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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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涌進濃郁的血腥與焦臭味,卻壓不住我心頭翻涌的屬于沈虞的氣息。
那是一種永遠帶著陽光和花香的、鮮活甜美的氣息。
此刻卻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剮蹭著我的心臟。
宋薇的目光驚恐掃過殿外那些焦黑的殘骸,雙腿一軟,幾乎癱坐在地。
她死死盯著我,口中發(fā)出不可置信的囈語。
怎么可能......沈昭不…不可能!
她猛地搖頭,像是要甩掉這個可怕的念頭,聲音陡然拔高。
沈昭那個瘋子,不是早被天帝親手關(guān)押在囚龍淵最底層了嗎!她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的眼神在我臉上逡巡,試圖找出破綻,隨即被一股更強烈的怒意取代。
對,一定是這樣!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怨毒地鎖定我。
是你!沈虞!一定是你在裝神弄鬼!故意扮成你那個瘋子姐姐的樣子,想嚇唬我們,想引起臨淵哥哥的注意是不是!
她越想越篤定,心中的恐懼被扭曲的嫉恨壓下。
賤人!
你休想得逞!
她瞬間變臉,紅著眼眶如同受驚的小鹿,縮回厲臨淵身后,纖細的手指緊緊抓著他的衣袍。
臨淵哥哥,你看姐姐......她怎么突然在你的宮殿發(fā)瘋了是她......是她把宮外那些嬤嬤都......都殺了嗎
她驚恐地捂住嘴,泫然欲泣。
那些嬤嬤不過是想幫她洗去污穢啊,她們何錯之有姐姐這副嗜血的樣子......看著神志不清,好可怕......臨淵哥哥,你快把她拿下,押回水牢去吧!讓她好好冷靜冷靜,不能再讓她為非作歹了!
宋薇的哭訴如同火上澆油。
厲臨淵原本驚疑不定的眼神瞬間被怒意充斥,仿佛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眼前這個滿身血污、氣息危險的女人,不過是那個愛他至深、性格溫順的沈虞在裝腔作勢!他胸膛起伏,聲音因憤怒而扭曲。
沈虞!
一段時間不見,你竟變得如此心狠手辣,濫殺無辜!看來是本尊以前對你太過仁慈,縱得你無法無天!今天,我必親手教訓你,讓你知道什么叫規(guī)矩!
話音未落,他周身金光暴漲,右掌凝聚起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柱,毫不留情地朝我當胸轟來!
目標直指我的丹田氣海!
今日,我就廢了你這身修為!看你以后還如何為非作歹!
面對這足以讓尋常仙神魂飛魄散的一擊,我只是靜靜地站著,周身翻騰的黑氣似乎都凝滯了一瞬。
就在那毀滅性的金光即將觸及我身體的剎那——
我甚至連腳步都未曾挪動半分。
只是極其隨意地,抬起了左手。
五指微張,仿佛只是要拂去眼前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沒有能量的劇烈爆炸。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道氣勢洶洶的金色光柱,在距離我掌心三寸之處,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不可摧的墻壁。
嗡——!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低鳴響起。
下一刻,那道金色仙力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湮滅!
化作點點逸散的金芒,無聲消散。
而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卻如同被壓縮到極致后驟然爆發(fā)的洪荒巨浪,狠狠倒卷而回!
噗——!
厲臨淵甚至連驚愕的表情都來不及做出,整個人就如同被一座無形的神山正面撞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響起。
他魁梧的身軀如同斷線的風箏,猛地向后倒飛出去!
在空中劃過一道狼狽的弧線,狠狠撞在殿內(nèi)一根粗壯的蟠龍金柱之上!
轟�。�
金柱劇烈震顫,殿頂簌簌落下灰塵。
厲臨淵貼著柱子滑落在地。
哇地一聲,一大口混雜著內(nèi)臟碎塊的金色仙血狂噴而出。
染紅了身前華貴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
他臉色慘白如金紙,渾身骨骼不知斷了多少,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驚懼。
你......你竟然......
這電光火石間的逆轉(zhuǎn),徹底擊垮了宋薇最后一絲僥幸。她失聲尖叫。
不可能��!
她連滾爬爬地撲向癱軟在地的厲臨淵,碰到他胸前溫熱的血跡。
血!臨淵哥哥!血啊——!
極致的恐懼摧毀了她的心智。
她像一只徹底受驚的兔子,猛地推開了重傷的厲臨淵,然后連滾帶爬地朝門外沖去!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魔鬼!你是魔鬼��!
我冷漠地看著她徒勞的掙扎,心念微動,那扇厚重的中門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操控。
砰!
徹底關(guān)死!
斷絕了所有光,也斷絕了她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
宋薇瞬間癱軟在地,涕淚橫流,瞳孔渙散,徹底瘋了。
厲臨淵艱難的爬到我身邊,眼神帶著慣有的傲慢和一絲驚疑。
伸手欲抓我的手腕,聲音刻意放軟,卻掩不住施舍的意味。
沈虞!夠了!你以為裝成你姐姐那個瘋子的樣子,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他扯出一個自以為迷人的笑容,仿佛在恩賜。
我知道你愛我。這次是委屈你了。只要你乖乖的,好好伺候我和薇薇,本尊允你做大......
6
愛
我低低地重復,聲音輕得像嘆息,卻讓周身翻騰的黑氣驟然暴漲,如同深淵張開巨口。
殿內(nèi)光線瞬間被吞噬。
我抬眸,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針,刺向厲臨淵那張曾迷惑了我妹妹的虛偽面孔。
連我和沈虞都分不清的蠢貨,也配在這里大放厥詞
心臟猛地一抽,眼前閃過妹妹捧著龍珠,眼睛亮晶晶地對我說姐姐,他不一樣時的嬌憨模樣。
那時的她,眼中盛滿了星辰大海,卻唯獨沒看清眼前是萬丈深淵。
我妹妹愛上你......真是她短暫一生里,做過最愚蠢、最致命的決定!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口剜下的帶血碎片。
厲臨淵被我的眼神和話語刺得臉色鐵青,他踉蹌著沖到門邊推搡,又猛地回頭,指著地上崩潰的宋薇對我咆哮。
你看看!你把薇薇嚇成什么樣子了!還不快給薇薇道歉!立刻!
道歉
為了什么
為了他伙同這個毒婦虐殺我妹妹
為了他們將我妹妹視若生命的龍珠當作助興的玩物褻瀆至碎!
我的目光落在那團爛泥般的宋薇身上,意念微動。
殿外那只滾沸的銅壺呼嘯著飛入殿內(nèi),懸停在她頭頂。
濃重的水汽蒸騰,模糊了視線。
恍惚間,我仿佛又看到了萬蛇窟里,妹妹被欺凌虐待到痛苦扭曲的臉,聽到了她撕心裂肺的慘叫......
臟了,是該好好洗洗。
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目光卻充滿憎恨的瞪著宋薇。
下一秒,滾燙的開水如同九天瀑布,對準宋薇的頭顱轟然傾瀉!
啊——�。。�
宋薇的慘叫瞬間撕裂了死寂。
她在沸水中瘋狂翻滾、扭曲,皮肉迅速紅腫、起泡、潰爛、剝落,露出森森白骨。
濃烈的焦臭和皮肉燙熟的氣味彌漫開來,蓋過了曾經(jīng)她身上濃郁的脂粉香。
她變成了一灘在沸水中溶解、冒著熱氣的爛肉。
救命,我錯了......
她無意識地囈語,手指抓撓著血肉模糊的胸口。
我眼神微瞇,看準時機。
鮫珠就在這里!
我五指成爪,隔空狠狠一抓!
噗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肉分離聲,那顆黯淡無光被污血和膿液包裹的珠子。
硬生生從宋薇的胸腔中被剝離出來,懸浮在半空。
它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像妹妹最后呼出的那口氣,然后徹底熄滅。
不——�。�!
厲臨淵目眥欲裂,發(fā)出瀕死野獸般的嘶吼。
他看著那顆徹底死寂的珠子,再看看地上已無聲息的爛肉。
最后看向我,眼中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恐懼。
沈虞…你…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以前…以前連一只受傷的海魚都會救......
你明明最善良了!現(xiàn)在卻變成了一個魔鬼!
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善良
我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諷刺的笑話,周身黑氣化作無數(shù)條咆哮的黑龍,瞬間將他死死纏縛、吊起!
妹妹給受傷小海魚包扎時溫柔低語的畫面,與眼前這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重疊,巨大的悲愴和憤怒幾乎將我撕裂。
那是我妹妹的龍珠!是她最后存在過的證明!你們用它做了什么!又對它做了什么!你們把她......把我的虞兒......
后面的話哽在喉嚨,化作焚燒一切的黑焰!
鎖鏈驟然收緊,勒入皮肉骨骼!
黑焰順著鎖鏈瘋狂蔓延,舔舐、吞噬!
呃啊啊啊——饒命——!
厲臨淵的慘叫凄厲得不成人形。
他在空中瘋狂扭動,皮開肉綻焦黑一片,血肉如同融化的蠟油般滴落。
黑焰鉆入他的骨髓,啃噬他的神魂,帶來凌遲般的極致痛苦。
你不是沈虞,你是沈昭!
饒命…沈昭大人!殺神大人!
他涕淚橫流,屎尿失禁,所有的尊嚴粉碎成渣,只剩下最原始、最卑賤的求生本能在哀嚎。
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我學乖了!求求你…別打了…放過我…啊——�。�
他的求饒被更凄慘的叫聲淹沒。
當黑焰終于熄滅,厲臨淵如同一塊被燒焦的破布跌落在地。
渾身沒有一片好肉,神魂氣息微弱而混亂,已徹底瘋癲。
只會機械地重復著不敢了和饒命。
7
我嘴中發(fā)出輕笑。
到現(xiàn)在才認出我是沈昭,真是個蠢貨。
也不知道,當初我妹妹怎么就愛上了你這樣的蠢貨!
而宋薇,早已化為一灘散發(fā)著惡臭、無法辨認的腐肉。
那顆被刨出的鮫珠灰燼,在血腥的空氣中徹底消散,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
后來,天庭來人。
檢視過留影石中那場背叛的婚禮、妹妹沈虞被虐殺的慘狀,以及今日的復仇。
為首的仙官沉默良久,最終對著渾身浴血氣息死寂如萬古寒冰的我,深深一揖。
一切罪證確鑿,都是厲臨淵和宋薇先行作惡,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天庭這次......不予追究。
他們帶走了厲臨淵那縷殘破瘋癲的神魂,鎮(zhèn)壓在罪仙塔,永世不得超生。
喧囂散盡,死寂重新籠罩著這座曾經(jīng)金碧輝煌、如今卻如同煉獄墳場的宮殿。
濃重的血腥和焦臭包裹著我。
黑氣緩緩收斂,露出我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仇人的血浸透了腳下的玉石,他們的慘叫猶在耳邊回蕩。
可心口那個被生生挖走的巨大空洞,非但沒有被填滿。
反而在沉寂中裂開得更大、更深、更痛。蝕骨的寒冷和滅頂?shù)墓录�,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吞沒。
我踉蹌著走出殿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夜風帶著熟悉的海水咸腥拂過面頰,卻再也帶不來那個蹦蹦跳跳撲到我懷里的小身影。
抬頭望去,天幕如墨,唯有一輪清冷的孤月高懸。
月光如水,無聲地流淌下來。
恍惚間,那清冷的月輝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在我眼前凝聚、變幻。
光芒中,妹妹沈鳶的身影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她穿著一身我最喜歡的鵝黃色裙子,赤著白皙小巧的雙足,踩在虛幻的海浪上。
她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顆流光溢彩、生機勃勃的龍珠,獻寶似的舉到我面前。
月光穿透她半透明的身影,將她長長的睫毛染上銀輝。
她仰著小臉,眼睛彎成了最甜美的月牙兒,笑容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zhì),仿佛匯聚了世間所有的陽光。
她的聲音,清脆得像初春解凍時山澗碰撞的碎冰,帶著毫不設防的依賴和歡喜,穿透了生死的界限,清晰地響徹在我的靈魂深處:
姐姐,你看,它在發(fā)光呢!亮不亮像不像我們小時候躺在珊瑚礁上看過的星河
月光下,我冰冷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起來。
視線瞬間被滾燙的液體模糊。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悲傷、思念、悔恨,如同決堤的洪流,沖垮了所有復仇筑起的冰冷堤壩。
我伸出手,徒勞地想要觸碰那月光凝聚的幻影。
想要再次感受她臉頰的溫度,想要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姐姐回來了,姐姐替你報仇了......
指尖穿過的,只有冰冷的、虛無的空氣。
那虛幻的身影,帶著滿足的笑容,如同被風吹散的螢火,在月光中點點消散,只留下那句姐姐,你看......的余音,在死寂的夜里無盡回蕩。
虞兒......
干澀的喉嚨終于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jié)。
緊接著,是再也無法抑制的、如同受傷孤獸般的嗚咽。
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地從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裂無聲,像一顆顆破碎的星辰。
我緩緩跪倒在地,蜷縮在冰冷的月光里,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
空曠的天地間,只剩下壓抑到極致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一遍遍呼喚著那個再也無法回應的名字。
妹妹…我的虞兒…
姐姐替你殺光了他們…
可是…姐姐好想你…
回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