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我被夫君與庶妹鎖在冷院,咳血而亡。
重生回及笄宴那日,偽善繼母正笑吟吟遞來桃花糕。
我反手將糕點塞進庶妹嘴里:妹妹先請。
后來權(quán)傾朝野的異姓王蕭玦總在墻角蹲我。
他拋來染血匕首:仇要親手報才痛快。
缺墊腳石時,本王隨時在。
我踩著他遞來的石頭,將仇人碾入地獄。
登基大典上,他當眾握住我指尖:江山為聘,換你一世安穩(wěn)。
冰冷的空氣裹挾著腐朽與灰塵的氣味,狠狠灌入我的肺腑,激得我蜷縮在薄如紙片的破絮里,撕心裂肺地咳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將五臟六腑都生生扯碎,喉間彌漫開濃重的鐵銹腥甜。我費力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指尖顫抖地抹過嘴角,借著窗外透入的那點慘淡月光,掌心赫然是一灘粘稠、發(fā)暗的血跡。
又咳血了。
這具殘破的軀殼,終于要走到盡頭了么
意識在無邊的寒冷與劇痛中浮沉,最后清晰的畫面卻蠻橫地撕裂黑暗,直直刺入腦�!沼H妹妹沈玉蓉那張嬌艷如花的臉龐,依偎在我夫君林之煥的懷里,兩人站在冷院破敗的門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如同在打量一灘令人作嘔的穢物。沈玉蓉涂著蔻丹的手指掩著唇,咯咯輕笑:姐姐,你安心去吧。你的嫁妝,煥郎會替我好好‘保管’的。林之煥,那個曾在我耳畔許下白首之盟的男人,此刻只是冷漠地移開目光,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會玷污了他的眼睛。院門被無情地合攏,咔噠一聲落鎖的脆響,成了我前世聽到的最后樂章,冰冷地宣告我被整個世界徹底遺棄。
好恨啊……蝕骨的恨意如同毒藤,纏繞著殘存的心跳,幾乎要將它勒碎。若有來世……
意識驟然沉入一片無光的深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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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玉棠
一聲聲輕柔的呼喚,帶著刻意營造的暖意,穿透那溺斃般的黑暗,將我猛地拽回塵世。
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我艱難地掀開一絲縫隙。刺目的光線瞬間涌入,激得淚水毫無征兆地盈滿眼眶。待視野從模糊的淚光中漸漸清晰,眼前的一切讓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又在下一剎那瘋狂地逆流沖撞!
雕花繁復(fù)的紫檀木拔步床頂懸著淡粉的輕紗幔帳,隨風(fēng)微微拂動�?諝饫飶浡逖虐嘿F的蘇合香氣,甜膩得令人窒息。床邊,一張精心描畫過的、溫婉含笑的臉龐正關(guān)切地俯視著我——我的繼母,趙氏。
她手中端著一碟精致的糕點。那點心捏成桃花模樣,粉嫩誘人,花瓣邊緣還細致地點綴著點點金箔,在明亮的光線下閃爍著虛假的光芒。
桃花糕!
前世那場幾乎要了我半條命的意外,那場纏綿病榻、讓趙氏順利奪走我母親遺留嫁妝打理權(quán)的風(fēng)寒……一切的源頭,就是眼前這碟被趙氏親手遞來的、浸透了陰謀的桃花糕!
好孩子,可算醒了。趙氏的聲音依舊柔得能滴出水來,帶著恰到好處的嗔怪與疼惜,今兒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怎地貪睡到現(xiàn)在快起來梳洗,賓客們都快到了。來,先吃點東西墊墊,這是母親特意讓小廚房給你新做的桃花糕,你最愛的。
她說著,捏起一塊糕,那染著鮮紅蔻丹的指甲襯得糕點愈發(fā)粉嫩,溫柔地朝我唇邊遞來。那熟悉的甜香,此刻卻像毒蛇吐信般令人作嘔。
前世的我,是怎樣的愚蠢竟被這偽善的笑容蠱惑,滿心歡喜地張口吞下這裹著蜜糖的砒霜!
冰冷的恨意如同淬毒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我重生之初的恍惚與迷茫。靈魂深處那沉淀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怨毒與寒冰,驟然復(fù)蘇,凝聚成實質(zhì)的鋒芒,在我眼底深處一閃而過。
母親費心了。我開口,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異常平靜,甚至微微彎起了唇角,露出一絲前世從未有過的、近乎天真的笑意。
就在趙氏眼底掠過一絲得逞的放松時,我猛地抬手,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狠戾,精準地攥住了她遞糕的那只手腕!
��!趙氏猝不及防,手腕被我鐵鉗般的手指死死扣住,劇痛讓她臉上的溫婉面具瞬間碎裂,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妹妹!我倏然轉(zhuǎn)頭,目光如冷電般射向屏風(fēng)后那個探頭探腦、正等著看我病倒好戲的身影——我的庶妹,沈玉蓉。她臉上的幸災(zāi)樂禍還未來得及收起,便被我眼中那徹骨的冰寒凍得僵住,顯出一絲驚惶。
姐姐最疼你了,我臉上的笑容陡然加深,甜得發(fā)膩,眼神卻冷得如同數(shù)九寒冰。攥著趙氏手腕的手指猛地用力,迫使她捏著桃花糕的手轉(zhuǎn)向沈玉蓉的方向。同時,我另一只手如毒蛇出洞,狠狠掐住沈玉蓉小巧的下巴,迫使她驚恐地張開了嘴。
這頭一份新鮮,自然要給妹妹先嘗嘗!
話音未落,在趙氏失態(tài)的尖叫和沈玉蓉驟然放大的恐懼瞳孔中,我將那塊沾著趙氏指尖蔻丹紅的桃花糕,狠狠塞進了沈玉蓉被迫張開的嘴里!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的喉管捅穿。
唔——!咳咳咳!沈玉蓉被嗆得劇烈咳嗽,整張臉憋得通紅,本能地想往外吐。
妹妹慢點吃,別噎著。我死死捂著她的嘴,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細嫩的皮肉里,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姐妹情深的微笑,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低語,這可是‘母親’的一片‘心意’,一滴都不許糟蹋了。
趙氏終于從劇痛和震驚中回過神,臉色煞白如鬼魅,再也維持不住那賢良淑德的假象,聲音尖銳得變了調(diào):沈玉棠!你瘋了!快放開你妹妹!
放開我緩緩松開鉗制沈玉蓉下巴的手,任由她像條離水的魚般癱軟在地,捂著喉嚨拼命干嘔,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方素白錦帕,仔仔細細擦拭著每一根碰過她們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骯臟至極的東西。抬眼看向趙氏,眼底再無一絲溫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寒潭,母親在說什么女兒不過是遵您教導(dǎo),姐妹友愛罷了。妹妹吃得急,您該心疼才是,怎么反倒怪我
我微微傾身,靠近面無人色的趙氏,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一字一頓,帶著地獄歸來的森然:這桃花糕,味道如何母親,您說……它會不會也讓人‘病’上一場嗯
趙氏瞳孔驟縮,像是被無形的冰錐刺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酸枝木圓桌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她看著我,如同白日見鬼,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看著這對前世將我推入地獄深淵的母女此刻的狼狽與驚恐,一股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藤,瞬間纏繞上我的心臟。很好。這只是開始。
前世那場因落水而起的風(fēng)寒并未發(fā)生——沈玉蓉吃了那塊加料的桃花糕,當夜果然上吐下瀉,高熱驚厥,足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精心調(diào)養(yǎng)的好氣色毀了大半,人也瘦脫了形。趙氏急得嘴上起泡,私下里不知砸了多少名貴藥材,看向我的眼神更是淬了毒,卻又因做賊心虛,不敢公然發(fā)作,只能將那刻骨的怨毒深深掩藏在那張日漸憔悴卻依舊強撐溫婉的假面之下。
府中下人慣會見風(fēng)使舵,眼見著大小姐在及笄宴后性情似乎沉穩(wěn)(或者說冷厲)了許多,二小姐又病得七葷八素,夫人也莫名消沉,對芷蘭院的份例供給倒是比前世同期要準時足量了些。
小姐,這是這個月的月例銀子,還有夫人那邊……按例該給您添置夏衣的料子和頭面銀子,也一并送來了。我的貼身丫鬟青禾捧著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和幾張銀票進來,小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雀躍。前世青禾為護我,被趙氏尋了個錯處活活打死。重活一世,我第一個護住的就是她。
我正坐在窗前的書案旁,提筆在一本嶄新的冊子上記錄著什么。聞言,只淡淡嗯了一聲,頭也未抬:放下吧。
青禾放下東西,好奇地湊近了些:小姐,您這幾日總在寫寫畫畫,是什么呀她識得些字,看清最上面一行赫然寫著趙氏,癸酉年三月初七,私吞江南織造貢緞三匹,轉(zhuǎn)賣于東市錦繡坊,得銀八百兩,嚇得小臉一白,慌忙捂住嘴。
噓——我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朝她露出一個安撫又帶著深意的笑,記賬呢。欠下的,總歸要一筆一筆……討回來。冊子上密密麻麻,全是趙氏這些年利用管家之便,克扣我的份例、私吞我母親嫁妝收益、甚至挪用公中銀錢放印子錢的鐵證。前世直到死,我才從林之煥和沈玉蓉的奚落中拼湊出這些骯臟勾當?shù)谋揭唤�。如今,它們是我�?fù)仇路上最鋒利的刀。
窗外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議論。
聽說了嗎二小姐那病……邪性得很!大夫都查不出具體緣由,只說寒氣入體,虛不受補……
可不是!病得人都脫相了,夫人急得什么似的。不過說來也怪,那天及笄宴,明明是大小姐落的水,怎么最后病倒的反而是二小姐
噓!小聲點!我瞧著……大小姐自那日后,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樣了,冷颼颼的,看人心里發(fā)毛……還是少議論的好……
議論聲漸漸遠去。我擱下筆,走到菱花鏡前。鏡中的少女,眉眼依稀是十五歲的稚嫩輪廓,可那雙眼睛,卻幽深如古井寒潭,沉淀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冰冷與滄桑。我抬手,指尖輕輕撫過光滑的鏡面,仿佛要拂去前世的塵埃。
沈玉棠,這一世,你的天真,你的軟弱,連同那些無謂的期盼,都該隨著那場冷院的雪,徹底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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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蓉病愈后,沉寂了一段時間,但骨子里的惡毒與不甘并未消退。趙氏更是變本加厲地暗中克扣。夏衣送來的料子,是次等的杭綢,顏色暗沉,觸手粗糙,連府里有頭臉的管事娘子都不屑穿。送來打頭面的銀子,更是被明目張膽地扣減了三分之一。
小姐!這也太過分了!青禾氣得眼圈發(fā)紅,捧著那幾塊料子和明顯不足數(shù)的銀子,這料子,這銀子……分明是欺負人!奴婢去找夫人理論!
回來。我平靜地叫住她,拿起一塊灰撲撲的綢料,指尖捻了捻,理論她有一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等著你。庫房緊張物價飛漲或者干脆倒打一耙,說你記錯了賬目。前世這樣的虧,我吃得還少么每一次委屈求全,換來的不過是她們變本加厲的踐踏。
那……難道就這么算了青禾不甘地跺腳。
算了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閃爍,自然不能。不僅要討,還要讓她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吞下去的,連本帶利、原原本本地給我吐出來!
機會很快來了。半月后是沈老夫人六十壽辰。沈家雖非頂級權(quán)貴,但祖父曾官至三品,門生故舊不少,父親沈崇文如今也在工部掛著個五品員外郎的閑職,這場壽宴,京中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派人來賀。
壽宴當日,沈府張燈結(jié)彩,賓客盈門。趙氏作為當家主母,一身簇新的絳紫色纏枝牡丹紋云錦褙子,滿頭珠翠,滿面春風(fēng)地穿梭于女眷之中,嫻熟地應(yīng)酬著,一派雍容華貴的當家主母風(fēng)范。沈玉蓉也精心裝扮過,試圖掩蓋病后的憔悴,穿著一身嬌嫩的杏子黃衣裙,跟在趙氏身后,努力扮演著乖巧可人的沈家二小姐,只是眼神深處,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鷙。
我則低調(diào)地坐在角落,一身半新不舊的月白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素銀簪子,與滿堂的珠光寶氣格格不入。然而,這份刻意的樸素,反而引起了一些眼尖女眷的注意和低聲議論。
宴至中席,氣氛正酣。當管家高聲唱喏著各家賀禮時,我端坐不動,直到趙氏娘家送來一份體面的賀禮后,我才在青禾擔(dān)憂的目光中,緩緩起身。
祖母,我的聲音清亮,不高不低,卻奇異地壓過了廳中的喧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孫女玉棠,恭賀祖母松鶴長春,福壽綿延。孫女年幼,無甚私產(chǎn),唯有奉上母親生前留下的一點心意,為祖母添壽。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趙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沈玉蓉更是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我示意青禾上前。青禾捧出一個紫檀木雕花匣子,小心翼翼地打開。剎那間,滿室生輝!匣內(nèi)紅絲絨襯底上,靜靜臥著一支通體無瑕、溫潤如凝脂的羊脂白玉如意。玉質(zhì)純凈,毫無瑕疵,在燈光下流淌著內(nèi)蘊的寶光,雕工更是精湛絕倫,祥云瑞獸栩栩如生。此物一出,頓時將前面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襯得黯然失色!滿堂賓客無不倒吸一口涼氣,眼中滿是驚艷與贊嘆。
好玉!真正是稀世珍寶!一位見多識廣的老翰林忍不住撫須贊道。
沈大小姐好孝心!此物價值連城��!
是啊是啊,不愧是先夫人留下的……
贊嘆聲中,趙氏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那是被當眾扒皮的慘白與鐵青交織。她認得這支玉如意!這正是我生母壓箱底的嫁妝之一,當年被她暗中扣下,謊稱遺失了!她怎么也沒想到,我竟會在這種場合,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將它拿出來!
祖母,我無視趙氏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走到沈老夫人面前,恭敬地將匣子奉上,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孺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此物一直由母親保管。孫女前些日子清點母親遺物,見賬冊上明明登記在冊,卻遍尋不見,心中甚是惶恐不安,唯恐是下人疏忽遺失。幸得蒼天庇佑,讓孫女在……庫房角落里一個落了灰的舊箱底尋回。想來是下人們粗心,竟將它混在舊物里了。今日孫女將它獻與祖母,愿祖母福壽安康。
庫房角落落了灰的舊箱底沈老夫人接過玉如意,入手溫潤,愛不釋手,但聽到我的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她浸淫后宅一生,豈會聽不出弦外之音目光銳利地掃向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趙氏。
趙氏!沈老夫人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身為當家主母,掌管中饋,玉棠母親的嫁妝物品遺失,你竟毫不知情若非玉棠細心尋回,我沈家豈不是要落個保管不力、侵占先媳嫁妝的惡名你如何解釋!
母親!兒媳……兒媳……趙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著,在滿堂賓客或驚訝、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腦子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總不能說,是她自己扣下的吧
祖母息怒。我適時地開口,聲音溫順,想來是下人們憊懶疏忽,母親管家事多,一時未能察覺也是有的。如今寶物尋回,便是萬幸。只是……我話鋒一轉(zhuǎn),微微垂眸,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窘迫,孫女前些日子去領(lǐng)夏衣份例和頭面銀子,管事媽媽說庫銀吃緊,物價騰貴,只給了不足數(shù)的銀子,衣料也……孫女想著,或許是府中周轉(zhuǎn)真有難處孫女用度節(jié)儉些也無妨,只是今日見母親為祖母壽宴操持得如此盛大周全……似乎又……
點到即止。但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趙氏有錢大辦壽宴,卻沒錢給嫡女做衣服打首飾還克扣份例更別提那遺失的玉如意了!
賓客們的眼神徹底變了,竊竊私語如同無數(shù)根針,扎在趙氏身上。沈老夫人的臉色更是黑如鍋底。侵占先媳嫁妝,苛待嫡女,治家無方……趙氏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賢名,在這一刻,當著滿城勛貴的面,被我親手撕得粉碎!
好!好一個管家事多!沈老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手中的玉如意重重頓在案上,趙氏!即日起,你交出庫房鑰匙和對牌!中饋之事,暫由我身邊的周嬤嬤協(xié)理!你給老身好好閉門思過!
趙氏眼前一黑,幾乎當場暈厥過去。沈玉蓉更是嚇得面無血色,死死扶住母親,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纏繞在我身上,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
我平靜地退回座位,端起面前的清茶,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溫?zé)�,熨帖著冰冷的指尖。看著趙氏母女如喪考妣的慘狀,聽著滿堂賓客或明或暗的指摘議論,心中那口郁結(jié)了太久的濁氣,終于緩緩?fù)鲁觥?br />
這只是第一步。趙氏,你加諸于我身上的屈辱和掠奪,我會讓你百倍、千倍地償還。而沈玉蓉……我冰冷的余光掃過那張因嫉恨而扭曲的臉。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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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被當眾奪權(quán),禁足思過,如同在沈府后宅投下了一顆巨石。府中下人噤若寒蟬,看向芷蘭院的眼神徹底變了,恭敬中透著深深的畏懼。連送來的份例都異常及時充足,衣料、吃食、炭火,無一不是上好的。
小姐,您看這云錦,這顏色多正!還有這燕窩,是上等的官燕!青禾歡喜地清點著東西,小臉興奮得通紅,這下看誰還敢克扣咱們!
我淡淡一笑,指尖拂過那光滑細膩的云錦料子,眼神卻無波無瀾。這些不過是表面文章。趙氏雖被奪了管家權(quán),但多年經(jīng)營,盤根錯節(jié),豈會甘心沈玉蓉的恨意更是有增無減。她們的反撲,只會更加瘋狂和隱蔽。
果然,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洶涌。
先是我的膳食里連續(xù)幾日出現(xiàn)不潔之物,雖被警惕的青禾及時發(fā)現(xiàn)。接著是去花園散步時,回廊上突然松動墜落的瓦片,險險擦著我的鬢角落下,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再后來,竟在我沐浴的浴桶邊緣,發(fā)現(xiàn)了細密的、浸了毒的銀針!
一次次的意外,一次比一次狠毒,目標明確——要我沈玉棠的命!
小姐!太危險了!咱們告訴老夫人吧!青禾看著那幾枚泛著幽藍光澤的毒針,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在抖。
告訴祖母我捻起一枚毒針,冰冷的金屬觸感直透心底,眼中戾氣翻涌,證據(jù)呢瓦片是‘年久失修’,毒針是‘下人疏忽’,膳食不潔更是無從查起。她們既然敢做,必然掃清了首尾。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將毒針狠狠擲入一旁的銅盆中,發(fā)出叮的一聲脆響,既然她們想玩陰的……那就看看,誰的手段更狠!
我鋪開紙張,提筆蘸墨,手腕沉穩(wěn),落筆卻如刀鋒般凌厲。一張布局的草圖漸漸成形,標注著沈玉蓉每日必經(jīng)的路線和她身邊幾個心腹婆子的輪值規(guī)律。前世沈玉蓉為了毀我容貌,曾命人在我慣用的面脂里下毒,這一世,該讓她自己嘗嘗這滋味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最是公平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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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機會來了。沈玉蓉因憂心母親,去大相國寺上香祈福。前世她慣愛在寺后那片僻靜的桃林里偶遇些青年才俊。
這天午后,我?guī)е嗪�,也來到了大相國寺。不過并未去大雄寶殿,而是徑直走向寺后那片幽深的桃林。時值春末,桃花早已凋謝,枝頭結(jié)著青澀的小毛桃,林間綠蔭濃密,更顯幽靜。
小姐,咱們來這里做什么怪僻靜的……青禾有些不安地四下張望。
等人。我言簡意賅,目光冷靜地掃視著林間小徑。
話音剛落,林間另一頭的小徑上,果然出現(xiàn)了沈玉蓉和她貼身丫鬟的身影。她今日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愁緒和虔誠,倒真像是個為母祈福的孝女。只是那雙眼珠子,卻不安分地四下瞟著,似乎在尋找什么。
我拉著青禾迅速隱入一叢茂密的樹影之后,屏住呼吸。
沈玉蓉走到林間一處石桌旁,似乎有些累了,對丫鬟道:我在這里歇歇腳,你去前面看看,母親供奉的長明燈添油了沒有。
丫鬟應(yīng)聲而去。
就在丫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的瞬間,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獐頭鼠目的男人從旁邊的樹后鬼鬼祟祟地鉆了出來,快步走向沈玉蓉,壓低聲音:二小姐,您吩咐的東西,小的弄來了!保證無色無味,摻在脂粉里,十天半個月,保管讓她臉上潰爛流膿,神仙難救!他諂媚地笑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包。
沈玉蓉眼中閃過一絲惡毒的興奮,伸手就要去接:辦得好!銀子少不了你……
就是現(xiàn)在!
我猛地從樹后閃出,手中緊握著一塊棱角尖銳的石塊,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男人的后腦狠狠砸去!
砰!一聲悶響。
那男人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晃了晃,軟軟地癱倒在地,手中的油紙包也掉落在地。
啊——!沈玉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起來,看清是我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極致的驚恐,沈玉棠!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一步上前,彎腰撿起那個油紙包,在沈玉蓉驚恐欲絕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打開。里面是一小撮淡黃色的粉末,散發(fā)著極淡的、幾乎聞不到的甜腥氣。前世,就是這東西,差點毀了我的一生!
我的好妹妹,我捏著那包毒粉,一步步逼近嚇得連連后退的沈玉蓉,臉上掛著地獄修羅般的微笑,眼神卻冰冷得能凍結(jié)血液,姐姐教教你,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話音未落,我猛地出手,如閃電般擒住沈玉蓉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在她絕望的嗚咽和掙扎中,我將那整包淡黃色的粉末,毫不留情地全數(shù)倒進了她的喉嚨里!
唔……唔……咳咳咳!嘔……沈玉蓉拼命掙扎,涕淚橫流,雙手瘋狂地摳著自己的喉嚨,想要嘔吐出來,卻無濟于事。那粉末入口即化,迅速滑入食道。
我松開手,冷眼看著她像一條瀕死的魚般蜷縮在地上劇烈地干嘔、咳嗽,痛苦地抓撓著自己的臉和脖子,白皙的皮膚上很快出現(xiàn)了一道道驚心動魄的紅痕。
放心,死不了。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淬毒,只是讓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兒,好好嘗嘗你自己選的‘胭脂’罷了。滋味如何嗯
沈玉蓉蜷縮在地,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痛苦嘶鳴,怨毒和恐懼交織在她迅速紅腫潰爛的臉上,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她掙扎著想撲過來,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我冷冷地瞥了她最后一眼,如同看一堆骯臟的垃圾,轉(zhuǎn)身對嚇呆了的青禾道:走。
剛走出幾步,繞過一株粗壯的桃樹,我腳步猛地頓住,全身瞬間繃緊!
桃樹虬結(jié)的枝干陰影下,竟斜倚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看似尋常的玄色錦袍,身量極高,肩寬腿長。因背光而立,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雙眼睛,銳利深邃得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饒有興味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探究,仿佛穿透了我方才所有的狠戾與偽裝,直抵靈魂深處。
他在這里多久了看到了多少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藏著的、用來防身的尖銳簪子,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致,警惕地回視著他,眼神同樣冰冷銳利,如同護住幼崽的母狼。
寂靜在幽暗的桃林中彌漫,只有身后不遠處沈玉蓉痛苦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更添幾分詭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男人忽然動了。他并未上前,只是隨意地抬手一拋。
一道烏光劃破林間的晦暗,帶著破風(fēng)之聲,精準地落在我腳前三尺之地。
鏘啷一聲輕響。
那東西深深插入松軟的泥土中,只余半截在外。竟是一柄通體烏黑的匕首!刀鞘古樸無華,卻透著一股沉凝的煞氣,露出的刀刃寒光凜冽,刃口處沾染著幾抹暗紅近黑、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跡,散發(fā)著濃重的血腥味。
我瞳孔驟縮,目光死死盯住那柄染血的兇器,又猛地抬起,射向那個神秘的男人。
他依舊隱在樹影里,輪廓深邃,看不清具體表情,只有低沉醇厚、帶著一絲玩味和慵懶的嗓音清晰地傳來,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動最低沉的那根弦:
仇,自己親手報,才最是痛快。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在我緊握簪子、沾著些許塵土和沈玉蓉掙扎時蹭上污漬的手上停頓了一瞬,那聲音里便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冰冷的金屬滑過溫潤的玉石:
不過,小姑娘,下次記得擦干凈手。
不等我作出任何反應(yīng),他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短促,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隨即,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后退,眨眼間便融入了更深的林蔭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唯有那柄深深插入泥土、刃口染血的匕首,和他留下的那句話,如同烙印般刻在桃林潮濕的空氣里,也狠狠地烙進了我的心底。
缺墊腳石時,本王隨時在。
本王!
我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因這最后兩個字而瞬間凝固、倒流!寒意徹骨。
他是……蕭玦!那個權(quán)傾朝野、手握重兵、連皇帝都要忌憚三分的異姓王——靖安王蕭玦!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看到了多少他給我這染血的匕首……又是什么意思
無數(shù)疑問如同冰錐,狠狠刺入腦海。然而,身后沈玉蓉那越來越微弱、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呻吟,強行將我混亂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現(xiàn)在不是深究的時候!必須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猛地回神,眼神瞬間恢復(fù)冰冷銳利。彎腰,毫不猶豫地一把拔起那柄染血的匕首!入手沉重冰涼,那濃烈的血腥氣直沖鼻腔。我迅速用袖子裹住刀鞘,將它藏入袖中。冰冷的觸感和血腥味刺激著我的神經(jīng)。
走!我低喝一聲,拉起還在發(fā)懵的青禾,不再看地上翻滾的沈玉蓉一眼,轉(zhuǎn)身疾步朝著桃林外走去。腳步又快又穩(wěn),只有袖中緊握匕首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蕭玦……墊腳石我咀嚼著這兩個字,眼底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最終沉淀為一片更加幽深的寒潭。
這潭水,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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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蓉毀容了。
據(jù)說那毒粉極其霸道,雖被寺中僧人發(fā)現(xiàn)及時灌下大量清水催吐,保住了性命,但一張原本嬌艷的臉卻徹底毀了。從臉頰到脖頸,布滿了大片大片暗紅色的潰爛疤痕,如同被滾油潑過,猙獰可怖。嗓子也徹底壞了,只能發(fā)出嘶啞難聽的嗬嗬聲,如同破鑼。
消息傳回沈府,如同平地驚雷。趙氏當場暈厥,醒來后哭天搶地,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她女兒,狀若瘋婦地要沖進芷蘭院找我拼命,卻被沈老夫人派來的婆子死死攔住。
證據(jù)!拿出證據(jù)來!沈老夫人拄著拐杖,面色鐵青,對著哭嚎的趙氏厲聲呵斥,無憑無據(jù),攀咬嫡姐,成何體統(tǒng)!玉蓉丫頭自己跑去那僻靜林子做什么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死絕了嗎!我看她是咎由自�。〗o我看好了她,沒我的允許,誰也不準放她出來丟人現(xiàn)眼!
趙氏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癱在地上哀嚎。沈玉蓉被關(guān)在繡樓里,終日以淚洗面,摔打東西,嘶啞的哭罵聲如同夜梟啼鳴,攪得整個沈府不得安寧。
芷蘭院卻異常平靜。我將那柄染血的匕首洗凈,用油布仔細包裹好,藏在了床下最隱秘的暗格里。蕭玦的出現(xiàn)和他留下的那句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他看到了我的狠辣,卻遞來了刀。他稱自己為墊腳石……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王爺,到底意欲何為
小姐,林府派人送了帖子來。青禾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張灑金帖子,臉上帶著憂慮,是林家公子……約您明日未時,在城南的‘聽雨軒’茶樓……見面。
林之煥
我接過帖子,指尖拂過那熟悉的、屬于林之煥的筆跡,心中再無半分波瀾,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翻涌的厭憎。前世種種背叛、折辱、冷院鎖鏈的冰冷觸感……瞬間席卷而來。
他終于按捺不住了沈玉蓉毀了,趙氏倒了,我這個原本被他視為棄子的未婚妻,似乎又有了利用的價值
一抹冰冷的、帶著無盡嘲諷的笑意爬上我的唇角。
知道了。我將帖子隨手丟在桌上,如同丟棄一張廢紙,告訴來人,我會準時赴約。
赴約自然要去。前世你加諸我身的痛楚,今生,也該讓你好好品嘗了。就從這第一步,徹底碾碎你那虛偽的期待開始。
翌日,未時。城南聽雨軒,二樓雅間竹韻。
我推門而入時,林之煥已經(jīng)在了。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袍,頭戴玉冠,面如冠玉,端坐在窗邊,姿態(tài)依舊是那副清貴矜持的世家公子模樣。只是眉宇間,難掩一絲憔悴和焦灼。
玉棠妹妹,見我進來,他立刻起身,臉上堆起溫雅得體的笑容,快步迎上前,試圖伸手來扶我的胳膊,語氣帶著刻意的親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你來了�?煺堊�。我特意點了你最愛的明前龍井。
我腳步一頓,不著痕跡地避開他伸來的手,徑直走到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動作疏離而冷淡。
林之煥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笑容微微一滯,眼底閃過一絲尷尬和惱怒,但很快又被掩飾過去。他訕訕地收回手,坐回原位,親自執(zhí)壺為我斟茶。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白瓷杯中,清香裊裊。
玉棠妹妹,他將茶杯輕輕推到我面前,聲音放得更加柔和,帶著循循善誘的意味,你……近來可好府中之事,我略有耳聞。趙夫人和二妹妹……唉,真是家門不幸,委屈你了。
我垂眸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并未去碰那杯茶,聲音平淡無波:勞林公子掛心。沈府家務(wù),自有祖母定奪,不敢言委屈。
一句疏離的林公子,讓林之煥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蠱惑:玉棠,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以前……是我糊涂,被一些表象蒙蔽,對你有所疏忽�?赡阋靼�,我們自幼定親,這婚約是兩家長輩的心意所系,關(guān)乎兩府顏面。如今二妹妹……已然如此,趙夫人也……你才是沈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女!你我若能重修舊好,日后……
重修舊好我終于抬起眼,看向他。目光清澈如水,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直直刺入他眼底,將他那份虛偽的算計看得無所遁形。
林之煥被我看得心頭一悸,強笑道:是,玉棠。過去種種,是我之過。只要你點頭,我即刻回去稟明父母,重議婚期!林家少夫人的位置,永遠是你的!將來我若能入仕,你也……
林公子,我打斷他美好的藍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你今日約我來,說這些話,是因為突然發(fā)現(xiàn),我這個‘名正言順的嫡長女’,比起毀了容、失了勢的庶妹沈玉蓉,對你林家更有‘用處’了,對嗎
你!林之煥臉上的溫雅面具終于徹底碎裂,猛地站起身,臉色漲紅,眼中射出羞惱的厲光,沈玉棠!你胡說什么!我好心好意……
好心好意我也緩緩站起身,與他平視,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林之煥,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嘔的偽善嘴臉!你今日約我來,打的什么算盤,你我心知肚明。無非是看沈玉蓉這顆棋子廢了,趙氏也倒了,而我,似乎又有了被你利用的價值。你想用這婚約,綁住我,榨干我沈家最后一點油水,為你林家的前程鋪路
你住口!林之煥被我戳中心思,惱羞成怒,指著我的鼻子,風(fēng)度盡失地低吼,沈玉棠!你別不識抬舉!你以為你沈家如今還有什么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一個被奪了權(quán)的繼母,一個毀了容的庶女!除了我林家,誰還會要你這樣一個心狠手辣、聲名狼藉的女人!你……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打斷了林之煥的咆哮!
我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掌火辣辣地疼。林之煥猝不及防,被打得臉猛地偏向一邊,白皙的臉上瞬間浮起一個清晰的五指印。他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我,像是第一次認識我這個人。
雅間內(nèi)死一般寂靜。
這一巴掌,我甩了甩發(fā)麻的手掌,聲音冷得像冰渣,字字清晰,打你薄情寡義,背信棄義!
我一步步逼近他,眼神銳利如刀,逼得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林之煥,你給我聽清楚。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響徹在寂靜的雅間里,你我之間,自你與沈玉蓉勾搭成奸、視我如敝履、將我鎖入冷院自生自滅那一刻起,便已恩斷義絕!今生今世,我沈玉棠,就算嫁豬嫁狗,也絕不會再嫁你林之煥這種狼心狗肺之徒!
我猛地從袖中抽出一物,狠狠摔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咚!
那是一塊通體瑩潤、刻著林字的羊脂玉佩——正是當年兩家定親的信物!
婚約,今日作廢!玉佩奉還!從此以后,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若再敢糾纏……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那張因驚怒羞憤而扭曲的臉,唇角的譏誚如同淬毒的冰花,我不介意讓你也嘗嘗,身敗名裂、萬人唾棄的滋味!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挺直脊背,轉(zhuǎn)身決絕地拉開雅間的門,大步離去。留下林之煥一人捂著臉,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看著桌上那枚冰冷的玉佩,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白,最后化為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怨毒。
門在我身后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他那如同毒蛇般陰冷的目光。
走出聽雨軒,春日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瞇起眼,深吸了一口氣�?諝庵兴坪踹殘留著雅間里令人窒息的虛偽和算計,但更多的,是一種枷鎖碎裂、污濁盡去的暢快!
前世的孽緣,今生的枷鎖,終于被我親手斬斷!
然而,心頭的巨石并未完全落下。趙氏雖被奪權(quán),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沈玉蓉毀容失聲,怨毒更深。林之煥今日被我當眾打臉退婚,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必不會善罷甘休。還有那柄染血的匕首和它神秘的主人……蕭玦。
我抬手,指尖輕輕拂過袖袋——那里放著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銅制令牌。這是方才在聽雨軒混亂中,一個不小心撞到我的小二塞進我手里的。令牌上,只有一個凌厲的篆體影字。
靖安王府的影子衛(wèi)!
蕭玦的人……一直在暗中盯著我或者說,盯著林之煥他給我這令牌,意欲何為
復(fù)仇之路,遠未到終點。前方的荊棘,只會更加尖銳。但這一次,我手中握著的,已不再是前世那無力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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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風(fēng)波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在京城勛貴圈子里炸開了鍋。
聽說了嗎沈家那位大小姐,當眾打了林公子耳光,摔了定親玉佩!
嚯!好生潑辣!林之煥這次臉可丟大了!
潑辣我看是清醒!林家那點齷齪心思誰不知道眼看沈家二姑娘廢了,又想回頭巴結(jié)嫡女,呸!活該被打!
話雖如此,沈大小姐這名聲……日后婚配怕是難了……
難我瞧未必!這份魄力,這份決斷,尋常閨秀可沒有!我倒覺得痛快!
流言紛紛揚揚,褒貶不一。沈府內(nèi)更是氣氛壓抑。沈老夫人雖惱恨林之煥的涼薄,但對我如此激烈決絕的退婚方式也頗有微詞,只訓(xùn)誡了幾句太過剛烈,有失閨儀,便也作罷。趙氏母女則躲在暗處,將這視為我自毀前程的蠢行,怨毒之余又添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
林之煥果然如我所料,恨意滔天。他不敢明著報復(fù)沈家(畢竟退婚一事他理虧在先),便將所有怨毒都傾注在我身上。短短數(shù)日,市井間便悄然流傳開關(guān)于我的惡毒謠言:心狠手辣,謀害庶妹,忤逆不孝,甚至還有不堪入耳的污蔑……試圖徹底毀掉我的名聲。
小姐!外面……外面那些人說得太難聽了!青禾氣得渾身發(fā)抖,眼圈通紅,奴婢去跟他們拼了!
拼我端坐書案前,筆下不停,正在謄錄一份謄抄佛經(jīng)的訂單——這是我為自己尋的、既能賺錢又不引人注目的路子。聞言,只淡淡道,狗咬你一口,難道你要咬回去流言如風(fēng),堵不如疏。
我放下筆,拿起那枚冰冷的影字令牌,指尖摩挲著上面冰冷的紋路。蕭玦……這枚令牌,是時候用一用了。
當夜,一封沒有署名的密信,通過青禾無意遺失在某個茶樓角落的方式,輾轉(zhuǎn)落入了林之煥手中。信中只有寥寥數(shù)語,卻像淬毒的匕首,直插他命門:城西楊柳胡同第三戶,賬本。工部員外郎沈崇文,癸酉年秋,漕運木料。
林之煥拿到信時,起初以為是陷阱,但信中提及的工部員外郎沈崇文(我父親)和漕運木料幾個字,如同驚雷般炸響在他耳邊!他父親林侍郎,正是工部左侍郎,主管漕運!而癸酉年秋……正是去年漕運木料以次充好、引發(fā)堤壩坍塌的大案爆發(fā)前夕!這案子牽連甚廣,至今還是懸案,若被翻出……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之煥。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動用林家暗中的力量,按照信中指示,連夜?jié)撊肓顺俏鳁盍谌龖簟粋毫不起眼的民居。在里面,他果然找到了一個藏匿得極其隱秘的紫檀木小匣!
當他狂喜又緊張地撬開匣子,以為抓到了扳倒我父親甚至沈家的致命把柄時,映入眼簾的,卻是幾本記錄著林家這些年如何勾結(jié)漕幫、貪墨巨額銀兩、如何賄賂上司、甚至包括去年那批劣質(zhì)木料交易細節(jié)的賬冊!每一筆,都清清楚楚,時間、地點、人物、金額,鐵證如山!
匣子最底層,還有一沓信件。是他父親林侍郎與朝中某位實權(quán)人物(正是他林家最大的靠山)往來的密信,其中不乏構(gòu)陷同僚、結(jié)黨營私的誅心之語!
這哪里是沈家的罪證這分明是懸在他林家頭頂、隨時能讓他們滿門抄斬的鍘刀!
不——!林之煥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嘶吼,抱著那裝滿催命符的匣子癱倒在地,渾身冰涼,如墜萬丈深淵。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死局!送信人……沈玉棠!一定是她!
就在林之煥被恐懼徹底吞噬時,京兆府的捕快如同神兵天降,踹開了民居的門!人贓并獲!林之煥抱著那致命的匣子,百口莫辯!
林公子,這深更半夜,私闖民宅,還抱著這么些要緊‘物件’……跟我們走一趟吧!捕頭冷笑著,一揮手。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上來,將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林之煥拖死狗般拖了出去。
林府大亂!林侍郎驚聞噩耗,急怒攻心,一口老血噴出,當場昏厥。林夫人哭喊著四處求告,但鐵證如山,誰敢沾染更何況,這案子背后隱隱有只無形的大手在推動,快、準、狠,根本不給林家任何喘息和運作的機會!
短短三日,林家貪墨、勾結(jié)漕幫、賄賂朝臣、構(gòu)陷同僚的驚天大案便已證據(jù)確鑿,震動朝野!林侍郎被革職查辦,打入天牢。林之煥作為直接人贓并獲的案犯,更是首當其沖,判了斬監(jiān)候!林府被抄,昔日煊赫的門庭瞬間坍塌,一片愁云慘霧,奴仆四散。
消息傳到沈府,沈老夫人驚得半晌說不出話,最終只長長嘆了口氣,閉目捻動佛珠。趙氏母女則嚇得魂飛魄散,縮在房中,再不敢有任何異動。她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如今這個沈玉棠,已不是她們能輕易拿捏的軟柿子,而是真正能置人于死地的羅剎!
芷蘭院內(nèi),我站在窗前,聽著青禾興奮地講述著林家的下場,神色平靜無波。
小姐!林家倒了!林之煥那個混蛋要砍頭了!真是報應(yīng)!青禾激動得小臉通紅。
報應(yīng)我望著窗外沉沉的天色,眼神幽深。
林家的倒臺,是我借蕭玦遞來的刀,揮出的第一記重拳。那封密信,那處藏匿罪證的民居,自然都是影子衛(wèi)的手筆。蕭玦……他果然言出必踐,做了我的墊腳石。
但這只是開始。趙氏母女,還有那些藏在更深處的魑魅魍魎……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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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轟然倒塌的煙塵尚未散盡,沈府的氣氛卻因另一件事而變得微妙起來——我的父親,沈崇文,終于從江南巡視河工歸來了。
他回來的時機如此巧妙,恰好避開了林家的風(fēng)波,也錯過了沈府內(nèi)部的種種變故。馬車駛?cè)肷蚋箝T時,他臉上甚至還帶著幾分旅途勞頓的風(fēng)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沈老夫人帶著闔府女眷在正廳相迎。趙氏一掃之前的頹喪,精心裝扮過,臉上帶著劫后余生般的激動和委屈,搶步上前,未語淚先流:老爺!您可算回來了!妾身……妾身……一副受盡天大委屈的模樣。
沈玉蓉戴著厚厚的面紗,只露出一雙紅腫怨毒的眼睛,也撲到沈崇文腳邊,發(fā)出嘶啞難聽的嗚咽,如同受傷的野獸。
沈崇文看著憔悴的趙氏和戴著面紗、形容凄慘的沈玉蓉,眉頭緊鎖,又看向站在一旁、神色平靜淡漠的我,眼神復(fù)雜,帶著審視和明顯的不悅。
母親,他先向沈老夫人行了禮,才轉(zhuǎn)向趙氏,聲音聽不出喜怒,家中之事,我途中已有耳聞。蓉兒的臉……大夫怎么說
老爺!趙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得更加哀切,蓉兒她……是被歹毒之人所害��!那日在大相國寺……她意有所指地剜了我一眼,添油加醋地將沈玉蓉如何無辜被害說了一遍,自然隱去了沈玉蓉與人交易毒粉的環(huán)節(jié),只強調(diào)是意外撞破別人私會才被滅口,暗示我是幕后黑手。
沈崇文聽著,臉色越來越沉,目光如刀子般落在我身上:玉棠,此事……你有何話說
我平靜地迎上他質(zhì)問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冷淡:父親明鑒。女兒那日也去上香,只為母親祈福。妹妹遭遇不測,女兒也深感痛心。至于母親所言‘歹毒之人’、‘私會滅口’……無憑無據(jù),女兒不敢妄言。一切,自有祖母明察公斷。
你!趙氏被我噎住,氣得發(fā)抖。
夠了!沈老夫人沉著臉打斷,是非曲直,老身心里有數(shù)!崇文,你剛回來,一路辛苦,先歇息吧。府中諸事,容后再議!
沈崇文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于急躁,強壓下怒氣,對老夫人躬身道:是,母親。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滿,有責(zé)備,更有一種家門不幸的冰冷疏離。
我知道,在他心中,我這個惹是生非、心狠手辣、還忤逆退婚的女兒,早已成了沈家的恥辱,遠不如會哭會鬧、懂得討他歡心的趙氏母女。前世如此,今生亦然。這份涼薄的父女之情,早在我被鎖進冷院時就已徹底斷絕。
回到芷蘭院,青禾憂心忡忡:小姐,老爺他……好像聽信了夫人的話,對您……
無妨。我坐在燈下,拿出那本記錄著趙氏罪證的冊子,指尖劃過一條條墨字,眼神冰冷如霜,他信與不信,于我而言,并無分別。
我的目標,從來不是求得這涼薄父親的認同。
沈崇文的歸來,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暫時平靜的湖面,激起了新的漣漪。趙氏母女仿佛找到了靠山,氣焰又隱隱復(fù)燃。尤其是趙氏,仗著沈崇文的憐惜,在府中走動又多了起來,看向我的眼神,怨毒之中更添了幾分有恃無恐的挑釁。
沈崇文則開始頻繁出入書房,似乎在整理一些重要的文書賬冊。他歸來的輕松,隱隱透著一種不尋常。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騰——他似乎就是在這次巡視河工歸來后不久,突然得了一筆橫財,官位也松動了一下這筆錢,莫非與那懸而未決的漕運木料案有關(guān)林家倒了,那筆巨大的貪墨銀,流向了何處
一個更大膽、更瘋狂的念頭在我心中成型。趙氏母女要除,沈崇文這條隱藏的毒蛇,更不能留!甚至……林家倒臺后空出的巨大利益和權(quán)力真空,或許還能為我所用
夜深人靜。我攤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筆尖懸停片刻,最終落下幾個字:
楊柳胡同舊事,恐有余燼未熄。木料雖焚,灰中或有遺珠。城南‘墨韻齋’東家,或知舊年賬冊副本所蹤。
吹干墨跡,我將紙條小心折好,連同那枚影字令牌一起,交給了青禾。這一次,我要借蕭玦這把最鋒利的刀,斬斷沈崇文這只隱藏的毒手,更要將他侵吞的、原本屬于林家的那份不義之財,連帶著他沈崇文這些年積累的骯臟家底,一并連根拔起!
明日一早,去‘墨韻齋’買些上好的宣紙。這令牌和紙條……‘不小心’掉在掌柜的柜臺下。我低聲吩咐青禾。
是,小姐!青禾眼神堅定,小心收好東西。
靖安王府的影子衛(wèi),效率驚人。
三日后的深夜,沈府一片死寂。沈崇文書房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壓抑的、充滿驚懼的怒吼:你們是什么人!大膽!啊——!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和翻箱倒柜的聲音,但很快又歸于沉寂,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翌日清晨,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驚雷般席卷了整個京城!
工部員外郎沈崇文,昨夜被京兆府衙役在其書房中當場抓獲!人贓并獲!起獲的贓物包括:數(shù)箱尚未兌換的巨額官銀(正是林家貪墨案中失蹤的那部分)、偽造的河工賬冊、與江南某些官員往來的密信,甚至還有幾件本應(yīng)隨沉船消失的貢品!
證據(jù)鏈清晰完整,直指沈崇文不僅參與了林家貪墨案的分贓,更是去年那起漕運劣質(zhì)木料案、導(dǎo)致河堤垮塌、死傷無數(shù)的幕后主謀之一!他利用巡視河工之便,暗中銷毀關(guān)鍵證據(jù)、轉(zhuǎn)移贓款,并試圖偽造賬目脫罪!
鐵證如山,無可辯駁!沈崇文當場被鎖拿下獄!沈府大門被京兆府的衙役貼上封條,一干人等,包括趙氏、沈玉蓉,全部被拘押候?qū)彛?br />
抄家的官兵如狼似虎地涌入沈府。昔日雕梁畫棟的府邸,瞬間淪為一片狼藉。仆婦們哭喊著被驅(qū)趕到一處。趙氏釵環(huán)散亂,面無人色,瘋了一般哭嚎著冤枉,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死死架住。沈玉蓉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嚇傻了,癱軟在地,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瑟瑟發(fā)抖。
我扶著同樣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卻強撐著不失儀態(tài)的沈老夫人,站在抄家官兵指定的角落里,冷眼看著這一切。看著趙氏母女涕淚橫流的絕望,看著那些被翻出的、屬于趙氏私藏的、原本屬于我母親的金玉首飾被粗暴地扔進贓物箱……心中一片冰封的平靜,再無波瀾。
沈崇文完了。沈家,也完了。屬于沈玉棠前世的噩夢根源,終于被徹底碾碎。
混亂中,一個負責(zé)清點登記的小吏模樣的男子,在核對拘押人員名冊時,看似無意地經(jīng)過我身邊,用極低的聲音快速說了一句:王爺讓問,姑娘可需‘暫避’
蕭玦我心頭微動。他竟還記掛著我的處境
我微微搖頭,同樣低聲回道:多謝。不必。
我要親眼看著這一切塵埃落定,看著趙氏母女最后的結(jié)局。
小吏不再多言,低頭走開。
沈府的崩塌,比林家更為徹底。沈崇文的罪行罄竹難書,判了秋后處決。趙氏作為幫兇,知情不報,轉(zhuǎn)移贓物,判了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沈玉蓉因身染惡疾(毀容失聲),且無直接參與罪證,被從輕發(fā)落,官府將其發(fā)賣為奴。
行刑前日,我得到了探視趙氏的許可。
陰暗潮濕的女牢里,趙氏穿著破爛的囚服,蜷縮在發(fā)霉的稻草堆上,早已不復(fù)往日的雍容。聽到腳步聲,她抬起渾濁絕望的眼,看清是我時,眼中瞬間爆發(fā)出刻骨的怨毒,如同厲鬼。
沈玉棠!是你!都是你害的!你這個蛇蝎毒婦!你不得好死!她掙扎著想撲過來,卻被沉重的鐐銬鎖住,只能發(fā)出困獸般的嘶吼。
我站在牢門外,靜靜地看著她。這個曾經(jīng)將我母親逼死,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用盡手段折磨我的女人,如今只是一灘散發(fā)著惡臭的爛泥。
趙氏,我緩緩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牢房里顯得格外清晰冰冷,當年你買通產(chǎn)婆,在我母親產(chǎn)后虛弱的湯藥里下慢性毒藥時,可曾想過今日
趙氏瘋狂的咒罵戛然而止,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聽到了最恐怖的事情,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你……你怎么知道不!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向前一步,隔著冰冷的柵欄,俯視著她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還有,你克扣我母親的嫁妝,用那些銀子去放印子錢逼死人命;你指使沈玉蓉一次次陷害于我,甚至在及笄宴上意圖用桃花糕毒害我……樁樁件件,我都給你記著呢。
我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把冰錐,狠狠鑿進趙氏的心里。她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有無盡的恐懼和絕望籠罩著她。
天道好輪回。我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你的報應(yīng),才剛剛開始。流放三千里呵,趙氏,祝你……一路順風(fēng)。
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四個字,滿意地看到她眼中最后一絲光亮徹底熄滅,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說完,我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這充斥著怨恨和腐朽氣息的牢獄。
身后,傳來趙氏崩潰的、如同夜梟啼哭般的嚎叫,久久回蕩在陰暗的甬道里。
走出京兆府大牢,外面陽光刺眼。我微微瞇起眼,抬手擋在額前。塵埃落定。所有的仇怨,所有的枷鎖,在這一刻,似乎都隨著那牢獄深處的嚎叫,煙消云散了。
然而,心中卻并無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片空曠的、帶著淡淡疲憊的平靜。仿佛一場漫長而血腥的跋涉,終于抵達了終點。
沈姑娘。一個低沉醇厚的聲音自身側(cè)傳來。
我猛地轉(zhuǎn)頭。
幾步開外,一輛看似普通卻透著沉凝氣勢的玄色馬車靜靜停著。車簾半卷,露出蕭玦那張輪廓深邃、俊美無儔的臉。他并未穿著王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卻依舊難掩通身的矜貴與迫人氣勢。此刻,他正倚在窗邊,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絲探究,一絲了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王爺我微微一怔,隨即屈膝行禮。
上來。他言簡意賅,語氣不容置喙。
我略一遲疑,還是依言上了馬車。車內(nèi)空間寬敞,陳設(shè)低調(diào)奢華,彌漫著淡淡的、如同冷冽松針般的清冽氣息,是他身上的味道。
馬車緩緩駛動。
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蕭玦并未看我,只是望著窗外流逝的街景,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小幾。
仇,報完了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寂。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是。我垂眸,看著自己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指尖還殘留著牢獄的陰冷氣息。
感覺如何他轉(zhuǎn)過頭,目光銳利,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視靈魂。
感覺如何我沉默了片刻,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眼底是一片歷經(jīng)血火焚煉后的空曠與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迷茫。
很……空。我如實回答,聲音有些干澀,像走完了一段很長的夜路,天亮了,卻不知該往何處去。
蕭玦凝視著我,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銳利的審視漸漸化開,仿佛冰層下涌動的暗流,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度。他忽然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了然,一絲揶揄,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欣賞
空他重復(fù)了一遍,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屬于他的清冽氣息瞬間將我籠罩,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卻又奇異地并不讓人反感。沈玉棠,他念著我的名字,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地敲打在我的心上,你的路,從來就不該只困在那一方后宅的泥潭里,與那些蠅營狗茍的渣滓糾纏至死。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仿佛穿透了我重生以來所有的冰冷偽裝,看到了那個在血海深仇中掙扎、在無邊黑暗中執(zhí)燈前行的靈魂。
你該看看更廣闊的天。他緩緩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看這江山社稷,看看這蕓蕓眾生�?纯茨切┍P踞在朝堂之上、吸食民脂民膏的蠹蟲,看看那些在邊關(guān)浴血、卻連糧餉都被克扣的將士!看看那些被貪官污吏逼得賣兒鬻女的百姓!
他的聲音并不激昂,卻字字千鈞,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如同重錘,狠狠撞擊在我空曠的心湖之上,激起了滔天的巨浪!那些被我刻意壓抑、在復(fù)仇之外更宏大的悲憫與憤怒,在這一刻,竟被他輕而易舉地點燃!
本王說過,蕭玦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眼神卻灼熱得如同燃燒的星辰,牢牢鎖住我的眼睛,墊腳石,隨時在。
他身體微微后靠,姿態(tài)慵懶,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拋出了那句足以改變我一生軌跡的話語:
沈玉棠,敢不敢,隨本王去掀了這污糟的朝堂去為這天下……討一個真正的公道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寂靜,只有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雙燃燒著野望與熾熱的眼睛,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
掀了這污糟的朝堂為天下討一個公道
前世的我,困于后宅,死于情仇。重生的我,步步為營,只為復(fù)仇。從未想過,這血火焚盡之后,竟還有這樣一條……波瀾壯闊、直指蒼穹的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戰(zhàn)栗與渴望的熱流,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沖散了那死寂的空曠與迷茫。
我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迎上蕭玦那灼灼的目光,唇角一點點揚起,綻開一個重生以來最真實、也最鋒利的笑容,如同在廢墟上傲然綻放的帶血薔薇。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我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帶著破繭而出的決絕與新生。
王爺?shù)摹^’,玉棠……踩定了!
蕭玦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驚人的亮光,那是一種棋逢對手、志同道合的激賞。他朗聲大笑,笑聲暢快淋漓,充滿了睥睨天下的豪情。
好!
馬車疾馳,載著兩顆同樣不甘于命運、意圖攪動風(fēng)云的心,駛向了那波譎云詭、卻也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屬于沈玉棠的后宅復(fù)仇已然落幕,而屬于她與靖安王蕭玦的、席卷朝堂的篇章,才剛剛掀開驚心動魄的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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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湍急的河流,裹挾著權(quán)謀的暗涌與變革的風(fēng)雷,倏忽五載。
金鑾殿外,九重丹陛之上。新帝登基大典的鐘鼓之聲響徹云霄,莊嚴肅穆,宣告著一個舊時代的終結(jié)和一個新紀元的開啟。
我身著繁復(fù)莊重的皇后翟衣,赤色為底,金線繡成的鳳凰翱翔于云霞之間,尾羽迤邐,綴滿珠玉,在初升朝陽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奪目的光華。十二龍九鳳冠沉甸甸地壓在發(fā)髻之上,垂下的珠旒輕輕搖曳,遮擋了部分視線,卻擋不住腳下那綿延至宮門、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御道,更擋不住身旁那人身上傳來的、沉穩(wěn)而強大的氣息。
蕭玦,不,此刻已是新朝的開國皇帝蕭玦。他同樣身著玄色繡金的袞服,身姿挺拔如松,歷經(jīng)五載沙場征伐與朝堂傾軋的淬煉,眉宇間昔日的慵懶與玩味早已沉淀為帝王的威嚴與深不可測,唯有那深邃的眼底,偶爾掠過的光芒,依舊銳利如昔。
禮樂聲中,我們并肩,一步一步,踏著猩紅的地毯,走向那象征著天下至尊的盤龍金椅。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過往五年的崢嶸歲月之上。
這五年,是血與火交織的五年。
我以靖安王府幕僚的身份,隨蕭玦入局。憑借前世記憶中對朝堂脈絡(luò)的洞悉和重生后磨礪出的鐵血手腕,成為他手中最隱秘也最鋒利的刀。
我們聯(lián)手,如同最默契的獵手。我以女子之身,隱于幕后,利用世家貴女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和看似無害的閨閣交往,編織起一張龐大而隱秘的情報網(wǎng)。那些簪花宴、詩會、賞花游園,皆成了無聲的戰(zhàn)場。一杯清茶,幾句閑談,世家大族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勾結(jié)、朝臣們諱莫如深的陰私勾當、甚至深宮內(nèi)苑的隱秘動向……無數(shù)看似不起眼的碎片,經(jīng)由我的手,被精準地篩選、串聯(lián),最終化為直指要害的致命利箭,遞到蕭玦手中。
蕭玦則在前朝,以雷霆萬鈞之勢,揮動這把利刃。那些依附腐朽舊制、貪墨成性、魚肉百姓的世家權(quán)貴,如同被精準點名的獵物,在鐵證如山面前,一個接一個轟然倒塌。我們拔除的,不僅是沈家、林家那樣的毒瘤,更是那些盤踞朝堂數(shù)十年、根深蒂固的腐朽門閥!每一次清算,都伴隨著舊勢力的瘋狂反撲,暗殺、構(gòu)陷、兵變……刀光劍影,步步驚心。
記憶中最兇險的一次,是平定以陳國公為首的舊勛集團叛亂。叛軍圍困皇城三日,箭矢如雨。叛軍買通的死士更是潛入了王府(當時還是靖安王府),目標直指蕭玦和我。刀鋒幾乎貼著我的脖頸劃過,是蕭玦以身擋在我面前,手臂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溫?zé)岬难獮R了我一臉。他反手一劍將刺客釘死在柱上,染血的手卻緊緊握住我冰涼顫抖的手,聲音在喊殺聲中依舊沉穩(wěn):別怕,我在。
那一刻,他掌心的溫度和他后背傳來的力量,驅(qū)散了我所有的恐懼。我們背靠背,如同戰(zhàn)場上生死相依的袍澤,指揮著王府親衛(wèi),硬生生守住了府邸,撐到了勤王援軍破城的那一刻。當叛軍首領(lǐng)陳國公的人頭被高高掛上城樓時,整個京城都回蕩著蕭玦麾下將士山呼海嘯般的萬歲之聲。
五年來,我們踏著無數(shù)陰謀與背叛的尸骸,也沐浴過志士仁人熱血的光輝。每一次朝堂上的據(jù)理力爭,每一次軍帳中的運籌帷幄,每一次危機下的并肩攜手……那些在血火中建立的信任,在生死間萌發(fā)的情愫,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利用與同盟,如同藤蔓般深深纏繞進彼此的生命,密不可分。
終于,舊帝禪位,蕭玦登基,改元昭武。這昭昭武功,是馬踏山河的赫赫戰(zhàn)功,更是滌蕩朝堂、廓清寰宇的鐵腕!
思緒被震耳欲聾的山呼萬歲聲拉回。我們已并肩立于丹陛之巔,俯瞰著下方匍匐如潮的文武百官、萬國使節(jié)。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將整座皇城鍍上一層神圣的金輝。
繁瑣莊重的登基大典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祭天、告廟、頒詔……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彰顯著新朝的威嚴與天命所歸。
終于,到了最后的環(huán)節(jié)。禮部尚書手持玉冊,正準備高聲宣讀冊立皇后的詔書。
就在這萬眾屏息的時刻,身側(cè)的蕭玦卻忽然動了。
他沒有理會禮官的流程,在滿朝文武驚愕的目光中,倏然轉(zhuǎn)身,面向我。
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著我盛裝的身影,再無旁人。所有的帝王威儀似乎在這一刻斂去,只剩下一種沉淀了歲月與烽火的、滾燙而專注的溫柔。
他伸出手,沒有去碰那象征著皇后尊榮的鳳印寶冊,而是穩(wěn)穩(wěn)地、堅定地握住了我置于身前、隱藏在寬大翟衣袖袍下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帶著常年握劍留下的薄繭,緊緊包裹住我微涼的指尖。那熟悉的觸感和力量,瞬間驅(qū)散了身處權(quán)力之巔的孤寒。
滿朝嘩然!禮部尚書捧著玉冊的手僵在半空,目瞪口呆。無數(shù)道震驚、探究、甚至隱含非議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聚焦在我們交握的手上。
蕭玦恍若未聞。他握著我的手,高高舉起!
眾卿!他的聲音灌注了內(nèi)力,如同洪鐘大呂,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清晰地回蕩在空曠肅穆的金鑾殿前,傳遍九重宮闕,激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心間!
朕以此江山為聘——
他停頓,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烈日,只落在我一人身上。那眼神,是宣告,是承諾,更是歷經(jīng)劫波后最深沉的愛重。
——許朕之皇后,沈玉棠,一世安穩(wěn),永世尊榮!
話音落下,擲地有聲!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江山為聘!
一世安穩(wěn)!永世尊榮!
這已不是帝后冊封的例行公事,而是一個帝王,以他剛剛執(zhí)掌的萬里山河為信物,向他的妻子、他的戰(zhàn)友、他生死與共的愛人,許下的最重的誓言!
山風(fēng)呼嘯著掠過丹陛,卷起我們衣袂翻飛。我仰頭望著他,望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熾熱如巖漿的深情與鄭重。珠旒在眼前晃動,模糊了視線,滾燙的淚水卻再也無法抑制,洶涌而出,滑過臉頰。
前世的冷院風(fēng)雪,今生的血火征途……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掙扎與孤勇,在這一刻,在他緊握的手心和他以江山為證的誓言中,盡數(shù)化為塵埃。
我反手,更緊地回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骨節(jié)用力到微微發(fā)白。如同在血雨腥風(fēng)中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將彼此的性命與信念,交付于對方掌心。
臣妾,我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堅定地穿透風(fēng)聲,回應(yīng)著他的誓言,此生,定不負江山,不負君!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下方,短暫的死寂過后,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震徹云霄的叩拜與山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浪排山倒海,直沖九霄。在這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與榮光的巔峰,在這萬眾矚目的時刻,我們并肩而立,雙手緊握。
腳下,是剛剛掃清沉疴、百廢待興的萬里江山。
前方,是等待著我們共同開創(chuàng)的、充滿未知卻也充滿希望的昭武盛世。
陽光熾烈,將我們相攜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猩紅的御道之上,仿佛融為一體,堅不可摧。
大典的鐘鼓,依舊在天地間回蕩,悠遠綿長,如同一個嶄新時代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