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只兔
拍完一組鏡頭后,導演陳振趁著演員換裝的間隙想出去抽支煙解乏,瞥見路聿琛正坐在折疊椅上翻看電腦里的定妝照,又默默坐了回去。
“至于嗎?就這么不信任我的審美?”陳振叼著未點燃的煙,語氣半真半假,“還是怕我把你的書拍砸了?”路聿琛沒有搭話,目光停留在郁燃那組照片上,畫面中的女人側身時,腰際還留著幾個未來得及修掉的固定夾痕跡。
他若有所思地開口:“劇組伙食怎么樣?”“標準配置。
”陳振答道。
他在橫店拍戲多年,一直都用的那家性價比不錯的供餐館子,中規(guī)中矩,還算過得去。
想到路聿琛從未跟過組,他又補充道:“你要吃不慣可以點外賣。
”“把餐標提高,從我分成里扣。
”陳振不解:“你錢多給我。
”路聿琛掃來一記眼刀,陳振立刻改口:“行,有金主買單更好。
不過……”他嫌棄地推開手邊未開封的咖啡,“能不能別用我的名義請咖啡?現(xiàn)在全組都以為我是周扒皮,天天靠咖啡壓榨勞動力。
”他真不知道路聿琛什么時候喜歡喝上這堪比中藥的東西了:“你不愛喝甜的嗎?”路聿琛想起那天眾目睽睽下的窘迫,還有身旁郁燃意外的目光,“能不能不提這事?”“好好好,不提。
”他看路聿琛一身正裝坐那,暗自好笑。
孩子大了,好面。
陳振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父親給我來過電話。
”路聿琛臉色驟沉,陳振趕忙解釋:“我什么都沒說,就敷衍過去了。
他只囑咐我照顧好你。
”話音未落,就見路聿琛后仰靠進椅背,下頜線條繃得極緊,眼中閃過一絲譏誚。
陳振再不敢多說別的了,每次提他爸路聿琛就這樣。
他試圖轉移話題,“晚上打球去?”“看時間吧。
”路聿琛興趣淡淡,顯然還在想他爸的事。
陳振想起他家那些事兀自嘆了口氣,把電腦掰回自己面前,準備再看一遍剛才的片子,顯示器里的照片定格在郁燃剛拍的那組,一身粗布麻衣卻難掩明艷笑靨。
當初選角的時候他本不屬意郁燃,還是路聿琛堅持。
郁燃的現(xiàn)代裝束確實與角色不符,太妖了,可此刻身著粗衣,素面朝天的古裝扮相竟與書中沈無顏的氣質奇妙重合。
他剛想開口問路聿琛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人的,卻見對方點開了備注[郁老師]的聊天窗口。
那些寥寥無幾的對話被反復翻看,又點進人家朋友圈,把每張照片都放大端詳。
漸漸地,路聿琛緊繃的眉眼舒展開來。
陳振捕捉到這個變化,想起這些天路聿琛的反常,瞬間來了興趣,“喜歡啊?”路聿琛神色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沒反駁。
開機前他做演員背調的時候也有聽過郁燃感情上的事,包括她得罪投資商一系列。
總的來說,不算一個安分的演員,風險指數(shù)不低。
看著好友專注的側臉,陳振還是忍不住提醒:“她有男朋友。
”路聿琛指尖微頓,淡淡道:“不重要。
”收工還算早,天剛擦黑,陳振根本沒給路聿琛跑的機會,直接把人拐去了球場。
然后他就后悔這茬了。
因為路聿琛打得又猛又狠,完全不收力。
穿著西褲皮鞋也不影響他起跳,籃球在他手里聽話得很,前后運球流暢,最后被他狠狠扣進籃筐。
落地時皮鞋蹭過水泥地,發(fā)出短促的摩擦聲。
男生把袖扣挽到手肘,小臂線條繃緊,白襯衫早被汗水浸透,領帶歪在一邊,早沒了片場時的正經。
領口解了兩顆扣子,喉結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滾動,水珠順著下頜滑進衣領。
陳振看著他扯松領帶結,仰頭灌水的樣子,忽然覺得路聿琛就剩個西裝革履的殼子,內里全是那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兒。
陳振見路聿琛扔掉空瓶子,又開始控球,適時抬手叫停:“不打了不打了,我認輸。
”他這會兒腸子都悔青了,明明是自己死纏爛打要打球,結果被虐得體無完膚。
臉上掛不住的陳振開始找補:“下回還是打羽毛球吧。
”路聿琛將籃球拋還給他,囂張地沖他挑了挑眉:“加個球拍你就能翻身了?”這話堵得陳振啞口無言,耳根都漲得通紅。
正要嚷嚷,兜里的手機突然響起。
他比了個暫停手勢,示意路聿琛稍等。
通話結束,只見路聿琛已經坐在場邊長椅上回消息。
空蕩蕩的球場里,沒戴耳機的路聿琛開著揚聲器。
女人的語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一字不落地傳入陳振耳中。
“腿好些了嗎?”陳振聽出來了,是郁燃的聲音。
他看見好友清了清嗓子,將手機湊近唇邊:“好多了,就是還……”似乎是對自己的音色不滿意,路聿琛拇指上劃取消,重新錄制,“腿還是有些疼……”又取消。
如此反復數(shù)次,路聿琛終于滿意了,指尖一松,發(fā)送出去。
他盯著屏幕,指尖扣著手機邊緣,略顯焦急,但是對話框上方始終沒有出現(xiàn)「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寂靜在蔓延,連時間都仿佛被拉長。
他鎖上屏幕,又忍不住點亮,反復幾次,最后干脆將手機反扣在凳子上,沒過一會又忍不住拿起來。
陳振看了全程,不禁想調侃,呦,路少也有今天。
但他知道這話不能說,不然路聿琛的性子將會有各種方法報復回來。
想起小時候路聿琛不大點的小豆丁時期,大院里沒有跟路聿琛同齡的。
他們這些半大小子就想把他當小弟一般逗一逗,結果路聿琛長得像是油畫里的小天使,干得全是惡魔事,蔫壞,他們這群人最后誰也沒討到好。
“別看了。
”陳振把人從手機里揪出來,帶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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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球身上出了些汗,不難聞,但他想回去洗澡。
“我不是你司機。
”陳振啟動發(fā)動機,“吃口飯去。
”瞥見對方還在反復鎖屏的小動作,又意味深長地補了句:“放心,你的郁老師最近節(jié)食,碰不上。
”路聿琛聽他這話果然不再堅持,靠在副駕闔了眼。
等停好車,陳振叫醒睡著的路聿琛。
男生薄薄的眼皮緩慢抬起還有些許被吵醒的不悅。
下了車,他沉默地跟著往里走,周身籠著未散的睡意。
“有包廂嗎?”陳振問迎上來的服務員。
“抱歉先生,我們只有散臺。
”服務員引他們走向角落,“不過這邊比較安靜。
”綠植掩映的座位旁已有一桌客人。
陳振隱約捕捉到女聲壓低的驚呼:“真的假的?”這聲音熟的不能再熟,不就路聿琛手機里那人。
他正要繞過屏風,發(fā)現(xiàn)身后的路聿琛瞬間就清醒了,僵在原地。
比起路聿琛,郁燃明顯更慌一些。
剛才唐一樂和她說她們組的導演,陳振,和某影后是一對。
這還是唐一樂第一天圍讀時,給郁燃出去買咖啡,從陳振身后路過,撞見他一邊抽著煙一邊和人親昵視頻通話。
結果瓜沒吃完,瓜主出現(xiàn)了。
也不知道他倆聽見了多少,她和唐一樂已經盡量壓低聲音,名字也做了隱藏,但是這種事,本人一聽全程就知道說的是誰。
她很快調整好了表情,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
還是陳振先打破僵局,瞥了眼身后已經開始暗戳戳整理儀容儀表的路聿琛,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下。
“不介意拼個桌吧。
”他語氣隨意又自然,根本沒給郁燃和唐一樂反應時間。
她倆本來對著坐,陳振坐在唐一樂旁邊,那路聿琛只能……路聿琛皺了皺眉,顯然沒料到陳振會來這一出,開口想讓陳振起身,卻被郁燃搶先一步:“你腿不疼了?還不坐?”路聿琛聞言只得坐下。
怕身上還有未散的汗味,所以他坐得稍遠了些。
唐一樂干笑兩聲,試圖緩解氣氛:“陳導今天也來吃烤肉啊?”“嗯,帶這小子填飽肚子。
”陳振朝路聿琛抬了抬下巴,順手拿起服務員送來的菜單,“你們點完了?再加點?”郁燃托著腮,目光輕飄飄地掠過路聿琛略微汗shi的鬢角,又很快收回,語氣帶點調侃:“路老師像是剛運動完,是該多吃點。
”他有種被戳破謊言的窘迫,十幾分鐘前還和郁燃賣慘說自己腿疼。
路聿琛抬眼看她,郁燃卻已經低頭去翻烤盤上的肉,睫毛垂著,唇角微微翹起,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知道什么。
陳振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故意把話題往她身上引:“郁老師不是減肥?還吃烤肉?”郁燃夾起一片烤得恰到好處的五花肉,慢悠悠地蘸了醬,才抬眼看他,笑意盈盈:“偶爾破戒,問題不大。
”說完,她輕輕咬了一口,唇上沾了點油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瑩潤。
路聿琛盯著烤盤,沒接話,但陳振注意到他的喉結不明顯地滾了滾。
唐一樂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氣氛微妙,但又說不上來,只好埋頭苦吃。
郁燃像是完全沒察覺似的,又夾了塊肉,這次卻沒自己吃,而是自然而然地放到了路聿琛盤子里。
“路老師試試這個,腌得很入味。
”她語氣輕松,仿佛只是順手分享美食。
陳振看了眼那塊紅彤彤的肉,忙替路聿琛開口:“他不吃辣……”“哦,那可惜了……”郁燃語氣中帶著些遺憾。
話音未落,路聿琛已經將那塊裹滿辣椒的肉送入口中。
“好吃……咳咳咳——”違心的夸獎還沒說完,辣椒籽在齒間爆開的瞬間,他猛地別過臉嗆咳起來,脖頸漲出淡淡的紅。
偏身到一旁,背對著他們,他單手握拳抵著唇,試圖強忍住。
平復些后轉身便看見郁燃遞過來的一杯溫水。
路聿琛下意識伸手去接,郁燃的手指在他碰上杯壁的那一瞬間抽離。
而桌下,她的體溫正透過單薄的西裝褲面料傳來。
小腿相貼的觸感如此鮮明,像是無意間碰到的,又像是精心計算過的距離。
既不會近到令人退卻,又遠不到可以假裝忽視。
路聿琛沒有動。
郁燃也沒有。
烤盤上的肉片發(fā)出滋滋輕響,蒸騰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織成朦朧的紗。
她垂眸抿了口水,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淡的陰影,唇角卻彎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