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娘最終還是找到我了。</p>
深黑冷寂的夜里,她只往水溝里瞥了一眼,便整個人凝住。</p>
她跪坐在水溝旁,望了很久。</p>
寒風吹過阿娘花白的鬢發(fā)、皸裂的皮膚,卻吹不起一絲多余的表情。</p>
她俯身翻找,將我的尸身一塊又一塊揀出來摟在懷里,動作緩慢到像是身體深處陡然生出了厚重的銹。</p>
阿娘將我?guī)Щ亓怂庾〉男∥荨?lt;/p>
在昏暗的火光中,她用針線將我破碎的身體一點點耐心縫好。</p>
偶爾有破碎的肉塊掉出來,阿娘便不厭其煩地將其塞回去,又補上更細密的針腳。</p>
我的魂魄在一旁靜靜望著。</p>
就像小時候那樣,望著阿娘在燈旁給我編草螞蚱、補舊衣裳。</p>
那時,她總會給我一個爆栗子,冷著臉斥我:</p>
「看什么看,還不抓緊去讀書?」</p>
一夜之后,我的尸身終于補好了。</p>
熹微晨光中,阿娘將我靠在榻上,絮絮叨叨說:</p>
「你這孩子,從小就不顧惜自己的身子。這兩日便在家好好休息、少操些心。阿娘出去找找店面,再看間院子,回來給你做餡餅吃�!�</p>
阿娘做的餡餅,在家鄉(xiāng)宜城小有名氣。</p>
我們曾經說好,等到了京城,我當官,她賣餅,買一所種柿樹的院子,再養(yǎng)只小貍奴。</p>
多美好的期盼。</p>
可是阿娘,我已經死了啊。</p>
我死后第七日,阿娘的餡餅鋪開張了。</p>
就在我被殺死的那條水溝附近。</p>
隔壁是一家酒樓,生意興隆,日日都要做葷菜。</p>
阿娘很快和酒樓的幫工廚娘熱絡起來。</p>
她向廚娘抱怨:</p>
「我日日都得早個大起去集市上挑肉�!�</p>
廚娘笑著說:</p>
「散戶采買是要麻煩些,酒樓里就不一樣了。有專門的養(yǎng)豬戶送豬來,當場殺。吃不完就放冰窖,血水倒進后頭水溝,倒也方便�!�</p>
阿娘問:「多久送一次?不若也幫我留一扇豬肉�!�</p>
廚娘思索說:「這倒沒個定數。我記得上次送豬過來是十月廿一。到時候我?guī)湍銌枂��!?lt;/p>
十月廿一,那便是我死后第二日。</p>
腥臭豬血淌入水溝,再蓋上殘羹冷炙,任誰都發(fā)現不了我的尸體。</p>
過幾日再由街道司統(tǒng)一運到城外。</p>
意氣風發(fā)的女狀元,就此人間蒸發(fā)。</p>
多么精妙的布局。</p>
多么精彩的謀殺。</p>
「好�!拱⒛镎f,「我一定過來,親眼瞧他們是如何殺的�!�</p>
次日,天微微亮。</p>
幾個絡腮胡大漢拉著豬來。</p>
他們架起木架,套上套桿,抽出攮刀。</p>
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p>
頭、肩、背、腹、臀、腿。</p>
六個部位,整齊排列。</p>
就如同,我被砍成六段的尸身。</p>
阿娘平靜望著,輕輕笑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