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只兔
陳振被他氣得差點七竅生煙,指著路聿琛鼻子:“你呀你!就能跟我這兒橫,對著你的‘郁姐姐’屁話都不敢放一個。
”他故意捏著嗓子,把“郁姐姐”三個字拖得又長又膩,配上擠眉弄眼的怪表情,滿是促狹。
路聿琛眉頭微蹙,聲音沉了幾分:“以后在片場也少提這些,讓人聽見不好。
”“我偏不!我就要提,提一百遍!”陳振梗著脖子。
路聿琛不緊不慢掏出手機:“那我給嫂子打個電話?說說某人背著她偷偷抽煙喝酒的事兒……”“哎別別別!”陳振瞬間蔫了,認慫認得飛快,賠著笑,“我的錯,我的錯!不提了!你嫂子在高原拍戲呢,高原反應夠難受了,可別給她添堵。
”路聿琛目光掃過片場角落,幾個陌生面孔正舉著相機。
“那兩人干什么的?”“哦,賀垣的助理,拍花絮的,提前報備過了。
主要拍他和郁燃的互動。
”陳振解釋道。
又是炒cp。
這是他的ip,他擬的劇本,自然希望以最好的方式呈現(xiàn)。
《朱砂畫魂》原著里男女主感情線本就稀薄,核心是畫皮懸疑,男主更像是女主闖蕩路上偶遇的同行者。
如今炒cp已成行業(yè)心照不宣的洪流,吃盡紅利者比比皆是。
比起劇情,觀眾更愛看演員戲外的化學反應。
這對演員雙方,無疑是絕佳的機會。
他心知肚明這對郁燃的發(fā)展大有裨益,可那點隱秘的酸澀卻在心底無聲蔓延,像藤蔓纏繞心臟,勒得他呼吸微滯。
他想象著他們在鏡頭前親密無間,扮演情侶,裝作知己。
而他與郁燃的手機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她對他小心翼翼的試探視若無睹。
他對她的了解,不過是冰山一角,每一次試探性的靠近,都像在黑暗中摸索,不知前方是坦途還是深淵。
此刻,他仿佛懸在半空,無處落腳,一顆心也飄飄蕩蕩,無處安放。
*天色剛擦黑。
“卡!這場過了!大家再堅持一下,最后一場,拍完早點收工!”陳振的喇叭聲穿透片場。
演員們留在原地候場,拿著劇本,等光替站好位。
陳振用手肘杵了下旁邊的路聿�。骸澳悴偤�,別在這熬了,回去歇著。
”路聿琛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兩人身上,聲音沒什么起伏:“不用,我就在這看著。
”陳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賀垣和郁燃正并肩站著,距離不遠不近,低聲交談著什么,聽不真切。
雖是后期配音,演員身上仍別著隱藏麥克風。
陳振把監(jiān)聽耳機扔給路聿琛:“好奇就聽聽唄?”路聿琛卻像被燙到般,毫不猶豫地將耳機推了回去,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他不是自虐狂,沒興趣聽他們故作親昵的對話。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沖過去將兩人分開。
坐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心底反復默念:這對她的事業(yè)好,別打擾,別打擾……郁燃下午的心情明顯很好。
賀垣瞥了眼旁邊拍花絮的相機,不動聲色地又朝郁燃靠近了些,壓低聲音:“事情解決了?”郁燃卻像沒聽懂,眨眨眼:“什么事啊?”“網(wǎng)上的輿論啊。
”“都是些捕風捉影的東西,我根本沒放心上。
”她語氣輕松,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賀垣笑得溫潤:“那就好。
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S時開口。
”這話聽著體貼,卻透著一股子虛情假意。
郁燃只當耳旁風,敷衍地點點頭,嘴角掛著職業(yè)化的淺笑。
一旁的唐一樂正給郁燃補妝,整理微亂的衣襟,聞言悄悄撇了撇嘴。
她可清楚得很,昨晚郁燃房間的燈幾乎亮了一宿。
直到今早收到郁爸郁媽安全抵達度假村、未被騷擾的消息,郁燃緊繃的神經(jīng)才松懈下來,在去片場的車里勉強瞇了一會兒。
賀垣見花絮素材拍得差不多了,借口離開。
他煙癮犯了。
這事粉絲可不知道,他維持著娛樂圈“三好乖乖公子”的人設,抽煙是大忌,每次都只能帶著保鏢躲進衛(wèi)生間,還得讓人在門口把風,麻煩得很。
賀垣一走遠,郁燃立刻把唐一樂拉到身邊咬耳朵:“尹明涵呢?”一下午都沒見人影,跑哪去了。
“尹姐回瀚海林苑取快遞了,她家里從榆城寄的生鮮,天熱放不住,她趕緊回去處理了。
”唐一樂眼睛一亮,“她還特意交代,讓你晚上少吃點,她回去就趕緊燒好,讓咱們解解饞。
”“太好了!”榆城的辣椒和河鮮堪稱一絕。
父母安頓妥當,郁燃壓在心口最重的那塊石頭終于挪開。
只要不牽扯父母,其他都是小事。
郁燃決定今晚放縱一次,正好明天是夜戲,白天液斷,足夠消化這頓的熱量,不虧。
唐一樂想起尹明涵的手藝就饞得不行,只恨郁燃沒這本事,不能讓她天天飽口福。
她期待地猛點頭,沒想到郁燃緊接著又拋出一個令人雀躍的決定:“把麻將掏出來,今晚摸幾圈。
”郁燃覺得痛快,像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能悄無聲息擺脫私生,值得慶祝。
再說,她早就手癢難耐。
尹明涵那副麻將就擺在客廳茶幾上,每天出門和收工,都像在對她搔首弄姿:“來呀~大爺~”唐一樂聞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更快了:“好啊好��!”隨即反應過來,小臉一垮,“……三個人,怎么打啊?”“是哎,”郁燃也遺憾地嘆了口氣:“唉,有點想張凱了,他在就能湊一桌了。
”眼看牌局要泡湯,唐一樂心有不甘,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瞥見不遠處傘下坐著的路聿琛,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
“姐……”她扯扯郁燃的袖子,眼神往路聿琛方向飄,“你看……那位……怎么樣?”郁燃順著她的目光回頭,毫不意外地對上了路聿琛一直望過來的視線。
那目光沉靜專注,讓她心頭一跳,趕緊偏開頭,壓低聲音斥道:“你倆很熟嗎?你不是一直怕他怕得要死?”“我……我……是怕��!”唐一樂縮縮脖子,干脆承認,但眼里閃著狡黠的光,“可那畢竟是我偶像��!萬一牌桌上混熟了,能要個簽名呢?”她見郁燃還在猶豫,立刻使出殺手锏,抱著郁燃的胳膊撒嬌搖晃,“姐~路編劇都好幾天沒來了,誰知道他哪天又消失?幫幫我嘛,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
”唐一樂不知道路聿琛生病的事,只當他有別的工作。
郁燃被晃得頭暈,忍不住又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
路聿琛竟還望著這邊,見她回頭,唇角很淺地向上彎了一下,像投入湖心的一顆小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
……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唐一樂還在那化身“人間小蛆”扭個不停,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別晃了!”郁燃按住她的腦袋,終于松口,“行吧,你去跟他說一聲。
”她拽住迫不及待要跑的唐一樂,低聲叮囑,“悄悄的,背著點人。
”唐一樂滿口答應,跑了兩步又像想起什么,猛地剎車折返,一臉慫樣:“不行……我害怕!我不敢……”郁燃無語:“那就不叫他了。
你跟他說句話都哆嗦,晚上還能坐一桌搓麻將?”“別啊別��!”唐一樂急了,靈光一閃,迅速掏出郁燃的手機塞給她,“姐~你發(fā)個信息不就得了,又快又方便!”郁燃拗不過她,只得接過手機。
眼瞅著賀垣正往她這來,她心一橫,手指翻飛,飛快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fā)送,然后迅速鎖屏,把手機塞回唐一樂手里,動作一氣呵成。
賀垣帶著一身散不去的煙味和古裝捂出的汗味走近,氣味混雜濃烈,熏得郁燃下意識想后退,差點想申請工傷賠償。
“聊什么呢?這么開心?”賀垣笑著問,手卻快如閃電地一把攥住郁燃的胳膊,將她拉了回來。
郁燃想掙脫,賀垣用眼神示意不遠處仍在工作的花絮相機。
郁燃只好強忍著不適,借著捋頭發(fā)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把袖口掩在鼻尖,面上維持著含羞帶怯的笑容,嘴里吐出的話卻毫不客氣:“以后抽完煙離我遠點。
”賀垣一愣,隨即也換上更親密的假笑:“郁老師討厭煙味��?那我以后盡量少抽。
”他這故作親昵的稱呼讓郁燃渾身不適。
奇怪的是,路聿琛也總愛這么叫她“郁老師”,她卻從未覺得反感。
甚至……此刻聞著賀垣身上的異味,她竟有些想念路聿琛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凈的沉香味,想念他永遠整潔的白襯衫,在這燥熱的片場也顯得清清爽爽。
就連那晚渾身shi透、傷痕累累的狼狽模樣,也不曾讓她討厭,反而覺得那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終于沾了地氣,多了幾分讓她心頭發(fā)軟的……煙火氣?這份悄然滋長的動心,郁燃自己尚未察覺。
她自欺欺人地將這些紛亂的心緒,統(tǒng)統(tǒng)歸咎于……可憐!對,就是可憐這只……看起來有點慘兮兮的可憐蟲。
導演的大喇叭適時響起,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準備開拍!”郁燃瞬間收斂心神,進入工作狀態(tài)。
今晚的目標:一條過!家里還有香噴噴的家鄉(xiāng)菜和久違的麻將等著她呢!為了角色控制飲食這么久,戒碳水戒得抓心撓肝,一想到那些魂牽夢繞的下飯菜,她就恨不得立刻收工。
路聿琛坐在傘下,目光像被釘在了郁燃和賀垣身上。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也無暇顧及。
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又怕錯過她任何一次可能的回眸。
她剛才回頭看了他兩次……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他試圖從她轉(zhuǎn)瞬即逝的表情里捕捉線索,可她撤回得太快,快得讓他來不及解讀,只留下一片抓不住的茫然和更深的酸澀。
直到陳振喊“開拍”,唐一樂像只靈巧的貓兒從鏡頭旁溜開,特意繞了個大圈,貓著腰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掠過,飛快地丟下三個字:“看手機!”他才如夢初醒。
唐一樂跑到片場側(cè)面,找了個絕佳角度,將路聿琛低頭看手機時,那瞬間亮起的驚喜眼神,以及郁燃在燈光下專注走戲的側(cè)影,同時收入眼底。
她瀟灑地撩了下額前的劉海,嘴角揚起一個得意的弧度,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大大的贊:我,唐一樂,簡直當代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