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毒辣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在謝爾茲鎮(zhèn)海軍基地前的廣場上,把青石板烤得滾燙,蒸騰起扭曲視線的熱浪。空氣凝固著,只有遠(yuǎn)處海浪單調(diào)拍岸的聲響,更襯得這片酷刑之地一片死寂。
廣場中央,立著一根粗壯的木樁。羅羅諾亞·索隆,這個在東海小有名氣的賞金獵人,此刻正被粗糙的麻繩一圈圈死死綁縛其上。他那件標(biāo)志性的綠色腹卷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陽光反復(fù)烤干,留下大片大片灰白的鹽漬,緊貼在虬結(jié)的肌肉上。裸露的皮膚被暴曬得通紅發(fā)黑,綻開道道裂口,滲出細(xì)小的血珠,旋即又被蒸發(fā)殆盡,只留下深褐色的猙獰痕跡。汗水像小溪般沿著他深綠色的短發(fā)淌下,流過他緊閉的眼睛、緊抿的干裂嘴唇,在下頜匯聚,最后沉重地滴落在滾燙的石板上,發(fā)出滋的一聲輕響,瞬間化作一縷微不可聞的白煙。
他已經(jīng)在這里被綁了整整六天六夜。
時間的概念在極致的痛苦中早已模糊。只有日升月落,還有眼前那個小小的身影,像錨一樣釘在他快要渙散的意識里。
木樁前,一個小小的女孩跪坐著,幾乎被籠罩在木樁狹窄的陰影里。莉香。她瘦小的身體微微發(fā)著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破舊的陶罐,里面是僅剩的一點渾濁的淡水。她的眼睛腫得像桃子,臉上布滿淚痕和塵土混成的污跡,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目光死死鎖在索隆身上,充滿了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無助。
索隆大哥……她細(xì)若蚊蚋的聲音被灼熱的空氣吞噬,只剩氣音,水……喝水……她費力地踮起腳,用小手捧起一點罐底的水,顫巍巍地想送到索隆嘴邊。
索隆沉重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那雙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琥珀色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渾濁而黯淡,幾乎失去了焦距。他勉強(qiáng)轉(zhuǎn)動了一下干澀的眼珠,視線落在莉香那張小臉上,那里面純粹的絕望像針一樣刺入他麻木的神經(jīng)。他用盡全身力氣,極其緩慢地?fù)u了搖頭。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被繩索深深勒入、早已血肉模糊的皮膚,帶來一陣鉆心的劇痛。喉嚨里火燒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砂礫。
省著……自己……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艱難地從他干涸的喉嚨深處擠出來,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哈哈哈哈!省著點喝,小丫頭!一陣刺耳囂張的狂笑打破了廣場的寂靜。貝魯梅伯,海軍上校斧手蒙卡的兒子,穿著一身筆挺但穿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滑稽的海軍制服,在幾名同樣帶著諂媚笑容的海軍士兵簇?fù)硐�,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他手里玩弄著一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快意,上下打量著木樁上奄奄一息的索隆和旁邊瑟瑟發(fā)抖的莉香。
第六天咯,賞金獵人!貝魯梅伯用匕首的刀尖,輕佻地戳了戳索隆被曬得滾燙、布滿裂口的胸膛。索隆的身體猛地繃緊,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但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沒有發(fā)出任何求饒的聲音。貝魯梅伯滿意地看到索隆的痛苦反應(yīng),笑容更加得意:怎么樣這陽光浴舒服吧為了一個賤民的小鬼,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值得嗎早跪下求我,說不定本少爺心情好,還能賞你口水喝!
他故意湊近索隆耳邊,壓低聲音,帶著惡毒的戲謔:放心,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等太陽落山,我就親自‘送’你上路!至于這小鬼嘛……他淫邪的目光瞟向驚恐的莉香,她爹欠的債,父債女償,天經(jīng)地義!基地里正好缺個打雜的小奴隸!
莉香嚇得尖叫一聲,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縮回索隆木樁的陰影里,緊緊抱住懷里的水罐,牙齒咯咯打顫。
貝魯梅伯少爺,旁邊一個臉上有疤的老兵,看著索隆的狀態(tài),眉頭微皺,低聲勸道,他……他快不行了。畢竟是有點名氣的賞金獵人,沒罪名就死在這兒,萬一傳出去……
罪名貝魯梅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拔高音調(diào),指著索隆,包庇欠債不還的刁民,抗拒海軍執(zhí)法!這罪名還不夠大再說了,我爹明天就帶著艦隊凱旋!有他老人家在,誰敢放個屁!
他囂張地環(huán)視一周,目光掃過遠(yuǎn)處幾個躲在陰影里、敢怒不敢言的鎮(zhèn)民。那些麻木或恐懼的眼神讓他更加志得意滿。他啐了一口唾沫,正落在索隆腳下的石板上:呸!不識抬舉的東西!我們走!等著明天看這硬骨頭怎么死!
貝魯梅伯帶著士兵揚長而去,留下死寂和更沉重的絕望。
時間在無情的烈日下緩慢爬行,每一秒都是地獄的煎熬。索隆的意識在無邊的痛楚和灼熱的昏沉中不斷下墜、上浮。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尖叫著抗議,水分被徹底榨干,肌肉僵硬得像石頭,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撞擊著干癟的胸腔。眼前開始出現(xiàn)大片大片模糊的色塊和扭曲的光影,耳邊嗡嗡作響,連莉香壓抑的啜泣聲都變得時遠(yuǎn)時近,飄渺不定。
好渴……好熱……
他感覺自己像被扔進(jìn)了熔爐深處,連靈魂都在被炙烤。
不能死……還不能……
一個模糊卻無比堅定的意念,如同黑暗深淵中唯一不滅的星辰,在瀕臨崩潰的意識里頑強(qiáng)地閃爍著。那不僅僅是對莉香的承諾,更是烙印在骨髓里的誓言——對那個倒下的身影,對那柄寄托了所有夢想的刀。
‘古伊娜……和道一文字……世界第一大劍豪……’
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電流,一次次刺激著他瀕臨熄滅的生命之火。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鐵銹味,用這尖銳的痛楚強(qiáng)迫自己保持一絲清明。琥珀色的瞳孔深處,那屬于野獸般不屈的光芒,在渙散的邊緣掙扎著,始終未曾徹底熄滅。
第七天,終于降臨。
然而迎接他們的,并非結(jié)束酷刑的落日,而是鉛灰色的厚重烏云。它們?nèi)缤薮蟮摹Ⅲa臟的棉絮,從遙遠(yuǎn)的海平線飛速堆疊、翻涌,轉(zhuǎn)眼就吞噬了整個天空。白晝瞬間變得如同黃昏般晦暗�?諝獬翋灥昧钊酥舷ⅲ瑤е鴿庵氐乃秃Q笊钐幍南绦�。
醞釀了半日的風(fēng)暴,終于在一個震耳欲聾的霹靂后徹底爆發(fā)!慘白的電光撕裂了墨黑的蒼穹,緊隨其后的是撼動大地的驚雷轟鳴!瓢潑大雨如同天河決堤,帶著萬鈞之力,狂暴地傾瀉而下!冰冷的雨水瞬間抽打在滾燙的石板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霧。
下雨了!索隆大哥!下雨了!莉香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驚得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她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不顧一切地?fù)涞侥緲肚�。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她臉上、身上,但她毫不在意,反而覺得這是上天賜予的甘霖!她伸出凍得發(fā)白的小手,拼命地、胡亂地去抓扯那些被雨水浸泡后顯得更加濕滑沉重的繩索。雨水混合著她滾燙的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流淌。
太好了!索隆大哥!有救了!我這就解開!我這就……她的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寒冷而劇烈顫抖,手指在濕透的粗麻繩上笨拙地?fù)竿�、拉扯,指甲很快翻裂開來,滲出血絲,混入冰冷的雨水和繩索的污垢中。那繩索浸透了水,變得死沉而堅韌,她瘦小的力量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索隆被這冰冷的暴雨狠狠澆醒。極度的干渴被瞬間緩解,卻又被刺骨的寒意取代。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僵硬如鐵的肌肉在冰冷雨水的沖刷下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他艱難地抬起頭,雨水瘋狂地灌進(jìn)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模糊的視線透過密集的雨簾,首先看到的是莉香那張在風(fēng)雨中凍得發(fā)青、卻寫滿狂喜和不顧一切的小臉,還有她那雙正在繩索上拼命抓撓、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小手。
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這雨,來得太突然,太猛烈,太……不祥!貝魯梅伯那張囂張的臉和蒙卡上校冷酷的形象閃電般劃過腦海!
莉香……停手!快跑!索隆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嘶吼,聲音在暴風(fēng)雨中顯得異常嘶啞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他奮力掙扎起來,被雨水泡脹的麻繩深深勒進(jìn)他破爛的皮肉里,鮮血混著雨水蜿蜒流下。
不!我要解開!我一定能……莉香完全沉浸在得救的希望里,對他的警告置若罔聞,更加拼命地撕扯繩索。
就在這時——
嗚——!
一聲穿透狂風(fēng)暴雨、低沉雄渾的汽笛聲,如同地獄的號角,從港口方向轟然傳來!緊接著,是更多汽笛的鳴響,交織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噪音。
港口方向,影影綽綽的巨大輪廓刺破雨幕!鋼鐵的艦艏劈開狂怒的海浪,猙獰的炮口在晦暗的天光下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一艘,兩艘……蒙卡上校的艦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竟然提前返航了!
沉重的軍靴踏過積水的石板路,發(fā)出整齊而冰冷的啪嗒聲,迅速由遠(yuǎn)及近,在廣場四周形成一片令人絕望的包圍圈。刺刀在雨水的沖刷下閃著寒光。貝魯梅伯頂著一把華而不實的雨傘,像只邀功的鬣狗,一溜小跑地沖在最前面,臉上混雜著淋雨的狼狽和發(fā)現(xiàn)獵物的亢奮,指著還在徒勞解繩的莉香和掙扎的索隆,尖聲大叫:父親!快看!那個賤民想放跑囚犯!他們果然是一伙的!他們要造反!
人群分開,一個高大、魁梧、如同移動鐵塔般的身影,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一步步走到廣場中央。雨水順著他那標(biāo)志性的巨大金屬斧形下巴滴落,更添幾分猙獰。他那雙藏在帽檐陰影下的眼睛,冰冷、殘酷,沒有任何人類的溫度,像打量牲口一樣掃過木樁上的索隆和旁邊嚇傻了的莉香。
哼。蒙卡上校的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冷哼,如同悶雷滾過。他根本沒打算詢問任何細(xì)節(jié),也不需要任何審判。在謝爾茲鎮(zhèn),他的話就是法律,他的意志就是規(guī)則。他緩緩抬起了那只包裹著金屬的巨大右手,那只曾輕易劈開船只、粉碎巖石的斧手。
囚犯索隆,勾結(jié)海賊,圖謀不軌!抗拒海軍執(zhí)法,罪加一等!他的聲音如同生銹的齒輪在碾壓,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殺意,穿透雨幕,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現(xiàn)欲劫持人質(zhì),罪無可赦!行刑!立即執(zhí)行!
什么勾結(jié)海賊胡說!索隆目眥欲裂,用盡最后的力氣咆哮,聲音卻被更大的雷聲淹沒。
不!不是的!上校大人!莉香終于從巨大的恐懼中反應(yīng)過來,絕望地哭喊著撲向蒙卡的方向,卻被旁邊如狼似虎的士兵粗暴地一把推倒在地。她懷里的陶罐摔得粉碎,渾濁的水和碎片濺了一地。
兩名身材魁梧的行刑手,面無表情地踏著積水大步上前,粗暴地將索隆從木樁上扯下來。被雨水浸泡得發(fā)脹的繩索深深嵌進(jìn)皮肉,帶來新一輪撕裂般的劇痛。他們沒有絲毫憐憫,像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將索隆拖行了幾米,狠狠摜在廣場邊緣一個臨時搭建、專門用來處決犯人的粗糙木架前。那木架被雨水沖刷得濕滑發(fā)黑,透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索隆被強(qiáng)行按跪在積水的石板上。他的頭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摁下,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泥水灌進(jìn)他的口鼻。另一名行刑手抽出了腰間寒氣森森的長刀,高高舉起,刀鋒在晦暗的雨幕中劃過一道冷冽的弧光。
行刑!監(jiān)刑官冷酷的聲音響起。
長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猛然劈落!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呃啊——�。�!一聲困獸瀕死般的狂吼從索隆胸腔深處炸裂!那被死亡激發(fā)的、源自生命最深處的狂暴力量瞬間沖垮了虛弱的藩籬!他全身虬結(jié)的肌肉在瞬間賁張到了極限,皮膚下青筋如同怒龍般暴起!只聽嘣!嘣!嘣!幾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幾根堅韌的、束縛了他整整七天的粗麻繩,竟被他硬生生用蠻力崩斷!
電光火石間,索隆的雙手并未伸向腰間——那里早已空空如也,他的愛刀在第一天就被貝魯梅伯派人收走。他的雙掌并攏如刀,手臂上每一塊肌肉都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力量,帶著一股慘烈決絕的罡風(fēng),以手為刃,悍然劈向身下支撐他的厚重處刑木架!
咔嚓——轟��!
一聲巨響!那碗口粗的硬木支柱,在他這凝聚了所有意志和生命力的徒手一擊之下,如同朽木般應(yīng)聲而斷!整個處刑架瞬間失去平衡,嘩啦一聲向一側(cè)轟然倒塌!木屑、泥水四散飛濺!
這突如其來的巨變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高舉長刀的行刑手動作僵在半空,周圍的士兵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徒手?jǐn)嗄�!這還是人嗎!
混亂之中,索隆猛地抬起頭,雨水順著他深綠色的發(fā)梢狂流。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此刻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穿透雨幕,死死地釘在剛從地上爬起來、嚇得呆若木雞的莉香身上!
莉香——��!他用盡最后一絲肺腑里的空氣,發(fā)出了一聲震徹整個廣場、蓋過雷霆的嘶吼,那聲音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后、最急切的守護(hù),跑——�。�!快跑——!�。〔灰仡^——!��!
這聲用生命吼出的命令如同驚雷,終于劈開了莉香被恐懼凍結(jié)的思維。她小小的身體猛地一顫,淚水混合著雨水瘋狂涌出。她看了一眼那個在泥濘中如同浴血魔神般為她劈開一條生路的男人,一咬牙,轉(zhuǎn)身就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顧一切地朝著廣場邊緣人群最稀疏、通往鎮(zhèn)外后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小小的身影在密集的雨簾和混亂的人群縫隙中,飛快地閃動、消失。
廢物!攔住她!開槍!開槍!貝魯梅伯氣急敗壞的尖叫劃破雨幕。
然而,就在士兵們慌忙舉槍,試圖瞄準(zhǔn)那個在混亂雨幕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小小身影時——
礙事的垃圾!
一聲冷酷到極致的怒喝響起!如同平地炸響的驚雷!
一道龐大、狂暴的身影帶著無匹的氣勢猛地沖出!是蒙卡!他那包裹著金屬的巨大斧形下巴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死亡光澤!他高大的身軀如同失控的戰(zhàn)車,狠狠撞開了擋在身前幾個礙事的士兵!士兵們慘叫著被撞飛出去。
蒙卡的目標(biāo)清晰無比——那個膽敢反抗他意志、毀掉他刑具、放走人質(zhì)的狂徒!他巨大的金屬右臂高高掄起,那柄沉重?zé)o比、象征著絕對暴力的巨斧,帶著碾壓一切的恐怖威勢和撕裂雨幕的尖嘯,朝著剛剛爆發(fā)后力竭、半跪在倒塌木架旁的索隆,狠狠劈下!這一斧,凝聚了蒙卡所有的暴怒和殘忍,速度之快,力量之猛,空氣都仿佛被劈開!
索隆剛剛爆發(fā)劈斷木架,身體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劇烈的喘息扯動著撕裂的胸膛,視野里一片血紅和模糊的重影。蒙卡的速度太快了!他只能憑著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本能,極其艱難地向側(cè)面猛地一扭身!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血肉被硬生生劈開的悶響!
巨斧的鋒刃沒能將他劈成兩半,卻結(jié)結(jié)實實地斬入了他的右肩!鋒利的斧刃深深嵌入骨骼,幾乎將他整條右臂連根卸下!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那滾燙的猩紅在冰冷的暴雨中瞬間被沖淡、暈開,在索隆身下的積水里迅速蔓延開一大片刺目的紅!
無法形容的劇痛瞬間吞噬了索隆所有的感官!他眼前猛地一黑,身體被那恐怖的力量帶得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混合著自己鮮血的泥水里。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背上那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卻沖不散那滅頂?shù)耐闯?br />
呃……啊……他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瀕死的嗬嗬聲,身體不受控制地痙攣著。世界在旋轉(zhuǎn),在褪色,聲音變得遙遠(yuǎn)。雨點砸在臉上的冰冷觸感,是此刻唯一清晰的感知。
蒙卡獰笑著,一腳重重踏在索隆的背上,將他的臉狠狠踩進(jìn)血水泥濘之中。巨大的金屬靴底碾磨著他背上的傷口,帶來新一輪地獄般的折磨。
垃圾就是垃圾!再掙扎,也只有被碾死的份!蒙卡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充滿了殘忍的快意。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享受獵物垂死掙扎的惡意,再次高高舉起了那柄沾滿索隆鮮血的巨斧。冰冷的斧刃懸停在索隆的后頸之上,雨水沖刷著上面的血跡,卻洗不去那濃重的死亡氣息。
結(jié)束了……
索隆的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劇痛和冰冷的泥水中飛速下沉。身體的力量隨著狂涌的鮮血迅速流失,連掙扎一下手指都變得不可能。蒙卡那只沾滿泥濘的金屬巨靴像一座大山,死死壓住他的脊椎,將他最后一絲反抗的可能徹底碾碎。沉重的巨斧懸停在頭頂,斧刃上滴落的混合著鮮血的雨水,冰冷地砸在他的后頸上,每一次都帶來死亡的戰(zhàn)栗。
視野徹底被血色和黑暗吞噬,聽覺也變得模糊不清,蒙卡的獰笑、貝魯梅伯興奮的叫囂、士兵們粗重的呼吸,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只有那越來越響、如同喪鐘般敲擊在心臟上的……是自己沉重而緩慢的心跳。
咚……咚……
好冷……身體像被浸泡在冰海里……
這就是終點了嗎
不……還不能……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時,一個無比清晰、無比溫暖的畫面,如同穿透厚重陰云的陽光,猛地刺破了他意識中無邊的血色!
道場……那熟悉的木質(zhì)地板,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斜斜地照進(jìn)來,空氣里浮動著微塵。汗水滴落的聲音,竹刀交擊的脆響,還有……那個站在他面前,眼神倔強(qiáng)如鷹、汗水浸濕了柔順黑發(fā)的少女——古伊娜。
她高高舉起那柄古樸的長刀,刀身在陽光下流淌著內(nèi)斂而堅韌的光華。
‘索隆!’少女清脆又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在他靈魂深處轟然響起,‘約定好了!我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成為世界第一大劍豪!’
約定……世界第一大劍豪……
和道一文字……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和滔天的不甘,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即將熄滅的生命核心轟然爆發(fā)!那是對未竟誓言的錐心之痛!是對夢想被無情碾碎的極致憤怒!
呃……啊——�。�!一聲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充滿無盡不甘和遺憾的嘶吼,猛地沖破了他被血水和泥漿堵塞的喉嚨!這聲音是如此凄厲,如此絕望,卻又帶著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穿透了狂暴的雨幕,壓過了雷聲,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廣場上空!
他那雙早已失去焦距的琥珀色眼眸,在這一刻爆發(fā)出生命最后、最璀璨的光芒!他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猛地將頭從泥水中抬起,染血的視線穿透密集冰冷的雨簾,死死地、貪婪地投向那片鉛灰色、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空!仿佛要將那無法觸及的蒼穹烙印進(jìn)自己即將熄滅的靈魂!
古……古伊娜……他破碎的呼喚聲被風(fēng)雨撕扯得幾乎無法分辨,每一個音節(jié)都浸滿了滾燙的血與淚,對不……起……世界第……一……大劍豪的誓言……終究……無法……
后面的話語,被一聲更加沉悶、更加令人心膽俱裂的恐怖聲響徹底打斷!
噗——!
蒙卡上校臉上的獰笑凝固成永恒的殘忍,高舉的巨斧帶著他全身的力量和暴虐,毫無憐憫地、精準(zhǔn)地劈落!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暴雨沖刷著石板,沖刷著那迅速蔓延開的、刺目的猩紅,發(fā)出單調(diào)而冰冷的嘩嘩聲。血腥味混雜著雨水和海腥氣,沉甸甸地彌漫開來,扼住了每一個人的喉嚨。
木架倒塌的狼藉旁,羅羅諾亞·索隆的身體,靜靜地伏在血與水的泥濘里。那柄象征著暴政和死亡的巨斧,深深地嵌在他殘破的軀體上,如同一個殘酷而巨大的句號。
貝魯梅伯臉上的興奮和殘忍瞬間僵住,化作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和……難以言喻的空虛。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
而斧手蒙卡,緩緩地、帶著一種處決了叛逆的冷酷滿足感,從索隆身上抽回了自己的巨斧。斧刃離開血肉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更多的鮮血涌了出來,但很快又被無情的雨水沖淡。他看都沒看腳下的尸體一眼,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蟲子。他那雙冷酷的眼睛掃過死寂的廣場,掃過那些在雨幕中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的鎮(zhèn)民。
看清楚了!蒙卡的聲音如同寒冰摩擦,清晰地蓋過雨聲,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的威懾力,這就是反抗海軍、違抗我蒙卡意志的下場!無論是誰!絕不姑息!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索隆那浸在血水中的尸體: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士兵們?nèi)鐗舫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慌忙上前執(zhí)行命令。粗魯?shù)貙⒛蔷咴?jīng)充滿力量的軀體拖離,留下地上一條長長的、被雨水不斷沖刷卻依舊觸目驚心的暗紅色痕跡。
人群在死寂的恐懼中,如同退潮般無聲地、迅速地散去。沒有人敢停留,沒有人敢議論,甚至不敢讓目光在那片血泊上過多停留。只有雨水,不知疲倦地沖刷著,仿佛要洗凈這人間慘劇的痕跡。
廣場邊緣,一棟低矮房屋的墻角陰影里。莉香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巴,牙齒深深咬進(jìn)手背,幾乎要咬出血來。那雙大大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屬于孩童的天真光芒徹底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凍結(jié)的黑暗和刻骨的仇恨。她透過密集的雨簾,死死地盯著廣場中央那片被不斷沖刷的暗紅,將那個手持巨斧的恐怖身影,將周圍那些冷漠麻木的面孔,將這片浸透了索隆鮮血的土地……深深地、永久地烙印進(jìn)了靈魂的最深處。
她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在冰冷的墻角陰影里蜷縮了不知多久。直到夜色徹底吞沒了暴雨后的謝爾茲鎮(zhèn),直到巡邏士兵的腳步聲遠(yuǎn)去,她才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入黑暗的巷道。
莉香沒有回家——那個所謂的家早已被恐懼籠罩。她憑借著孩童對鎮(zhèn)子角落的熟悉,如同受驚的小獸,避開所有光亮和人聲,跌跌撞撞地跑向后山。冰冷的山風(fēng)穿透她濕透的薄衣,凍得她瑟瑟發(fā)抖,但內(nèi)心的冰冷和灼燒的仇恨讓她幾乎感覺不到身體的寒冷。
她在一片背風(fēng)的巖石后面找到了它——那個被士兵們粗暴丟棄的、屬于索隆的布包。它被雨水和泥漿弄得骯臟不堪。莉香撲過去,用顫抖的、凍得僵硬的小手,急切地解開系繩。
里面是三把刀。兩把是普通的打刀,沾著泥水。而第三把,刀鞘是純凈的白色,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隱隱透出一種溫潤如玉的光澤。刀柄纏繞著深色的布條,尾端系著綠色的穗子——和道一文字。莉香記得索隆大哥說過,這是他的夢想,是他的約定。
她伸出冰冷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觸碰那白色的刀鞘。指尖傳來冰涼而堅實的觸感,仿佛還能感受到一絲索隆大哥殘留的體溫。她緊緊地將這把刀抱在懷里,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冰冷的巖石下,無聲的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冰冷的白色刀鞘上。
不知過了多久,莉香猛地抬起頭。淚水沖刷過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她不再哭泣。她小心翼翼地將和道一文字用破布包裹好,緊緊綁在自己瘦弱的背上。然后,她抱起另外兩把刀,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山坡更高處,一片相對開闊、能望見下方城鎮(zhèn)和更遠(yuǎn)處大海的地方。
她用小手,在冰冷的、混雜著碎石的山地上,開始挖掘。沒有工具,就用手指摳,用石塊挖。指甲很快翻裂,鮮血混著泥土,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沉默地、機(jī)械地重復(fù)著挖掘的動作。雨水浸透的土地冰冷而堅硬。
一個淺坑終于挖好了。她將那兩把沾滿泥濘的刀,并排放了進(jìn)去。然后,她默默地填上泥土,壘起一個小小的土包。沒有墓碑,沒有名字,只有呼嘯的山風(fēng)和遠(yuǎn)處大海永恒的嗚咽。
做完這一切,莉香靜靜地站在這個小小的刀冢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片燈火稀疏、如同巨大墳?zāi)拱愕闹x爾茲鎮(zhèn),還有更遠(yuǎn)處那片吞噬了索隆大哥、也吞噬了她所有童年的漆黑大海。
她轉(zhuǎn)過身,小小的身影決絕地沒入了后山更深的黑暗叢林之中。背上那柄白色的長刀,成了她與過去、與這片充滿仇恨的土地之間,唯一的、沉重的聯(lián)系。
幾天后,一場罕見的風(fēng)暴席卷了東海。在遠(yuǎn)離謝爾茲鎮(zhèn)的另一片荒涼海岸,一個巨大的木桶被洶涌的海浪推上了沙灘。桶蓋被猛地頂開,一個戴著草帽、渾身濕漉漉的少年揉著眼睛跳了出來,臉上帶著招牌式的、大大咧咧又充滿活力的笑容。
喲嚯!終于到岸了!路飛叉著腰,興奮地打量著陌生的海岸線,肚子適時地發(fā)出響亮的咕嚕聲,好餓!肉!哪里有肉啊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幾天前,在另一個被暴政籠罩的小鎮(zhèn),一個本應(yīng)與他命運交織、背負(fù)著三把刀的綠發(fā)劍士,為了守護(hù)一個陌生的小女孩,倒在了血雨腥風(fēng)的廣場上。而那個小女孩,此刻正背負(fù)著一把寄托了未竟夢想的名刀,消失在茫茫的黑暗山林之中。命運的齒輪,在那一刻,悄然滑向了截然不同的、充滿血色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