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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冰封的候鳥

    自從那晚察覺到家中異樣,一種如影隨形的寒意便鉆進了我的骨頭縫里。

    那不是明顯的翻動,而是空氣中彌漫的、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清晨出門前,我習慣性地將書桌上那本《藥理學》精準地壓在臺歷的右上角,與筆筒平行;沙發(fā)靠墊也調(diào)整到最舒適的角度。

    可傍晚歸來,那本書的邊緣微妙地偏移了半寸,沙發(fā)靠墊的凹陷也似乎深了一點點,像是有人曾在那里短暫地坐過。

    更讓我頭皮發(fā)麻的是,晾曬在陽臺上的貼身衣物,總會有一兩件不翼而飛。

    沒有撬鎖的痕跡,沒有貴重物品丟失,只有這種無聲無息、帶著窺探意味的侵擾,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舐著神經(jīng)末梢。

    這份未知的恐懼在寂靜的房間里發(fā)酵,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蜷縮在沙發(fā)上,抱著膝蓋,每一次細微的風吹草動都能讓我驚跳起來,仿佛暗處總有雙眼睛。

    最終,我還是撥通了向楠的電話,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電話那頭,向楠的呼吸明顯凝重起來。

    “茉莉,別怕。

    ”他果斷地說,“搬到我這里來住,立刻。

    這里安全。

    ”“向楠哥,這……”我猶豫著,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同住一個屋檐下,意味著什么?那清晨田埂邊的承諾,那小心翼翼的擁抱,都將被無限拉近。

    我害怕,害怕自己無法回應那份沉甸甸的期待,也害怕再次陷入情感的漩渦。

    他似乎隔著電話線就能看透我的躊躇。

    “別多想,”他的聲音沉穩(wěn)而可靠,“只是暫住。

    這段時間你正好可以慢慢找公司附近的房子,通勤方便,也更安全。

    找到了隨時搬走,我絕不攔你。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鄭重,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鑰匙給你。

    ”

    我能想象他拿出那枚熟悉的黃銅鑰匙的樣子。

    “只要你沒點頭,房門你隨時可以鎖,我保證,絕不會越界。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茉莉,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那個有隱患的地方。

    一想到你可能被人盯上,我就坐立難安。

    在這里,至少我能護著你。

    別拒絕我,好嗎?”他話語里的擔憂和保護欲,像暖流驅散了我一部分恐懼,也讓我心底那層堅硬的殼,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謝謝你,向楠哥。

    ”

    這句感謝發(fā)自肺腑。

    或許……是時候嘗試著放下那些沉重的過往,給向楠,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這個念頭像一顆微小的種子,在恐懼的土壤里怯生生地探出了頭。

    搬家進行得很快。

    我的全部家當,也不過是幾個行李箱和一個裝滿書的紙箱。

    向楠細致地幫我打包、搬運,動作間充滿了珍視。

    結算完房租,關上那扇曾帶給我溫暖也帶來恐懼的屋門時,我竟有種逃離牢籠般的釋然。

    踏入熟悉的向楠家,一種混合著安全感和微妙局促的情緒包裹了我。

    他的房間窗戶正對著我以前租住的小屋窗戶。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窗邊,指尖拂過冰涼的玻璃。

    記憶瞬間回溯到許多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后,隔壁窗臺探出一張同樣青澀卻更顯陽光的臉龐,帶著少年獨有的好奇和善意:“嘿,你叫什么名字?”

    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就是這兩扇窗戶,連接了我們最初的緣分。

    就在這時,向楠悄無聲息地從身后靠近,溫熱的胸膛貼上我的后背。

    他有力的手臂環(huán)住我的腰,下巴輕輕擱在我的頸窩,帶著眷戀的呼吸噴灑在敏感的皮膚上。

    隨即,細密而滾燙的吻,如雨點般落在我的頸側和耳后。

    我渾身一僵,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心底涌起的滋味復雜難辨——一絲抗拒,一絲猶豫,更多的是一種不知所措的茫然。

    理智告訴我:答應他,開始吧,這不正是你兒時渴望的嗎?可身體卻誠實地傳遞著某種疏離感。

    當他的唇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和占有欲覆上來時,我的腦海里竟不受控制地閃過一個聒噪的夏日畫面:陽光刺眼,蟬鳴震耳,穿著耀眼白裙子的杜薇,被同樣年輕的向楠熱烈地親吻著,她的笑容明媚而張揚……那畫面像一根細小的刺,扎進了此刻的親密里。

    “向楠哥,”

    在他唇齒的間隙,我微微偏過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和借口,“搬了這么久東西,有點餓了。

    ”

    我輕輕掙開他的懷抱,不敢看他的眼睛。

    向楠的動作頓住,空氣中彌漫開一絲淡淡的失落。

    但他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好,我也餓了。

    我去煮面。

    ”

    他轉身走向廚房的背影,帶著一種克制的溫柔,反而讓我心里更添了幾分愧疚。

    這份平靜并未持續(xù)多久。

    在我正式搬入向楠家的第四天,毫無預兆地,李向陽,像一個從舊日噩夢中掙脫出來的幽靈,出現(xiàn)了。

    那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

    我下班回來,向楠照例加班。

    簡單煮了碗清湯面果腹后,疲憊的身體叫囂著需要清潔。

    浴室里水汽氤氳,溫熱的水流沖刷著一天的塵埃,也暫時放松了緊繃的神經(jīng)。

    就在我擦干身體,正準備套上睡衣的瞬間——浴室的門毫無預警地被猛然推開!“啊——!”

    我失聲尖叫,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下意識地用濕漉漉的毛巾緊緊捂住胸口。

    “�。�?”

    門口的身影顯然也驚住了,是李向陽!他顯然沒料到浴室里有人,更沒料到會是我。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眼神里充滿了錯愕和難以置信。

    下一秒,他像被燙到一樣,“砰”地一聲狠狠甩上了門。

    我背靠著冰冷的瓷磚墻,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臉頰滾燙得能煎熟雞蛋。

    李向陽!他怎么來了?轉而一想,這里是向楠的家,但也是向陽的家��!我像一個闖入者,一個不合時宜的存在,被赤裸裸地釘在了原地,無處遁形。

    我顫抖著手,以最快的速度胡亂穿好衣服。

    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足勇氣拉開浴室的門。

    李向陽就站在幾步開外,背對著我,肩膀繃得死緊。

    聽到開門聲,他猛地轉過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雙眼赤紅,幾步?jīng)_到我面前,雙手鐵鉗般狠狠抓住我的上臂,力道之大讓我痛得倒吸冷氣。

    “程茉莉!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的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灼人的憤怒和更深的、無法言說的痛苦。

    燈光清晰地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英俊側臉,此刻卻因為極致的情緒而顯得有些扭曲猙獰。

    我看著他,心底最深處那個被刻意掩埋的角落劇烈地疼痛起來——是他!是那個讓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李向陽!他的氣息,他眼底翻涌的痛楚,都那么熟悉。

    一股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我只是暫住幾天…找到房子就會搬走,不會打擾你們太久…”

    我忍著臂上的劇痛,語無倫次地解釋,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打擾?”

    他像是被這個詞刺痛了,手上的力道驟然松懈,整個人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高大的身軀顯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和脆弱。

    他像一頭受傷的幼獸,絕望地將額頭抵在我的胸口,滾燙的呼吸透過薄薄的衣料灼燒著我的皮膚。

    “該死!程茉莉…你為什么要在這里…”

    他沙啞的低吼里,充滿了無力回天的悲愴。

    他顯然誤會了,以為我已經(jīng)和向楠同居,徹底成為了這個家的一部分。

    看著他瞬間垮塌的肩膀,看著他深陷痛苦的模樣,我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疼得無法呼吸。

    幾乎是本能的,我伸出手臂,輕輕地環(huán)住了他微微顫抖的身體。

    我何嘗不想他?這熟悉的氣息,這懷抱的溫度,是我多少個午夜夢回時無法觸及的奢望。

    他身上的青草與陽光混合的氣息,曾是我最深的眷戀。

    然而,這片刻的溫情如同脆弱的肥皂泡。

    向陽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這擁抱點燃了什么。

    他突然抬起頭,眼中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風暴——有思念,有痛苦,有瘋狂,更有一種不顧一切的占有欲。

    他猛地將我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臥室。

    “向陽!不要!”

    我驚呼,預感到了即將失控的局面。

    他的手臂像鋼鐵般堅固,我的掙扎顯得如此徒勞。

    他將我放在床上,沉重的身軀隨之壓下,帶著一種毀滅性的氣息。

    滾燙的唇帶著懲罰和絕望的意味,粗暴地堵住我的驚呼,雙手急切地在我身上游走、探索,仿佛要確認什么,又仿佛要將我揉碎融入骨血。

    “向陽,停下來!不要這樣!”

    我用盡全身力氣推拒著他,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慌。

    他的理智顯然已被洶涌的情感徹底淹沒。

    “李向陽!你干什么!�。 笔窍蜷�!他回來了!向楠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幾步?jīng)_上前,用盡全力將壓在身上的向陽狠狠掀開!向陽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推得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我立刻坐起身,慌亂地拉扯著被弄亂的衣服,躲到向楠寬闊的身后。

    向楠將我牢牢護住,我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緊繃如弓的后背,散發(fā)出駭人的怒氣。

    我看向墻角的向陽,他臉上帶著撞墻后的痛楚,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失落和一種近乎絕望的自嘲。

    他抹了下嘴角,竟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干澀而冰冷,眼神直勾勾地投向我,又轉向他哥哥,一字一句,清晰而殘忍:“哥,程茉莉,早就是我的女人了。

    ”向楠的身體猛地一震,下一秒,裹挾著雷霆之怒的拳頭已經(jīng)狠狠砸在了向陽的臉上!“砰!”“啊——!”

    我失聲尖叫。

    向陽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清晰的拳印浮現(xiàn)。

    他被打得偏過頭去,卻依舊維持著那抹扭曲的笑容,甚至沒有抬手去碰觸傷處,仿佛那疼痛是某種解脫。

    他沒有還手,只是用那雙盛滿痛苦、嘲弄和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哥哥。

    “我不管以前!”

    向楠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鐵,沉重而滾燙,“但現(xiàn)在,茉莉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現(xiàn)在不屬于任何人!”

    他上前一步,猛地揪住向陽的領口,幾乎將他提離地面,“弟弟,你現(xiàn)在說這種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早就沒有資格再爭取了!”

    向楠的眼中除了憤怒,還有深切的失望和痛心。

    “資格?”

    向陽像是被這個詞徹底點燃了,他猛地爆發(fā)出一股蠻力,狠狠推開了向楠,眼神里充滿了被剝奪的瘋狂和不甘,“哥!是你讓我爭取的!程茉莉,早就是我的了!我沒有錯!”眼看著他們劍拔弩張,猩紅的眼中只剩下彼此和那無法調(diào)和的沖突,新一輪的廝打一觸即發(fā)!我不能讓他們因為我而徹底反目!我?guī)缀跏菗淞诉^去,用盡全身力氣擋在他們兩人中間,聲音尖利而絕望:“不要打了!��!”我猛地轉向李向陽,胸口劇烈起伏,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表面的冰冷,將心底翻涌的痛楚死死壓住,一字一句,清晰而殘忍:“李向陽!我說過,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從今往后,我們不要再見了!”我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仿佛在宣讀判決書,“今天出現(xiàn)在這里,是我的錯。

    我很快就搬走,不會再礙你的眼!”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看到向陽眼中最后一點光亮徹底熄滅了。

    他臉上所有的憤怒、不甘、瘋狂,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灰敗。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踉蹌了一下,隨即發(fā)出一聲低沉而苦澀的慘笑,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嘲諷,不知是對我,對他哥哥,還是對他自己。

    “呵…程茉莉,”

    他看著我,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你不用走。

    ”

    他的目光掃過這個曾經(jīng)也屬于他的家,掃過護著我的向楠,最后落回我臉上,帶著一種徹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憊,“該走的…是我。

    ”說完,他不再看我們一眼,轉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門口。

    那背影不再挺拔,充滿了落寞、蕭索和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孤絕,像一片被狂風撕扯后,即將墜入深淵的枯葉。

    門,輕輕地合上了。

    “砰”的一聲輕響,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地板上,控制不住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

    向楠立刻蹲下身,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大手笨拙卻溫柔地拍撫著我的后背。

    “沒事了,茉莉,沒事了…別怕,有我在…”

    他以為我只是被剛才的沖突和可能的侵犯嚇壞了。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奔流的眼淚里,是對向陽離去時那絕望背影的心碎。

    我恨自己!明明那么想他,明明在他靠近時心都在顫抖,為什么說出口的卻是那樣冰冷絕情的話語?我們就像兩只遍體鱗傷的刺猬,明明渴望靠近取暖,卻總在用彼此身上最尖銳的刺,精準地刺向對方最柔軟的要害。

    每一次傷害過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自責和無盡的疲憊。

    “茉莉,”

    向楠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他捧起我淚痕斑駁的臉,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我們結婚吧。

    ”我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

    結婚?這個詞競如此陌生,太突然了!毫無預兆!“向楠哥…這太突然了……”

    我下意識地想要退縮。

    “不突然!”

    他打斷我,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雙臂將我箍得更緊,仿佛要將我嵌入他的骨血,“茉莉,嫁給我!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愛你,我不能,我不能再忍受今晚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我們結婚,我要光明正大地擁有你,保護你!這樣就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能再傷害你!”他的話語急促而滾燙,充滿了強烈的占有欲和一種近乎恐慌的保護欲。

    “可是向楠哥,我……”

    我想說我的過去,我的猶豫,我的不確定。

    “我不介意!”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目光熾熱地鎖住我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的靈魂,“我要的是現(xiàn)在的你!是站在我面前的程茉莉!你的過去,跟我沒有關系!我只在乎我們的未來!”

    他的話語像一陣狂風,試圖吹散我心中所有的陰霾和顧慮。

    “你今晚好好想想,”

    他松開我一些,但眼神依舊牢牢鎖著我,帶著一種不容逃避的逼迫,“明天,給我答復。

    ”他留下這句話,起身離開了客廳,留給我一個沉重而堅定的背影。

    那一夜,我躺在向楠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如同躺在燒紅的烙鐵上。

    閉上眼睛,李向陽離去時那絕望空洞的眼神和向楠熾熱逼人的求婚話語交替閃現(xiàn),像兩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著我的靈魂。

    婚姻?這個詞語對我來說如此陌生而沉重,它意味著承諾、捆綁、責任,更意味著將自己完全交付出去。

    我破碎的家庭經(jīng)歷讓我對它充滿了本能的恐懼和懷疑。

    “我不介意。

    ”“我要的是現(xiàn)在的你,跟以前沒有關系。

    ”向楠的話語一遍遍在耳邊回響,像魔咒般纏繞著我。

    我開始迷茫,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向楠,他就像一個溫暖的避風港,永遠給予我安心、快樂、保護和堅實的依靠。

    我貪戀這份安穩(wěn),像久旱的禾苗貪戀甘霖。

    可這份貪戀,就是愛嗎?是足以支撐起漫長婚姻的愛嗎?而向陽……那個帶著一身刺卻又讓我痛徹心扉的人……我真的能將他徹底從心底剜去嗎?我回想起高一那個夏天,當李向陽在黑暗中質(zhì)問“你跟我都不是好人”時,我盯著地上斑駁的月光,喉嚨發(fā)緊。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從接受白奕東的錢開始,從躺在肖文教授的床上開始,我早已學會用麻木包裹羞恥。

    可李向陽呢?他憑什么用那樣灼人的目光審判我?我突然想笑,笑他故作深沉,笑他明明和我一樣在泥潭里掙扎,卻偏要扮作清醒的旁觀者。

    心亂如麻。

    我掀開被子,赤腳走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窗簾。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入,帶著初秋微涼的夜風拂過我的臉頰,試圖冷卻我滾燙混亂的思緒。

    然而,就在我下意識望向對面那扇熟悉的窗戶時——我的呼吸驟然停滯!向楠,他也站在他房間的窗邊!他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黑暗中,沒有開燈。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沉默的輪廓,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實質(zhì)的探照燈,穿透夜色,精準地、執(zhí)著地、帶著濃烈得化不開的期待,正牢牢地鎖定在我這扇窗戶上!他在等我!他在等一個答案!他幾乎整夜未眠,只為了捕捉我可能出現(xiàn)的猶豫或動搖!我們的目光,隔著幾米的夜色和兩扇冰冷的玻璃窗,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灼熱、期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烙鐵一樣燙傷了我的眼睛。

    巨大的愧疚感瞬間淹沒了我的心臟,我?guī)缀跏抢仟N地、觸電般猛地后退一步,“唰”地拉上了窗簾,將自己重新投入黑暗的懷抱,仿佛這樣就能逃避他那穿透人心的注視。

    我躺在床上,貼著冰冷的墻壁,心臟狂跳不止。

    就在這時,寂靜的夜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我的房門外。

    我這才驚覺,因為心緒不寧,我今晚……忘了鎖門。

    “咔噠。

    ”

    門把手被輕輕轉動。

    房門被推開了。

    向楠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客廳微弱的光線,像一個沉默的剪影。

    他沒有開燈,只是借著月光,一步步走到床邊。

    我僵直著身體,下意識地蜷縮起來,背對著他,將自己埋進被子里,仿佛這樣就能隔絕一切。

    床墊微微下陷,帶著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他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溫熱的身體貼近我的后背,一只手臂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輕輕環(huán)過我的腰,將我整個納入他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

    我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張拉滿的弓。

    “睡吧。

    ”

    他在我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手臂卻收得更緊,仿佛在無聲地宣告:你逃不掉。

    我的身體依舊僵硬,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不敢回頭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然而,耳邊是他均勻而沉穩(wěn)的呼吸聲,鼻尖縈繞著他令人安心的氣息,背后是他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體溫……在這充滿風暴和抉擇的夜晚,這個帶著強制意味的擁抱,竟奇異地驅散了我一部分的恐懼和孤獨,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虛幻的“安定”感。

    緊繃的神經(jīng)在疲憊和這種矛盾的安全感中漸漸松懈,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意識最終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晨光中醒來。

    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被子被細心掖好。

    臥室里只有我一個人。

    客廳的餐桌上,整齊地擺放著還冒著熱氣的豆?jié){和精致的早點。

    我拿起手機,屏幕亮起,一條短信安靜地躺在那里,發(fā)件人:向楠。

    “茉莉,早安。

    今天好好想想。

    記得,給我答復。

    ”最后那四個字——“給我答復”——像四顆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了我剛剛蘇醒的心口。

    窗外陽光明媚,桌上的早餐香氣撲鼻,可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那個必須做出的抉擇,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寒光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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