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王子云霆面目平靜,穩(wěn)重之下,閃爍著起伏不定的陰鷙,他的手掌撐在膝蓋之上,仿佛在忍耐著劇痛,但那股劇痛,不是從他陳年的舊傷而來,而是從他的尊嚴(yán)而來。
“大殿下是殘疾!”
“殘疾怎么能做天子呢?”
“我大周的顏面何存啊?”
“大殿下也真是的,竟隱瞞殘疾,倘或他真的做了天子,我們這些臣子的臉面,該往哪里放啊!”
嘩啦!
葉攸寧突然動了,將自己的太子外袍脫下來,大步跑到王子云霆勉強(qiáng)面前,將外袍披在他的身上,華貴的袍子正好擋住了王子云霆的義肢。
葉攸寧展開手臂,用羸弱纖細(xì)的身子,護(hù)住王子云霆,抿唇道:“不許你們欺負(fù)我哥哥�!�
親你
葉攸寧護(hù)在王子云霆面前,將眾人震驚的目光一覽無余,唯獨忽略了被他護(hù)在身后的,王子云霆的目光。
那目光中,一閃而過的吃驚與復(fù)雜,仿佛一只蜘蛛網(wǎng),而王子云霆并非編制這只網(wǎng)的蜘蛛,而是被困死在其中的獵物……
“你……”喻隱舟皺眉道:“太子作甚么?快過來�!�
喻隱舟伸手去拉葉攸寧,卻被葉攸寧躲開。
葉攸寧搖頭道:“我不過去�!�
喻隱舟耐著性子道:“過來,你怎么還護(hù)著他?”
葉攸寧平靜的道:“他是我哥哥,我自然要護(hù)著他�!�
葉攸寧的嗓音平靜,如同他的言辭一般,哥哥弟弟之間,哥哥護(hù)著弟弟,弟弟護(hù)著哥哥,這是很稀松平常之事,但有時世間平常之事,也是不那么平常,不然也不會出現(xiàn)兄弟鬩墻這個詞眼,更何況是天家兄弟。
葉攸寧的目光掃視著在場所有人,掃視著那些嘲諷王子云霆的人。
葉攸寧發(fā)問:“哥哥難道不是為了大周,才出使北狄的么?”
羣臣不知葉攸寧為何會提起這個事情。
葉攸寧又道:“如今北狄背信棄義,殘害使團(tuán),哥哥是為了大周,才變成如今這個模樣,你們便算是不懷感激之心,又如何可以羞辱戲謔?”
臣子們垂下頭來,不敢與葉攸寧對視。
他們方才只顧著嘲諷王子云霆的殘疾,只顧著后怕王子云霆的殘疾,倘或當(dāng)真讓一個殘疾人繼承了周天子的寶座,那么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以后把臉面放在何處?
但凡外出燕飲,便會聽旁人調(diào)侃,哎呀,聽說你們的天子,是個沒有腿的殘疾之人?
臣子們也是要臉面的,甚至把臉皮擺在第一位,只是他們誰也沒想過,方才葉攸寧的說辭。
長王子是為了大周,才變成如此這般的,身為一個大周的臣子,誰也不該嘲笑于他。
葉攸寧幽幽的道:“你們不配嘲笑他�!�
王子云霆的嘴唇微微顫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甚么。
公孫無疾搶先道:“太子這又是甚么詭計?”
天子駕崩,不是太子即位,便是長王子即位,如今太子與長王子便是競爭干系,不死不休。
可太子攸寧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保護(hù)長王子云霆,其實也不怪公孫無疾心生猜疑。
喻隱舟冷笑一聲,道:“詭計?憑你也配質(zhì)問太子?”
這羅圈架打起來,一圈繞著一圈。
喻隱舟嘲諷道:“也是,畢竟太宰你這個做舅舅的,連外甥都能坑害,不留一點子情面,也不留一點子余地,又怎能理解旁人兄弟手足之情呢?”
兄、弟、手、足……
一說到這里,喻隱舟自己的心竅酸溜溜發(fā)麻,甚么狗屁的兄弟手足,其實喻隱舟也很奇怪葉攸寧為甚么突然護(hù)著王子云霆,但在外人面前,喻隱舟絕對不能輸陣。
公孫無疾走到王子云霆身前,戒備的道:“殿下,小心有詐�!�
葉攸寧轉(zhuǎn)身看向王子云霆,道:“哥哥,是我,是寧寧,你……還記得么?”
其實葉攸寧并不肯定,眼前的長王子,便是自己的哥哥葉云霆,但實在太像了,無論是他的長相,還是他的義肢,亦或者他喚出“寧寧”的表情。
葉攸寧心竅悸動,難道……哥哥也來到了這里。
王子云霆垂目凝視著葉攸寧,瞇起一雙眼目,他的眼眸生得溫柔,那種溫柔仿佛是天生的,與生俱來,帶著說不出來的關(guān)切。
而此時這雙溫柔的雙眸,又變得復(fù)雜起來。
王子云霆張了張口……
“咳咳——”是咳嗽聲,卻不是王子云霆發(fā)出的。
“嗬——”一個寺人驚呼道:“天天天……”
“天甚么天?”
“天子醒了�。�!”
寺人尖銳的驚呼聲,猶如鋼針,瞬間拋上高空,震耳欲聾。
羣臣的目光唰的轉(zhuǎn)移到周天子身上。
周天子躺在地上,因著方才眾人都以為天子駕崩,所以并未有人去攙扶天子,周天子一直靜靜的躺在地上。
哪知周天子竟突然咳嗽起來,詐尸了!
“天、天子?”
“天子醒了?”
“天子沒有駕崩!”
公孫無疾渾身一顫,斷然道:“不可能!”
“天子怎么會……”公孫無疾目光慌亂,沙啞的道:“我明明……”
喻隱舟呵呵一笑,道:“你明明讓膳房準(zhǔn)備了鹿肉、鹿茸、羊肉、海錯,對也不對?”
公孫無疾慢慢抬起頭來,恍然大悟的道:“餃子……?餃子!”
他說著,目光快速尋找,在人群中準(zhǔn)確無誤的找到柳羨之,呵斥道:“柳羨之!你這個叛賊,竟敢背棄于我!”
餃子是柳羨之的提議,因著花樣新鮮,公孫無疾還夸贊了柳羨之。
他哪里知曉,這一切都是騙局!
公孫無疾手中還握著長劍,大步?jīng)_上去便要斬殺柳羨之,旁邊的人群嚇得散開,葉攸寧卻迎著人群沖上去,一把抓住柳羨之,將他拉到身后。
唰——!
公孫無疾的長劍沖著葉攸寧砍過去。
“攸寧!”喻隱舟反應(yīng)迅捷,快速搶上,一把抱住葉攸寧。
公孫無疾的長劍并沒有傷到葉攸寧,只是劃破了他的衣袖,發(fā)出輕微的嘶啦一聲。
喻隱舟狠狠吐出一口氣,與此同時,王子云霆也狠狠吐出一口氣,只是他方才還未來得及動彈,所以無人注意他的小動作。
在無人看到的背后,王子云霆緊張得狠狠攥拳,掌心之中都是指甲留下的掐痕。
“傷到?jīng)]有?”喻隱舟上下檢查著葉攸寧,見葉攸寧無事,這才皺眉呵斥:“危險知不知曉?你怎么總是護(hù)著這個,護(hù)著那個,也不見你護(hù)著孤?”
葉攸寧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喻隱舟,道:“君上武藝高超,處事果決,何處需要攸寧護(hù)著?”
喻隱舟:“……”敢情還是孤的錯了!
周天子突然醒過來,咳嗽起來,樂鏞提著藥囊快速上前,給天子把脈,打開藥囊取出銀針,在天子的穴位上扎了幾針。
“嗬……咳——!!”
周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是猛烈的咳嗽,突然睜開了雙眼,仿佛被憋壞了,狠狠的吐息。
“天子真的醒了!”
“天吶,天子……醒、醒了!”
周天子堪堪醒來,完全不知發(fā)生了甚么,氣息游離的道:“這……發(fā)生了甚么事情?為何這般亂?”
周天子終于看清了周邊的情勢,虎賁軍執(zhí)著長戟,涌入燕飲大營,氣得又咳嗽起來:“這是要造反……造反�。 �
喻隱舟大步上前,拱手道:“啟稟天子,太宰公孫無疾,伙同長王子、宋公,以熱性吃食入膳,謀害天子性命,現(xiàn)……人贓俱獲!”
“甚么?!”天子震怒:“咳咳咳……葉無疾咳、咳寡人這般信任于你,你竟然……咳咳咳……”
天子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一連串的咳嗽起來,若不是樂鏞在為他扎針,興許已然又昏死過去。
公孫無疾想要開口狡辯,喻隱舟搶先道:“罪臣葉無疾,眾目睽睽,這么多卿大夫都可以作證,看你還有甚么歪詞可以狡辯!”
人群中,大行署的掌官大行令突然站出來,道:“啟稟天子!喻公所言不差,太宰伙同長王子與宋公,謀害天子性命,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
周天子方才的臉色還如金紙一般蠟黃,此時已然氣得通紅:“好好!好��!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叛臣!寡人咳咳……寡人今日便——”
喻隱舟瞇起眼目,周天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王位,但凡有人想要動搖他的位置,不管是寵臣,還是兒子,都不可能容忍。
只要天子發(fā)落下來,甚么公孫無疾,甚么王子云霆,甚么宋公子源,便全都是喻隱舟的手下敗將,只消等周天子駕崩,推舉太子攸寧上位,整個大周,便都是喻國的……
“便——”周天子說到此處,突然眼睛一番,嗓子里發(fā)出“嗬”短促的抽氣聲。
咕咚——
再次昏厥,暈倒在地上。
“天子!”
“天子啊��!”
“天子怎么了?”
樂鏞立刻試探周天子的鼻息,松了口氣道:“氣血攻心,暫時昏厥�!�
喻隱舟也松了口氣,如今情勢不穩(wěn),周天子活著,要比死了強(qiáng)。
喻隱舟一展袖袍,環(huán)視眾人,微微勾起一抹唇角,沉聲道:“葉無疾伙同長王子、宋公叛變,如今天子病重,無法處置,孤便代替天子,暫時將罪賊收押,等待天子醒來,一概論處!”
“來人!”
喻隱舟朗聲道:“將罪賊收押,若有反抗者……就地辟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