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含沙射影紋枰掀

    天剛蒙蒙亮，岑扉父女便帶著齊琨眾人繞著那園林小徑，朝議事廳走去。

    初秋涼風(fēng)撇打著滿樹繁葉，沙沙聲混著廳中的喧鬧雜亂一片。

    岑扉蹙眉立在門前，抬手?jǐn)r住了要去稟報的小卒，爾后看了看身后眾人，不由得輕嘆一聲。

    他抬眸望向眼前小卒，向前走了兩步，“冀州使節(jié)非同一般，還是我親自向主公稟報吧。

    ”那小卒抱著拳微微愣了片刻，才朝眾人躬身一施禮，側(cè)身讓到一邊，朝門前一抬手，“岑老先生請。

    ”岑扉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挑簾櫳進(jìn)了房內(nèi)。

    七嘴八舌的眾臣即刻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向岑扉，眼中神色各異。

    “主公，”岑扉朝高座之上的何淵一躬身，“冀州牧鐘離桉派來的三名使者已在屋外等候多時，望主公面見。

    ”何淵聞言，這才將心神從眾人的七嘴八舌中收斂回來，他望向岑扉，清了清嗓子，“快請。

    ”爾后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lǐng)和袖子，揚(yáng)起下巴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

    岑扉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眸不做聲地退出帳外，朝階下眾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諸位快請。

    ”齊琨朝岑扉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頭看了一眼房檐，又緩步邁上那幾級臺階，朝房中走去。

    簾櫳又是一陣簌簌輕響，岑珣朝何淵垂眸抱了抱拳，坐到一旁的空位之上。

    齊琨立在堂前，鄭重地朝何淵抱拳道：“在下齊琨，奉我主鐘離桉之命，特來此拜謁使君。

    ”“鐘離使君派來的使節(jié)啊，”何淵故作思索地瞥著齊琨，又朝一邊的座位抬了抬手，“快請。

    ”齊琨輕笑一聲，朝何淵抱了抱拳，“多謝賜座。

    ”他回身朝身后的座位走去，側(cè)眸瞥了一眼早就看他多時的文人。

    說是文人，卻是一股灑脫不羈的氣質(zhì)，活像是來看熱鬧的。

    只見那人身著灰黑色袍子，正不拘小節(jié)地攤靠著桌子，支著腦袋饒有興趣地望著齊琨。

    此人，便是薛敞。

    齊琨側(cè)眸朝那人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坐在他身旁的位子上。

    “諸位的來意我略有耳聞，”何淵坐在位子上托腮望向齊琨三人，“不過，聯(lián)盟向來都是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齊先生因何認(rèn)為，區(qū)區(qū)冀州豫州能與我們江南匹敵？”齊琨看了看一旁緊促雙眉的岑扉，又抬眸望向何淵，不由得輕嘆一聲，“看來江南實(shí)屬閉塞難通啊。

    ”“齊顧返，你這話什么意思？”何淵身旁的大臣聽不下去，拍了一下桌子。

    白銘皺眉盯著那大臣，“我主鐘離桉立業(yè)以來不過半年，又先后奪取冀、兗、豫、青四州，因何不能與江南匹敵？”“哎，白將軍。

    ”白銘話音未落，楊筱便抬手將其打斷，爾后伏在桌上笑望著何淵，“既然何大人不愿與我們結(jié)盟，那我們又何故強(qiáng)詞奪理？”何淵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贊許地笑了起來，“看來，還是楊將軍好說話啊。

    ”“不過我們既然懷如此誠意不遠(yuǎn)萬里前來江南，自不能白來一趟，”楊筱倒了杯茶，抬眸望向何淵，“雖不能達(dá)我們本意，但給使君您出出主意，也未嘗不可。

    ”“哦？”何淵饒有興趣地望向楊筱，“說來聽聽？”楊筱笑了笑，撂下茶盞站了起來，“如今世道紛亂，群雄并起。

    就算是江南，若無盟友，亦很難于這世中立足。

    ”何淵抬眸望著朝他踱來的楊筱，示意她繼續(xù)往下說。

    “既然使君您瞧不上我等，那我這里還有一個人選，不知您有沒有興趣。

    ”“那依將軍之見，我該與何人結(jié)盟？”楊筱凝著何淵，微微頷首，“蕭硯，蕭遺鯉。

    ”話音未落，何淵帳下便亂了起來，剎那間，一聲怒喝驟然響起。

    “楊筱，你欺人太甚！”岑珣一拍桌子，把滿廳喧鬧的謀士們嚇得一激靈。

    他們見有人出頭，便狗仗人勢一般，紛紛應(yīng)和起來。

    只有靠在一邊的薛敞含笑望著這般場面，提杯喝了口茶。

    只見岑珣柳眉倒豎，怒不可遏地指著楊筱，“天下誰人不知蕭硯弒君篡位？如今整個長安奸佞當(dāng)?shù)�，天下亦是因此四分五裂，你如何敢勸說我主與如此弒君亂國之人結(jié)盟！”大廳頓時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望著岑珣，或?yàn)槔�，或�(yàn)榱x。

    整個帳中，已然成了楊筱和岑珣的博弈場，而這一局，便是她們下給何淵的“引導(dǎo)棋”。

    “曈汐，你別急啊，”楊筱擺擺手輕蔑地笑了笑，又回身故作認(rèn)真地笑望向岑珣，“你可知，這蕭硯是如何登上如今的位子的？”岑珣依舊是皺眉怒視著楊筱，“攀附奸佞而已，又何必問。

    ”“奸佞只是其表，權(quán)貴才是真。

    ”楊筱在堂中踱著，抱臂道：“蕭硯如今有如此大的勢力，就在于她當(dāng)初能攀附權(quán)貴。

    如今何使君屈尊與蕭硯結(jié)盟，又何嘗不是借蕭硯之勢，布江南之局？”岑珣剛抬手想要說些什么，卻又被何淵出手?jǐn)r下。

    他斜靠著抬頭望著楊筱，似是方才所談全然不關(guān)自己事情似的，“楊將軍，此話怎講��？”“名，利，勢。

    天下諸強(qiáng)所求，不過這三者而已。

    ”楊筱似是全然沒看到岑珣的憤懣，她戲謔地瞥了岑珣一眼，又回眸笑望著何淵，“多少人望塵莫及，卻能被蕭硯玩弄于股掌，總而言之，不過是借勢罷了。

    蕭硯能借奸佞之勢奪得霸權(quán)，您又為何不能借蕭硯之勢一攬?zhí)煜拢俊薄皸顚④�，”岑扉皺著眉抬手打斷楊筱，“蕭硯向來會借勢而為，倘若我主攀附了她，那日后想要翻身何其困難？”楊筱站定腳步，回頭望了岑扉一眼，輕笑一聲，“就算無法翻身，此舉于諸位而言，亦有數(shù)不盡的好處。

    ”何淵面上的笑意逐漸褪去，他坐直身子，謹(jǐn)慎地蹙眉盯著楊筱，“無法翻身？還能有什么好處？”“蕭硯先是攀附奸佞，又是被奸佞攀附。

    如此一來一往，她自身定不會虧待任何有求于她之人。

    如此一來，倘若歸附蕭硯，您麾下的眾臣定會有數(shù)不盡的榮華富貴，余生無憂啊。

    ”臺下又是一片唏噓，楊筱攤著胳膊，含笑望去，只見眾人眼神中盡是躲閃，似是心思被說中一般怯懦不敢言。

    何淵攥著杯子的手不自覺發(fā)緊，他傾著身子，不悅地看著眾人，又煩躁地抬眸盯著楊筱，“楊筱，此話何意啊。

    ”楊筱聞言不由得嗤笑一聲，回眸望著何淵，“您看這眾臣自您父輩起便一直追隨，您哪能為了自己的霸業(yè)，便不顧他們的生死��？”“楊筱！你欺人太甚！”還沒等何淵開口，岑珣便再一次指著楊筱罵道：“難不成我們眾臣在你眼里，盡是些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徒？”楊筱笑著朝她擺了擺手，安撫道：“別生氣，別生氣，岑小姐和岑老先生的為人我早有耳聞，不過，你們雖無此意，便敢斷定在座所有人都愿意拿命去換你家主公的霸業(yè)嗎？”“楊筱，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對主公從來便是忠心耿耿，哪由得你這個外人說三道四？”座上的謀臣向捉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紛紛挺起腰桿，廳內(nèi)頓時一陣喧鬧，只有那薛敞靠在桌邊，喝著茶笑看著這一切。

    “夠了！”何淵猛地一拍桌子，他怒目瞪著座下眾人，又抬眸瞥向楊筱，“按照你的意思，我要為了他們，斷送我自己的霸業(yè)？”楊筱含笑搖了搖頭，“非也。

    ”她抬步在廳內(nèi)踱著，漫不經(jīng)心道：“若蕭硯能信任您，按道理來說，您應(yīng)該還能做您的越侯啊。

    ”她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花板，“不過荊州乃兵家必爭之地，她可能會派親信前來駐守，估計您只能做個揚(yáng)州牧罷了。

    ”“你……”何淵怒不可遏地抬手指著楊筱。

    白銘見狀不由得一蹙眉，抬手按住腰間佩劍。

    何淵強(qiáng)忍怒意，舒了一口氣，又抬眸瞥著楊筱，學(xué)著她游刃有余的樣子道：“既如此，鐘離使君怎得不去投奔蕭硯？你和同來的兩位使節(jié)如何不去？”楊筱聞言一怔，轉(zhuǎn)而似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輕笑起來。

    她也不接何淵的話茬，慢慢朝位子踱去，又提壺為自己倒上一杯熱茶，捧起茶盞，低頭輕吹著盞中冒出的熱氣。

    何淵皺著眉頭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見他不出聲，座下眾臣也不敢多言，只得跟著何淵一起，屏息凝神地望著楊筱。

    “我主乃開國先帝之后，我與白將軍亦是名將之子，怎得與奸佞同流合污？”楊筱輕輕轉(zhuǎn)著茶盞的蓋子，“更何況，我們有與之一戰(zhàn)的勇氣和能耐。

    ”“你的意思是我不敢戰(zhàn)？”何淵聞言頓時一拍桌子站起，爾后一腳將桌案踹翻，腰間佩劍瞬間出鞘。

    他咬牙切齒朝楊筱罵道：“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便殺了你？”剎那間，白銘猛地站起，也一腳踢開眼前的桌子，抬手將楊筱護(hù)在身后，右手緊握著腰間劍柄，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何淵。

    一陣佩劍出鞘的聲音頓時響起，何淵周邊的下臣都紛紛拔劍指向楊筱。

    桌上原本放著的茶盞在地上東倒西歪地滾著，里面滲出的茶水潑灑在地上，映出廳中劍拔弩張的倒影。

    而白銘的劍卻被他死死按在在鞘中，他也只是更上前一步，完全擋住楊筱，與那何淵怒目而視。

    帳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只有酒樽在地上來回滾著，發(fā)出陣陣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