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姜鴉吵不動,但一覺到天明。
等待她醒來的時候。
天色昏暗,她差點以為這已不是白日,喉嚨干咽,舔了舔嘴唇,起了一層皮。
她摸索地在屋內(nèi)點燃了燭火,昏昏蒙蒙的,像是隔著冬日的朦朧雪花,姜鴉能看到黑夜里漂浮的塵絮,像是夏日的蒲公英,柔柔細細的。
她看著熟悉的擺設(shè),想起了上一次他自刀,當(dāng)時她心里還十分的擔(dān)心,甚至將他的命歸為所有,現(xiàn)在看來有種淡淡的笑話,他這是徹頭徹底騙的,用了一次苦肉計還不夠,還要用二次。
從始至終這人就沒變過。
用盡心機,耍盡手段,就是求她垂憐。
偏偏她還真的吃這一套……她真是太容易心軟了,需改。
姜鴉嘆了一口氣,奪門而出。
院子里還是那個模樣,門前的桃花樹花枝招展,蒙蒙的天色下這一叢叢的粉色,在這灰暗的世界格外明顯,有一片,她伸手落在了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哪怕如此明亮卻多了幾分的蕭條。
走到曾經(jīng)那煮粥的地方,已經(jīng)積了一層了,她摸了摸手上沾滿了漆黑的灰塵。
明明過了多久,卻恍如隔日。
他肯定沒有好好打掃這里。
也不知道,經(jīng)常叫人來打掃,真不講究。
姜鴉朱唇輕嘟。
她再往外面走,池塘里也只有幾只螢火蟲的存在,腦子里不自覺的想起了上一次在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臉色一紅。
巫修月呢?他難道真聽信自己,打算不出現(xiàn)到她面前了嗎?瞧他那樣在乎自己,結(jié)果還是這副……姜鴉將手中的那片花,無意識地揉捏著,擠出的汁水在她的手上。
周邊安安靜靜的,沒有一個人她心里有些孤單。
她這人偏愛熱鬧,受不了這么冷清。
她臉上還有些恍惚,一副不知道做什么的模樣。
這般又想窩回去繼續(xù)睡了。
干脆去睡吧,睡著了什么事情都與她無關(guān)了。
也不需要她去想了,一切都交給他了。
可是昨天的那些事,簡直是懸在她心口頭上的一把刀。
師弟和師妹,他們是自己唯一在世上的親人了,她無法拋下他們不管。
她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她的手攥緊,楚國會何時發(fā)難?墨俠會如何刺殺?巫修月會不會和秦王通通報信……不會的。
肯定不會的,他們一定不會有事。
姜鴉咬著上唇,從院子里出去。
她心中忐忑不安,推開門看到了熟悉的高大人影,心中有一股奇怪的情緒破土而出。
……她居然感到開心,因為見到了他?不!不不,她是擔(dān)心,怕他臨時叛變。
姜鴉伸手捂住了臉,搓了搓。
也只能這樣,就能把這個不清醒的自己給弄醒。
巫修月看到她的動作挑眉,“這么不想見到他嗎?”“沒,沒有!”姜鴉激動地說道。
他靠在門上,嘴角掛笑。
他在這里守了很久了,兩只手抱著臂,嘴里叼著一根草,腳旁邊放著他的竹傘,他已經(jīng)遣退了所有的人,獨自提著一盒食材匆匆趕來。
——這里只剩她和他。
巫修月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氛圍,桃花在他們的身后飄舞,只有和她在一起觀賞這一切,他才能感受到欣喜的情緒。
“你醒了,身體可還有什么不適嗎?我這邊有一位醫(yī)師,雖說是那人的徒弟,但也不差。
”他溫柔地問候。
“我沒事。
不用你掛心。
”他在對著自己笑,姜鴉安心了許多,可想起來往事種種,嘴角的笑意又被壓下去。
“你不去給你的秦王……支一招,比方說如何逃過刺殺?在這陪我干什么,我可不需要你的看望。
”她開口諷刺,別扭的將他推出去。
“比起這個我更關(guān)心你,吃不吃朝食,哦,應(yīng)該來說是晚膳,你睡了一天一夜呢,累壞了吧。
”巫修月笑瞇瞇,像沒有聽到那話一樣。
巫修月并不在乎秦王的死活。
對他來說,不管是成功或者失敗,整個局面越亂越好,他只是看中了秦國的強大,如果他承擔(dān)不了天命,自然會有下一個王出現(xiàn)。
他不努力,他也沒辦法。
就是不負責(zé)任的,失敗了算了帝王的,成功了算他這個天命軍師,總之,這一謀算他總不會輸,打得極好的算盤。
“這么久。
”她驚訝地說道。
姜鴉完全沒有意識到時間流逝的這么快,怎么一下子就過了一天了?“你怎么不來叫我。
”她叉腰。
這里身處水底半腰,時間上總是會有些模糊不清,偏偏她累個半死,一覺睡過頭了,某人還不叫她起來,難道又是在謀劃什么事情嗎?“怎么,很驚訝嗎?這里的時間有時候我也摸不透。
”他無奈地擺擺手,說道:“至于為什么沒來叫你,我把這里的所有人都遣退了,讓你好好休息一次。
你太累了。
”姜鴉恍然一震,他說我太累了……巫修月牽起她的手往院子里走,將食盒放在了石桌上,把里面一疊一疊的菜品全取出來,“你瞧瞧,有沒有不喜歡吃的?”姜鴉環(huán)了一圈,全是自己愛吃的,他們在書中通信,那些菜品他全記住了。
“吃完了我?guī)闳タ袋c東西,有個人想跟你說一些事。
”巫修月輕挑地說道。
“誰?”“先吃完我再告訴你。
”巫修月狡黠一笑。
姜鴉不語,在這里她認識的人有限,誰想要告訴她的事情啊?這家伙又在賣什么關(guān)子?她拿起筷子默不作聲地吃著,沒給他回應(yīng)他也不惱。
姜鴉囫圇吞棗,味道沒吃進去多少,這明明是甜口的卻感覺有些酸澀。
他居然記了這么久,從三年前一直記到現(xiàn)在,他也不想想,萬一她的口味變了呢?真是個笨蛋……“你慢點吃,別噎著。
”巫修月還拿了一壺酒,聞著味道像是桃花釀的,姜鴉鼻子聳起來,眼神溜過去,但又不明說。
這酒聞起來可真香,姜鴉吞了吞口水,有些饞了。
他果然拿準了,她在信中說道她最愛喝酒,姜鴉捏了捏拳頭。
巫修月看著她這偷摸的樣子,心里明了,果然上鉤了。
他拿著酒壺故意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姜鴉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是受傷了還能喝?”姜鴉疑惑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他將酒倒出來。
巫修月嬉皮笑臉,正想一陣糊弄過去。
“等會,巫修月,你又騙我!”姜鴉氣憤地把酒杯砸在了桌面上。
這幾天事情太多了,她的腦袋連軸轉(zhuǎn),以至于她都忘記了,一開始醫(yī)師跟她說:他下不了床,要好好照看。
“……你是不是沒有病!不然你明明自己給自己插了兩刀,怎么還沒有一點事!”姜鴉敏銳地察覺到巫修月的異樣,越說越自信,她有一種后悔油然而生。
怎么從前,從沒有注意到這么多細節(jié)呢?這么多破綻等著自己發(fā)現(xiàn)。
巫修月臉色一僵。
他故作輕松地將酒杯扶好,斟滿了兩杯酒,“別急呀,夫人,我確實沒有傷到要害,至于我為什么沒有事,當(dāng)然是我有一個神醫(yī)。
”“不可能,沒人能比得過寺無柳的醫(yī)術(shù)。
”姜鴉根本不信他這種說法,連師傅都說在她見過的醫(yī)師里,沒人比得過師弟的天賦。
“夫人,對自家?guī)煹苄判奶睢?br />
”巫修月聽這話有些不樂意了,暗戳戳地貶低道。
“對,我就是信任我家?guī)煹堋?br />
”她信誓旦旦。
她能將自己的后背交給他二人。
“世間的能人巧匠如此之多,你怎么知這位玄醫(yī)能不能救我呢?”他輕笑,反倒問她。
他居然還想著找到一位醫(yī)師,治好他的不治之癥,當(dāng)然,是人都是不想死的,但巫修月此人異于常人。
誰能想得到他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姜鴉以為他已經(jīng)不在乎生死了。
原來他還有活著的欲望啊。
姜鴉撅著個嘴說道:“……我覺得不能。
”比起讓他活著,還不如讓他死。
“是啊,夫人說的沒錯,他確實救不了我,救得了我的只有你呀。
”他油膩膩地說道,激得她一身起了雞皮疙瘩。
姜鴉搓了搓手臂,“你怪別惡心了,整天這樣捉弄我,好玩嗎?”“挺好玩的,只要你能一直將視線對著我就行,無論我有什么辦法,你討厭我也好,憎恨我也罷,比起不在乎,我更希望這樣的愛恨交織來的更猛烈一些,更好。
”“所以呀……我只是想在我臨死之前讓你狠狠的記住——!”“在我走后,別忘……”頭一次根本不想聽到這個話題,一只手就制住了他的嘴,阻止他說出接下來的喪氣話。
“別講了……”“夠了,我沒胃口了,你帶我去見見人吧。
”姜鴉聽完,他剛說完自己活不了,很快的意識到,自己居然生出的一絲不想讓他死的想法。
瘋了,真是瘋了——姜鴉拿起那杯酒狂咽下去,一點味都感受不到,只有淡淡的苦澀。
“你這酒一點也不好喝——比我喝過的任何一個都要難喝,你,給我找一個更好喝的!”姜鴉拭了拭眼角,無理取鬧地說道。
巫修月寵溺一笑,立馬答應(yīng)道:“好~什么都聽夫人的,我讓鄒福給你找世間最好的酒。
”“嗯。
”姜鴉悶悶地答了一聲。
“可是夫人,我看你都沒吃多少,要不再吃一點,讓她等著吧,耽誤不了多少時間的。
”巫修月勸慰道。
“走吧,別耽誤時間了。
”姜鴉冷硬拒絕。
巫修月察覺到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化,感到有些慶幸,也許是自己的那一番話真的觸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