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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消失的房客》

    第三次敲響203房門時,門縫里透出的淡淡腐臭味終于讓我掏出備用鑰匙。

    這里的房客,我?guī)缀鯖]有看清過她的臉,遇到她時,總是戴著一頂帽檐壓的很低的帽子。

    程小姐我進來了。

    推開門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玄關處那雙米色羊皮拖鞋,它們還保持著人字形的擺放姿態(tài),就像過去四百三十天里的每一個早晨。餐桌上半杯發(fā)霉的豆?jié){下壓著對折的便簽紙,我捏著邊緣抽出來,上面只有兩個用眉筆寫的字:

    別找

    我站在原地數了十秒心跳。程真預付的三個月租金上周剛到期,陽臺上還晾著她那件霧藍色真絲襯衫,衣柜里掛著沒拆標簽的MaxMara大衣。梳妝臺上雅詩蘭黛眼霜的瓶蓋松著,挖勺斜插在乳白色膏體里——這完全不符合她每天用酒精棉片擦拭瓶身的習慣。

    手機在口袋里突然震動。是中介小張發(fā)來的微信:林姐,新房客下午三點來看203,到時候還要麻煩你開下門。

    我盯著浴室門把手上掛著的清潔中塑膠牌。那是程真入住第一天從包里拿出來的,當時我還驚訝怎么會有人會隨身攜帶這種物品。現在牌子邊緣已經老化發(fā)黃,遠遠看去就像塊陳年的尸蠟。

    稍等,這間已經續(xù)租了。我回復完就把手機扔到沙發(fā)上。

    床頭柜抽屜里,那本黑色筆記本還在老位置。我戴上隨身攜帶的橡膠手套才敢翻開,內頁密密麻麻全是數字:

    7.15

    136.2

    7.16

    135.8

    7.17

    134.9

    翻到最后一頁,日期停在十天前,數字突然變成刺眼的46.5。這些數字我太熟悉了,程真每天早晨都會有在廚房電子秤上量體重的習慣,然后把數據抄進本子。但46.5公斤這比她三個月前記錄的51.2公斤足足少了20斤。

    冰箱里排列著23個相同的玻璃保鮮盒,每個標簽都標注著精確到克的食物重量。我打開最外層的盒子,雞胸肉已經長出了一層綠色絨毛。保鮮層抽屜里,三顆智利車厘子按照莖稈朝右的標準姿勢擺放著——程真說過這是她家鄉(xiāng)的習俗。

    物業(yè)監(jiān)控室的老王打著哈欠調出記錄:上月28號凌晨3點17分,有個穿黑風衣拎行李箱出去的。畫面里的女人戴著口罩,但走路的姿勢明顯左右搖擺,和程真那種模特般的挺拔顯得完全不同。

    這不是你的租客。老王指著屏幕右下方,看這個。

    監(jiān)控邊緣閃過半截反光,像有人舉著鏡子。放大后勉強能辨認出那是203陽臺的落地窗,映出房間里似乎有兩個人影。

    我回到家時,新房客正站在203門口湊著貓眼打量。是個穿JK制服的女孩,肩帶上別著克羅心胸針。姐姐這屋子死過人吧怎么有股怪味…她突然湊近我耳朵,剛有個穿紅裙子的阿姨在樓道里轉悠…

    哪來的紅裙子我猛地抓住她手腕。

    女孩驚叫一聲吃痛地甩開手:你弄疼我了。她上下打量我,就電梯口那個啊,一直念叨著…說到這里,她突然噤聲,瞳孔急劇收縮。我順著她的視線瞬時回頭,電梯顯示屏正從18層緩緩下降,而這是棟17層的公寓。

    當天晚上,我在程真枕套夾層里摸到張照片。拍攝角度明顯是以偷拍的方式記錄下來的,畫面里穿白大褂的我正埋頭在民宿前臺核對訂單,日期是去年入職慈愛療養(yǎng)院的第一天。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

    姐姐,你終于找到工作了

    2

    《縫在衣服里的秘密》

    維修工拆開203的壁掛內機時,掉出來三粒白色藥片。

    林老板,這得加收清潔費啊。維修工用螺絲刀戳著那些藥片,它們在屋內的燈光下顯出藍色覆膜光澤來。我捏起一粒放在舌尖邊緣,立刻嘗到熟悉的苦味——是勞拉西泮沒錯了,我們療養(yǎng)院常常開給具有創(chuàng)傷后遺癥病患用以鎮(zhèn)定情緒的藥劑。

    程真偷藥不可能啊……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否定了。作為療養(yǎng)院的兼職護理師,我每天經手的藥物足夠一家藥店的日常出入。如果她要偷,完全不必大費周章在空調內機里藏這三粒。

    師傅,你等等,再幫我看看電梯顯示屏的事,它們似乎出了些故障……維修工剛要收拾了工具離去,又被我叫住。

    穗穗!樓下傳來表姐的喊聲,有你的快遞。

    紙箱上沒有寄件人的確切信息,拆開后才發(fā)現是件疊得方正的藏青色護士服。我抖開衣服的瞬間,后頸的汗毛突然豎起——左胸口袋上方繡著慈愛療養(yǎng)院的布標,針腳細密得像是蜈蚣的腳趾一樣。

    這件衣服我認識。去年冬天療養(yǎng)院統一換新制服時,我的那件在第一天就莫名失蹤了。后來不經意間在更衣室儲物柜底層找到,當時還以為是哪個同事拿錯了。

    我提起這件護士服上下摩挲,突然在腰側摸到硬塊樣的東西。拆開內襯線頭,一張泛黃的拍立得照片滑了出來。畫面里兩個穿草莓圖案連衣裙的小女孩站在旋轉木馬前,我心下一驚,認出左邊那個是五歲的自己,而右邊的另一個女孩,她的嘴角有顆和我同方位幾乎對稱的痣。

    翻過照片,背面用紫色熒光筆寫著:2005.6.1

    兒童節(jié)禮物。

    我?guī)缀跏怯帽寂艿淖藙�,沖回203翻遍程真的衣柜。在MaxMara大衣內襯、Theory襯衫領標后面、甚至CK內衣的蕾絲邊上,全都縫著同樣的慈愛療養(yǎng)院布標。從針腳走的向,可以看得出來縫紉者的用心,但根據其磨損程度的不一,又可以看得出來這些布標應該是不同時期縫上去的,有些布標上的線頭已經開始發(fā)黃。

    手機突然一陣震動,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點開是張監(jiān)控截圖,畫面里穿紅裙的女人正背對鏡頭站在療養(yǎng)院藥房門口。圖片詳細信息顯示拍攝時間是昨天凌晨2:15,而那個時間段我應該在上夜班。

    林護理師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我差點沒有抓穩(wěn)手機。實習生小雨舉著體溫計站在門口,3床患者體溫又升到39度了,張主任說讓你……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護士服上,突然瞪大眼睛,咦!這件制服……

    怎么了

    沒、沒什么。小雨往后退了半步,她摸了摸護士帽,就是覺得很眼熟。上周值夜班時,好像看見有人穿著它在B棟走廊……

    我知道她在撒謊。B棟是療養(yǎng)院的封閉區(qū)域,只有每周三消毒時開放,因為二十年前那場火災……之后便一直沒有重建。更為關鍵的是,新制服是去年才啟用的,而小雨今年剛畢業(yè)。

    下班時我在更衣室攔住了小雨。女孩咬著嘴唇沉默半晌,終于打開手機相冊:其實我拍了照片。那晚我去B棟找跑丟的流浪貓,看見這個……

    照片里穿護士服的女人背對鏡頭站在B棟走廊,長發(fā)垂到腰際。雖然像素模糊,但仍能辨清她左手的小拇指以不自然地角度彎曲著——和我小時候因摔斷后沒接好的右手小拇指幾乎一模一樣。

    最嚇人的是……小雨的聲音開始發(fā)抖,她當時在204病房門口,對著空氣說……

    說什么

    說‘姐姐,我們該吃藥了’。

    我的手機恰在這時屏幕亮起。鎖屏上跳出一條來自程真的短信:

    姐姐,你找到我們的旋轉木馬了嗎

    3

    《病歷上的陌生名字》

    我站在中心醫(yī)院婦科診室外的走廊上,手里捏著從程真衣柜暗袋里找到的就診卡�?ㄆ吘壱呀浧鹈�,顯然經常被使用。電子屏上滾動著16號

    程雅的名字,我盯著那個雅字看了很久,突然腦海中閃過一陣空白——那是寵溺我的外婆為我取的小名,除了曾經的家人,幾乎沒有外人知道。

    程小姐護士推開門,我下意識站起來迎了過去,以為是病患有事找我,才要開口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走廊外面飄進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病患噴涂的某種花露水氣息,這讓我想起程真總是酷愛在手腕上噴上那些祖馬龍藍風鈴。

    您上次的活檢結果出來了。醫(yī)生推了推眼鏡,電腦屏幕反光遮住了她的眼神,HPV16型陽性,但TCT檢查正常,建議找時間來做活檢。

    我張開嘴,卻發(fā)不出聲音。醫(yī)生把檢查單轉過來,患者信息欄赫然印著程真的照片,姓名卻是程雅。最下方的醫(yī)生簽名龍飛鳳舞,但我認得出那個張字——慈愛療養(yǎng)院的張主任,我的頂頭上司。

    程小姐您還有什么問題嗎

    我……喉嚨干得發(fā)緊,上次月經是什么時候

    醫(yī)生瞥了我一眼,皺著眉頭看向電腦:系統顯示您上次就診是3月15日,自述月經周期28天,末次月經2月20日。她突然壓低聲音,關于您咨詢的代孕事宜,我們醫(yī)院絕對不參與任何……

    我逃也似地沖出診室,在衛(wèi)生間的洗臉池里連刷幾捧涼水。我抬頭望向鏡子的時候,只看到我的臉色慘白,和程真留下的那管涂抹在我嘴唇上的迪奧999口紅形成刺眼對比。那管口紅直到現在仍舊揣在我衣服口袋里,旋開底部,就能看到哪一行刻著的小字:給穗穗的生日禮物——2005.5.20。

    可2005年我生日那天,明明因為腮腺炎住院,根本就沒人來探視。

    手機震動,朋友發(fā)來微信:你讓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和程真身份證號對應的人2005年就已經死了,歿年5歲,死因火災。

    我擰開水龍頭撈起一些涼水澆到自己頭上,拼命想讓自己清醒,抬頭時卻發(fā)現打濕的鏡面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個用口紅畫的小字:

    你是我,我是你

    水珠正順著字跡蜿蜒而下,像一行血淚。我驚恐地后退,撞到身后放置在墻邊的保潔推車。車上懸空的消毒液瓶子頃刻翻倒,液體潑灑而出,在地面形成一小灘淡黃色的水洼。恍惚間,我仿佛看見水洼里映出兩張幾乎相同的臉——只不過一張在哭,另一張卻在笑。

    回到療養(yǎng)院,我徑直去了檔案室。管理檔案的老趙正在刷著小視頻頭也沒抬,鑰匙就掛在墻釘上。2005年的病歷冊早就積滿了厚厚一層灰,翻到6月那頁時,一張照片映入了我的眼簾。

    照片上是兩個穿病號服的小女孩,并肩坐在療養(yǎng)院老樓前的臺階上。左邊的孩子左手小拇指不自然地彎曲著,右邊孩子膝蓋上有道T形疤痕——那是我小時候摔在碎玻璃上留下的。照片背面印著標準的病歷編號,但患者姓名欄被墨水涂黑了,只能依稀辨認出模糊的雙胎兩個字。

    找什么呢正在我想的出神時,張主任的聲音在背后響起。我慌忙將照片塞進口袋,轉身時卻不小心撞翻了一旁的檔案架。那些泛黃的紙頁如同雪花般散落,其中一些正好飄到她腳下。

    張主任彎腰撿起那張紙,我清楚地看到在那一瞬間,她的手指在發(fā)抖。那是一份2005年的用藥記錄,患者姓名處寫著林穗程雅,藥物名稱欄赫然印著記憶干擾劑。

    這是什么我緊盯著張主任手中的紙張,喉嚨中發(fā)出的聲音聽起來卻像一段生銹的鉸鏈。

    張主任幾乎是閉著眼睛,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之深以至于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穗穗,有些事情不要過多的去追問。那個程真……她的話聲被突然響起的火警鈴打斷。

    B棟!B棟著火了!走廊上有人大喊。

    我甩開張主任沖向B棟,白色的濃煙已經從二樓的某個窗口噴涌而出。混亂中,我看見一個穿紅裙的身影站在冒煙的窗前,長發(fā)在濃煙中飛舞。她緩緩轉身,手里舉著個正在燃燒的相框——那里面是兩張并排的出生證明,姓名欄分別寫著林穗和程雅。

    4

    《燃燒的相框》

    我沖向B棟的樓梯,濃煙已經灌滿了走廊。奇怪的是,卻不見撲面而來的熱浪,但空氣中已有過氧乙酸與酒精混合產生的刺激性味道,簡直和療養(yǎng)院消毒間的氣味一模一樣。

    程真!我捂住口鼻大喊,聲音被煙霧吞噬。

    二樓的煙勢最猛,204病房的門半開著,大谷的煙霧從門縫里竄出來。我抬腳踹開門,白煙卷著刺鼻的味道向我襲來,我下意識抬手擋住臉——

    房間中央站著那個紅裙女人。

    她背對著我,長發(fā)垂到腰間,手里捧著燃燒的相框�;鹧嬉呀浱蝮碌剿男淇�,可她一動不動,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程真……我的聲音在發(fā)抖。

    她緩緩轉身。

    那一瞬間,我的呼吸停滯了。

    她的臉——是我的臉。

    不是相似,不是錯覺,就是完完全全的、鏡子里的我自己。只是她的左眼角多了一顆小小的淚痣,而我的在右邊。

    相框上的火焰已經燒到了她的裙擺,可她只是就這樣看著我不為所動,她的嘴角微微揚起。

    姐姐,她說,你終于來了。

    她的聲音和電話里的一模一樣,滿是輕柔與冷靜,卻透著某種難以形容的疲憊之感。

    我沖向她,想把她拉出現場,可她后退一步,搖了搖頭。

    來不及了。她輕聲說,但你可以救你自己。

    她抬手,把燃燒的相框遞給我。我本能地接住,灼熱的金屬邊框燙傷了我的手掌,但我死死抓著沒松手。

    相框里是兩張泛黃的出生證明。

    林穗,女,2000年5月20日,3.2kg

    程雅,女,2000年5月20日,3.1kg

    ——雙胞胎。

    煙勢越來越大,幾乎難以看清屋內的狀況。我抓住她的手腕:走!先出去!

    她卻笑了,輕輕掙脫我的手。

    穗穗,你還不明白嗎她的聲音近乎溫柔,‘程真’從來就不存在。

    什么……

    我是程雅,是你的妹妹。她看著我的眼睛,而你,才是‘程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二十年前,他們把我們分開,給你新的身份,讓你忘了一切。她的聲音在煙霧中飄忽,我花了十年才找到你,又花了五年讓你‘看見’我。

    我被煙霧嗆得眼淚直流,她猛地推開我。

    現在,該你去尋找真相了。

    煙霧吞沒了她的身影。

    我跌跌撞撞地沖出B棟,身后傳來人們在建筑物奔跑著傳來的叫喊。我跪在草坪上,手里還死死攥著那張半焦的出生證明。

    遠處,警笛聲越來越近……

    后來消防報告顯示,煙霧源自B204室堆放的過氧乙酸消毒劑與酒精混合而來……

    這一切都是程雅為了想法設法喚起我的記憶而使出的一些計策……

    5

    《養(yǎng)父母的保險箱》

    我坐在養(yǎng)父母家的客廳里,頭腦中亂的要命,手指卻無意識地撫摸著包里那張燒焦的出生證明。

    養(yǎng)母給我倒了杯茶,熱氣氤氳,她的表情藏在霧氣后面,看不真切。

    穗穗,怎么突然回來了她輕聲問,語氣溫柔,卻帶著那么一絲緊繃。

    我沒有回答,只是把出生證明推到她面前。

    她握著茶杯的手指猛地一顫,茶水灑在桌布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養(yǎng)父從書房走出來,看到桌上的紙,臉色瞬間變得灰白。

    你們早就知道,是不是我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

    養(yǎng)母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她只是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的初衷……只是想保護你。

    養(yǎng)父轉身走向書房,片刻后,他捧著一個老舊的金屬保險箱回來。箱子上的密碼鎖表面已經起了銅銹,他輸入密碼時,兩只手都在不自然的發(fā)抖著。

    咔嗒。

    箱子開了。

    里面是一疊泛黃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張收養(yǎng)協議——

    收養(yǎng)人:林正國、陳梅

    被收養(yǎng)人:林穗(原名:程真)

    日期:2005年9月15日

    我的半邊身子都開始僵直。

    程真……是我

    養(yǎng)父沉默不語,只是點了點頭。

    那程雅……是我的雙胞胎妹妹

    養(yǎng)母終于抬起頭,眼眶通紅:你們五歲那年,被送進了慈愛療養(yǎng)院……那時候,那里面聽說在做一些……實驗。

    什么實驗

    養(yǎng)父將話接過來,他的嗓音沙啞:記憶干預……他們想研究雙胞胎之間所謂的心靈感應,所以……他們分開撫養(yǎng)你們,用藥物和催眠讓你們彼此忘記對方。

    我的大腦閃過一片空白。

    那場火災……

    是意外。養(yǎng)母低聲說,但療養(yǎng)院似乎掩蓋了真相,他們說……只有一個孩子活下來了。

    我盯著收養(yǎng)協議上的日期——2005年6月15日。

    而療養(yǎng)院的火災記錄,是2005年6月10日。

    所以,你們以為只有我活下來了

    養(yǎng)父的表情沉重:我們被告知,程雅沒能逃出來。

    可她現在回來了。

    我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頁,發(fā)現一張被燒掉一角的照片——兩個小女孩站在旋轉木馬前,穿著同樣的草莓連衣裙。

    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字:

    穗穗和雅雅,永遠在一起。

    我的眼淚終于像扯斷了線的珠子樣掉了下來。

    6

    《療養(yǎng)院的地下室》

    凌晨三點,我站在慈愛療養(yǎng)院的后門,手里攥著從張主任辦公室偷來的鑰匙。

    夜風很涼,吹得我后頸發(fā)麻。鑰匙插進鎖孔時,金屬摩擦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里顯得格外刺耳。

    門開了。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幽幽亮著。我打開手機閃光燈,光束照出被攪動的浮塵,像無數飄蕩于此的細小幽靈。

    張主任的檔案里提到過,B棟火災后,部分資料被轉移到了主樓的地下室。那里原本是儲物間,后來改成了臨時檔案室,平時很少有人進去。

    我沿著樓梯往下走,木質臺階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地下室的空氣帶著霉味和某種藥水的刺鼻氣息,像是過期的消毒水混合著福爾馬林。

    盡頭有一扇鐵門,門牌上寫著檔案室-閑人免進。

    鑰匙轉動,門開了。

    里面是一排排金屬檔案柜,上面標注著年份。我徑直走向2005年的柜子,手指劃過文件夾,最終停在一份標著雙胎項目的牛皮紙袋上。

    紙袋很厚,封口處蓋著絕密的紅章。我深吸一口氣,拆開了它。

    第一頁是一份實驗協議:

    《關于雙胞胎分離撫養(yǎng)對海馬體記憶阻斷及替代實驗效果的臨床研究》

    受試者編號:CT-07(林穗程雅)

    實驗周期:2003.12-2005.06

    我的渾身似篩糠般開始發(fā)抖。

    翻到下一頁,是一系列觀察記錄:

    CT-07A(林穗)表現出較強的適應性,較為溫順,對記憶干預反應良好,已基本忘記CT-07B(程雅)的存在。

    CT-07B(程雅)抵抗性較強,難以被馴化,多次試圖逃跑,建議加強藥物干預。

    再往后,是一張照片——兩個小女孩坐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腕上連著電極片,她們的眼神空洞。

    照片背面寫著:最后一次同步測試,2005.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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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災的前一天。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繼續(xù)往后翻,最后一頁是一份手寫記錄:

    6.10凌晨,CT-07B(程雅)掙脫束縛,引發(fā)電路短路,導致B棟204室起火。CT-07A(林穗)被成功救出,CT-07B下落不明,推定死亡。

    落款是張主任的簽名。

    推定死亡四個字被劃掉,旁邊補了一行小字:

    但也有人說看到她逃了出去。

    我的呼吸幾乎停滯。

    突然,身后傳來咔噠一聲——

    是門鎖轉動的聲音。

    7

    《張主任的錄音帶》

    門鎖轉動的聲音讓我的血液瞬間凍結。我迅速關掉手機閃光燈,閃身躲進最近的檔案柜縫隙。黑暗中,我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格外清晰。門開了,走廊的燈光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來人沒有開燈,只有手電筒的光束在檔案柜間掃過。

    我知道你在里面。張主任的聲音在空蕩的地下室回蕩,林穗,或者我該叫你——程真

    我緊攥拳頭,指甲幾近掐進掌心。她又是怎么知道我會來這里的

    手電筒的光停在了2005年的檔案柜前。我屏住呼吸,看著張主任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最底層的抽屜。她取出一個黑色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沙沙的電流聲后,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姐姐,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家

    噓,別說話,會被發(fā)現的。

    可是我好害怕……

    數到一百,數到一百他們就會來救我們了……

    這是我和程雅的聲音。五歲時的聲音。

    錄音里突然傳來刺耳的電流雜音,接著又是另一個成年女性的聲音——那是年輕時的張主任:

    CT-07實驗日志第47天。雙胞胎記憶阻斷效果顯著,但也發(fā)現一些異�,F象:當一方處于極度恐懼時,另一方亦會出現相同生理反應,即使將她們相隔兩個樓層……

    張主任關掉錄音,長嘆一口氣:二十年了,這個秘密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

    她突然轉向我藏身的方向:出來吧�;馂哪峭�,程雅確實逃走了。她躲在了正在作業(yè)的垃圾車里,被運出了療養(yǎng)院。

    我慢慢站起身,雙腿因為久蹲而出現麻木:為什么要做這種實驗

    可以說是科學研究,當然也可以說是為了錢。張主任苦笑,國外某機構四處查訪,并出高價購買雙胞胎記憶研究的詳細數據。當時我們以為只是普通的心理學實驗,直到……她突然彎腰劇烈咳嗽起來,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等拿開時,我看到了上面粘連的血跡。

    已經是肺癌晚期。她平靜地說,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報應了。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程雅,想彌補……沒想到是她先找到了你。

    她為什么不直接相認呢為什么要偽裝成租客

    因為記憶阻斷。再抬頭的時候,張主任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她需要確認你是否真的忘記了一切。那個民宿,就在療養(yǎng)院對面,這一切并不是巧合。

    我突然想起程真——不,程雅留下的筆記本。那些數字不是體重,是日期和距離:

    7.15

    136.2

    -

    民宿到療養(yǎng)院正門的距離

    7.16

    135.8

    -

    她每天測量的微小變化

    46.5

    -

    我們分離的年數除以二。

    她現在在哪我的聲音發(fā)抖。

    張主任遞給我一張紙條:今早收到的。她說,如果你想見她……

    紙條上寫著一個地址:城北廢棄的兒童公園。

    那里有我們小時候最愛的旋轉木馬。

    8

    《旋轉木馬上的重逢》

    城北廢棄的兒童公園鐵門半敞著,鎖鏈早已銹斷。我踩著雜草叢生的石板路往里走,夜風吹過空蕩的游樂設施,很有幾分恐怖電影里的那種怪異氛圍。

    旋轉木馬就在公園中央,年久失修,油漆剝落,金屬支架上布滿銹跡。但詭異的是,此刻的它靠備用發(fā)電機斷續(xù)供電,喇叭因潮濕播放著變調的《致愛麗絲》。

    忽然,我看到才轉過來的木馬上坐著一個人。

    紅裙子,黑長發(fā),背對著我。

    程雅。我喊出這個名字時,頭皮一陣發(fā)緊。

    旋轉木馬吱吱呀呀停下,她轉過頭來。

    月光下,這一回我終于看清了她的臉——幾乎和我一模一樣,只是顯得更蒼白,更消瘦,但她左眼角下那顆淚痣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上去就像一滴欲滴未落的淚。

    你來了。她輕聲說,聲音和之前錄音帶里那個小女孩完全重疊在一起,我賭你一定會來。

    我走向她幾步,腳下似曾穿了千斤的鞋子: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真相

    告訴你什么她笑了,笑意由頰而上,未達眼底,告訴你我們是雙胞胎告訴你我們五歲就被送進實驗室還是告訴你……她的聲音突然凄厲,告訴你,當年是我故意放的火嗎

    夜風在此刻突然變得透骨寒冷。

    什么

    我受夠了那些實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天晚上,我偷了護士的鑰匙,想帶著你一起出逃。但被他們發(fā)現了,我只能……她的指甲掐進掌心,我只能制造一些混亂了。

    我腦海中閃過檔案里的記錄:電路短路,火災,一個孩子失蹤。

    你逃出去了,我說,而我被留下了。

    她抬起頭,眼神銳利:不,是你被‘救’出去了。他們修改了你的記憶,給了你新的人生。而我……她一把扯開衣領,鎖骨下方露出幾道猙獰的疤痕,我在孤兒院待了三年,然后被一戶人家收養(yǎng),直到十六歲他們車禍去世。

    旋轉木馬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忽明忽暗地照在我們臉上。

    這些年我一直在四處找你。她繼續(xù)說,兩年前我終于查到你的下落,但我不敢貿然相認。記憶阻斷是雙向的——如果我直接出現,你的大腦可能會因為記憶沖突而……她做了個崩潰的手勢,所以我只能慢慢來,想方設法讓你自己發(fā)現。

    我想起民宿里那些刻意留下的線索:縫著療養(yǎng)院標簽的衣服,寫滿數字的筆記本,偷拍的照片……

    那張體檢單,我突然意識到,HPV陽性的是你,不是我。

    她點點頭:我冒用了你的名字做檢查,這樣你一定會發(fā)現異常。

    夜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吹散了云層,此刻的月光顯得更加明亮。我這才注意到她的紅裙子下擺沾著一些深色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

    你受傷了

    不重要了。她伸過手來摸著我的臉,指尖冰涼,現在你都想起來了,對嗎火災那晚,我們約定過的……

    我的頭腦閃過一陣劇痛,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

    火場里濃煙滾滾,兩個小女孩緊緊拉著手。

    數到一百,年幼的我對她說,數到一百就有人來救我們了。

    如果走散了怎么辦她哭著問。

    那就等長大后,在旋轉木馬見面。

    可當我數到九十八時,等來的卻是坍塌而下的天花板……

    9

    《第九十八個數》

    程雅的手從我臉上滑落,她的身體突然向前傾倒。我慌忙接住她,她的身體消瘦到幾乎沒有多余的一丁點肉,就像一把快要散架的火柴人。

    怎么回事我聲音發(fā)顫,扶著她慢慢坐在旋轉木馬的臺階上。

    是藥物,我因為過度急于求成,想對抗體內遺留的記憶阻斷殘留,用了太多的激素藥物……她虛弱地笑了笑,另外……張主任,我今早去找她,想拿回當年的實驗記錄。沒想到……

    她傷了你

    程雅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她給了我這個,然后……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先前已經有人闖進來,翻遍了全屋,且虐殺了她圈養(yǎng)很久的一條小狗。

    他們將狗頭切下來擺在當屋正中間,大概這就是最后的警告了……

    我的心下一緊,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還緊握著一把帶鞘的匕首。

    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她咳嗽兩聲,嘴角滲出一絲血絲,但臨走時,張主任親口對我說……說實驗的幕后資助者還在暗地里監(jiān)視著我們。

    我顫抖著接過U盤,暗色塑料外殼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收斂了翅膀的一個甲殼蟲。程雅的頭靠在我肩上,呼吸越來越輕。

    你先拿著,以防萬一……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她輕聲問,數到一百……

    別說話,讓我送你去醫(yī)院。我試圖抱起她,卻被她按住手腕。

    聽我說完。她的眼神突然尖銳起來,兩手緊緊抓住我的上臂,U盤里有全部實驗數據,還有……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還有參與者的名單。他們不會讓我?guī)е@個離開的。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兩道車燈刺破夜色。程雅猛地坐直身體,把我往旋轉木馬后面推:快走!

    一起走!我死死抓住她的手。

    她笑了,那個笑容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數到九十八了,這次換你數完最后兩個數。

    引擎聲越來越近。程雅突然吻了吻我的額頭,然后用力推開我,自己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她的紅裙劃破夜色,像一道醒目的傷口,那么刺眼,那么決絕。

    程雅!我低聲的喊她。

    她沒有回頭。

    車燈照亮了她離去的身影,我聽到一聲尖銳的剎車聲,接著是車門打開的響動。我蜷縮在旋轉木馬后面,死死咬住手背不敢出聲。

    搜!一個低沉的男聲命令道,必須找到遺失的資料!

    腳步聲分散開來。我屏住呼吸,慢慢退向灌木叢。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程雅的喊聲:

    在這里!我在這里!

    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幾聲凄厲的慘叫。

    突然,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死死攥著U盤,在灌木叢中蜷縮成一團。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對面起身,直到一陣急促的引擎聲轟鳴而起,燈影漸漸遠去,車子沒走多遠卻直撞到路邊的護欄上。

    月光下,那些旋轉木馬靜靜矗立,播放著走調的《致愛麗絲》。我顫抖著站起來,貓著身子走向程雅最后發(fā)出聲音的方向。

    空地上只有一攤血跡,和兩條男性的尸體。

    等等,旁邊的灌木叢邊,似乎還有個黑色的播放器在一閃一閃……

    10

    《U盤里的真相》

    我蜷縮在一家郊區(qū)24小時網吧的角落里,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墻上。U盤插入接口時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是打開了一個塵封多年的潘多拉魔盒。

    文件夾里整齊地分類著:

    實驗記錄

    資金流向

    參與者名單

    后續(xù)追蹤

    我點開第一個視頻文件。畫面中是兩個穿著病號服的小女孩——我和程雅,被固定在兩張并排的椅子上,頭上貼著電極片。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旁邊記錄數據,他的胸牌上寫著項目負責人:吳振國。

    CT-07雙胞胎,第32次記憶干預測試。畫外音響起,是張主任年輕時的聲音,今天嘗試完全阻斷短期記憶共享。

    視頻里,工作人員拿出一根針管,走向程雅。五歲的我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不要打我妹妹!打我!打我!

    而程雅卻異常安靜,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攝像頭,嘴唇無聲地動著。我反復回放,終于辨認出她在說什么:

    記住這個畫面。

    我的手開始發(fā)抖,點開資金流向文件夾。數十份跨國轉賬記錄顯示,實驗資金來自一家名為NeuroLink的境外公司。而最后的收款方簽名——林正國,我的養(yǎng)父。

    當我點開另一份文件的時候,電腦屏幕突然閃爍起來,彈出一個加密窗口,要求輸入密碼。我試著輸入我和程雅的生日——0520。

    文檔解鎖了。

    這是一份成果報告:

    CT-07項目證實,雙胞胎間的記憶可進行選擇性阻斷。經干預后,A體(林穗)完全忘記B體(程雅)的存在,且植入的新記憶穩(wěn)定存活二十年……

    最后一行字讓我的血液凝固:

    建議對A體進行最終處置,用以全面消除所有實驗痕跡。

    養(yǎng)父的簽名赫然在目。

    網吧的玻璃門突然被推開,冷風灌進來。我迅速拔出U盤,低頭假裝在撿拾東西,卻低著腰往后面縮去。余光瞥見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正在前臺詢問什么,其中一個西裝內襯露出考究的NeuroLink員工卡帶著反光……。

    我從后門溜出去,鉆進昏暗的小巷。手機在這時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

    姐姐,看左邊。

    我猛地抬頭,對面公寓樓的窗戶里,一個紅裙身影一閃而過。

    是程雅!她還活著!

    短信又來了:

    進巷子……鐘表店……他們要來了,快跑!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攥緊U盤,竄進錯綜復雜的老城區(qū)巷弄。

    11

    《記憶的彼岸》

    最終章《記憶的彼岸》

    老城區(qū)的巷子像迷宮一樣交錯纏繞。鬼差神使,我拐進一家破舊的鐘表店,奇怪的是,櫥窗里擺放的數十個鐘表同時指向不同的時間。老板低頭從老花鏡上方瞥了我一眼,什么都沒問,只是朝后門努了努嘴。

    穿過堆滿廢棄物和塑料布的后院,我來到一棟待拆遷的居民樓。按照短信里的門牌號,我敲響了頂樓的門——三長兩短,我們的童年暗號。

    門開了一條縫,程雅蒼白的臉出現在黑暗中。她的紅裙換成了干練的短裝,手指處纏著滲血的繃帶。

    你果然記得這個暗號。她虛弱地笑了,把我拉進門,看起來你的記憶恢復得比我預期的要快得多。

    公寓里貼滿了照片和各式剪報,構成一個龐大的關系網。正中央貼著一張養(yǎng)父和那個叫吳振國的實驗負責人的合影,攝于慈愛療養(yǎng)院成立儀式的那天。

    養(yǎng)父不只是參與者,程雅遞給我一份泛黃的合同,他也是聯合創(chuàng)始人之一。當年他們選中我們,就是因為……她頓了頓,我們孤兒的身份。

    合同上清楚地寫著,實驗對象需為無親屬關系的同卵雙胞胎。而養(yǎng)父的簽名旁邊,蓋著民政局的公章——他利用職務之便,將我們從孤兒院領養(yǎng)出來。

    NeuroLink不是醫(yī)藥公司,程雅調出一份專利文件,他們一直在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用以研發(fā)記憶植入技術,好最終達成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文件顯示,我們接受的記憶阻斷只是第一階段。第二階段要在成年后植入偽造記憶——這就是為什么他們一直監(jiān)視著我,但并沒有直接將我們滅口。

    窗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程雅迅速拉上窗簾,從床底拖出兩個背包:沒時間了,我們必須分開走。

    況且我還要去解決這些煩人的跟蹤者,只是這一回…輪到我…我置一些陷阱。她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不!我抓住她的手,這次我們一起走。

    她搖搖頭,還不是時候,接著從脖子上取下一個吊墜,這條項鏈,我為你保存了十幾年,戴上它,它會替我一直陪著你…記著,要去找《晨報》的記者王默,很多年來,他都一直在關注這個案子。

    腳步聲已經在樓梯上響起。程雅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記得我們五歲時的約定嗎如果走散了……

    就在旋轉木馬見面。我哽咽著接話。

    她笑了,眼角的淚痣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看來你全都想起來了…這次我會數到一百。

    后門被踹開的瞬間,程雅沖向窗外的消防梯。我躲在閣樓里,透過縫隙看到黑衣人追了出去。等腳步聲遠去,我攥著吊墜從正門逃離。

    三個月后,《晨報》頭版刊登了NeuroLink的丑聞。吳振國被捕,養(yǎng)父在警方上門前吊死在他的郊區(qū)別墅里。但關于程雅,報道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另一名受害者截止到目前仍舊下落不明。

    我回到了那個廢棄的兒童公園。旋轉木馬因為報道成了一道新的網紅打卡地,游客們圍在一起笑著拍照,沒人知道這里曾經發(fā)生過什么。

    傍晚清場時,管理員遞給我一個信封:開業(yè)那天,有位穿紅裙子的女士來過這里,她讓我將這個轉交給你。

    里面是一張去往云南的長途車票,和一個簡陋的木刻小馬。翻轉過來,底部刻著小小的數字:

    100

    END…

    我來到云南邊境的小鎮(zhèn)衛(wèi)生院。推開病房門的瞬間,那種熟悉的消毒水味就撲面而來。

    窗邊的病床上,穿病號服的女孩轉過頭,左眼角的淚痣在陽光下像粒琥珀。

    數到一百了嗎她頭也沒轉。

    我顫抖著舉起木刻小馬:這次我數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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