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貴族
屋檐下昏黃的燭光透過窗棱覆蓋住白雪，洛拔陵穿著薄衫，隱約露出白皙的肌肉。
他捧著新鮮水果悄然進入屋內(nèi)，踩著細碎的步子跪在案前。
梁鎮(zhèn)將抬眼冷冷瞧著他，“你的任務(wù)沒有完成。
”洛拔陵緩緩抬頭，微紅的眼眶對上梁鎮(zhèn)將，“屬下辦事不利，請鎮(zhèn)將責(zé)罰。
”梁鎮(zhèn)將手指戳著額頭，猛的抄起硯臺砸向洛拔陵。
他并未躲閃，一瞬間腦袋上墨跡與血跡混合，攪染了一身白衣。
手里的水果還穩(wěn)穩(wěn)端著，梁鎮(zhèn)將憤怒的合上眼。
洛拔陵面無表情跪在地上，待梁鎮(zhèn)將氣順一些，洛拔陵才爬到他身后，替他輕柔太陽穴，聲音輕柔緩慢，“大司馬派了侯莫陳景來西北，打的是繳滅叛賊的旗號。
若侯莫陳景剿匪失敗，大司馬就有理由治他罪。
倘若侯莫陳景剿匪成功，落在大司馬眼里便是西鎮(zhèn)與北鎮(zhèn)結(jié)盟了。
”洛拔陵按摩的手法頗為老道，梁鎮(zhèn)將很是受用，靠在椅背上神色舒緩不少。
“自打十年前，侯莫陳家被先皇扔去看守北方六部，他們就失了君心。
”燭火啪嗒跳了一下，洛拔陵看向窗外，兩個小丫鬟舉著燈籠跨進院門。
“北方六部在侯莫陳家十幾年的經(jīng)營下，已經(jīng)有五萬大軍；南鎮(zhèn)蕭梁扼守漕運命脈，十萬水軍縱橫洛水；咱們守著的西鎮(zhèn)控商路。
現(xiàn)下朝中都以大司馬馬首是瞻，可他手再長也不敢同時動三鎮(zhèn)。
咱們只要按兵不動，大司馬就會睡不著覺。
”梁鎮(zhèn)將被洛拔陵逗笑，斜眼咧嘴瞧著他，“流民手里有沒有賬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敢不敢對賬。
”洛拔陵拿起葡萄喂到他嘴邊，梁鎮(zhèn)將指尖繞著他的發(fā)絲，一口吞下。
他攤開手掌媚眼如絲，溫?zé)岬钠咸炎驯懵淙胝菩�，“�?zhèn)將高見。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
梁月卿怒氣騰騰沖進來，將洛拔陵從地上拉起，“父親脾氣好大，不就是一次剿匪失敗，至于這樣折辱人嗎？！”梁鎮(zhèn)將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感覺腦袋又開始疼了，“你懂不懂規(guī)矩？進來為何不通報？”梁月卿滿眼心疼的替洛拔陵圍上披風(fēng)，手絹輕柔擦過他額頭的傷口，轉(zhuǎn)頭怒懟梁鎮(zhèn)將，“既然父親今日已經(jīng)責(zé)罰過了，人我就帶走了。
”不等梁鎮(zhèn)將開口，拽著洛拔陵就出了門。
如果說梁榮有什么軟肋的話，大概就是這個女兒了。
梁月卿的小院里每個拐角都放了炭火，炭火旁還煨著新鮮瓜果熏香，滿室香氣襯得屋內(nèi)如春日般舒適。
梁月卿將洛拔陵按在凳子上，拿了藥膏輕輕替他擦拭，眼眶不自覺紅了。
洛拔陵伸手撫上她的頭，“小姐別哭了，我沒事。
”梁月卿眼淚吧嗒落下，抽噎著哭了開。
“你就在我身邊，做個面首不好嗎？何苦要去父親那邊受罪？”洛拔陵將她攬進懷里柔聲道：“小姐愿意擋在我身前，我卻不愿意躲在小姐背后。
如今大越眼看就要大亂，我若不能守護西鎮(zhèn)，要拿什么來守護小姐呢？”他言辭懇切，眸光里閃動著幾許堅定，看得梁月卿挪不開眼。
梁月卿捧著他的臉滿眼心疼“你答應(yīng)我不管什么時候，都會護好自己。
”洛拔陵含笑輕撫她的發(fā)絲，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卻悄悄摩挲著匕首，那上面刻著的“生”字早被磨得光亮。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小姐的命令，就是臣活著的方向。
”暴雪之后的第五日，它離城的糧價從五百錢漲到了七千錢一斛。
城外的雪堆被刨野菜的平民翻成了黑土，本就貧瘠的百姓，現(xiàn)在連草根都挖不到了。
盧益揣著手被人趕出門的時候，顏生便知道這幫貴族是要出爾反爾了。
“小廝說劉老爺被風(fēng)雪堵在了城外，叫我們等他回來再上門。
”這些人理由都一樣，能信就有鬼了。
顏生打量著劉老爺?shù)脑鹤�，根本無心聽他說話。
“地師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這幾天盧益弄來的吃食都分給了老幼，他自己餓的臉上的刀疤已經(jīng)與褶子融為一體。
顏生拍了拍灰，冷眼瞧著緊閉的大門，“等。
”“？”“晚上挨個收賬。
”她往墻角一蹲，閉了眼睛不再說話。
寒風(fēng)裹著細碎的哀嚎，連綿不絕的在夜里飄蕩。
大宅院的角門邊，小廝開了一條門縫扔出幾顆燃盡的炭火。
一只腳抵住將要掩上的門，小廝被人捂住嘴扯進門里，五人魚貫而入。
院內(nèi)高墻遮住寒氣，翻滾的熱浪從屋內(nèi)溢出。
劉老爺左手?jǐn)堉℃沂峙e著溫酒，拿嘴接過精致的點心，饜足的咂摸嘴。
“蓮兒過來替老爺捏捏背，蓮兒蓮”他回頭便看見穿著清涼的小妾脖子上抵著刀，幾個冒著寒氣的壯漢，正目露精光的盯著自己。
“喊出聲，就是拒不合作哦。
”顏生將刀插到他面前，嚇得劉老爺生生住了嘴。
她扯下面巾，接過劉老爺?shù)木票惯M嘴里，“劉老爺這酒，真香。
”見到顏生的臉，劉老爺心下也明白了個大概，“你們都先退下。
”小妾戰(zhàn)戰(zhàn)兢兢繞過漢子們退了出門。
劉老爺拿過酒壺替顏生斟滿，“地師若想上門喝酒，不必這么勞師動眾，遞了帖子門房自然就請您進來了。
”“胡說，我們都來了三回了，你家小廝偏說你不在家。
”盧益是個直腸子，別人扯慌的彎彎繞他壓根聽不出來。
顏生不想同他廢話，掏出鹽糧置換券拍在桌上。
劉老爺神色閃爍著搓了搓手，招呼顏生身后的人，“別都站著了，坐下吃點，都餓壞了吧？”屋內(nèi)有些熱，顏生耐心差了許多，反手抽出短刀，猛然將劉老爺伸過來的手釘在桌上。
他楞了一瞬，眼瞧著手上流出血，冷汗和眼淚齊齊涌了出來，跳著腳驚叫嘶吼。
顏生掩住他的嘴，掰著指頭替他算賬，“外面一斛糧七千錢，劉老爺即便想要坐地起價，也不能不給活路，人都死了的話，你這些糧賣給誰去，是吧？”劉老爺面色慘白，慘烈的叫聲引來了護院將屋子圍住。
顏生皺著眉頭勸誡道：“劉老爺，販賣私鹽可是要殺頭的。
我如果嚷嚷開來，這院里的人可就都知道了。
”他強壓下顫栗，用不成調(diào)的嗓音沖著外面喊道：“都不許進來。
”顏生微微一笑坐到椅子上，“糧呢？”劉老爺神色已然渙散，豆大的汗珠打濕了衣襟，“你來晚了，我們的糧早都被梁鎮(zhèn)將充了軍糧。
”他的話原本顏生只信三分，可搭配著他流著血的手，顏生覺得可以信五分。
她抬眸示意盧益再試試他，盧益當(dāng)即拔出刀，切了他一截手指。
劉老爺哀嚎著求饒，細小的五官在闊臉上皺成一團。
“地師求求你了，我真的沒騙你。
你是知道我的，但凡有錢都吃肚子里了，你看看這桌上，就這些點心，往日我賞下人的都比這個好。
”這話倒是不假，劉老爺愛吃是出了名的。
今日晚膳就是菜葉子做的點心，看來確實沒什么可吃的了。
她起身拔出刀，劉老爺差點滾到地上，還好被人一把提溜著才勉強站住。
“劉老爺送送客吧。
”領(lǐng)頭往外走，卻被盧益踩了腳跟。
顏生回頭瞪了盧益一眼，“來都來了，打包啊。
”這個不成器的，桌上哪怕只有菜葉子，那也是吃食，總比啃樹皮強吧。
幾人剛出門，它離城貴族家里進賊的消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傳遍了大街小巷。
顏生幾人蹲在墻角摳著墻皮，盧益忍不住了，“地師，這些貴族都沒有糧，我們怎么辦？”李老二蹲在地上嚼著草根懶懶抬眼瞧他，“能怎么辦，餓著唄。
”一時間所有人期待的看著顏生。
“走吧。
”顏生站起身招呼他們。
“去哪兒？”“糧不都在梁榮的糧倉嗎，那就去糧倉拿。
”李老二眼睛閃著精光，蹭的站起來，“那可是軍糧。
”顏生逡巡他們一圈，“不敢？”盧益胸脯拍的震天響，“只要地師發(fā)話，就沒有我們不敢的事！”她摩挲著羅盤，蹙眉望向鎮(zhèn)陽倉方向，“梁榮上月強征‘護城稅’，連貴族家的私倉都掏空了，這雪災(zāi)怕是正中他下懷。
”梁榮不愧是大越國最會做生意的鎮(zhèn)將，一手征稅拿了糧，一手天災(zāi)高價賣糧。
壓根不用自己動手，這糧價就翻了好幾倍。
他這么會賺錢，難怪朝廷的官員們都爭先恐后跟他交好。
趁著夜色，幾人溜出城。
鎮(zhèn)陽倉位于它離城西北邊，夾于兩座峭壁之間，僅一條峽谷通路。
峭壁頂端設(shè)有瞭望塔，谷口布滿鐵蒺藜與陷馬坑，入口還有千斤閘。
六人一隊的倉卒，沿十字形路線交叉巡視。
“地師，這糧倉防得跟鐵桶一樣，怎么搶��？”顏生仔細看過糧倉，若是強攻只怕剛露頭就會被打成篩子。
李老二翻了個身，背著的弓不小心掉在地上，引來盧益一頓暴揍。
顏生卻豎起耳朵，她撥開浮土叩擊冰層，貼著地面細聽，果然，傳來一陣空曠的聲音，“山腹有空洞。
”眾人好似看見了希望，眼睛都亮了起來。
她掏出一塊竹片插進土里，把帶出的泥土放在鼻子上。
“怎么樣？”李老二忍不住輕聲問她。
“糧倉四周雖然都是巨石，但我們腳下土質(zhì)松軟且潮濕，順著水流就能找到地下空洞。
”李老二難掩笑意，“只要找到空洞，咱們是不是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糧運走。
”在他們期待的眼神里，顏生含笑點頭。
幾人興奮的抱在一起，好像已經(jīng)滿載糧食回營。
顏生連忙按下他們興奮的手，眼神示意他們趕緊跟上。
山中黑影悄然穿行，本不引人注意，奈何侯莫陳景站的高，他們的行蹤全落進眼里。
“這伙流民就幾個人，還真沖著糧倉去了。
”副將莊肆滿臉不可思議。
侯莫陳景滿眼好奇，想要知道這高山阻擋下，顏生究竟要怎么將糧盜出去。
“高山峽谷中，人少輕裝，不惹眼，更方便進退。
”莊肆恍然大悟，“看來這個流民首領(lǐng)頗懂兵法。
”侯莫陳景斜眼看他，暗自嘆氣，這孩子有點愚鈍。
“找到入口是堪輿師的基本功，這不算什么本事，能拿到糧順利離開才算本事。
”“那咱們要幫他們一把嗎？”侯莫陳景無語的看了他一眼，側(cè)身潛入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