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都在等(一)
太陽還沒出來,大地素潔,一團(tuán)烏云從北襲來。風(fēng)很小,云兒慢慢走,仿佛很疲勞,走不動似的,使勁兒挪著笨重的身體,走著走著,還翻滾著,爬行著,但是,那一股氣勢,好像大山崩塌,碾壓著空間,讓人喘不過氣來。
蔣鏡青見了,心情格外沉重,覺得天又要下雪了,大地又要結(jié)冰了,那些生長在這塊土地上的小草,又要經(jīng)歷一次殘酷的摧殘。還有希望了嗎?要是有希望,那一定是春天。對,當(dāng)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這里,也許就會生機(jī)勃勃了。
但是,目前咋打過去呢?蔣鏡青想到很多,第一個讓他想到的是漆德宗,一個大家族的富貴子,咋也鬧革命呢?是一時沖動嗎?按說不是,因為他從詹谷堂的眼里看到了佩服,還有信任,這說明,在南鄉(xiāng),這個漆德宗是有威望的,讓他擔(dān)任南鄉(xiāng)區(qū)委書記,是讓人放心的。
漆德宗有三處房屋,此處因距離穿石廟近,他就讓老管家把五間房子打掃一遍,讓其他人都搬出去,就是周圍,也檢查再檢查,感到?jīng)]有問題了,于是,又看看遠(yuǎn)方——那里是河堤,河堤過去就是九水田,很寬,連接著大山,就是來人,下山就能發(fā)現(xiàn),只要派兩人,一個站在大山邊兒,一個站在寨子邊兒,就能把這方圓一里的地方瞧得清清楚楚,就是天上飛走一只蚊子,也應(yīng)該辨別出公母來。哎,漆德宗檢查了一遍,才算放心了。
蔣書記住哪兒最好?這個問題是最大的問題,按常理,住在這里就算安全了�?墒牵吒缯f,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等于沒說。周維炯這家伙點子多,讓他說,他知道此地,笑著說,這個問題,其實就不是問題,因為蔣書記踏入我們這個地方,安全就已經(jīng)提出來了,哪里最安全?哪里都不安全;但是,又是都安全的。別在意,他是風(fēng)水先生,就這樣宣傳出去,就是最安全的。漆德宗想了想,覺得周維炯說得對,于是,蔣鏡青住中間,是最大的一間,東邊,他自己住。漆德會、羅固城兩人通腿,住西邊。前兩間是廚房和餐廳。因漆德宗自己不大到這兒來,所以也沒拉上院子。此地是個崗坡,四周都是田地,只有越過正南的水田,過了條河,才能達(dá)到穿石廟。一般來說,只有從背面來的人才從這兒到達(dá)穿石廟,正常情況,此地很孤。
為何在這兒建五間房子呢?是因為四周都是茶山,到了春天,漆德宗會讓管家找人來采茶炒茶。這兒的茶,因山高背陰,茶質(zhì)很好。雨前,六安茶商會老早起床,到中午趕到此地,收回茶草,炒出聞名于世的六安瓜片。
大清,因周祖培喜歡,就介紹給慈禧。慈禧喝了,甘甜清香,有不食人間芳草之感,又經(jīng)周祖培忽悠說,我們那兒,老頭老太都喝,可以延年益壽,大多活夠天年。
慈禧問,天年是多少。
周祖培說,《尚書·洪范篇》記載,天年就是一百二十歲;《黃帝內(nèi)經(jīng)》記載,天年就是超過一百歲�?傊褪亲匀欢�,與天齊壽,故曰天年。
慈禧大喜,于是說,照此說,你們那地方的人大多活夠百歲?
周祖培說,大體差不多,但是,也有突出的,有個老太,十分拽蛋,每天喝茶,一百二十,滿口乳牙,鍋巴寸許,還吃熱的,不用吃菜,每天一塊,活到一百三十,端著茶杯,縹緲仙去。
慈禧感到稀奇,覺得那地方真是個好地方,很想到此一游,也像《西游記》中的孫猴子,在此題上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搞個小便,做個記號,也是自己的光榮歷史。事與愿違,因國事繁忙,又加之鉤心斗角,也就沒時間,于是,美好心愿一直未能達(dá)成。
慈禧,也不是喜歡隨便忘記的主兒,就是珍妃,她都要折磨投井致死,與之共掌后宮的慈安,也要彈指滅之。對于宰相說的事情,又那么熱情,還挺慎重,看那樣子,是真的。于是就記在心上了,雖沒時間逛一逛,但是,這兒茶真好喝,就特批為貢茶。
話說回來,穿石廟在竹下保,竹下保又歸吳家店,此地挨著斑竹園,屬商城縣管轄,所以說,此地茶與六安茶還是不一樣的。但是,周祖培這般忽悠,又有誰戳穿呢?于是,此地茶加工工序還是傳統(tǒng)的信陽毛尖。
據(jù)說,信陽毛尖源于《茶經(jīng)》,陸羽我就不說了,都知道,說個不知道的。北宋時,蘇東坡就說過信陽茶好,還說信陽茶光州第一。那時,商城屬光州,而光州茶,自然就是指商城茶了。
吃早飯時,蔣鏡青就說,早上天剛亮,有兩人分別從窗戶經(jīng)過,不知道是何人,又是為啥?我說這個,不是擔(dān)心安全,是覺得,這個人可疑。
此話一出,漆德宗吃驚說,照理說,此地絕對安全,很少有人來,我們還在四面八方設(shè)有暗哨,特別是這些天,被加關(guān)注,我自己昨夜都沒有睡好長時間,有時間就到田間地頭看看,只要有行色匆匆的,都注意,按說沒人,你剛才說在窗戶一掠而過,更是驚心,漆德宗想想說,不可能,要是真的,一定是我們的同志,來參加會的。
誰?蔣鏡青問,心想,我們的同志,為何鬼鬼祟祟?但是,又不便明說,就只能問。
漆德宗想了想說,你不認(rèn)識,從湖北來的。
湖北來的,莫不是子清、其虛或者肖方?
是“二徐”,漆德宗說,我們都這么稱呼他們。
為何?
這兩人是先后過來的,我們也搞不清咋來的,為何來,后來才知道,漆德宗說,子清先來,此人中等個,四方臉,皮膚較黑,三十多歲。來時是去年秋,麻城通往商城的關(guān)卡都封死了,他要經(jīng)過羅田滕家堡。當(dāng)時,我們不知道吳光浩軍長已經(jīng)出事,也不知道他們來是第二批,是麻城那邊知道吳光浩出事了,經(jīng)過研究,又派遣他們來的,所以,我們都認(rèn)為是路況不好。因為夏秋之交,我們這兒雨水特別多,號稱梅雨季節(jié)。這邊山大,泥石流特別多,說不定哪地方被泥石把路封住了,走不掉,才改道黃柏山松子關(guān)。
從麻城到我們這兒,就這么兩條路嗎?蔣鏡青問。
也不是的,路很多,漆德宗說,但是,好走,又比較近的,就是這兩條路。其他路,都是小路,有些路根本沒有路,還需要問當(dāng)?shù)刈�,沿著他們砍柴上山的路走。再下山,還要打聽,十分麻煩。所以,這個方法,不可取。一般來說,不是賣猴兒食走村串戶的,都要走這兩條路。
哦,你還繼續(xù)說,蔣鏡青聽著,說了一句。
都知道那地方是鬼不嬔蛋之所,不僅沒人煙,且多土匪,最主要是山路,不說背著東西,就是空手,也很難翻山越嶺�?墒�,這個人還擔(dān)著挑子——一頭是織襪機(jī),一頭是木筐子,穿著草鞋和一條像漁網(wǎng)般的破褲子,估計也是半年沒有理發(fā)刮胡須了,頭發(fā)像松毛,蓬在頭上,像野人。就是這樣,過松子關(guān)時還遇上了顧敬之民團(tuán)。
顧敬之民團(tuán)?詹谷堂說,我聽說,顧敬之就是土狗子,顧屠戶,殺害我們不少同志,這樣的人,咋在黃柏山設(shè)崗哨呢?
我也不太知道原因,后來,我專門找人去了一趟,才知道,漆德宗說,他們知道吳光浩被殺的消息,德瑋說的,縣里還召開了會議,很秘密,主要是四面八方的團(tuán)總進(jìn)城開會,說是,麻城那邊亂成一團(tuán)糟,國軍派來不少人圍剿,搞得gf待不住了,就想方設(shè)法往這邊跑,很危險。要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建功立業(yè),提拔,那是一跳一跳的。據(jù)說,殺死吳光浩的柯壽庭,就升官了,是什么鄂東北剿匪總司令,還撥給他一百條槍,三萬發(fā)子彈作為獎勵。
柯壽庭?維炯讓我去了解,此人是柯守恒呀,詹谷堂說,咋變成了柯壽庭了呢?
就像我們這兒的楊晉階,民團(tuán)團(tuán)長是柯守恒,但是,民團(tuán)歸屬,還是柯壽庭的。
哦,我知道了,詹谷堂說,后來呢?
盤查時說是走親戚,到誰家,他說找商城縣沙河子白果樹徐立釗,問啥關(guān)系,徐子清說,徐立釗是他二伯父家的。顧敬之手下有個人也是白果樹的,就說,此人說得沒錯,去年,不是,好幾年了,徐立釗家就來過一個麻城自家的。
徐子清說,那就是我。爹說,你到你二伯父家走走,那地方是山區(qū),果木樹多,能省下點糧食。這不,家里雖說也有幾畝薄田,但因干旱,我們那是大別山腹地,山大,聚不住水,田地沒水澆,都絕收,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查崗的疑心重,又問,你會織襪子?
這手藝,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按說,大老爺們,不該干這個的,但是,只要能混到一碗飯吃,這年頭,你是知道的,別說干個手藝活,就是狗屎,就是要飯,自己也不能嫌棄呀,徐子清說,好幾年了,混點錢,養(yǎng)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