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符歲伸手一指馮娘子身旁的位置:“搬去那兒吧。
”那婢女看看馮賢義又看看馮香兒,不知該不該聽符歲的。
馮香兒氣得直喘氣,一雙眼睛惡狠狠得瞪著馮賢義,哪里還顧得上旁的。
馮賢義見好就收,下巴往一旁撇了撇,讓婢女把椅子搬去符歲指的地方。
馮賢義和馮娘子依次落座,只留下馮香兒留在當(dāng)中憤恨不已。
符歲使喚那個搬椅子的婢女說:“去告訴郡君,我在這兒等她。
”婢女得了赦般一溜煙兒跑出去。
馮賢義將一邊手肘搭在扶手上,身體向前傾,剛要開口,符歲搶先打斷道:“別說話,聽著頭疼。
”馮賢義一噎,沉下臉來。
馮娘子剛要開口,卻見符歲身邊的侍女上前幾步森森然立在她面前,“你”不過一個奴婢,馮娘子強撐起氣勢要詰問,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臉上便吃了一記巴掌。
馮娘子勃然大怒:“放……”。
雖說符歲大多時候是親自寫給鹽山的帖子,用紙也不講究,隨便拿張紙寫了就叫代靈送來,可有時也會讓扣云代寫。
“永安”的章也是符歲最常用的,無論公私皆蓋此章,反而符歲那枚私章像寶貝一樣藏著,輕易不用,鹽山也只見過一次。
有叩云的字和“永安”的章,鹽山不再有疑慮。
帖上約鹽山明日游湖,鹽山笑著疊好帖子,準(zhǔn)備放進符歲專屬的小匣子里。
忽然鹽山聞到一縷香氣。
今日屋里未點熏香,鹽山?jīng)]有出門打算,身上也不曾佩戴香囊。
鹽山仔細(xì)地到處嗅聞,漸漸將目光放在手中捏著的帖子上。
鹽山將帖子湊近鼻子,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從紙上傳來,像是不經(jīng)意沾染的。
從郡主府到郡王府,這帖子經(jīng)過數(shù)人之手依舊有香氣殘留,說明此香名貴馥郁才能經(jīng)久不絕。
將帖子交給鹽山的侍女是宮里來的,行止最守規(guī)矩,不會犯讓自己身上的氣味沾染旁物的錯誤。
跑腿打雜的小廝用不起昂貴的香料。
而符歲府上是從來不熏香的。
鹽山當(dāng)年發(fā)覺符歲從不用熏香還驚奇過,后來她悄悄問豆苗可是郡主府上有什么忌諱才知曉原由。
符歲幼時傷過心肺,豆苗擔(dān)心熏香的氣味讓符歲憋悶,因而囑咐符歲身邊不得用香,近身伺候的人更是連有氣味的頭油香粉都不許用。
符歲病好后習(xí)慣不熏香,這個規(guī)矩就一直保留。
便是如今郡主府上也只用薄荷鮮果或花粉少氣味清的鮮花熏屋子。
鹽山越想越覺得此事有異,干脆命人套上車,去郡主府問符歲。
“你看,就是這個。
”鹽山將帖子拿出來遞給符歲。
符歲接過帖子打開來,只掃一眼就大吃一驚。
從字跡到章印,不說一模一樣,也有八九分像,若無真跡對照,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差別。
扣云探頭過來,待看清帖上內(nèi)容后連忙辯白:“郡主,我從未寫過這張?zhí)印?br />
”扣云今日一天都與符歲在一起,她有沒有寫過這張?zhí)臃麣q自然清楚。
符歲詢問鹽山送信者何人“一個眼生的小廝,我察覺不對叫人去尋時已經(jīng)不見蹤影。
”“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符歲嚴(yán)肅地說。
捏造郡主信箋誆騙縣主,這賊人著實膽大。
而且符歲這枚“永安”章是皇帝賜下的,仿冒御賜之物乃是大罪。
“扣云,你叫人去京兆衙門報案。
”扣云領(lǐng)命下去,符歲又問鹽山:“你家下人可還記得那小廝模樣?”“記得。
”鹽山來前仔細(xì)查問過府中下人,門房當(dāng)值的人說因為那人口口聲聲說是郡主府的人卻是個生面孔,便特意記下模樣。
符歲叫代靈去請來秦安:“大理寺不是有個善畫肖像的,你帶郡王府的人去找他畫張像。
”符歲氣憤竟有人假冒自己行騙,若非鹽山機警豈不讓那賊人得逞:“若是抓不到人,我就告到御前讓圣人下海捕通文。
我還不信他能長翅膀飛了。
”京兆府不敢怠慢郡主的案子,一拿到畫像就滿京搜查。
西平郡王四處請托,甚至找上一些江湖人出錢請他們尋人。
符歲大張旗鼓拿人,自然也傳到田乾佑耳中。
出了宮門田乾佑說話沒有越山嶺好用,田乾佑二話不說把這事拋給越山嶺。
越山嶺拜托趙祈多加留意。
趙祈如今也是個小官,請同僚大吃一頓后,守城門的郎君們各個眼睛蹬得銅鈴一樣,連只老鼠路過都要看看公母。
如此四處搜捕到三月的最后一天,庫勒的使團到達京城。
京兆府管著近二十個畿縣,既要管理京城周邊烽燧的戍丁烽子,又要處理京中盜搶yin毆,還要安排圣人吩咐的大小雜事,最近更多了項給郡主和縣主尋人,京兆尹每日忙得腳打后腦勺。
偏生符歲催得緊,京兆尹不敢怠慢,只能一邊感慨京兆尹不是人干的活,一邊每日把那送信的小廝罵上十遍八遍。
就這樣京兆尹還得抽出時間檢修屋舍坊墻,安排人手配合鴻臚寺迎接庫勒使臣,忙忙碌碌的,終于趕得及在使團入城前將朱雀大街兩側(cè)的樹木都檢查一遍。
陽光灑在巍峨的城門上,長街兩側(cè)熙熙攘攘擠滿圍觀的百姓,金吾衛(wèi)和不良人嚴(yán)陣以待,鴻臚寺的官員早已準(zhǔn)備好迎使團入城。
馬蹄聲漸進,伴隨著悠長的胡樂,一隊外族使臣緩緩踏上朱雀大街。
他們身著異域服飾,綴以皮毛骨牙和顏色艷麗的彩石裝飾,身下的駿馬上也披紅掛彩,后面帶著十?dāng)?shù)個巨大的箱籠,被布蒙得嚴(yán)嚴(yán)實實,有幾個似是裝的活物。
打頭的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身材高大健碩。
許是常年在草原奔馳,他皮膚略黑,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蜜糖般的光澤。
他的眉毛黑濃眉骨突出,將他的眼睛全部遮蔽在陰影中,只能看到嘴邊爽朗的笑意,透露出不羈的活力。
鴻臚寺官員與使團寒暄幾句,就領(lǐng)著使團去鴻臚賓館安排住宿,屆時會有禮部官員教授他們面見陛下的禮儀。
街兩邊的百姓一路跟著使團走,興奮地討論著他們的外貌穿著,猜測著籠子里是何寶物。
“朱雀大街上熱鬧得很,你不去看看?”秦安問符歲。
符歲正在順理艾絨,聞言頭都不抬:“幾個庫勒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記得再催催京兆府,別光顧著使團把抓人的事撂了。
”“他去哪找人?那小廝定是哪家的奴仆,只需在主人家不出來,京兆府還能挨家挨戶搜人不成。
”秦安對京兆府不抱希望。
符歲也沒指望靠京兆府找到人,但凡背后的人不是傻子,這時候絕不會放那小廝大搖大擺上街。
不過人不能藏一輩子,出不了城門,就只能在城里將人解決掉。
萬事只要動就會留痕跡,但看這些痕跡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黑市那邊怎么說?”“八日前有人拿著一張?zhí)诱业搅藢7氯俗舟E的瘋秀才,要他照著帖子上的筆跡寫一張邀帖,印章是城北的一個少年刻的,他跟瘋秀才搭伙,一起造假印信。
那人五天前取走了造好的帖子,給了瘋秀才三千兩銀子叫他離開京城。
”符歲挑眉:“瘋秀才沒走?”“沒走,他們這種人做的就是見不得光的活計,今日為賊人造路引,明日為朝臣造偽證。
姓甚名誰什么模樣都是在圣人面前掛著號的。
城外若無人接應(yīng),不等走出城門就會被不良人盯上。
”秦安不想伸手沾水,用一根長木棍在盆中挑弄艾絨。
符歲無視秦安搗亂的小動作,用簽子小心將被秦安攪成一團的艾絨撥開:“瘋秀才可還記得那人模樣?”“與去郡王府送信的是同一人。
”秦安在水里晃動木棍,試圖將纏在棍上的艾絨抖落,“瘋秀才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拿來讓瘋秀才仿的帖子用得是上好的水紋砑花紙,雖然抹去了稱謂和地點,但依舊能看出來內(nèi)容是推拒宴請。
”水紋砑花、叩云的筆跡、刻著“永安”的印章、推辭邀宴,是符歲推拒馮妃的曲江宴那張。
符歲冷笑,送進宮里的帖子怎么就流到宮外,還偏偏被人拿去仿造。
無論是馮家的手伸進后宮還是后宮的手伸到宗室,都值得好好參一本。
符歲撂下沒理完的艾絨,用干凈的水洗手:“你擬個陳情奏本,不必提及馮家,但務(wù)必要寫清楚那張?zhí)拥膩須v。
擬完我抄一遍親自送入宮中。
”這種奏本對秦安來說簡單得不值一提,他問符歲:“今日?”“你若現(xiàn)在寫完,我即可就入宮。
”夠快才能打馮家一個措手不及。
還未到晌午,符歲的陳情狀就送入宮門。
宮人們剛擺上午膳,徐阿盛手捧一本奏章進來。
皇上皺眉:“什么急事,飯都吃不安寧。
”徐阿盛埋低頭,恭敬地應(yīng)答:“不是急事,是永安郡主的陳情狀,剛剛送進來的。
”聽到是符歲的奏本,皇上伸手:“拿來吧。
”符歲的陳情寫的不長,但字字懇切,直言賊人膽大妄為,竟盜竊宮中之物、偽造御賜印信意圖謀害縣主,一同呈上的還有那份偽造的帖子。
皇帝看完沉思片刻,問:“這份狀子還有誰知道?”“因是郡主親遞,宮人不敢怠慢,宮門上的小子遞給徐知義,徐知義交給老奴,再未經(jīng)他人手。
”皇上將奏章合起,交還徐阿盛:“原封不動地放到太極宮,就當(dāng)我還沒看過。
今日事多,等晚間再閱。
”日落時分,一個身形瘦弱面白無須的年輕男子進入馮府,不過一刻鐘就匆匆離開。
天黑之際,一輛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板車從馮府后門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