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０章 臣戍邊關(guān)覓封侯（二）
傍晚時分，韓岡辭別了父母和韓云娘，騎著一匹借來的老馬，趕在秦州鎖城前抵達城下。秦州南門守門的官兵對這名每隔幾天就要回家一趟的韓三官人已經(jīng)很熟悉，不敢怠慢，忙將韓岡放進城來。進了城后，韓岡直奔普修寺而去，這是最近他在城中落腳的地方。
韓岡剛到寺門門口，住持老和尚就帶著個小和尚迎了上來，在馬前點頭哈腰，“三官人！王衙內(nèi)來了！已經(jīng)在廂房里等了你很久�！�
“多謝師傅！”韓岡下馬后拱了拱手，將馬韁交給小和尚，自己快步進了寺中。
韓岡如今寄寓在普修寺內(nèi)，住持和尚對他比以往更加殷勤，將最好的一間客房讓給韓岡。盡管秦州離家只有五里不到，隔著一條窄窄的藉水，但韓岡還是選擇住在秦州城內(nèi)，而只是每隔幾日才回一次下龍灣的家中。
秦州城門一向關(guān)得早開得晚，每日出城入城很不方便，而且王厚、王舜臣和趙隆，還有同樣給薦到了王韶的門下，在經(jīng)略司中聽候差遣的李信，也經(jīng)常來找他。而在王韶和吳衍面前，他也得擺出個隨叫隨到的姿態(tài)。所以借住在普修寺中，比較方便一點。陳舉的余黨已被一網(wǎng)打盡，就算有些漏網(wǎng)的小魚小蝦，也成不了氣候，更不可能有膽子再來行刺，韓岡已不必擔(dān)心家人的安全。
等到正式為官，掙到了俸祿后，韓岡還準備在城中找間房子，把家安在城里�？偛荒茏约易龉倭�，還要老子和娘種菜賣菜。
可寄寓城中有一樁壞處，就是讀書的時間少了不少，每每拿起書本，總會有人來打擾。多少天下來，韓岡拒禮的名聲已經(jīng)傳出去，上門送禮少了不少，但王舜臣、趙隆、李信三人隔三差五就帶著酒菜過來問候，而王厚更是來得勤快。
“玉昆！喜事�。〈笙彩�！”甫一見面，王厚就拱著手，笑呵呵的走上來，連聲對韓岡道著喜。
韓岡一邊往屋里走，一邊沒好氣地道：“上次處道你說的大喜事，是東城布匹李為他的大麻子臉女兒來提親，再上次是個帶兒子的寡婦。今次又是哪家？”
兩人熟悉起來后，王厚的本性算是露了出來，就是個詼諧愛開玩笑的性子。前面他說的兩次喜事，都是來向韓岡提親中的極品，卻被王厚拉出來當(dāng)笑話說�？赡苁窃谕跎厣磉吿飷灹�，王厚每天晚上都變著法兒的從家里跑出來，找他喝酒聊天，害得韓岡夜里能用來讀書的時間都變得寥寥無幾。
但王厚是官宦子弟，俗稱的衙內(nèi)，對朝中內(nèi)外的大小事務(wù)，比韓岡了解百倍。多喝了點酒，他的話匣子一打開，說出來的泰半是韓岡聞所未聞的朝野秘聞，還有對朝中新近發(fā)生的事務(wù)評判——韓岡猜測多半是王韶說給兒子聽的——這些對韓岡的用處，可比儒家經(jīng)典大得多。
只是這次王厚顯得很正經(jīng)，“是真的喜事。剛剛京中來了朝報，令師張橫渠朝見天子后，已被擢為太子中允，任崇文院校書�？峙虏痪镁鸵笥��！�
韓岡一震之下停步回頭，驚喜道：“那還真是件喜事！”
張載與王韶是同科進士。相對于王韶因一篇《平戎策》得到重用的情況，張載的升官速度便是按部就班，當(dāng)然這也與他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教育學(xué)生上有關(guān)。沒想到張載今次進京后，竟然一下升了正八品的朝官，已與王韶的本官相同，又得了館職，這是大用的標志。
在北宋的官制中，正八品與從八品看似品級只差一級，實則卻是有天壤之別。北宋的文官從高到低分為朝官、京官和選人三個部分。其中京官和選人的品級都是從八品到從九品。從稱號上看，京官在京中掛名，選人又稱幕職官，是地方上的官員，兩者名義上相當(dāng)于后世的國家公務(wù)員和地方公務(wù)員，等級上并沒有高低之別，但實際上卻差別極大。
選人占到文官人數(shù)的絕大多數(shù)，一萬多近兩萬的文官中有近九成一輩子都是選人，時稱永淪選海。只有得到五名路一級的高官的舉薦——號為五削圓滿——，并覲見過天子后，才能升為京官。
一般情況下，內(nèi)地知縣僅有京官可做，后世的七品芝麻官，放在北宋就是個笑話。一縣之主，百里之侯，基本上都是從八品，到了正七品，早能擔(dān)任知州了——都鈐轄向?qū)�，是秦鳳路武臣中的注4】，就知道崇文院有多重要。崇文院號為儲才之地，進了館中，便等于是入了升官的快車道，一旦朝堂上職位有闕，首先就會從崇文院等館職成員里挑選。
作為弟子，老師得到重用當(dāng)然是件喜事�？蓪]有關(guān)系的王厚來說，卻只是個出來喝酒的借口。
“愚兄怎么會騙你！”王厚笑呵呵越過韓岡，先一步進屋。
韓岡也跟著進房，廂房中的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酒菜，一個火盆已經(jīng)燃起，將屋內(nèi)烤得暖烘烘的。王厚已經(jīng)坐了下來，正拿起酒壇向個用來熱酒的大銅酒壺倒著。
韓岡暗自嘆氣，有王厚這個酒肉朋友天天來搗亂，根本無法安下心來讀書。如今雖不需進士功名就已經(jīng)能做官，但開卷有益，只有多讀書，增長學(xué)識，日后在那些千古名臣面前才不會露怯。
王厚可不知道韓岡心中抱怨，他將倒空的酒壇丟到桌子下面，把銅酒壺吊在火盆上熱著，坐回來對韓岡笑道：“幸逢喜事，不知玉昆有否佳句以記之？”
“處道兄，你也是知道小弟不善詩賦，就別打趣了。”韓岡嘆著氣，這不是難為他嗎，“但凡吟詩作賦的本事強一點，小弟就去考進士了�！�
王厚安慰韓岡道：“但玉昆你通曉經(jīng)史，擅長政事，這才是正經(jīng)學(xué)問。”
“經(jīng)傳再高，也只能考個明經(jīng)，進士可就沒指望�！�
“玉昆你有所不知，”王厚用手指摸了摸火盆上的大酒壺，試著冷熱，隨口道：“王相公本有意以經(jīng)義策問替換掉進士科的詩詞歌賦，以玉昆之才，當(dāng)有用武之地。只可惜讓蘇子瞻給攪和了。”
“什么！”韓岡猛然驚起，“竟有此事？！”
王厚奇道：“玉昆你不知道？哦，對了！這是半年多前的事，你那時正好在病著……就在當(dāng)時，王相公上書建言，要興學(xué)校、改科舉，棄詩賦而用經(jīng)義。官家可都讓二府、兩制還有三館眾臣一起議論了，命人人都要上札子。東京城內(nèi)沸沸揚揚，國子監(jiān)中人心惶惶，天下都傳遍了，你說有沒有？！不過最后讓蘇子瞻的一本奏章否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
“是嗎？…………”韓岡聲音低沉下去，暗自揣測著王安石的用意，此舉又會給政局和自己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改科舉、興學(xué)校這兩條很好理解，就是為了選拔和培養(yǎng)人才——變法的人才。而蘇軾會反對，也不難理解，他畢竟是以詩賦出名，也是靠詩賦考上的進士，交好的友人、弟子都是以詩賦見長。屁股決定腦袋，哪個時代都不會變。
韓岡愿意拿腦袋打賭，司馬光雖然與王安石互為政敵，但他絕沒有在科舉改革上與王安石作對過一句。為何？還不是因為他是陜西人——不擅長詩賦文章的陜西進士。只是若想對此事進行更深一步判讀，還要把王安石和蘇軾的奏章拿到手上才夠。
王厚見韓岡突然不說話了，問道：“怎么？還在想詩賦改經(jīng)義策問的事？”
韓岡抬眼對王厚說道：“我在想王相公為何要改科舉。”
“為何？”
“因為人才難得。變法之要，首在得人。而科舉掄才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路，如果處道兄你是王相公，你是想看著的是擅長吟詩作賦、卻反對變法的進士，還是熟讀經(jīng)史、長于對策的同志？”
“同志？”王厚咀嚼著韓岡用的這個生僻的詞匯，笑道：“這個詞用得好。《國語》有云：‘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如果愚兄是王相公，當(dāng)然想用與自己同心同德的人才。王相公在奏疏中本也說了，‘朝廷欲有所為，議論紛然，莫肯承聽，此蓋朝廷不能一道德之故也’。他興學(xué)校、改科舉，當(dāng)然是為了選拔人才，教育同志，要‘一道德’。只可惜啊……卻被否了�！�
“誰說給人否了，就不能重提的？今科是不可能了，但三年后的下一科，很有可能就改用經(jīng)義策問取士！說不定到時小弟也……”韓岡說著說著突然笑了起來，搖搖頭：“都已經(jīng)有官身了，也考不了進士，管日后王相公能不能改，都是跟我無關(guān)了�！�
&：好了，文中對北宋官制稍微提了一點，雖然沒細說，給大家留個印象也就夠了。北宋的品官，高品的很少。品級晉升也要很長時間，不會出現(xiàn)二三十歲便三四品的官員。不過在北宋，五六品也能擔(dān)任執(zhí)政，這為年輕官員獲得權(quán)力，提供了一條路。
反正就一句話，把滿清官制留下的印象丟掉，在北宋，差遣和本官是兩條線。高品官不一定有高的差遣，而低品官，卻可以入居政事堂。至于文武官詳細的品級劃分，等俺整理好也會貼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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