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壽康宮的寢殿很寬敞，外有花廳、稍間、次間，最里側(cè)才是寢殿。
但因?qū)m室寬深，四周皆有竹紋窗，即便炎熱如圣京，逼仄如長信宮，壽康宮也顯得格外涼爽。
沈初宜跟在隊(duì)伍最后，安靜進(jìn)入寢殿時(shí)就聞到一股濃重
的藥味。
藥味發(fā)苦，發(fā)悶，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澀。沈初宜本就有孕，這個(gè)味道一激，立即就喉嚨發(fā)癢。
她努力壓下胃里的翻騰，不讓自己失儀。
邊上的陳才人見她面色蒼白，思索片刻，從荷包里取出一塊帕子，偷偷塞到了沈初宜手中。
沈初宜愣了一下，接過就悄悄聞了聞。
是薄荷涼帕。
清涼的味道鉆入鼻尖，沈初宜精神一陣，那股子惡心勁兒瞬間消散不少。
她感激地對陳才人一笑，陳才人沖她眨了一下眼睛。
兩人位置在最后，自然惹不到旁人的目光，甚至都瞧不見病榻上的太后娘娘是什么模樣。
沈初宜只聽見蕭元宸問候莊懿太后的鳳體，叮囑太醫(yī)院另一名女醫(yī)溫郁金道：“溫院判，母后的頭風(fēng)癥就交給你了，務(wù)必讓母后早日康復(fù)�！�
溫郁金道：“是，臣定盡力而為�！�
聽聲音，這位溫院判已經(jīng)年過四十，在太醫(yī)院應(yīng)當(dāng)是老資歷了。
蕭元宸又關(guān)懷太后幾句，莊懿太后就虛弱地道：“皇帝每日辛勞萬分，是母后不中用，打擾皇帝國事。”
如此說著，莊懿太后就道：“哀家雖是病了，可這是老毛病，這么多年都沒治好，熬過日就好，哪里要勞煩這么多妃嬪日日過來侍奉哀家？”
她很是慈祥：“皇帝，德妃、宜妃、耿貴嬪和端嬪幾人還要操持暢春園避暑事宜，不如就不叫她們侍疾，各自去忙吧，既然她們不得空，剩下的幾個(gè)好孩子也不用來了，都過來哀家這壽康宮，哀家還得管她們吃喝。”
這話說得很是輕快，最后甚至還打趣一番。
莊懿太后一貫如此親和，不愿意勞動旁人，侍疾雖是宮中舊例，能不叫人侍奉，她是輕易不會叫人侍奉的。
聽她這樣講，蕭元宸也跟著笑了一聲，母子氣氛很是融洽。
“那就全憑母后做主�！�
蕭元宸頓了頓，又道：“既然德妃宜妃等人不用過來侍疾，那這幾日壽康宮侍疾的差事，就由邢昭儀和趙昭媛主事，你們切記細(xì)心恭順，好好侍奉母后�！�
邢昭儀和趙昭媛忙上前，道：“是，臣妾遵旨�！�
見事情落定，太后就道：“令言、幼涵，你們各自回去忙吧，宮中還有孩兒要照料�！�
于是被點(diǎn)名的四位妃嬪便陸續(xù)離開。
她們一走，壽康宮寢殿里就顯得沒那么擁擠了。
蕭元宸坐在太后身邊，掃了一眼站著的宮妃們，便道：“母后，汪才人和沈才人都有孕，朕也叫她們回去養(yǎng)胎，明日就不過來了。”
莊懿太后道：“還是你細(xì)心�！�
她似乎很是欣慰：“做了父親，就知道心疼人了，是好事。”
明日不來，今日也要侍疾。
趁著蕭元宸在，溫郁金說了說太后的病癥，應(yīng)該如何侍疾，宮妃們都一一記下。
寢殿里這么多人守著，太后也覺得悶，就道：“除了汪才人和沈才人，都去聽雨閣等候吧，你們兩個(gè)在外間稍等，一會兒哀家同你們說說話�！�
太后這樣一吩咐，殿中立即清凈了。
沈初宜同汪才人一起來到稍間，尋了椅子坐下安靜等。
此刻殿中只剩母子二人。
沈初宜動了動耳朵，不動聲色端起茶盞，認(rèn)真聽了起來。
壽康宮寢殿內(nèi)，蕭元宸聲音很溫和：“母后總是這樣體貼�！�
太后就笑了。
“女子懷孕本就不易，汪才人月份大，沈才人月份淺，一會兒哀家同她們說上幾句，就叫她們回去休息，疾也侍了，也不用等著陪著，這不是挺好�！�
沈初宜這才明白，太后為何讓兩人留下來等。
如此說來，莊懿太后當(dāng)真是和藹可親，事事為他人著想。
蕭元宸就道：“都聽母后的�！�
“不過母后這次為何忽然犯了頭風(fēng)？去歲這病都未犯，今年怎么又復(fù)發(fā)了。”
莊懿太后虛弱地笑了一聲，雖在笑，可聲音透著悲涼。
“我這身子骨是好不了了，不知還能看顧皇帝多少年歲，只盼你以后順?biāo)炜到。辉倏部馈！?br />
這母子倆聽起來，感情的確很好。
雖不是親生，倒也勝似親生了。
沈初宜從未見過恭睿太后同蕭元宸相處，不知又是什么模樣。
“母后一定長命百歲，莫要胡思亂想�！�
蕭元宸道：“朕已命各州府尋訪名醫(yī)，征招入宮治療疑難雜癥，整理偏方醫(yī)冊。”
“到時(shí)候，一定擅長頭風(fēng)癥的名醫(yī)�！�
太后笑了笑，道：“皇帝有心了�！�
母慈子孝了一番，太后才猶豫著開口：“皇帝，母后知曉你平日國事繁忙，夙興夜寐，可人不是一鐵打的，總要休息�！�
“后宮里這么多妃嬪，不能都放著，晾著，你偶爾見一見，她們的日子也好過�！�
太后這是在提醒他。
今歲剛?cè)雽m的宮妃，還有幾人未曾侍寢。
蕭元宸道：“母后教訓(xùn)的是，兒子明白。”
太后這才松了口氣。
“你從小就是個(gè)聰慧的好孩子，什么事情都不讓我們操心，母后記得有一次是上巳節(jié)吧？”
“那日有幾家忠臣的子女入宮過節(jié)，白家的那小姑娘被蜜蜂蟄了，是你冷靜處置，讓才讓她臉上沒落傷痕�！�
這話說完，太后倏然沉默了。
一時(shí)間，整個(gè)大殿沉悶異常，所有聲音都被寂靜吞沒，什么都聽不見了。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卻不敢表現(xiàn)出異樣，只垂著眼眸，依舊慢條斯理吃茶。
壽康宮的雪崖香片真的很香，如同冬日大雪初落，清新自然。
這暌違的寂靜并不長久，很快，太后就嘆了口氣。
“你看我，老糊涂了，說這些做什么�！�
蕭元宸這才淡淡笑了：“母后，您也是為兒子擔(dān)憂，再說，事情已經(jīng)過去四年了�！�
記得這樣清楚啊。
太后又嘆了口氣：“元宸，母后知道你重情重義，可白家姑娘已過世多年，如今宮中嬪妃接連誕育皇嗣，都是賢良淑德的好孩子，你登基四載，后位空虛可不是好事。”
說來說去，太后還是在勸立后。
沈初宜坐在稍間，看不見兩人表情，也不知蕭元宸是什么反應(yīng)。
不過她能聽到蕭元宸的聲音很平靜。
“母后，事情不急�！�
蕭元宸直接了當(dāng)拒絕了。
蕭元宸的性子太后很清楚，故而并未生氣，依舊是嘆了口氣。
“你這孩子，就是太重情誼了�！�
太后說到這里，才道：“前幾日白家的主母入宮，談及家中的孩子，他們家的二小姐如今也有十八了�！�
她道：“之前選秀時(shí)，那白二小姐生病，臉上起了疹子，便沒有入宮，如今病好全了，就又惦念起此事�！�
沈初宜聽出了太后的猶豫。
不過太后還是把話都說出來：“之前那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剛?cè)雽m的秀女也進(jìn)了冷宮，宮妃一下子就少了，如今瞧著，這一屋都站不滿�！�
“不如再臨選兩三位秀女入宮？”
沈初宜忽然明白，莊懿太后的本意并非是讓蕭元宸立后，只是為了讓那個(gè)重點(diǎn)提及的白家二小姐入宮。
如今太后正病著，還為皇帝陛下操心，蕭元宸又已拒絕了一回，此番再拒絕太后實(shí)在不美。
沈初宜以為，這一次蕭元宸應(yīng)當(dāng)不會拒絕了。
果然，蕭元宸輕聲開口：“此為小事，母后同睿母后商議便是，不過宮里也不需要那許多宮妃，便只額外下旨，讓白氏女入宮侍奉便好�！�
莊懿太后果然歡喜。
“好，好，有我同你母后，一定不叫你煩心�！�
“份位上如何定奪？”
蕭元宸道：“兩位母后做主便是�！�
該說的事情說完，太后的聲音明顯有力許多：“好，母后知曉了�！�
該說的事情說完，蕭元宸倒是不急著走，他又陪著太后說了會兒話，大約坐了兩刻，吃了一碗茶，才終于起身
“母后，兒子還有要事，不能久陪，還請母后饒恕則個(gè)�！�
莊懿太后道：“你快去忙吧�！�
“母后好好修養(yǎng)，兒子告退。”
蕭元宸便起身，大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