踩在光浩的地磚上,一步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祁瑾一走眾人都松懈下來,護士帶著哭腔檢查程予樂的輸液管,醫(yī)生擦去額頭冷汗,低聲咒罵瘋子。
程予樂緩緩睜開眼,望著天花板,任由護士檢查。
幾天后,病房內(nèi)堆滿了昂貴的補品和鮮花,署名全是祁瑾,他讓護士全清理出去,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止疼藥,不是這些奢侈品。
林妍在一個黃昏出現(xiàn),她依舊妝容精致,職業(yè)套裝一絲不茍,只是眼下帶著淡淡的青色。
祁總在處理二叔的事。她將文件放在床頭柜上,語氣平靜無波,這是新的保密協(xié)議,祁總希望…你簽下,并補充道,補償金額非常豐厚。
程予樂目光落在文件袋上,沒動,他想起祁二叔送支票那張志在必得的老臉,祁瑾在病房里瀕臨失控的暴戾。
替我轉(zhuǎn)告祁先生,程予樂聲音沙啞,但異常清晰,合作終止。我退出。
程先生,祁總他…
我累了。程予樂打斷她,閉眼,擺出送客的姿態(tài)。
林妍沉默收起文件:你私人物品,祁總讓我?guī)砹�。她將背包放在椅子上,正是車禍時程予樂隨身攜帶的。
背包表面有摩擦的痕跡,沾著點點褐色污漬,可能是血跡。
林研離開,腳步比平時沉重。
夜深人靜,止痛藥效力過去,肋下鈍痛和腳上的麻木交織襲來。
程予樂艱難坐起,拿過背包,拉鏈有些卡頓,他費力拉開。
相機在包最上面,相機身有撞擊的凹痕,鏡頭保護蓋碎裂,程予樂的心痛的無法自拔。
他小心地取出相機,嘗試開機,屏幕一片漆黑。
車撞上的瞬間,他下意護住相機,顯示沒能護住它。
他摸索打開存儲卡槽,卡還在,指尖觸及存儲卡的金屬邊緣,他頓住了,卡槽邊緊貼相機內(nèi)壁的縫隙里,卡著一個微小的、不屬相機的黑色金屬物體——微型錄音筆。
程予樂用指甲摳出那個小東西,它只有指甲蓋大小,做工精良。
他死死攥住它,指節(jié)泛白。
祁瑾的手表,無處不在的監(jiān)控,還有這個…什么時候進去藝術(shù)沙龍第一次去工作室
他找到錄音筆側(cè)開關(guān),指尖顫抖按下。
電滾的嘶嘶聲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帶有祁瑾特有的、經(jīng)過精確算計的溫柔:程予樂…名字不錯。林夏的表弟背景干凈…對,就是他,那雙眼睛…像蒙塵的玻璃珠,有點意思。
安排一下,沙龍那天,讓他'不小心'碰倒那件琉璃…對,贗品,我需要一個…自然的切入點。
錄音結(jié)束,程予樂全身力氣被抽空,初見時的緊張,琉璃碎裂的驚慌,祁瑾遞來名片時真誠的琥珀色眼睛…所有畫面在腦海中碎裂、重組。
不是偶然,沒有巧合,從一開始他就已經(jīng)落一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所謂真實瞬間,那些讓他心軟的真情流露,甚至讓他恐懼的占有欲爆發(fā)…都可能是劇本一部分
他抬手撥下手背的留置針,不顧涌血的血珠和刺耳警報聲,掙扎下床。
傷腳無法著地,重重摔倒在地,他顧不上疼痛,抓起床頭柜上的手機,用手指解鎖找到祁瑾的號碼。
撥號音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
予樂祁瑾的聲音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和…期待仿佛一直在等這個電話。
程予樂劇烈喘息,喉嚨里堵著腥甜的鐵銹味,他看著地上的微小錄音筆,像看著一條毒蛇。
祁瑾,他對手機,聲音嘶啞得如同沙石摩擦,每個字都耗盡力氣,我們…結(jié)束了。
電話那頭長久的沉默,只有那頭呼吸聲證明通話沒有中斷,程予樂能想象祁瑾此刻的表情,平靜深海表面下,風(fēng)暴正在撕裂一切。
知道了。祁瑾的聲音終于傳來,異常平靜平靜得詭異,沒有質(zhì)問,沒有挽留,只有輕飄飄的三個字。
電話被掛斷,忙音空洞回響。
程予樂癱倒在地磚上,警報聲尖銳地撕扯著耳膜,他看著天花板刺的白光,腕上那地塊星云腕表在燈光的映照下,流轉(zhuǎn)著璀璨的光芒。
他抬起沒受傷的手,指尖觸碰到表帶搭扣。
咔嗒一聲輕響。
束縛,解開。
8
暗室微光
雨水在落地窗上蜿蜒成扭曲的溪流,模糊了窗外城市輪廓。
程予樂窩在出租屋的舊沙發(fā)里,腿上攤著平板。
屏幕上,財經(jīng)新聞的頭條標(biāo)題觸目驚心:《祁氏集團股價暴跌豪門丑聞深陷漩渦》。
配圖是祁瑾母親年輕時候的照片,眼睛清澈,笑容溫婉,旁邊并列瑞士某頂級療養(yǎng)院的診斷報告截圖,上面寫著重度躁郁癥、妄想型精神分裂。
報道用獵奇的手法深挖祁家瘋病基因,暗示祁瑾的完美繼承人形象不過是精心構(gòu)筑的謊言。
彈幕在直播鏈接下方瘋狂滾動:
【基因彩票失敗】
【難怪祁瑾那么瘋】
【家族企業(yè)要完蛋了吧】
【心疼祁少一秒】
【樓上別圣母,資本家活該】
程予樂關(guān)掉頁面,床頭柜上,那塊解下的星云腕表靜靜躺著,表盤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
錄音筆里那句背景很干凈…就他了仍在耳畔回蕩,像一根淬毒的針,反復(fù)刺穿信任的殘骸。
手機屏幕亮起,林夏的信息帶著灼:【樂樂!看新聞了嗎祁家現(xiàn)在就是火山口,你千萬別犯傻摻和進去!離祁瑾遠點!他那種只會拉你下地獄!】
程予樂指尖停在回復(fù)鍵上,最終只回了一個字:【嗯】
他起身,跛著尚未痊愈的腳走到工作臺,車禍后遺留的傷痛讓每個動作都帶有滯澀感。
他打開電腦,調(diào)出加密文件夾,里面存放著幾月來拍攝的祁瑾照片,彈鋼琴時顫抖的手指,宴會陰影里陰鷙的眼神,還有那張《暴風(fēng)雨眼》里沉睡的輪廓。
這些照片不再是祁瑾要求的完美影像,而是程予樂私自保留的、剝離面具后的碎片,他曾以為自己在捕捉真實的他,現(xiàn)在卻成了記錄精心騙局的幫兇。
鼠標(biāo)滑過一張照片:祁王瑩站在老宅空曠的琴房,背對鏡頭,望向窗外蕭瑟的庭院。
照片名為《囚徒》。
窗外雨勢轉(zhuǎn)急,豆大的的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的敼點。
程予樂煩躁地合上電腦,目光落在角落相機包,相機已經(jīng)報廢,但存儲卡完好無損。
鬼使神差地,他取出存儲卡,插入讀卡器。
文件夾里除了工作照,還有一個隱藏目錄。
密碼提示:你給我第一件東西。
程予樂皺眉,他給過祁瑾什么薄荷檸檬水工作合同他嘗試輸入Trus。
錯誤。
他盯著屏幕,腦海里閃過祁瑾接過名片指尖的觸碰,藝術(shù)沙龍那杯清涼飲品…輸入LeomonWater。
目錄解鎖。
里面沒有照片,只有一段音頻文件和一份掃描文檔。
程予樂點開音頻,電流雜音后,祁瑾疲憊沙啞的聲音流淌出來:…Dr.
陳,氟西汀劑量不夠…幻聽又開始了…還是那聲音…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怪物…不,不是母親的聲音…是父親…對,葬禮前他最后說的話…聲音停頓,壓抑的喘息后,是玻璃碎裂的脆響,…今天差點失控掐死一個董事…他看到我在看程予樂的照片…嘲笑我…說我在收集另一個'標(biāo)本'…
錄音結(jié)束于一聲痛苦低吼,程予樂背滲出冷汗。
他點開那份掃描文檔,是一份陳舊報紙的影印版送。
社會版頭條:《祁氏前掌門人墜樓身亡,疑因抑郁癥加重》,報道日期,正祁瑾父親忌日的前一天。
報道下方,用紅筆潦草寫一行小字,字跡稚嫩卻力透紙背:不是我推的。他想帶走媽媽,我攔住了,他說: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怪物。
程予樂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錄音里父親的聲音,報紙上的遺言,祁瑾少年時期絕望的辨白…碎片拼湊出令人窒息的真相。
祁瑾的瘋,是家庭的詛咒,是童年陰影的囚籠,是試圖越掙脫越深陷其中的泥沼。
窗外的暴雨似乎也灌進他的胸膛,想起祁瑾在琴房里蜷縮的身影,病床前失控的暴戾,還有那句希望予樂永遠遠留在我鏡頭里的卑微祈求。
恨意依舊尖銳,手機再震動。
這次是林姸,程予樂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遲疑片刻,接通。
程先生。林妍的聲音失去往日的刻板,罕見的緊繃,祁總…在祁家老宅,他把自已反鎖在…他小時候的衣柜里。我們進不去…他狀態(tài)…很不好。
背景音里,隱約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模糊不清的囈音。
他拒絕所有人靠近。林妍聲音帶著懇求,除了…可能你。
雨刮器在擋風(fēng)玻璃上徒勞地左右擺動,視線一次次清晰又模糊。
出租車在老宅銹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程予樂付錢下來,雨水打透外套,林妍撐著傘站在門廊下。
他在三樓東翼盡頭。林妍遞他一把黃銅鑰匙,眼神復(fù)雜,小心點。
老宅內(nèi)部彌漫腐朽的木頭和塵埃的味道,陰冷潮濕的空氣冰冷的蛇,纏繞著皮膚。
程予樂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上樓,每一步都牽動著腿上的傷,走廊墻壁上,古老的肖像畫在昏暗壁燈投下扭曲的陰影,空洞的眼睛仿佛在注視他。
盡頭房間的門虛掩著,程予樂推開,一股濃烈的威士忌酒氣混合淡淡的血腥味從衣柜飄來,房間很大,卻異�?諘�,積灰的玩具火車散落在地毯上,書架倒塌了一半,書籍狼藉。
唯一完好的是一架蒙塵的三角鋼琴。
最里側(cè),一個巨大紅衣柜矗立在陰影里,柜門緊閉,沉悶的撞擊聲正從里面持續(xù)傳來,伴隨著壓抑的、困獸般的嗚咽。
程予樂的心臟被攥緊,他緩步靠近,每步都踩在祁瑾破碎童年上,停在柜門前,抬手,指節(jié)輕輕叩擊厚重的門板。
里面的撞擊聲停止。
祁瑾。程予樂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回響,是我。
寂靜持續(xù)了幾秒,接著,是鎖舌彈開的咔噠聲。
柜門向內(nèi)開了一條縫,程予樂拉開沉重的柜門。
衣柜內(nèi)部空間遠比外面看起來大,像個小小囚室,祁瑾蜷縮在角落一堆陳舊毛毯里,頭埋在膝蓋,栗色卷發(fā)凌亂不堪。
他赤著腳,昂貴的襯衫袖子被撕碎,裸露的小臂布滿新鮮抓痕和淤青,幾深較深傷口正滲出血珠,腳邊滾落一個空酒瓶和幾個被捏扁的藥板。
聽到聲響,祁瑾抬頭,他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駭人,如同受傷的一匹孤狼,認出程予樂瞬間,眼中混合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下一秒想焚毀一切的憤怒。
你!祁瑾的聲音嘶啞破碎,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因醉酒腳步輕浮踉蹌一下,重重撞在柜壁上,來看笑話還是…
他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眼神兇狠刺何程予樂,來確認我是不是徹底完蛋了
濃重的酒氣、血腥味祁瑾身上那種絕望的氣息撲面而來,程予樂站在柜門外,雨水順發(fā)梢滴落,冰涼的觸感讓他保持最后一絲清醒。
他沒有后退。
我看了新聞。程予樂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祁瑾發(fā)出一聲短促刺耳的笑:滿意了祁家的瘋狗基因,貨真價實!我母親是瘋子!我父親是瘋子!我…
他指著自己,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我!更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一個設(shè)計你、監(jiān)視、差點害死你的瘋子!
他抓起一個空藥板狠狠砸程予樂腳邊,塑料碎片劃過程予樂鞋面,留下幾道淺白的劃痕。
你父親墜樓前說的話。程予樂打斷他歇斯底里的宣泄,目光落在他鮮血淋漓,不是你的錯。
祁瑾所有動作和聲音僵住了,只剩下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喘息,眼神凝固在程予樂臉上。
程予樂向前一步,踏入衣柜的陰影里,空間變得逼仄,他蹲下身,視線與祁瑾猩紅雙眼平齊,緩慢而清晰地說:他說,你和母親一樣,都是怪物。"他想帶走你母親,你攔住了他。你父親…自己跳下去的。
祁瑾像是無形的重錘擊中,他臉上兇狠和瘋狂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純粹、孩童般的茫然和脆弱。
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聲音,他下意識地抱住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摳進新鮮的傷口,血珠沿蒼白皮滾落。
程予樂伸手,不是安撫,而是強硬地抓住祁瑾,指尖觸碰到粘膩的血液,祁瑾身體一顫,想要掙脫,卻被程予樂更用力按住。
錄音筆我聽到了。程予樂聲音低沉,沙龍是設(shè)計,監(jiān)控是真的,病…也是真的。他看著祁瑾的震驚、恐懼,但我相機里的你,衣柜里的你…他頓了頓,這些,也是真的。
祁瑾停止了掙扎,他怔怔看著程予樂,火焰徹底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無措,一滴渾濁的液體,不知是雨水、汗水還是別的什么,順著他的下頁線滑落,砸在陳舊的毛毯上。
程予樂松開鉗制他的手,轉(zhuǎn)而從口袋拿出一塊干凈的棉手帕,用手帕小心翼翼擦拭那些刺目的血跡。
動作很輕,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減弱,只剩下淅淅瀝瀝的佘音。
衣柜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布科摩擦過皮膚的聲響,祁瑾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放松,頭無力地抵在柜壁上,閉上眼睛。
程予樂包扎好最后一道傷口,將染血的手帕塞進祁瑾的手心,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蜷縮在陰影里的男人,眼神復(fù)雜:
起來。祁瑾。
這場仗,還沒打完。
9
曝光與對焦
鎂光燈的強光灼燒著眼底,程予樂站在塵光攝影展的入口陰影處,掌心滲出細密的冷汗。
展廳人聲鼎沸,空氣里混合著香檳、昂貴皮革和一種獵奇的興奮感。
巨幅海報上,《他》占據(jù)中心,祁瑾蜷縮在老宅衣柜黑暗中,傷痕累累的手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眼神空洞如被遺棄的幼獸。
海報下方,猩紅的主題詞刺入眼簾:完美表皮的裂痕:一個豪門的真實縮影。
彈幕在展示廳側(cè)面巨大的直播屏上滾動:
【臥槽這照片太有沖擊力了】
【補瑾這真是祁瑾】
【看著好痛…】
【消費病人隱私攝影師缺大德】
【樓上懂個屁!這才是紀實的力量!】
準備好了表姐林夏擠到他身邊,緊緊攥住他的胳膊,祁家那些老狐貍肯定收到風(fēng)聲了,今天絕對會來砸場子!
程予樂的目光掃過展廳。
他的照片被精心布置在純白展墻上,像一枚枚精致的手術(shù)刀,切開祁家光鮮的皮囊:
《失控》捕捉到他在病房暴戾揪往護士的衣領(lǐng);(從監(jiān)控里截取的)
《囚徒》祁瑾在琴房孤獨的背影;
《標(biāo)本》則是祁瑾書桌抽屜里那些偷拍程予樂的照片,整齊排列如同昆蟲收集盒;
最內(nèi)側(cè)的獨立展區(qū),鎖在防彈玻璃罩內(nèi),是那張印著祁父遺言的舊報紙影印件,旁邊配著微型錄音筆的展示臺,循環(huán)播放祁瑾痛苦的低語:…幻聽開始了…
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怪物'…
每一張照片旁,都附有簡短的注釋,只陳述時間、地點、事件核心,不帶任何主觀評判,卻比任何煽情的文字更具感染力。
他……真同意你展出這些林夏聲音發(fā)抖,指向《他》。
程予樂沒回答,祁瑾是否重要同意已經(jīng)不重要。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用最赤裸的曝光作為武器,撕開膿包,也斬斷所有退路。
要么在真相烈焰中同歸于盡,要么…浴火重生。
人群騷動起來,入口處。
祁家二叔帶著幾個面色陰沉的董事,如同黑壓壓的禿鷲群闖入明亮的展廳。
二叔的目光像淬毒的刀,狠狠釘在程予樂身上,隨即掃過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臉上的肌肉因暴怒而抽搐扭曲。
下作!二叔的咆哮壓過展廳的嘈雜,他沖向最近的展墻那張《失控》,誰給你的狗膽!敢污蔑祁氏繼承人!他伸手就要毀壞裝裱精美的相框。
住手!一聲厲喝穿透混亂現(xiàn)場。
祁瑾出現(xiàn)在展廳側(cè)門。
所有目光,所有鏡頭,齊刷刷轉(zhuǎn)向他。
他今天沒穿慣常的定制西裝,而是一身簡潔的黑色高領(lǐng)毛衣和同色長褲,臉色依舊蒼白,眼下帶著青黑,但背脊挺得筆直。
他無視二叔的怒吼,無視閃爍的鎂光燈,目光穿過人群,精準落在程予樂身上,短暫交匯。
他穩(wěn)步向展廳中央預(yù)留的的小型演講臺,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祁二叔的手僵在半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祁瑾站上講臺,調(diào)整一下麥克風(fēng)的高度,抬眼,目光平靜掃過全場驚愕、探究、鄙夷或嘲笑的臉,最后定格在直播鏡頭上。
各位下午好。祁瑾的聲音從音響傳來,感謝程予樂先生,他用鏡頭,邀請各位參加這場…關(guān)于'我'的解剖課。
臺下死寂,彈幕也出現(xiàn)一瞬的空白。
照片是真的,錄音也是真的,診斷報告是真的。他目光投向防彈玻璃罩里的舊報紙,我父親墜樓前說的話,也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的話卻帶著千斤重,我,祁瑾,患有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伴隨重度抑郁和焦慮。十四歲確診,依賴藥物和心理治療至今。我的母親,祁林婉女士,因家族遇傳及長期精神虐待,罹患嚴重精神分裂癥,目前仍在瑞士接受治療。
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口,閃光燈瘋了般亮起,記者們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
污蔑!都是污蔑!。祁二叔目眥欲裂,試圖沖上臺,卻被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黑衣安保人員無聲攔住。
祁瑾繼續(xù)他的陳述:過去,恐懼讓我用完美假象包裹自己,用控制來抵御失控感。這導(dǎo)致了錯誤,造成了傷害。
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掠過程予樂的方向,帶著歉意,對艾倫先生,對過去無意中卷入我偏執(zhí)漩渦的人,尤其是…
他聲音低沉下去,喉頭發(fā)緊對程予樂先生,我利用他的信任,設(shè)計初遇,實施監(jiān)控,在病態(tài)占有欲驅(qū)使下,將他置于危險境地。對此,我承擔(dān)全部責(zé)任。
臺下嘩然!設(shè)計初遇實施監(jiān)控病態(tài)占有欲這些自白比任何照片更具有爆炸性!
直播彈幕徹底瘋狂:
【親口承認了】
【臥槽地雷系美男自曝!】
【好瘋好帶感!】
【上面的正常點好嗎】
【居然有點心疼…】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祁瑾微微拈手,壓下騷動。今天站在這里,撕下這層皮,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不是為了傅取同情,更不是祁氏危機公關(guān)的一部分!他目光如炬,直躺問臉色鐵青的祁瑾和幾位董事,是為了清算!清算祁家光鮮門楣下的腐敗與罪惡!
他指向防彈玻璃罩:祁世昌先生,我的父親,并非單純因抑郁癥墜樓!他長期對妻子實施精神虐待,是導(dǎo)致我母親精神崩潰的直接推手!他墜樓前意圖強行帶走神志不清的妻子,被我阻攔后,留下那句惡毒的詛咒!
祁瑾的聲音因激動聲帶發(fā)顫,卻依舊清晰,而你們—他手指掃過幾位董事,我的好叔叔們!利用我母親的病情,長期操控她的股份,榨取祁氏利益!在我父親死后,更將更年幼的我視為傀儡和威脅!祁�。�
他厲聲點名,你指使制造車禍,妄圖滅口程予樂,掩蓋你挪用智慧項目資金的罪行!證據(jù)!
冷笑一聲,指何演講臺側(cè)面的電子屏,已同步提交給經(jīng)偵部門!
電子屏同時亮起,滾動播放轉(zhuǎn)賬記錄、秘密協(xié)議、以及祁琛與肇事司機聯(lián)絡(luò)的加密通訊截圖!
祁二叔和幾位董事面如死灰,現(xiàn)場安保迅速上前控制試圖逃跑的祁琛。
尖叫、怒罵、閃光燈爆裂的聲響混作一團,在這片混亂的中心,祁瑾目光穿過暄囂,再次鎖定程予樂。
程予樂站在原地,看著臺上那個撕開面具、將自身連同家族罪惡一同置烈火上炙烤的男人。
恨意依舊存在,像沉底的礫石。
祁瑾走下演講臺,無視周圍伸過來的話筒和鏡頭,徑直走向程予樂。
他在程予樂面前站定,距離近到能看清對方睫毛的長度,程予樂。祁瑾的聲音很低,只夠他們兩人聽見,謝謝你…看見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沒有任何而強迫的意味,現(xiàn)在,輪到你選擇了,留下…或者離開。我都尊重你的決定,任何決定。
無數(shù)相機對準他們。彈幕滾動。
【牽手!牽手!】
【別心軟啊樂樂!】
【病批進化成忠犬了】
【這是什么世紀名場面!】
程予樂低頭,看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寫下無數(shù)命令、也曾沾染血跡的手。
他抬起頭,目光迎上祁瑾深琥珀色的眼眸,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沒有放入祁瑾等侍的掌心,而是舉起胸前的徠卡相機。
咔嚓。
清脆的快門聲,閃亮燈亮起,定格此刻:祁瑾錯愕的臉,他懸在半空的手,程予樂專注凝視取景器的側(cè)影。
程予樂放下相機,看著液晶屏上這張新鮮出爐的照片。
畫面里的祁瑾,褪去所有偽裝,只剩下原本最真的、被鏡頭捕捉瞬間茫然與期待。真實,純粹。
他嘴角揚起一個極淡的弧度,對著鏡頭,也對著眼前的祁瑾說道,:這張,不修了。
數(shù)月后,心理診所候診室。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淺淺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線。
祁瑾合上手中的財經(jīng)雜志(封面標(biāo)題:《祁氏完成重組,新掌門人推動心理健康關(guān)懷計劃》),看向診室門。
門打開,程予樂走出來,神色平靜。
祁瑾立刻起身,沒有詢問治療細節(jié),只自然接過他手中的帆布包:去暗房新到的顯影液據(jù)說效果不錯。
程予樂點頭,嘴角有極淡的笑意。
診所樓下,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等待。
駕駛座上的林妍從后視鏡看向后座,程予樂靠窗坐著,翻看相機里的照片,祁瑾在廚房笨拙煎蛋的側(cè)影,晨光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祁瑾則低頭用平板處理郵件,左手卻自然地覆在程予樂放在座椅的手背上,拇指指腹不無意識摩挲著他腕間一道淡淡的疤痕。
車窗外,城市依舊熱鬧非凡。
暗紅色的暗房安全燈下,一張張記錄著不完美的真實的相紙,在顯影液中,正緩緩浮現(xiàn)出清晰的影像。
10
尾聲:顯影時間
程予樂俯身在工作臺前,指尖捻動攝子,將一張濕漉漉的相紙浸入定影夜。
深紅色的安全燈像一只朦朧的眼,注視著相紙上影像的緩慢凝結(jié),是祁瑾在社區(qū)公益畫室教孩子們涂鴉的側(cè)顏,顏料蹭臟價值不菲的羊絨衫袖口,他渾然不知,嘴角的弧度松弛而開心。
暗房門被無聲推開,微弱的光線短暫侵入又被吞噬。
祁瑾的身影倚在門框上,沒有踏入這片只屬于程予樂和光影的領(lǐng)域。
他手里端著骨瓷杯,裊裊熱氣蒸騰著咖啡的醇香,與顯影液的味道格格不入。
林妍送來的報告。祁瑾的聲音帶著診療后持有的沙啞,Dr.
陳說…神經(jīng)性厭食的指標(biāo)穩(wěn)定了。他停頓,目光落在程予樂被安金燈染上一層暖紅的后頸,氟西汀減了五毫克。
程予樂的動作沒有停下,鑷子穩(wěn)穩(wěn)夾起定影液完畢的相機,放入流動清水槽。
水流沖刷著藥液,也沖刷著祁瑾話語里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嗯了一聲,尾音輕得幾乎消散在嘩嘩水聲,這已是祁瑾復(fù)診的常態(tài)匯報,帶著笨拙的坦誠。
祁瑾將杯子放在門邊矮柜上,杯底觸碰木質(zhì)臺面發(fā)出嗒
一聲。
下周的集團慈善晚宴,他繼續(xù)說,目光追隨程予樂在安全燈下移動的身影,他們希望…我們出席。
他們指的是董事會里殘存的舊勢力和新晉的投資者,修復(fù)形象工程的一部分。
程予樂將水洗好的相紙夾上晾繩,指尖捻去邊緣水珠。
他轉(zhuǎn)過身,安全燈的紅光在他眼底映得目光沉靜而銳利,需要我拍什么他問。
不是拒絕,也非應(yīng)允,只是確認工作的邊界。
祁瑾搖頭,向前半步,半個了身子探進暗房的紅光里,另一半仍留在門外昏暗的走廊。
不需要。他看著程予樂眼睛,琥珀色瞳孔在紅光下更顯深邃,只需要…你在場。
程予樂的目光滑過祁瑾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那里曾經(jīng)留下過自殘的抓痕,如今只剩下幾道極淡融入皮膚紋理的淺白印記。
祁瑾的坦誠像一層薄而堅韌的膜,包裹著那些依舊存在、需要小心繞行的暗礁。
他不再用強制的繩索,而是攤開掌心
,等待他自愿踏入那片曾經(jīng)讓他窒息的聚光燈海。
程予樂最終點點頭,幅度很小,祁瑾緊繃的肩膀線條松弛下來,極淡的、如釋重負的暖意融化融化在眼底。
好。祁瑾應(yīng)道,退出暗房。
門輕輕合攏,隔絕咖啡香與酸澀的藥水味。
一周后,晚宴衣香鬢影,巨大的水晶燈將宴會廳照得如同白晝。
程予樂坐在角落,沒有拍攝,他穿著剪裁合體的深灰色,像一道安靜的影子,觀察著這場精致的表演。
祁瑾被眾人簇擁中心,言談舉止間恢復(fù)了舊日的從容優(yōu)雅,只是眉宇間那份刻意完美感淡了,偶爾投向程予樂的日光,帶著無聲的確認。
二叔端上一杯香檳,他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目光像刮骨刀一般掃過程予樂。
程先生好定力,看著仇人風(fēng)光無限,滋味如何他傾身,酒氣噴在程予樂耳側(cè),別以為他變了,瘋狗就是瘋狗,拴上鏈子,也改不了咬人的本性。
他送你進醫(yī)院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程予樂端起桌上的蘇打水,指尖感受著玻璃杯壁上的冰涼,他抬眼,目光平靜迎上二叔刻毒的視線,嘴角甚至牽起淡淡的弧度,像審視鏡頭里一個構(gòu)圖失衡、情緒失控的失敗的模特。
祁先生。程予樂的聲調(diào)不高,卻奇異穿透背景弦樂,你的領(lǐng)帶歪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二叔胸前歪斜的領(lǐng)帶。
二叔臉上的假笑僵住,下意識低頭。
就在這種微妙的氛圍的間隙,祁瑾的身影如一道屏障般介入,自然而然地隔開程予樂與二叔。
祁瑾臉上帶著社交式微笑,一手隨意搭在程予樂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tài),另一手端著一杯果汁,穩(wěn)穩(wěn)遞到程予樂面前。
鮮榨橙汁,沒加冰。祁瑾的聲音溫和,眼神卻銳利看向二叔鐵青的臉,二叔喝多了,我讓人送您去休息室醒醒酒雖是問句,語氣卻不容置疑。
兩名待者立刻無聲靠近。
二叔嘴唇翕動,最終在祁瑾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憤然離去。
祁瑾低頭靠近程予樂,氣息拂過他的耳廓:還好
程予樂接過橙汁,涼爽的橙汁驅(qū)散了因二叔靠近粘膩感。
嗯。他抿了一口,酸甜的果汁沖淡了暗房藥水的記憶。
祁瑾的手仍搭在椅背,守護的姿勢自然穩(wěn)固,沒有絲毫控制的僵硬。
晚宴尾聲,賓客陸續(xù)離場。
程予樂獨自站在露臺,城市的霓虹在腳下流淌成光的河流,夜風(fēng)吹散宴會廳殘留的喧囂與繁華。
身后傳來腳步聲,停在與他并肩的位置。
祁瑾沒有話說,只是遞來一件薄羊絨開衫,程予樂接過披上,熟悉的雪松尾調(diào)混合藥皂的潔凈氣息將他包裹。
祁瑾的袖口隨意地卷起幾折,露出腕骨和小臂曾經(jīng)布滿掙擰抓痕的地方,如今光滑平整,只留下一道最深的疤痕。
程予樂的指尖動了動,最終沒有去觸碰那道疤痕。
他抬眼,望向遠處祁氏集團大廈重新亮起、象征著新項目的藍色LOGO燈光。
新暗房,在頂樓留好了。朝南,兩面落地窗。他頓了頓,你隨時可以用。
程予樂側(cè)過頭,祁瑾的臉龐在城市夜光下輪廓分明,褪去所有表演性的完美,只剩下真實、疲憊的輪廓。
他不再需要鏡頭去捕捉那些轉(zhuǎn)瞬即逝的真實,因為真實本身,經(jīng)過各種事件后慢慢沉淀,像顯影液清晰的影像。
好。程予樂應(yīng)道,聲音融進夜風(fē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