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是說秦疏桐、晏邈?”兩人正從往事聊到近來,武直的隨口一句讓謝雁盡心頭一突,追問道。
“是啊,不過兩個吏部文官進出宮城也沒什么好奇怪的……”武直閃爍其詞,避開這個話題,轉想到謝雁盡這次建功而回卻落了個貶職的下場,不免為他不平,“將軍您是帥才,當年與咱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哪個不佩服仰慕您?別說您現(xiàn)在屈居金吾衛(wèi),哪怕有一天您被罷了官……”武直自覺說了不吉利的話,自啐了一口,“看我說的,將軍怎么可能被罷官,您現(xiàn)在是……那個詞怎么說來著……哦對,韜光養(yǎng)晦!”
謝雁盡拍拍他的肩:“你現(xiàn)在是禁軍統(tǒng)領,官職比我高,現(xiàn)在也不是在南境打仗那時候,不必用副將的姿態(tài)和我說話�!�
武直在戰(zhàn)場上被謝雁盡救過命,謝雁盡一手將他從一個兵卒提拔到百夫長、千夫長,乃至自己的副將,后來又屢次上疏贊表他在軍中功績,他才一步步升至如今高位。也不僅僅是他,謝雁盡提攜過的、現(xiàn)在各州各道任職的武將不少,官職都不低,最高的有做到一州節(jié)度使的,掌握一方兵權。他們這些人是過命的交情,謝雁盡又是他們的領頭,雖然武直不覺得謝雁盡會在官場上蒙難,但如果真有那天,他絕對會傾力保全謝雁盡,他相信其他兄弟也是如此。
“但在我心中,您永遠都是那個剛毅不屈的謝將軍!”武直說著嘆了口氣,“我在京中日久,嗐,都忘了有多久沒聯(lián)系弟兄幾個,要不是今日聽您說起他們的近況,我都沒覺察自己還不如回長清才小半年的將軍知道得多。王并人要是在這兒,估計已經(jīng)拿拳頭砸我了,衛(wèi)肅肯定第一個上來拉架,哈哈哈哈!”他說著大笑起來,又想到實際上這幾個兄弟并不在眼前,沉默下來。
謝雁盡看出他所想:“見不了面也可以寫信,你要實在想他們,就寫幾封信過去�!�
武直一下炸毛:“這種娘們兒唧唧的事,我可做不出來!”話音剛落,他突然意識到謝雁盡會這么清楚其他人的近況,肯定是因為和他們時常通信,“呃……將軍,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雁盡笑而不語,拍拍他肩頭以示理解,狀似不經(jīng)意地重提武直略過的那件事:“你前面說看到秦、晏兩人有些奇怪,哪里奇怪?”
許是為剛才的說錯話而羞愧,武直臉上表情混亂,反應了一會兒才道:“哦哦……那兩人,我今日按例檢查值守交接情況,正巧看到兩人背影,當時晏邈正扶抱著秦疏桐往出宮方向走,秦疏桐看起來像是受了傷……”
“受傷?”
武直猶猶豫豫地欲言又止。
“你好像還有什么難言之隱。”謝雁盡直言問道。
武直從鼻子里重重噴出一道氣,憋著股勁兒似的,臉都有些漲紅:“這些文官表面上裝得什么似的,朝廷明明已經(jīng)明令禁止官員狎妓,他們還……將軍可知道,他們中不少人私下養(yǎng)孌童、狎男娼,大老爺們睡不著女人就去走男人的后門,呸!這幫兔子和喜歡玩兔兒爺?shù)囊粯訍盒�!要在軍中,這些人早就依軍法處置了!”
武直說的是早年他與謝雁盡一起在南境打仗時發(fā)生過的一件事。
有一次他們俘虜了一批敵兵,戰(zhàn)事又將盡,當時士兵們已有一年多沒有回過家,一個個血氣方剛的大老爺們開始聚在一起說來說去就繞不開褲襠里那點事。結果歸程主路因連日大雨而被一處塌方堵塞,他們只得就近尋了一處平坦地勢駐扎,幸而糧草余量足夠他們等到轄地的官員派人清除土石。但在等待期間,士兵們那份隨時備戰(zhàn)的戒備心松下來,下頭那二兩肉就蠢蠢欲動起來,就有幾個等不及的兵士竟找上被俘的男人泄欲。
當時他和謝雁盡一起抓了那些人現(xiàn)行,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自己看到那種場面時怒火中燒、目眥欲裂的感覺,以至于都沒意識到自己是怎么抽刀沖上去揮砍而下的。最終當然沒有發(fā)展成流血事件,因謝雁盡及時架住了他的刀。在下達處分時,他想也沒想就定了幾個犯禁的士兵死罪,依軍法而言,奸yin婦孺本就是重罪,當下發(fā)生的事在他看來,比奸yin婦孺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是謝雁盡一語將他問�。骸斑@些俘虜是異族,是敵人,比之婦孺,孰高孰低?”
“當然比婦孺更低。”
“我朝律法可有規(guī)定,男子媾和男子有哪種情況屬于奸yin罪?”
“……沒有�!�
“那么這些兵士所犯的頂多算是虐待俘虜之罪,你卻要依奸yin婦孺之罪來處置他們?”
武直覺得謝雁盡說得很有道理,但他心中總有一口氣咽不下去,有那么一股憤懣難消,他說不出為什么。后來他還是依謝雁盡的意思改了判罰,只是每次再遇到類似的事,他又會被勾起那股憤懣,比如今日。
“你看到什么了?”謝雁盡直接問到點子上。
武直露出十分不齒的模樣:“我當時距他們還有些遠,剛想上前就看到他轉過去,低頭和秦疏桐……那樣子簡直就像……就像……反正不正常!”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兩個人親昵至極,那種姿態(tài)說是有肌膚相親程度的接觸也不為過。
謝雁盡聽后沒什么波動,只問:“然后呢?”
“然后晏邈發(fā)現(xiàn)了我,回過頭來盯著我笑,生怕我不知道他們剛才干了什么!”武直怒吼道,又馬上壓低聲音咬著牙,“兩個男人竟然做這種下叁濫的事,我看秦疏桐那個樣子估計是……”
“不要動晏邈。”
“�。俊�
武直這個人太沖動,謝雁盡一眼看出他有揭發(fā)這件事的念頭:“你是禁軍統(tǒng)領,這不是與宮內守衛(wèi)相關的事,你想以什么名目彈劾晏邈或是秦疏桐?”
武直這下不說話了,只是又像那時一樣有一口氣咽不下去。
謝雁盡又拍了拍武直的肩:“只管做好分內事,你還能再往上一步。你只要記得,禁軍是皇帝的劍盾,永遠別忘了這一點�!�
武直是個直腸子,不甚確定謝雁盡的話意:“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別忘了對皇上的忠誠么?”
謝雁盡笑一笑:“當然,不管誰是皇上�!�
桑柔被叫醒時天光還未大亮,屋里只薄敷了一層曙光。仙音閣尚且門扉禁閉,照雪卻急急忙忙來搖她:“桑柔,快起來,秦爺來找你了�!彼坌殊扉g乍聞“秦爺”兩字,瞬間驚醒過來,跌跌撞撞地迅速抓過外衣穿上,邊攏頭發(fā)邊對照雪道:“請秦爺進來吧�!�
照雪打量了她蒼白又急切的面龐一眼,將本想勸她先好好梳洗的話咽了回去,轉而應了一聲“嗯”便到門外去請人。
這段時日桑柔食不下咽、睡不安寢,沒上妝的臉憔悴得像是病中之人,可她與秦疏桐照面后吃了一驚,這人怎么比自己還不濟?而且他們才兩日未見啊。
“秦爺?您……坐下說?”
秦疏桐一頓:“不了,就這么說吧�!彼吹缴H岬拿嫔�,“你倒該坐著,你知道你的臉慘白么?”
那也沒有你的臉像半死不活的人那么嚇人啊。桑柔只是想一想,沒有說出口,她依言坐到桌邊。
“你不久后就會見到你的姐妹�!�
“真的!?”桑柔臉上迸現(xiàn)喜色,整個人鮮亮起來,“謝過秦爺。”她起身深深一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秦疏桐反應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笑了,但他不得不馬上收斂笑意:“但你還得去錢府……”看到那張被他這句話凝住喜色的蒼白臉龐,秦疏桐xiong口一緊。
桑柔擠出一點笑:“您能救我妹妹我已經(jīng)十分感激,我們姐妹本來就是和您無關的事�!�
他們每一個都說與他無關,不恨他、不怪他,但他倒寧愿他們恨。
“你打算怎么和之維說?”秦疏桐見她猶疑,又道,“不管你是要騙他死心還是實言相告,我都可以配合你。上次之后我想過,這件事不是對錯之爭,那是你和之維之間的事,不管你要怎么做,我都沒有置喙的余地�!�
桑柔張著嘴一時啞口:“那……那件事……”她定定神,垂下眼,“我后來也想過秦爺您的話,您說得對。試想如果是我,在善意的欺騙和殘酷的真相里,我也會選真相。如果我自己都不想活在謊言里,那我憑什么替他覺得活在謊言里更好呢。”一個深呼吸后她抬眼,“他是怎么愿意放過我妹妹的呢?”
秦疏桐輕描淡寫地:“我成功說服了他,所以他愿意放人�!彼D過身擺擺手,示意桑柔不用行禮,“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應該沒有別的事要問了吧,不用送我�!闭f著慢慢往門外走。
桑柔才發(fā)現(xiàn)秦疏桐幾乎是拖著步子一瘸一拐地走著,她快步過去一把拽住他:“等一下�!�
秦疏桐霎時倒吸一口氣,彎腰往前趔趄了一下。
“哎!你……”桑柔反應很快,及時扶住他,“我、我沒用力啊?”
“不是你……”秦疏桐忍著痛說道。
這人表面上云淡風輕,但都受傷到行走都有困難了還要一大早來找她,說明他很在意她和簡之維的事,應該說很在意簡之維。他甚至還在嘴硬,仙音閣的正主是誰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人物,秦疏桐卻說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怎么可能這么簡單。
“那位仙音閣的正主打的?秦爺又何必嘴硬……”桑柔嘀咕著。
秦疏桐失笑:“怎么,你以為我在你和你妹妹的事上故作輕松?”
桑柔翻了個白眼,認定他逞強,隨口問道:“關于我妹妹,那位是怎么說的?”
秦疏桐卻在此時沉默。
桑柔不解:“難道他沒說會放了我妹妹?”
秦疏桐仍是不言。
“那秦爺你怎么能說我能見到我妹妹呢!”
“他會放人的。”秦疏桐說得十分肯定。
“為什么?就因為你是他的親信,所以你覺得你提了他就會照做?你怎么能只憑你對自己在那個人心中的分量的自信就說出這么不負責任的結論!”桑柔話音剛落就僵住,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秦疏桐平靜地看著氣憤的桑柔:“我這樣斷言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繼續(xù)攥著你妹妹對他可能不利,放了她才更有好處。我提醒了他這一點�!闭f罷,他別開目光,“我對他不重要,但我告訴他的利害關系對他很重要,他會放人的�!�
桑柔就那么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在他想抽手時回過神,收緊手臂:“秦爺您這模樣,再走兩步我都怕您倒在門邊。離仙音閣開門營業(yè)還有數(shù)個時辰,您還是躺會兒再走吧�!�
見她一副自己不答應就不放手的樣子,秦疏桐只好隨她挪到床邊,被硬扶上床躺下。他不好平躺,只能側身而臥,躺好后確實感覺身子一輕,因拖著傷體早起而生的困意升騰起來。桑柔見他雙眼要閉不閉,上前拉過薄被給他蓋上,秦疏桐不忘叮囑:“我只躺一會兒,天亮就叫醒我�!�
桑柔輕嘆:“知道了,您休息吧�!�
大約半個時辰后,秦疏桐被輕輕搖醒。
“秦爺,您要起么?”桑柔輕聲問他。
秦疏桐雙眼惺忪,聽到些輕微的嘈雜聲,往窗戶處看去,窗紗已透進明亮白光:“什么時辰了?”他緩緩問道。
“卯時六七刻左右,還未到辰時。”
秦疏桐揭被下床,臉色比剛來時好了幾分。他走到窗邊打開窗往下望,桑柔也走過來隨他一齊望過去。明明還是清晨,仙音閣正對著長清主街,這條路現(xiàn)在照理應該是冷清的時候,現(xiàn)在卻有不少人絡繹而過,且都往同一個方向去。
“這是辦什么慶典么?”秦疏桐問。
桑柔也不甚清楚,便去找照雪詢問了一番,回來后告知秦疏桐:“不是慶典,是長清最大的皇家寺廟法空寺今日要舉行受戒儀式,收一名新弟子,還是皇家親自督辦的,這些人應該都去觀禮的�!�
“皇家督辦?是誰出家?”
“就是這個人太奇所以才引動這么多人觀禮,聽說是齊國公府的小姐裴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