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什么人！”侍女喝道。
“縣主。
”那人從船尾繞到船頭，高壯的身體遮去半邊太陽(yáng)，拉長(zhǎng)的影子將鹽山完全籠罩其中。
“七王子？”上次他fanqiang從墻上跳下去，鹽山還擔(dān)心了好幾天，只是后來再未與他相見也無處問詢。
鹽山瞥向他的腿，看上去毫無異常，那么高的墻他也沒摔著，屬貓兒的不成？“七王子是怎么上來的？”鹽山疑惑地問道。
“我老遠(yuǎn)看著就像你，走近看果然是，那船尾離岸近，我就跳上來了。
”七王子邊說著便往鹽山那邊走，他個(gè)高腿長(zhǎng)，兩步就走到鹽山身邊，露著一口白牙呵呵盯著鹽山。
跟著鹽山的侍女就是上次七王子fanqiang時(shí)護(hù)在鹽山身前的，看見又是這個(gè)沒禮數(shù)的草原韃子，不太高興地撇撇嘴。
上次七王子fanqiang的事沒人跟西平郡王說，但不代表沒人跟皇帝說，皇帝對(duì)此沒什么表示，侍女便沒阻攔，只是候在旁邊。
鹽山不太習(xí)慣跟別的男子站得這么近，她幾乎能感受到七王子身上熱騰騰的氣息，熏得她臉熱起來。
她悄悄向后退半步，側(cè)過身去，躲避著七王子亮晶晶的眼睛。
七王子對(duì)此渾然不覺，他站在船上將四周景物看一圈，興奮地問鹽山：“縣主也是出來玩嗎？我也是出來玩。
”說著試探著用力踩一踩腳下的小船，“我還是第一次坐船，這船看著真不穩(wěn)當(dāng)，我都不敢用力踩。
”鹽山偏過頭看著他好奇地左看右看，微微彎起嘴角：“這種小船是容易晃，不過不怕踩。
”偶遇鹽山，七王子眼中的開心藏都藏不住，圍著鹽山嘰嘰喳喳：“縣主怎么自己在這兒，我看另一邊的湖里好多人。
”那邊湖中有荷花，正是開放的時(shí)候，人們大都去看荷花。
這里水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鹽山是因?yàn)椴幌肴ト巳褐袛D才來這邊。
想著七王子可能對(duì)京中不太熟悉，鹽山對(duì)七王子解釋道：“這里湖中沒有荷花，上流就是凈月河，那是從皇家別苑里流出的河水。
另一邊荷花湖景致秀美，上下連通禮河，因而大家都更愿意去另一邊游玩。
”七王子沒想到一個(gè)湖還能因上游河水不同而有所差別，他撓著頭說：“我說那邊都擠得走不動(dòng)，這里怎么沒有人呢，原來是這樣。
不過還好我沒去跟著人群擠，不然就遇不上縣主了。
”湖上偶有微風(fēng)，在兩人之間穿梭。
七王子嗅著風(fēng)中清雅的香味，似有似無的，格外地勾人心弦，讓人想尋著源頭好好聞聞是什么味道。
這段時(shí)間他學(xué)習(xí)不少禮法，雖然有些他并不認(rèn)可，可他也明白若他行事無狀會(huì)給鹽山造成困擾，因而他只好克制住想要多聞幾下的念頭，有些尷尬地站著，兩只手在衣擺上蹭，沒話找話：“縣主對(duì)這里很熟嗎，會(huì)經(jīng)常來嗎？”鹽山輕輕搖頭，柔聲說道：“也不熟，這里我只來過幾次。
”她指著水流來的方向，“這邊離城墻很近，從這里一直到城外就是凈月河。
沿凈月河向上游走就是凌薇山，那里我也只去過一次，河里的魚兒烤來很好吃。
”“這河里有魚？”七王子探頭往水里看。
鹽山見他幾乎站在船邊上，怕他掉入水中，提醒他說：“七王子不要站得太靠外，船晃，留心掉下船去。
”七王子回過頭來，笑嘻嘻地跟鹽山說：“沒事，我會(huì)游泳，我能在水下憋好長(zhǎng)時(shí)間呢。
”鹽山知道庫(kù)勒是游牧為生，卻不曉得七王子還會(huì)游泳，她好奇問道：“草原上也會(huì)有湖嗎，與中原的湖水一樣嗎？”“草原有湖，有大河，不過跟這里長(zhǎng)得不一樣。
草原上的河沒有這里深。
這里的河岸都砌得平平的，修得很規(guī)整。
草原上沒有人去修河，河水就在地上隨意流淌。
可能今年河水從這里流，明年河水就從別處流了，游牧的人就追著河水跑。
”鹽山坐在飄飄蕩蕩的船板上，聽七王子說草原的景色。
他今日穿得很尋常，衣服大概是在成衣鋪?zhàn)淤I的，稍稍有些不太服帖，把他的身材掩蓋掉一大半。
鹽山想起圍獵時(shí)他赤裸著上身站在自己面前，塊壘分明的肌肉上覆著一層晶亮的汗水，臉上熱得要著起火來，連忙捂住臉低下頭去。
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鏈子怎么不戴了，這次和上次都沒見他戴過，還是戴在衣服里面了？鹽山的思緒怎么也拽不回來，扯著她去偷偷瞄七王子的衣領(lǐng)。
“沙漠上也有湖，比草原上的水還要漂亮。
”七王子嘴上說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鹽山。
鹽山側(cè)對(duì)著他，用手掩著臉，連眼睛都是低垂的，被密密的睫毛擋住，可七王子就是覺得好看，比之前見過的鹽山還好看。
明明她與郡主是姊妹，可是兩人卻是那樣的不同。
郡主看人直勾勾的，神氣得很。
縣主呢？七王子心里想著，她的眼神像隔著水，隔著霧，還沒等人看清她就轉(zhuǎn)走了。
七王子最近新學(xué)了個(gè)詞叫“煙視媚行”，他由衷贊嘆中原人真的很會(huì)描述。
鹽山縣主的目光就像煙一樣，朦朦朧朧地拂過，抓不住也逃不開。
七王子不自覺沉溺其中，回神時(shí)才發(fā)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亂說些什么。
不過鹽山縣主似乎沒有察覺，七王子心中有些慶幸，也不記得自己說到哪，干脆挑了新話題重新說：“我們不怎么烤魚吃，草原上魚不常見，直接扔到火里烤，很快就焦了，所以就煮著吃，而且煮出來也不好吃。
草原上沒有那么多佐料，有鹽巴就很好了，我也是來中原才知道原來吃的還有那么多做法。
”“其實(shí)在野外烤魚遠(yuǎn)不如家中做的精致，但就是覺得這樣煙熏火燎的，比精心烹飪的菜肴更美味。
”鹽山回憶起僅有的兩次野炊，不由地展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七王子呆呆地看著鹽山，突然站起來說：“我抓魚很厲害的，野海子里的魚別人抓不到，我都能抓到。
縣主喜歡烤魚，那我給縣主抓一條吧。
”說完直接翻身跳入水中。
鹽山還未及反應(yīng)，就見七王子扎進(jìn)水里，嚇得鹽山趴在船邊向水里張望。
湖水深，如何能看得見，鹽山尋不到人，焦急地喊著：“七王子，七王子。
”七王子就像落入水中的石頭，一點(diǎn)響應(yīng)都沒有。
鹽山從船舷這頭尋到船舷那頭，怎么也尋不到蹤跡，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突然“嘩啦”一聲，七王子從離船十多米的地方冒出來。
他在水中轉(zhuǎn)半圈找到船的方向，水順著他的眉骨鼻梁向下流，把帶著野性的五官洗得清澈鋒利。
他看見船上鹽山的身影，咧開嘴笑起來，露出兩顆顯得有些幼稚的虎牙，高聲喊道：“這里真的有魚，縣主等我一會(huì)兒。
”鹽山看見他從水中現(xiàn)身，剛松一口氣，還未說話就見他又消失在水中。
懸著的心來不及落地，鹽山只好倚著船舷，擔(dān)憂地看著七王子在水中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
“啪”，一條魚被扔到船上。
魚彈動(dòng)著一拍尾巴就要躍起，水中及時(shí)伸出一只手將魚死死按住。
“你看，我抓魚還可以吧。
”七王子隨著船一起一伏，趴在船邊跟鹽山說話，“這是那種好吃的魚嗎？”鹽山看向被七王子掐在手里的魚，那魚離開水大口喘息著，尾巴不甘心地甩動(dòng)。
“是鱖魚，這種魚柔軟，清蒸也很好吃。
這水里鱖魚不多，七王子竟然能抓到。
”鹽山有些驚喜地說道。
七王子只聽見了“清蒸”，以為自己捉錯(cuò)了魚：“這不是你愛吃的那種？那我重新抓。
”一撒手滑進(jìn)水里。
“七王子。
”鹽山忙不迭喊他，見他落入水中下意識(shí)伸手去拉卻撈了個(gè)空。
好在沒多久七王子就露出水來，浮水問道：“那種魚長(zhǎng)什么樣子的？”鹽山這次說什么也不讓七王子再下水，直說自己要生氣了，哄著七王子上來。
七王子以為鹽山真的生氣了，扒在船沿上賠好話。
鹽山想拉他上來又不好意思伸手，只好答應(yīng)著不生他氣，看著他自己水淋淋地爬上船來。
七王子渾身沁透了，在船上一站瀝下許多水來，在腳下聚起一灘不說，還向四周擴(kuò)去。
鹽山還趴靠在船沿，七王子眼看著水跡要往鹽山那邊去，想也不想就要拉她起來避開水漬。
鹽山被突然跨過來的七王子嚇了一跳，懵然被他拉起，聽他說著什么“這里有水快避開”才明白七王子什么意思，無奈地喚一聲“七王子”。
七王子只想著不能讓水流到鹽山身上，正奇怪這水怎么一路跟著他們走。
叫鹽山一喚，才回過神這水是自己身上的。
再看鹽山裙子上被他甩上許多水點(diǎn)，衣袖上也印著一個(gè)水手印，頓時(shí)漲紅了臉。
“我不是故意的，我忘了……哎呀都怪我，我給你擦擦。
”七王子說著手忙腳亂想擦，渾身摸遍哪里都shi漉漉的，找不出一處干地方能給鹽山擦裙子，只能乍著手尬在原地。
侍女取了帕子來為鹽山擦拭。
鹽山身上只是沾上一點(diǎn)水，不怎么要緊，只有衣袖處shi得厲害。
好在現(xiàn)在是夏天，把表面的水漬擦掉很快就能干。
鹽山見七王子衣服都皺巴巴貼在身上，睜大眼睛自責(zé)地望著她，鬢角下巴都在滴水，可憐兮兮的，不禁抿嘴淺笑，伸手把帕子遞給他：“七王子擦擦水吧。
”七王子雙手小心接過帕子，先看了鹽山一眼，才用帕子擦了擦頭臉，至于shi透的衣服就在船邊擰兩把，等著自然風(fēng)干。
船上自然沒有七王子能換的衣服，鹽山吩咐船夫?qū)⒋堪丁?br />
七王子纏著一身shi衣服，一步跨上岸沒了人影。
等鹽山小心地上岸，七王子已經(jīng)提著一個(gè)竹編的物件回來。
他竟不知從哪里尋來個(gè)裝魚蝦的簍子。
他把在船上曬得半死不活的魚裝進(jìn)簍里，又在簍里裝上些水。
侍女本想來接，七王子掂一掂覺得裝水的簍子有點(diǎn)沉，就自己提著。
鹽山怕他著涼，催著讓他趕緊回家換洗一下，可怎么也攔不住他獻(xiàn)殷勤，只能帶著他一起往來路走。
“縣主跟我說說那魚長(zhǎng)什么樣子，我好好記著，以后一定不會(huì)錯(cuò)。
”七王子還惦記著沒給鹽山抓到魚的事。
鹽山今天被他嚇了一通，連急帶憂的，一日里什么心情都嘗遍了，他倒好，就只知道惦記那條魚。
鹽山心里嗔怪：“我只是隨口說說，也值得你費(fèi)心去抓。
若我說要吃虎肉，七王子還要去博虎不成？幸而是夏日，湖中水不涼，這要是冬日可怎么辦。
”七王子乖乖跟在鹽山身后，聽鹽山這樣說，仔細(xì)想了想后回道：“冬日是有些麻煩，不過河上結(jié)了冰，河里魚又不會(huì)跑，可以把冰敲開再捉。
”鹽山聽著七王子說得離譜，前些年她就聽說過有人掉進(jìn)河冰里，被發(fā)現(xiàn)時(shí)困在河冰下早沒了氣息。
“河冰是能困死人的，七王子切莫再說這種話，萬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鹽山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語(yǔ)調(diào)都尖銳起來。
七王子以前也沒在冬日下過河，不知道河冰如此危險(xiǎn)。
眼瞧著鹽山冷下臉來，急得他賭天咒地地作誓絕對(duì)不在冬天下河，以后鹽山不讓他下河他就不下。
鹽山氣惱地撇過臉去不理他：“七王子要不要下河與我有什么相干。
”七王子垂眸偷覷鹽山神色，對(duì)方臉上不見笑意，卻褪去了幾分怒氣。
他張了張嘴想搭話，奈何鹽山直向前走并不理他，喉間滾了滾又生生咽下，手無措地蹭著身側(cè)的衣袍，整個(gè)人蔫頭耷腦的，活像只shi漉漉的落水犬，巴巴地跟在鹽山身后。
“其實(shí)我沒有那么愛吃魚。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鹽山突然開口，“我喜歡吃櫻桃和楊梅，喜歡吃蓮藕，喜歡吃軟點(diǎn)心。
”七王子本還低著頭踢石子，聞言猛地抬頭，灰色的瞳孔亮得驚人。
他大步跨到鹽山身側(cè)，路也不看只歪斜著身子看鹽山：“我給縣主買果子點(diǎn)心，還像上次一樣給你。
”鹽山真是怕了七王子爬墻之舉，連忙否決：“七王子千萬別再fanqiang，那墻那么高，摔著可不是小事。
何況人來人往的，叫人瞧見成何體統(tǒng)。
”不能fanqiang，郡王府七王子實(shí)在進(jìn)不去，他撓撓頭，問鹽山道：“縣主下次什么時(shí)候出來玩？”這個(gè)問題鹽山?jīng)]法回答，她就算出游，也不能叫上七王子一起。
可鹽山不知為何也不想拒絕他，萬一呢，萬一還能像今日一樣偶遇，鹽山不停地說服自己。
七王子沒能等到鹽山的回答就到達(dá)鹽山車駕旁。
他頗為不舍地把魚簍交給鹽山的侍女，站在兩步外看著鹽山上車離開。
風(fēng)吹拂起鹽山的裙角，七王子手指不安分地動(dòng)了動(dòng)，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片在眼前飄蕩的輕柔羅紗。
那雙灰色的眸子跟著馬車壓上石板路前行，直到車輛消失在拐角處還不肯移開。
鹽山心不在焉地端坐在車中，衣袖上的水已經(jīng)完全干了，嬌貴的羅紗布料上卻留下一圈水痕，依稀能辨認(rèn)出手掌握在上面的形狀。
下次再見面會(huì)是什么時(shí)候呢？七王子手掌寬大，手指修長(zhǎng)，水漬疊在一起，繞了一圈有余。
鹽山虛虛攏上洇水的衣袖，怎么也蓋不住那片水痕。
“嘩啦”，水聲打斷了鹽山的思緒，是魚在簍子里撞擊拍打。
鹽山有些失神地盯著魚簍，不止是因?yàn)檐囻R搖晃還是因?yàn)轸~的撞擊，鹽山隱約覺得魚簍在微微晃動(dòng)。
空懸在衣袖上的手落下，摸到帶著幾不可察的shi意的冰涼布料，鹽山突然笑起來，他捉的貓，捉到的魚都這樣蓬勃有活力，就像他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