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但還是合上房門,來到年姑姑身邊。
她站在那里,低垂著眉眼,任由年姑姑打量。
在宮中二十幾年的老人,眼睛都很毒辣。
年姑姑平日里看著不言不語的,可她能穩(wěn)坐西寺庫,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本事。
觀人面相就是其一。
年姑姑越看,臉色越沉,那雙細(xì)眉上都染上了怒意。
“你可有不聽話?”
最終,年姑姑問。
沈初宜心中微顫,她大約明白,年姑姑似乎是看出了什么。
但沈初宜怎么可能不聽話。
若非她心志堅(jiān)定,聰慧過人,對于未來和前途清醒無比,年姑姑也不會這樣照顧她。
麗嬪正當(dāng)寵,不是人人都能進(jìn)永福宮當(dāng)差。
但事情卻總有意外。
年姑姑少見這些貴人們,不知麗嬪都這樣得寵,還會去嫉妒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丫頭。
但是此刻,年姑姑真是坐不住了。
沈初宜低垂著眉眼,沒有看向年姑姑,卻很堅(jiān)定地?fù)u了搖頭。
“不是我�!�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麗嬪。
沈初宜作為麗嬪宮中的
宮女,性命前途都在麗嬪指掌之間,她不能為自己做主。
年姑姑聽到這三個字,不由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沈初宜不懂事,那事情就還有轉(zhuǎn)機(jī)。
不過麗嬪宮中的事情,她不能直接問沈初宜,而沈初宜自然也不能說。
情分和關(guān)照是一回事,分寸和職責(zé)是另一回事。
不過年姑姑會為她動怒,就表明是真的關(guān)心她,沈初宜不是不感動的。
她如今被麗嬪逼著上了賊船,已經(jīng)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如今之計(jì),能求的只有年姑姑。
沈初宜忽然跪了下去。
“姑姑,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沈初宜明明是懇求年姑姑,卻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只是微微仰著頭,可憐地看著她。
美人祈憐,更添三份綺麗。
她這般面容,誰看了會不動心呢?
若她當(dāng)初想要留在宮中,年姑姑自然有辦法讓她能有榮華富貴,不說當(dāng)上主位,小富即安其實(shí)并不難。
年姑姑垂眸看著她,不叫她起來,只是低聲問:“我問你,到了什么地步?”
沈初宜說:“一旦事發(fā),永福宮一概不能活�!�
年姑姑心中一顫。
她沒想到,年紀(jì)輕輕的麗嬪竟是這般膽大妄為。
年姑姑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掃了一眼窗外的風(fēng)景,手指輕輕敲著雞翅木圈椅的扶手,一下一下,發(fā)出“篤篤”聲響。
片刻后,年姑姑壓低聲音道:“可這不是你的錯�!�
“今上年少聰慧,意志堅(jiān)定,他從來不會遷怒無辜之人�!�
年姑姑眼睛看著明亮的窗,聲音很輕,好似在喃喃自語。
“無辜之人,不能被惡人牽連。”
沈初宜緊咬下唇,心中的慌亂被年姑姑沉靜的態(tài)度壓下,理智重新回籠。
年姑姑繼續(xù)說:“女人若是心狠,比男人尤甚,要求,就去祈求最應(yīng)該求的那個人。”
這就是告訴她,求麗嬪毫無用處,若是可能,她需要直接求皇帝。
年姑姑可能不知道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不知道永福宮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多少能猜到。
她頓了頓,目光下落,重新落到了沈初宜的面上。
女子容貌端麗,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眼尾總有一抹胭脂色,漂亮如春日粉桃。
年姑姑在宮中多年,平心而論,前朝當(dāng)今這么多嬪妃,能同沈初宜比肩的一個巴掌都數(shù)的出來。
即便當(dāng)今陛下并不好閨房之樂,可以沈初宜的本事,也不是不能等得圣寵。
思及此,年姑姑心中微定。
她說:“蓁蓁,起來說話。”
蓁蓁是沈初宜的乳名,家里長輩都這樣喚她。
在這宮中,也就年姑姑知曉。
叫了這名字,要說的就是心里話了。
沈初宜在她身側(cè)落座,低眉順眼,安靜無聲。
此時此刻,年姑姑看著她,添了些許喜愛。
遇到這樣的磨難,沈初宜沒有崩潰,亦沒有哭哭啼啼,搖尾乞憐,她依舊形色如常,規(guī)規(guī)矩矩當(dāng)差。
這份心性,就是許多人都比不了的。
“初宜,你看看這宮中娘娘們,有多少是因陛下真心喜愛,才能走到今日?”
“她們?nèi)昵叭雽m,憑借的就是出身�!�
年姑姑問她:“你還有機(jī)會出宮嗎?”
沈初宜搖了搖頭:“沒有了�!�
“好。”
年姑姑點(diǎn)點(diǎn)頭,接下來說的話,在沈初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初宜,即便你真的逃出生天,不會被牽連,那之后呢?”
“之后你還是要做沒名沒姓的小宮女?在這宮里蹉跎一生嗎?”
沈初宜愣住了。
她雖然心志堅(jiān)定,聰慧穩(wěn)重,可有些事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盼望過。
入宮那一年,她就已經(jīng)給自己安排好了路。
熬到二十五歲,拿著月銀出宮,一家團(tuán)聚。
以后無論多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不害怕。
如今,這條路已經(jīng)走不了了。
年姑姑告訴她:“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路。”
“憑什么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是啊,憑什么?
這幾日,沈初宜心里不是沒有怨氣。
可當(dāng)面對欺君罔上的大罪,在危機(jī)四伏的現(xiàn)在,沈初宜無暇旁顧,就連努力維持冷靜都很難了。
她也不過只是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子。
年姑姑這樣一說,她便有些恍然大悟,可悟了之后,她卻沒有立即下定決心。
她不是自卑,也并非謙遜,她心里很清楚,除了這一張臉,她沒什么能同娘娘們比的。
她從小學(xué)的都是如何下田種地,如何喂雞養(yǎng)豬,她沒有讀過書,曾經(jīng)也沒學(xué)過女紅,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
入宮之后,她倒是學(xué)了不少技藝,可那些不過是伺候人的花樣罷了。
能做什么呢?
捫心自問,若她要喜歡一個人,也只會喜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德妃娘娘。
或者俏麗可愛的解語花宜妃娘娘。
怎么也不能是她自己。
年姑姑不知她心中所想,她思索著說道:“蓁蓁,麗嬪娘娘現(xiàn)在愿意讓你出來,就說明她對此事有十足的把握,認(rèn)為不會被人知道真相,此刻是你最好的機(jī)會。”
“你得牢牢把握住�!�
對于沈初宜,年姑姑確實(shí)是用了真心的。
“其他的事情暫且不提,為今之計(jì),保命要緊�!�
沈初宜頷首,鄭重道:“我知道的姑姑,此事讓您知曉,我知道是給您添了麻煩,可我實(shí)在不知要如何辦了�!�
年姑姑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蛋。
兩人相差二十幾許的年歲,若是當(dāng)年年姑姑出宮嫁人,孩子大約也是沈初宜這樣的年紀(jì)。
只是她沒這個福分,不能有沈初宜這樣乖巧的女兒,這些年在宮中小心謹(jǐn)慎,如履薄冰,她從來都片葉不沾身。
不知道是老了,還是沈初宜同她太過投緣,這一次,年姑姑哪怕知道前路危險,也愿意握住沈初宜的手。
人生在世,總得做一次良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