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行走在半道上（一）
英子到周家時，周家已有了五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孩，早夭，周維炯是老二，腳底下也是個女孩，叫菱角，還有倆男孩，還小，一個叫山，一個叫河。菱角跟著英子，倆弟由漆樹美帶。
周德懷整天忙著磨豆腐賣豆腐，沒時間操持家務(wù)。家務(wù)就有漆樹美帶幾個孩子打理。每天都忙，也有飯吃，日子過得雖說緊巴，但是還算安穩(wěn)。
英子在周家給漆樹美當(dāng)幫手，燒鍋洗碗洗衣服等，樣樣都干，也勤快，與漆樹美也聊得來，跟親母女一樣。
一年年過去，英子變化很大，不到十七歲，已出脫得分外漂亮，特別是那個頭，就像楊柳冒新芽，一天一個樣；如同蘭草花兒，全身都散發(fā)幽香；至于走路，也許是她媽的遺傳，亭亭玉立，婀娜多姿，更是撩人。
那時候，女孩到了這個年齡，早已談婚論嫁。周家也試探為英子找婆家，可英子跟她媽說，她不想找，哥都沒找，她先找，不合規(guī)矩。
漆樹美畢竟是過來人，平時觀察，多留心小英子與癟頭兩人的關(guān)系。只要是周維炯回來，英子就得別高興，辮子一甩，唱著跳著扭著，干啥事兒就像一朵花要盛開，特別快樂，也特別滋潤�？墒牵T頭呢，還是像以前那樣，對待幾個弟妹都一樣，摸摸頭，抱一抱，除此之外，沒見到有什么特別之處，盡管知道英子的小心思，但是，做媽的不知道癟頭心有沒有別人，于是經(jīng)常嘆息，不多說，就是擔(dān)心。
這么一擔(dān)心，就擔(dān)心出事情來。
許多大財主看在眼里，惦記在心里。
楊晉階帶民團路過，見英子穿花布短褂，黑布短褲，扎兩尺來長的辮子，楊柳細腰，走起路來搖曳多姿，像舞動的綢緞，就如同一顆子彈擊中了楊晉階的腦袋，一下子木了，呆在當(dāng)?sh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嘴里吧嗒：仙女呀仙女，從未見過，真的很美，似乎在哪里見過，哪里呢？卻又說不出。
楊晉階被一個影子——一個舞動的、美麗的、如同天女下凡的影子纏著，睡不著，吃不香，按照農(nóng)村話兒，就叫魂不守舍，咋辦呢？
有人說，既然愛著想著，又是當(dāng)?shù)卮蟮刂鞲吖偻梁�，何不找人提親呢？豈不知，那個時代，雖說還有很濃厚的封建思想，但是，楊晉階多大？四十多歲了。小英子才多大？還不到十八歲。這般差距，雖說不是差距，但是，楊晉階不是未婚，是已經(jīng)有了幾房姨太太的中老年人了，大孩子差不多就有英子大了，找人說媒，不太可能，除非周家欠債太多還不上，拿女兒抵債，賣到楊家當(dāng)丫鬟，久而久之被楊晉階霸占，除此之外，沒有多大的可能性。
最主要是，楊晉階此時是區(qū)長，國民黨官員，當(dāng)時，雖說還沒有提倡一夫一妻制，所謂的德先生和賽先生，在國民黨內(nèi)部也很時髦，對那些特意踐踏新文化運動的人，雖說內(nèi)心不敵視，但是，在明面上還是要做做樣子的，是不是口誅筆伐，不得而知，但是，這種運動，似乎也是一種風(fēng)氣，不知不覺當(dāng)中也傳到商城，如果強行霸占民女，也會被官場所不齒，顧及名聲，楊晉階也不干胡來的。
咋辦呢？楊晉階在腦海里盤算著，勾畫著，塑造著，想著想著，別說還真怪，慢慢地還真的睡著了。
醒來后找人打聽，才知此人是吳英子，周德懷收的閨女，是周維炯在上學(xué)回來的路上撿到的，實際上就是個小要飯的。
養(yǎng)女，又不是親女，我又是個區(qū)長財主，就是年齡大些，找到我，也算鳳凰登高枝。只要周家同意，義女，收養(yǎng)的女兒，算啥呢？不管是官場還是社會，應(yīng)該不會起多大波瀾，對自己的仕途，也不會有多大影響的，楊晉階美美地揣摩著。
但是，楊晉階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哪地方不對。哦，想起來了，周德懷，漆樹美，都不是簡單人物，咋講？周德懷是大清宰相周祖培后裔，漆樹美也是清末秀才漆祖奎的親女兒。自己跟周家沒有交集，但是，跟漆家有很深淵源——曾在漆家辦的私塾學(xué)校當(dāng)過什么主任，這層關(guān)系，漆家也是大戶，不好惹。
轉(zhuǎn)念一想，再掂量掂量，周家，已經(jīng)是落毛的鳳凰了，不足為懼；可是，周德懷的女人那可是漆先濤的妹子，漆祖奎的親閨女。漆祖奎雖說過世，但是，漆家產(chǎn)業(yè)多，影響深遠，不可小視。再說了，自己還在漆家私塾當(dāng)過差，與漆家多少有那么一層關(guān)系，撕開臉皮，不太好。但是，漆樹美不過是漆家的女兒，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這件事，漆家也許不會強出面干涉的。
毛病出在哪兒呢？楊晉階又想到自身，對，最主要是已經(jīng)有了妻妾，取過來只能當(dāng)小，這樣干，估計周家不會同意。
楊晉階出身復(fù)雜，思想也比較復(fù)雜。明面上，他當(dāng)過教師，又是筆架山甲種農(nóng)業(yè)學(xué)校的大股東，與此同時，還是區(qū)長。這種身份，讓他不能不拽。所以，楊晉階在明面上裝得如同紳士，不論是穿著打扮，還是走路說話，都帶股書卷氣，給人的感覺好像一筆滔滔，讓人敬重。
他也像鳳凰一樣愛惜羽毛，想方設(shè)法裝扮。為了名聲，還學(xué)漆先濤，在靠近他家宅子?xùn)|頭辦了個莊園，名曰：墨客莊園，別稱：仙緣。占地四五畝。莊園中間，奇石壘就，四周建環(huán)形樓閣，按金剛臺地形地貌規(guī)劃，還搞出“商原春草、西施浣紗、煙雨灌河、李贄書院”四大景點，用大別山特有的黃蠟石造了間金碧輝煌的閣樓，名曰：金屋藏嬌。建成后，專門把縣長李鶴鳴請來，讓其題字。
李鶴鳴，黃埔畢業(yè)，思想激進，深得劉峙器重。派往商城調(diào)查農(nóng)協(xié)襲擊案，借機匯報吳鐵劍參與襲擊農(nóng)協(xié)，民憤極大，若不逮捕法辦，會激起民變。隨即又把商城農(nóng)協(xié)聲勢如何浩大添油加醋描述，導(dǎo)致后來國民黨在圍剿李老末后屠殺農(nóng)協(xié)干部，解散農(nóng)協(xié)，造成血流漂杵的二道河慘案。
也因此，借機把吳鐵劍攆走，自己當(dāng)了縣長，真是一箭雙雕。
李鶴鳴當(dāng)縣長，正值國共合作，對打壓地主豪紳故意首鼠兩端，至于屠殺農(nóng)協(xié)，他沒有親自動手，百姓也不明真相。這樣一來，地主豪紳想拉攏，百姓也不厭惡。所以，楊晉階請李鶴鳴，他一口應(yīng)承。來之后，吃喝玩樂還讓題字，并給潤筆費，自然欣喜。
當(dāng)時，李鶴鳴穿中山裝，上衣口袋插一支鋼筆，還留有標配的八字胡，書生意氣，好像不得了的人物。
雖說在商城墨寶盛行，文人書畫一時洛陽紙貴，但李鶴鳴就不用，就取下鋼筆在白紙上寫下“仙緣”倆字，還揮揮手說，我到此，就是借晉階兄一塊寶地，弘揚德先生、賽先生，提倡新文化，教化民風(fēng)，改變民俗，為我們商城開一代先風(fēng)，那么從哪兒開始？就從大別山商城縣的南鄉(xiāng)開始吧。
嘩，掌聲爆棚，經(jīng)久不息，李鶴鳴總是站在臺上也不是那回事呀，于是不得已才揮揮手，往下壓一壓，才慢慢停止了鼓掌。
雖說停止鼓掌，但是，對李鶴鳴的講話，聯(lián)系到他用鋼筆寫下的倆字，不禁神往之，于是，許多人每天都來此觀摩，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有人說，這倆字沒政治傾向，但細咀嚼，還真有竹林遺風(fēng)，令人玩味呀。
題寫后，楊晉階就讓當(dāng)?shù)厝朔糯笱b裱，做成一個長約丈許的牌子，懸掛此處。
建好了對外開放，讓人游玩。
文人結(jié)伴而至，百姓也常到此歇息。
游客觀賞之后無不稱贊，此時李鶴鳴已經(jīng)離開，再夸贊李鶴鳴，他也聽不到，于是，都把表揚信指向了楊晉階，都說楊區(qū)長有文人情懷，不僅辦了園子，還拿出錢來辦教育。百姓這樣說，縣長也賞光。有道是，善不可欺，盤踞在各山頭的土匪也繞道。久而久之，善名遠揚。三山五鄉(xiāng)，都說楊晉階是三百年才出一個的大好人大善人。
楊晉階仿佛在追求盡善盡美，為了不讓人看出他的虛偽，積極效法呂不韋編纂《呂氏春秋》做法，在區(qū)長位置上實行賬目公開，把收的租子用在哪地方，每年都用紅紙寫出來，張貼大街小巷，讓百姓指點。
百姓，百姓，有幾個人識字？楊晉階也想到了，還專門設(shè)點，找人講解。這些舉動，幾乎把楊晉階神話了。
狐貍尾巴終究是要露出來的。
他還有一層身份，就是當(dāng)過土匪，還正在培植新的土匪。
他培植的土匪是李四虎。
此人麻臉，孤兒，討飯路上遇到楊晉階，收為義子。十八九歲時收租到南溪，有一家姓陳的，老兩口，有一女兒陳萍萍，長得水嫩，見了，魂都沒了。只不過女的嫌李四虎是個麻子，當(dāng)面拒絕。但李四虎不甘心，辯解說，麻子咋了，又不是天生的，是出痘子，農(nóng)諺說，麻子心空，我特聰明，這也是上天賜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