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北曲南風遙向和
齊琨一撐膝蓋站起身來，笑望著跑去欄桿旁的楊筱，“她啊，一聽曈汐要跟著我們北上就開始興奮，多少天都消停不下來。
”白銘看著楊筱雀躍的背影，也不由得感慨地輕笑著，“與故人重逢，又不用分別，”他回眸笑望著齊琨，“給誰都會激動很久吧。
”齊琨笑而不語地看了看白銘，又望了望遠處的楊筱，抬步朝欄桿走去。
楊筱托腮望著江面上徐徐行來的幾只漁船，又回眸望了望行至自己身旁的白銘，不由得抬手一指那最前端破開水紋的小船。
白銘笑著朝她點點頭，又傾身趴在欄桿上眺望著江上飄搖的幾頁小舟。
“長河闊兮，風波壯兮——”水波之中又蕩起了漁夫的陣陣長吟，楊筱聞聲一驚，轉而興奮地拍了拍岑珣的肩膀，“曈汐你聽，這是不是我當時北上時聽到的那首。
”岑珣朝她笑著點了點頭，“誰說不是？”楊筱興奮地扶著欄桿，探頭向下望去，但見那漁夫撐著篙，一下一下地推著小船前行。
“魚影潛躍，無所依兮——”她立刻將雙手放在嘴邊，趴在欄桿上大聲應和著，“世紛亂兮，英杰起兮！”那漁夫的歌聲不由得頓了頓，似是對忽如其來的北調(diào)來了興趣，扭頭仰望著戰(zhàn)船上的楊筱，在小舟里朝那戰(zhàn)船招著手，似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楊筱見狀興致更高了，她伏在欄桿上也招了招手，“破霄踏海，安天下兮！”戰(zhàn)船下層搖櫓的兵士們也頓時來了興致，都不由得喝彩著，也有人朝那漁夫喊著要再來一句。
白銘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高如樓閣的戰(zhàn)船和飄搖無依的漁船對唱歌謠，遙相呼應，南曲與北腔相疊卻毫無突兀之色，將軍與百姓的唱和亦是如此。
興許，這就是天下人共盼的軍民勝景啊。
“怎么樣？”楊筱搭著欄桿，望了望身邊的白銘和岑珣。
白銘回望向楊筱，不由得贊嘆道：“好聽，沒想到我們綾玉將軍，還會唱江南漁歌啊。
”“跟著棱月閣這么久，多少也該會唱兩句吧？”楊筱笑著望向白銘贊許的眼眸，又回頭戳了戳岑珣，“曈汐，怎么樣怎么樣。
”“上回聽到不唱，這回卻又唱起來了，”岑珣笑望著楊筱，“就是這個口音……不像江南的漁歌，反像北方的山歌了。
”“真是的，”楊筱佯裝不滿地看了岑珣一眼，“不就是學不會你們那吳儂軟語的腔調(diào)，你行你來啊。
”岑珣望著那青山綠水，心緒莫名的暢快，“好啊，”她爽快地答應下來，笑望向楊筱，“我也來兩句。
”船上兵士聞言都不由得興奮起來，滿船都是接連不斷的叫好聲。
那漁夫不明所以地探頭朝士兵問著，得知岑珣要開嗓后也不由得舉了舉篙，鼓舞吶喊著。
“快，來一首。
”楊筱側眸滿含希冀地望著岑珣，安靜地等著。
岑珣笑著朝她一笑，清了清嗓子，“來了。
”江面上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得見陣陣濤聲。
岑珣望著眼前之景，闔眸深吸一口氣。
“英紛雀語誰人知，自啼靈秀江南渠。
雙鯉同躍激漪漣，江畔何人待吾歸。
”幾聲雀鳴和著她那吳儂軟語的歌調(diào)，字字躍動在她的齒間，惹得人心中一片酥軟。
岑珣徐徐睜目，隨著游船望著那山移水流，朱唇輕啟，聲調(diào)微轉，卻徒增幾許悲意。
“狼煙輕起催人殘，今朝有酒心亦愁。
天涯何處覓思戀，攜手白頭共并肩。
”周遭浪聲翻騰四起，曲子在這碧空又蕩起陣陣回音。
岑珣雙手緊握著欄桿，長吸一口氣，卻未留半分間隙，音調(diào)宛若是帶了哭腔，又似是蘊滿激憤。
“空有滿腹經(jīng)綸事，縱情舒卷何其艱。
踏舟北上安河山，留我赤心——”岑珣忽地頓住了，她貪戀般細細聆著水聲，又闔了闔眸，“在，江，南。
”一時之間，似是連江面都平靜了下來。
岑珣早已收勢，余音卻仍縈繞在眾人心間，久久不能散去。
楊筱滿目驚喜地望著岑珣，心中莫名鍍上一層悲戚之色。
但見岑珣轉眸望向自己歪頭一笑，又不由得鼓起掌來，“好！曈汐，真有你的。
”眾人頓時回過神來，滿戰(zhàn)船的人跟那漁船上的漁夫都紛紛喝彩叫好著，楊筱笑著攬上岑珣的肩膀，“不過啊，曈汐，好聽歸好聽，但是，”她一指眼前廣闊的波瀾和綠水青山，又回頭望了望白銘和齊琨，“在如此世事之下，你這首還差點意思。
”岑珣聞言歪頭朝楊筱一笑，“看來我這是拋磚引玉了？”楊筱朝她笑了笑，又伏在欄桿之上，朝戰(zhàn)船下層的人招了招手，眾人立刻也搖著手吶喊著，催著她快些開口。
她面上全是自信快意的豪氣，一開口，似是陶盡了世間戰(zhàn)火一般。
“龍鼓爭鳴鳳角斗，劍指何人破蒼穹？神駒遠踏千重雪，一腔勇武自在魂！”這次楊筱直接甩脫了江南的韻味，操上一口徹徹底底的北調(diào)，聲音愷奮激昂，惹得那群北方兵士紛紛開口叫好應和著。
她靠在欄桿之上，望著那高天飛鳥，暢然伸開雙臂，似要攬萬里河山于xiong懷。
“山河蒙霧終將破，槍至之處無人敵。
”楊筱一手扶著欄桿，一手直指遠方青山，“藏虎冀州今長嘯，氣吞長安定河山！”“好！”楊筱音調(diào)戛然而止，眾人頓時爆出一陣叫好聲，白銘也在她身邊不住地鼓著掌，他側頭笑望著她，“綾玉，我今日算是對你刮目相待了。
”“是吧，”楊筱傲氣地笑著揚了揚頭，又回首搭上岑珣的肩，“曈汐，如何？”岑珣眉目舒展地望著眼前一片青山綠水，暢然點了點頭，又輕笑著一點楊筱的鼻子，“不愧是冀州的常勝將軍。
”齊琨倚在欄桿上，含笑看著楊筱等待夸獎的眼神，也笑嘆著搖了搖頭，打趣道：“你這首啊，氣勢腔調(diào)都沒問題，就是所有的韻腳，一個都沒押上。
”楊筱聞言不由得愣神半分，“那……”她狡辯地指了指岑珣，“曈汐也沒押全。
”“人家曈汐好歹押了一半，”齊琨笑著打趣道：“出門別說我教的啊。
”楊筱聞言，佯裝氣憤地抱著雙臂，又回頭望了一眼白銘。
“畢竟是臨時取詞，難免會有不周到的地方，”白銘立刻懂了她的心思，笑著搖了搖頭，輕聲安撫道：“沒事沒事，有我給你墊底呢。
”“好了，綾玉，”岑珣拍了拍楊筱的肩膀，往欄桿下望去，“你快看。
”但聞角聲陣陣，旌旗獵獵隨風飛揚，戰(zhàn)船上的北方兵士都趁著楊筱的氣勢高唱著鄉(xiāng)歌，漁民架著漁船也與其相應和著。
一軍一民，一南一北，一戰(zhàn)一漁，幾艘船就這么相伴而行著，相互應和著，如此毫不相干的兩者融于一起卻毫無半分突兀，一切都是如此的安寧祥和。
白銘立在欄桿旁，不由滿心感慨地望著相互拋著紀念之物的兵士和百姓，又暢然地望向身旁的楊筱和岑珣，長長舒一口氣，“若是此后都如今日，該有多好啊。
”“是啊，”楊筱望著眼前勝景，暢然答著，連濤聲也靜了半晌。
她又不由得回眸望向白銘。
二人眸光交錯瞬間，楊筱微微一愣，又釋然一笑，她向白銘靠近一步，又伏在欄桿之上，“與民同樂，或許就是這樣吧。
”“誰說不是呢。
”白銘也輕笑著靠向欄桿，心間除了感慨，竟還有一絲悅動，他支著腦袋，悄悄望向楊筱，與她探詢的眼神向錯之時，又趕忙輕笑著搖搖頭，佯裝去看那山水，臉上卻又在不覺間染上一絲緋紅。
若今后都如此，該有多好。
岑珣迎著日光，倚在欄桿上托腮望著戰(zhàn)船旁的一架架小漁船，不由得欣慰地笑嘆一聲，“早聞鐘離使君帳下親如一家，今日看來，確實如此。
”她輕笑著望向楊筱，“不僅帳下，你們和百姓定然也是如此吧。
”“那是自然，”楊筱輕笑著抬手搭上岑珣的肩，打趣道：“快到晌午了，我們新來的家人要吃點什么？”岑珣凝著楊筱含滿笑意的眼眸不由得愣了幾分，她轉而釋然一笑，“好不容易要北上了，不來點你們那里的特色？”楊筱歪頭沉吟半晌，爾后輕輕一笑，拍了拍岑珣的肩膀，朝樓梯走去。
“穆飛！”“哎！將軍，來了來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沿著木梯響起，下層一個年輕的士卒朝樓梯上探了探頭，爾后抱著手里漁夫扔來的魚，笑著朝樓梯上跑著。
“將軍，你看，”穆飛抬了抬手里的魚，笑著顯擺道：“漁船上的百姓給的。
”楊筱看著他沒心沒肺的樣子，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你謝過人家百姓了嗎？”“當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穆飛笑著往后一揚頭，“不過，將軍，您和岑小姐方才唱的那曲是真好聽。
”楊筱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別貧嘴了，曈汐好不容易隨我們北上，定是要嘗嘗我們冀豫的特色啊。
你收拾收拾，快去露一手。
”“好嘞！”穆飛點點頭，轉身就跑，忽地腳步一停，又轉身跑回來，“那將軍，你們要吃什么？”楊筱愣了愣，無所謂地朝他一揚頭，“你做什么我們吃什么。
”見穆飛興高采烈地跑開以后，她不由得笑嘆一聲，“這孩子。
”“這是你手下的士兵？”不知不覺間，岑珣已走到她的身后，“看他年紀不大啊。
”“是啊，”楊筱伸了伸胳膊，回頭笑望向岑珣，“他才十幾歲，父母從前經(jīng)營一家飯館，后來世道亂了，他便自告奮勇前來投軍。
”岑珣望著穆飛活躍的背影，也輕輕點了點頭，“后生可畏啊。
”“他現(xiàn)在在我的馳鷹隊里，知道他是怎么選上的嗎？”“靠實力？還是靠膽量？”岑珣朝楊筱一歪頭，“還是說你對他深感共鳴，把他特招進來的？”楊筱笑著搖了搖頭，“都不是，他啊，做飯好吃。
煜德先前說，只要他在，全軍都能吃好，就把他弄來了。
”岑珣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楊筱，笑道：“這也行？”“別不信啊，”楊筱拍了拍她的背，“你就拭目以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