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只兔
陳振一喊收工,郁燃和唐一樂如同腳踩風火輪,飛速卸了妝造就往家沖。
房門一開,霸道的鮮香辣氣撲面而來,郁燃的饞蟲瞬間被勾了出來。
她隨手把包甩在沙發(fā)上,人已撲到餐桌邊,指尖可汗大點兵一般劃過滿桌紅艷艷的佳肴,聲音都帶了點雀躍的顫音:“泡椒牛蛙,辣子雞,清炒時蔬,毛血旺,來鳳魚,魚香肉絲,還有茶樹菇老鴨湯!”全是魂牽夢繞的榆城味道。
郁燃仰頭望天花板,發(fā)出滿足的喟嘆:“老天爺……我不是在做夢吧?這是仙界嗎?”尹明涵端著碗筷從廚房出來,笑著打趣:“不,是你家的田螺姑娘顯靈了。
”郁燃心頭一熱,嗷嗚一聲撲上去就想摟著尹明涵的脖子蹭蹭親親表達感激之情。
尹明涵眼疾手快,一掌精準抵住她湊過來的嘴:“打住,本人性取向男。
”郁燃含糊抗議:“誰不是�。 毕矏倽M溢,她依舊沒撒手。
結果另一邊的唐一樂也歡呼著撲上來,尹明涵瞬間成了夾心餅干的餡兒,被兩人熱情“夾擊”,哭笑不得地往后躲:“哎喲喂……不是說來打麻將還湊了個人嗎?路編劇呢?”郁燃這才想起這茬。
她下午只想著叫人來湊牌搭子,壓根沒考慮留人吃飯這層。
她理直氣壯:“他不吃辣,叫他來干嘛?”唐一樂在旁邊拆臺:“上次你夾給他的辣椒,他不也面不改色吃下去了?”郁燃假裝沒聽見,已經(jīng)飛快坐下,夾起一塊牛蛙塞進嘴里。
舌尖瞬間被熟悉又baozha的鮮美擊中,她幸福地瞇起眼,對著尹明涵瘋狂搖晃大拇指,企圖用美食堵住她的追問。
尹明涵哪吃這套,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拖長了調子:“看來……是選擇性吃辣��?”她促狹地盯著郁燃,“那到底是能吃?還是不能吃呢?要不……還是去叫一聲?萬一人家就等著這口呢?”“就是,光叫人來打麻將當工具人,多傷人心啊。
”唐一樂幫腔。
郁燃繼續(xù)裝聾作啞,埋頭苦吃。
唐一樂見狀,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她的筷子,接著使出吃奶的勁兒,像拔蘿卜似的把她從椅子上薅起來,直往門口推:“禮多人不怪,快去快去,咱們要重視待客之道。
”“沒這個必要吧,更何況我是個粗人。
”郁燃扒著玄關柜子,渾身寫滿抗拒。
讓她主動去找路聿琛吃飯?她可拉不下這個臉。
就在三人推推搡搡、僵持不下之際,“叮咚——”門鈴聲清脆響起。
郁燃離門最近,下意識順手拉開了門。
門外,路聿琛正安靜站著,手里提著兩個包裝精致的禮盒,猝不及防地與開門的郁燃四目相對。
他似乎精心打理過,頭發(fā)清爽,換了件熨帖的淺藍色襯衫,身上還帶著一絲剛沐浴過的干凈氣息。
走廊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輪廓,他微微垂著眼睫,看起來溫順無害,像是等待主人允許才敢踏入領地的大型犬。
郁燃一臉懵地回頭,用眼神向唐一樂瘋狂發(fā)射問號:他怎么來了?!唐一樂得意地晃了晃郁燃的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她偷偷發(fā)出去的消息界面,臉上掛著“深藏功與名”的微笑。
郁燃痛苦地閉了閉眼,內心哀嚎:靠!小棉襖漏風了!“郁老師,晚上好。
”路聿琛的聲音依舊溫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人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門檻外,目光沉靜地落在郁燃臉上,那專注的等待姿態(tài),帶著一種無聲的執(zhí)拗。
人都杵門口了,郁燃也不能真把人趕走。
她只能努力板起臉,壓下那點不自在,故作冷淡地問:“你怎么下來的?”她明明記得這棟樓的電梯需要專屬門卡才能到達不同樓層。
路聿琛臉上掠過一絲局促,“走消防通道。
”他在片場收到那條“晚上來打麻將”的邀請時,心跳快得像要沖出xiong膛。
提前收工,火速去買了禮物,回去換了衣服,把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茍才敢來敲門。
可看郁燃這反應……她似乎并不太期待他的到來?路聿琛心往下沉了沉,攥緊了禮盒提繩。
“……進來吧。
”郁燃終于側身,讓開了門口的路,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這才像得了赦令般,提著禮盒,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唐一樂立刻上前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放到茶幾上。
一時間,屋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路聿琛站在玄關與客廳的交界處,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目光帶著點詢問的、甚至可以說是依賴的意味,安靜地落在郁燃身上,仿佛她是唯一能決定他此刻去留與位置的主人。
郁燃被他看得耳根有點發(fā)熱,心里暗罵這人怎么這么會裝可憐,面上卻只能硬著頭皮當沒看見,只嘟囔著:“快吃飯吧,餓死我了。
”還是尹明涵率先打破尷尬,“哎對,快吃飯吧,路編劇你看你來還帶著禮物多見外。
”郁燃撇了眼他手里的東西,來打個麻將,還穿襯衫,整得像是來作客的。
“郁老師拍戲辛苦,這些可以補補身子。
”路聿琛淺笑回復,目光卻依舊若有若無地追隨著郁燃走向餐桌的身影。
“郁燃是該補補了,哪天我給她燉了。
”尹明涵接話。
其實郁燃身體好的很,天天活蹦亂跳使不完的勁兒。
郁燃一聲沒吭,埋頭苦吃。
但她在心里嘀咕:到底誰身體弱,病了三天。
餐桌上氣氛微妙。
尹明涵和唐一樂努力找著話題暖場。
期間尹明涵還詢問路聿琛菜合不合口,路聿琛只答好吃,卻只夾面前離得最近的清炒時蔬。
他吃得很慢,動作斯文,但郁燃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他額角滲出的一點細密汗珠。
郁燃心里哼了一聲,覺得他那副強忍著,又努力迎合的樣子。
有點礙眼,還有點……煩人。
她“啪”地放下自己的碗,起身去廚房倒水。
咕咚咕咚給自己灌了一大杯,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瞬間壓下了那股灼燒感。
她拿著空杯猶豫了一秒,又拿起另一個干凈的杯子,同樣接了滿滿一杯冰水。
走回餐桌,她目不斜視,順手將那杯冰水放在路聿琛手邊不遠不近的位置,動作快得像一陣風,語氣也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喏,水。
”仿佛只是盡地主之誼,施舍一點微不足道的關懷。
“哎,姐,我也要。
”唐一樂立刻嚷嚷起來,把杯子往前推,“我也辣,給我也倒一杯嘛。
”郁燃剛坐下,聞言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自己倒去,腿斷了?”說完便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目標明確地伸向泡椒牛蛙。
路聿琛看著手邊那杯突然出現(xiàn)的冰水,微怔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郁燃,她正專注地對付著一塊牛蛙肉,側臉線條在餐桌頂燈的暖光下顯得有些柔和,但緊抿的嘴角又透著一股“與我無關”的倔強。
一絲極淡的暖意,悄然驅散了他心底方才的微沉,甚至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饜足。
他聲音比剛才放松了些許:“謝謝郁老師。
”郁燃沒應聲,只是夾菜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飯桌上的話題還在繼續(xù),尹明涵和唐一樂聊著片場趣事。
餐桌再次劃上楚河界限,一邊熱絡一邊沉默。
郁燃看似埋頭苦吃,心思卻悄悄溜號。
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桌面,那盤最清淡的清炒時蔬離路聿琛有點遠了,倒是那道紅油赤醬的毛血旺正對著他。
不行,看著就辣得慌。
這個念頭又固執(zhí)地冒了出來。
趁著唐一樂正手舞足蹈地講笑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郁燃裝作要去夠遠處的菜,她伸長手臂,指尖剛碰到湯碗邊緣,胳膊肘“不小心”輕輕撞到了轉盤的邊緣。
咯噔。
玻璃轉盤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響,極其緩慢、極其自然地轉動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原本對著路聿琛的毛血旺移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道色澤清爽、只有零星幾顆枸杞點綴的茶樹菇老鴨湯,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他的正前方。
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又自然得像只是調整了一下坐姿。
郁燃迅速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端起自己的碗喝湯,只是耳根悄悄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這一切細微的動靜,都沒能逃過路聿琛的眼睛。
他看著眼前突然“換崗”的鴨湯,又看看旁邊那杯適時出現(xiàn)的冰水,最后,目光落在對面那個正襟危坐、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只顧低頭喝湯的郁燃身上。
一絲極淡的笑意,終于忍不住從路聿琛眼底漾開。
然后,順從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乖巧伸出筷子,夾起了一片浸在清亮湯色中的鮮嫩鴨肉。
他嘗了一口,味道清甜醇厚,帶著菌菇特有的香氣。
果然……一點都不“辣”。
他小口吃著,姿態(tài)溫馴,心底卻像是被溫水浸透,暖意融融,帶著隱秘的獨占感。
這份不動聲色的關懷,是他的。
*飯飽喝足,郁燃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似的,軟綿綿地癱在沙發(fā)里,連手指頭都懶得動一下。
這次是真吃撐了,難得的放縱,一股腦兒涌上來的飽脹感讓她有點暈乎乎的,她現(xiàn)在只想在這柔軟的沙發(fā)里原地睡過去。
客廳里,碗筷碰撞發(fā)出細微的清脆聲響。
路聿琛正幫著收拾餐桌。
他袖子規(guī)整地挽至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線條流暢、膚色偏冷白的手臂。
郁燃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黏著在那小臂外側,那幾道已然結痂,顏色尚新的傷疤上。
那是她幾天前親手處理的傷口,此刻在燈光下格外醒目。
暈著碳的的人思維遲鈍,郁燃迷迷糊糊地憶起陳振當時打電話來的語氣。
了然,甚至帶著點習以為常。
看來他早就知道,路聿琛回家就會帶著一身這樣的傷痕。
那個雨夜里,他低頭不語,埋在她肩頸處的滾燙shi意……那無聲的眼淚,此刻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再次燙傷了她心底某個角落。
這人身上怎么那么多秘密。
尹明涵換了身清爽的家居服走出來,拍了拍癱在沙發(fā)上的郁燃:“別癱著了,我的燃。
正事兒還沒干呢,麻將桌支棱起來啊。
”郁燃被她拍得一激靈,從那猝不及防倒灌的記憶洪流中掙扎出來,含混抗議:“急什么……剛吃完,讓我緩緩。
消消食。
”“緩什么緩,麻將就是最好的消食運動。
”尹明涵不依不饒,又去拉她的胳膊,“快起來。
路編劇都幫忙收拾完了,就等你開臺了。
”路聿琛剛放下擦手的紙巾,聽到尹明涵的話,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轉向郁燃。
他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溫順無害的樣子,只是很平靜地接了一句:“我都行,聽郁老師安排。
”語氣恭敬,仿佛把所有的決定權都心甘情愿地交到她手里,帶著一種無形的、溫順的捆綁。
路聿琛的聲音依舊溫和,但那句“聽郁老師安排”,卻像一根帶著電流的細針,精準地刺中了郁燃心底那片混亂的區(qū)域。
那溫順的表象下,是無聲的宣告和占有。
他的行動,他的時間,他此刻的存在,都只“聽她的”。
這認知讓郁燃頭皮一麻,心跳瞬間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