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攬風暢懷漪漣泛
船只破開水面，惹得清風與浪都輕拍著那架小舟，山與水都如卷軸般姍姍后退，只有那屢屢晨霧懸在空中，伴著那一架架小舟徐徐南下著。
白銘迎風立在那船上，暢然地浸在云霧青山之中，半晌，他回身一望，但見楊筱放肆地斜倚在船邊，支著臉，歪著頭，望著山間的風起云涌。
發(fā)絲與衣擺隨著江風撲朔擺動著，那抹絳色的身影似是融于眼前至景一般，如詩似畫。
白銘便那樣立在船上，卻絲毫沒注意到齊琨滿含笑意的目光。
他沉溺半晌，又回眸沖齊琨淺笑著微微頷首，抬步朝他走來。
“坐下休息會兒吧，”齊琨也笑著朝他點點頭，側身讓出一個位子來，“時間還早，來吧。
”“好，多謝軍師。
”白銘笑著點點頭，坐到齊琨身側，“您先前所言，江南處接應我們的，是何許人物？”齊琨在船上的桌板上給白銘倒了一杯茶，“主要是兩個人，”他遞過茶，側頭望向白銘，“其一是我之至交，薛敞，薛徹延；另一，便是綾玉在江南的友人，也是岑扉老先生的愛女，岑珣，岑曈汐。
”“哎，其實不止他們兩個，”楊筱聽見他們二人的交談，頓時來了興致，立刻起身挪到二人對面。
她伏在桌子上抬眸望向白銘，“知道棱月閣嗎？”“棱月閣？”白銘垂眸思索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探詢地望向楊筱，“莫非是當年在豫州……”楊筱含笑點點頭，“正是。
棱月閣與我相交甚厚，閣主又仗義無雙，更何況，”她沖白銘歪了歪頭，“白將軍曾經(jīng)救過我們？”“他們現(xiàn)在還在江南？”白銘眸里滑過一絲欣喜，又被思慮掩去，他蹙眉望向微微點頭的楊筱，“可戲院于這官場紛爭……”齊琨笑望著他，微微搖了搖頭，“白將軍，豈不聞‘多個朋友多條路’？戲院雖不能直入官場，但若是旁敲側擊，亦可蝕之入骨。
”楊筱支著腦袋，無奈地笑望著兩人，“怎么人還沒到江南，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怎得讓朋友幫忙了？”齊琨聞言趕忙擺擺手道：“我可沒有啊，舉個例子罷了，”他笑著搖搖頭，“不過若是薛敞不作內應，下次見他定不輕饒。
”“雖說我們幾個直面何淵也未嘗不可，但沒有曈汐相助還真有些難辦。
”楊筱順勢將腦袋支在胳膊上，抬手就要拎起茶壺，白銘見狀趕忙微微欠身，接過楊筱手中的茶壺，滿上一杯熱茶遞到她眼前。
楊筱直起身子，朝白銘笑著點點頭，“多謝多謝。
”“主公早已給那越侯何淵書信一封，若是那何淵有心與我們結盟，必會派使者前來相迎。
”齊琨用指尖輕劃著杯口，凝著水中漏出的一絲茶葉。
“派使者相迎……”楊筱捧著那杯茶，順著齊琨的話喃喃著，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望向兩人的眸子閃閃發(fā)亮，“對啊，我怎么沒想到？江南但凡關乎于‘禮’的事情，都是岑家管的，我和曈汐不就是這樣認識的？那年何淵過生辰，便是岑老先生掌管的！”她撂下茶盞，雙手向后撐著船板，仰頭感慨地長舒一口氣，“當時和曈汐作別的時候還沒曾想，這不到一年的功夫，我就又回江南來了。
”白銘淺笑著望向楊筱，“或許這便是天定的緣分吧？”“是啊，”楊筱輕輕點了點頭，仰頭望著那漸漸昏沉的天色，“真是天定的緣分，”她暢然在輕起的江風中，牽唇笑著，“離家出走遇到棱月閣，半途遭險遇到白將軍，一到南方又結識了曈汐，說要北上又和煜德打了一架，”她笑嘆一聲又望向齊琨，“還沒打兩仗呢，師父你就來了，你說這不是天定的緣分是什么？”白銘聞言點了點頭，抬眸望著岸邊漂浮而過的柳條，又感慨地望向楊筱，“在這艱途之上能得遇你，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幸事？”楊筱輕嘆一聲，抬起胳膊，任由徐徐涼風灌入她的袖子，“這幾年里，雖歷過千辛萬苦，可如今回頭看，竟只覺得滿足。
”齊琨也一改平日的嚴謹姿態(tài)，愜意地半倚在船邊，暢然笑望著二人，“恐怕跟著綾玉前來投奔主公，是我這二十多年里干過最正確的事情之一了。
”“之一？”楊筱饒有興趣地望向齊琨，“那還有什么事能與其并立？”齊琨望著楊筱，捻著指尖輕笑道：“那可多了去了，像什么收你為徒，結識薛敞，還有放齊琭游歷什么的。
”“哦？放師叔游歷？”楊筱略顯驚異地望向齊琨，又暢然一笑，“您終于對這件事改觀了？”齊琨聞言，輕笑著搖了搖頭，“這不是我近日在主公那里新學的嗎？”楊筱的興趣頓時被勾了起來，“新學的什么？”“無條件的信任。
”言語如擲入水中的石子，激起陣陣漣漪。
“好啦，師父，別糾結這些了，”楊筱背過身去，回頭笑著朝齊琨擺了擺手，“慢慢來，所謂值不值得信任，親身體悟便好，又何必強迫自己呢？”“好。
”齊琨笑著點點頭，與身旁的白銘對視一眼，暢然輕嘆一聲，“綾玉這孩子啊，平時不著調，有的時候倒是挺一語中的。
”“您才比我大幾歲？”楊筱笑著搖了搖頭，直接往后一仰，躺在船上，伸著胳膊道：“早說過我看人準啊，況且，”她抬起腦袋倒著看向齊琨，“師父，您自己說的只是名分不是輩分，您剛才那話說的，感覺我和白將軍差輩了似的。
”“哎，楊將軍，”白銘見楊筱直接躺在地上，不由得要抬手扶，被齊琨抬手攔下后，他輕笑著搖了搖頭，“船板下有水，當心著涼。
”楊筱躺在船板上別扭地點了點頭，又抬眸饒有興趣地看著倒置的二人。
“怪我怪我，”齊琨俯身撐著膝蓋，無奈地朝楊筱笑了笑，又抬眸望著漸沉的天色，“不過我這性子，確實也該改改了。
”“什么改不改的，”楊筱闔眸輕笑著，舉著的手隨意地擺了擺，又暢然地落到地上，她輕舒一口氣，望著天邊遮起的夜幕，“這才幾個月，就又回江南了。
”她將雙手枕到腦后，眸光在夜幕之中閃閃發(fā)亮，“臨別之時還覺得此生難能再見了，沒成想，明日便能見到曈汐。
”齊琨望著躺在地上的楊筱，笑著調侃道：“怎得從青州走的時候，便沒有此般體悟？”“怎會沒有？”楊筱一回身支在地上，“當時只不過是怕你和齊伯擔心罷了。
”“好好好，”齊琨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天色不早了，你快早些休息吧，趕明日便能見到岑小姐了。
”楊筱點點頭，解下脖子上的披風搭在腿上，又看著被自己占了大半空間的船板，不由得回頭望著二人，“你們呢？不如我們輪著睡吧？”白銘淺笑著搖了搖頭，“我今日起得晚，你們輪睡就好，我還不困。
”“那怎么……”“好好好，”楊筱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齊琨打斷道：“都輪，你先睡，過兩時辰我叫你。
”楊筱打了個哈欠，剛點點頭要往后仰，便被白銘抬手攔下了，“哎，楊將軍，稍安勿躁。
”“嗯？”楊筱又支起身子，歪頭看著蹲到身旁的白銘，“怎么了嗎？”但見白銘一抬手，也將頸間的披風解下，將它反著疊成一個小塊，塞進楊筱手里，“墊在頭下吧，小心硌。
”楊筱接過那齊齊整整的披風塊不由得愣了愣，又抬眸笑望向白銘，“多謝，不過……”她又蹙眉望向白銘暢然的眸子，“夜晚江上風大，沒有披風會著涼吧？”“沒事，放心，”白銘輕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怕冷，你安心睡吧。
”“哈——”楊筱點點頭，伸著雙手長長打了個哈欠，“那我先睡了，一會兒記得喊我守夜。
”話畢，她便將那披風塊塞到自己枕頭下，如一團松懈下來的棉花一般攤倒在船板上，半晌便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白銘起身回望著齊琨，只見齊琨點點頭將食指比在唇前，又向側面挪了挪，給白銘騰出地方。
二人便那樣靠坐在船里，也不作聲，細聽著那肆意微涼的江風，和船槳攪起的陣陣水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