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幻影深廚
門推開的瞬間，熟悉的聲音便盈滿耳際。
「湯要先喝熱的，你從小胃就不好……」
母親的背影正對著她，低頭攪著鍋中湯汁。
圍裙還是那件舊的碎花款，邊角微卷起，像是從記憶中被撕扯出來的一角。
灶上的火安靜地跳動，鍋蓋輕顫，空氣中彌漫著熱湯的香味與微微的甜。
彷佛回到了那個日復(fù)一日、她從學(xué)校回家後總會看見的場景。
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劍尖微垂，眼眶微紅。
「……媽�！�
那聲呼喚乾澀到近乎顫抖。
&人緩緩轉(zhuǎn)身。
是母親的臉——眉眼溫柔，神se親切，笑容如舊。
她端起湯碗，向她走來。
「你是不是又沒吃午餐？來，趁熱喝，補一補�！拐Z氣柔和，沒有半點責(zé)備。
她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碗沿，便感到一gu詭異的熱意從瓷器中透出。
湯面蕩起一圈圈紅暈，隱約浮出幾絲暗影，在熱氣中模糊扭曲。
她的手驟然縮回，眼神瞬間清明。
「……我沒有很餓，不想喝。」
「母親」微微一愣，仍舊笑著催促：「為什麼？快喝啊，不然會餓壞的�！�
那語氣表面溫柔，卻像罩著一層薄膜，讓人透不過氣。
她低頭凝視那碗湯，眼神逐漸變冷。
——她媽從不強迫她吃東西，也不會用這麼「貼心又強y」的語氣催促。
可這碗湯……聞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淡淡的枸杞香氣里混著紅棗和當(dāng)歸，還有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那一抹微苦後甜。
那是她跌倒擦傷、發(fā)燒不適時，母親親手煮給她的湯——
熟悉得過分，jg準(zhǔn)得近乎病態(tài)。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那雙端著碗的手上。
指節(jié)修長、手勢穩(wěn)重，連指甲邊緣那層洗碗jg殘留的白霧痕跡都模仿得分毫不差。
太真實了。
可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清楚——哪里不對勁。
「媽媽」從不催她喝湯，尤其不是用這種語氣。她總是說：「等涼一點再喝，不然會燙�！谷会岽抵鴾叄蚴菧厝岬匮a一句：「如果不想喝，可以先放旁邊。」
可這碗湯很燙，邊沿升著煙，卻沒人提醒她小心。
眼前的人卻一再催促她快點喝。
就像——壓根不在意她會不會燙傷、愿不愿意，只執(zhí)著於她喝下去這件事本身。
她的眼神驟冷。
這不是懷念，而是c控。
這不是ai，而是竄改。
而竄改，沒有靈魂。
她抬頭直視那張笑得溫柔的臉。
「你只是在模仿你以為的她�！�
她的聲音如冰層下的湖水，冷而堅決。
「可惜模仿得太拙劣了。」
語氣一頓，她的目光銳利如刃。
「我真正的母親，從來不會這樣說話�！�
她冷冷盯著那張熟悉的臉。
「你煮得再像……也只是你認(rèn)為我會接受的樣子，從來不是我真正需要的�！�
「因為你，不是她�！�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沉寂。
「母親」的笑容微微一滯，嘴角像ch0u搐般顫動了一下，語調(diào)開始失控：
「你說什麼……我不是你母親？不會的，我一直都……」
語速倉促，尾音斷裂，像卡帶故障般試圖維持幻象的完整。
「快喝啊，夢音……快喝，不然會涼……會壞掉……會——」
那聲音不再柔和，反而字字僵y，像被強行從喉頭擠出。
湯面微顫，紅棗翻涌，當(dāng)歸纏結(jié)成一團(tuán)，像被什麼扭曲的東西在里頭攪動。
熱氣中，那些形狀逐漸浮現(xiàn)——
像是某種不該存在於湯里的東西，正從黑湯里緩緩爬出，牽扯著誰的記憶與惡夢。
夢音感到一陣生理x的反胃。
她退後一步，目光卻愈加堅定。
——假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而越是擬真，就越令人作嘔。
「我說過了，」她聲音冰冷，「你不是她�！�
——砰！
那聲響像玻璃碎裂，卻是從「母親」t內(nèi)爆開的裂縫。
她的臉龐開始崩解，裂紋自額角蔓延至嘴角，笑容變形，變成一張裂縫縱橫的假面。
夢音一字一句，補上最後一句：
「你模仿得再像，也學(xué)不來——她眼底的那種溫柔�！�
那溫柔不是你能制造的，它只屬於她，屬於活著的她。
那句話，像刀子劃破了幻象的皮膜。
空間劇烈震蕩，墻面gui裂，天花板如波紋扭曲。
桌上器皿化為灰塵，熱氣翻涌成霧，崩潰的聲音轟然乍現(xiàn)——
像整個幻象世界，在她一語之下傾頹倒塌。
她筆直站在崩毀中央，那才是真正蘇醒的一刻。
她舉劍的手微微發(fā)顫，那句話彷佛劍未出鞘，先劃傷了自己心口最深的那道傷。
她的眼眶有片刻泛紅，卻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她知道——放過這幻象，就等於再次背叛真正的母親。
「我不否認(rèn)，你曾帶來一點溫暖……」
她深x1一口氣，眼神更冷：「但那只是幻象�！�
「而我現(xiàn)在——要的是活下去�！�
下一瞬，灶火「轟」地竄起，湯鍋爆裂，碗沿炸裂，滾燙的紅湯潑灑而出，化作濃霧將整個廚房吞沒。
「母親」的臉皮層層剝落，皮膚下浮現(xiàn)出一道道幽黑紋路，像是被y生生拼湊出的仿制品。
「你不該……質(zhì)疑我……我是你的母親……」那聲音低啞破碎，近乎詛咒。
「你永遠(yuǎn)不會是她�！�
她踏前一步，劍光掠出，利刃劃破霧氣，直斬向那張正在崩解的臉。
劍鋒所過，幻象尖嘯著潰散，碎成無數(shù)記憶殘片，在空氣中翻涌、閃爍，終至消散。
灶火熄滅，整個廚房終於歸於沉寂。
她立在煙霧中，劍尖落地，x口微顫。
她沒再哭，只是握緊那柄由幻象鍛出的劍——
那是她真正握住的意志。
她轉(zhuǎn)身走出幻廚，腳步堅定，背後那曾盛滿溫柔的香氣，如今只余余燼與煙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