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角/02蟲子
往后,陳昱洲日日都來,陪同做康復訓練,講述過去往事。一周時間度過,她可以坐上輪椅,被推去醫(yī)院的花園里,呼x1新鮮空氣。
那會是清明,后院綻著一團團粉se杜鵑,陳昱洲帶來了一本日記。
“這是我在家里找到的,”他說,“以前看你總寫日記,或許對你恢復記憶有幫助。”
這本日記很厚,牛皮封面锃亮,跨度時間從六歲到二十歲。
她好奇:“之后我不寫日記了嗎?”
“沒見你寫過了�!标愱胖�0了0她頭發(fā),“不過,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可以告訴你想知道的�!�
陳蘿芙點點頭。
日記,如同一本,言情分類。里面寫滿一個nv孩的暗戀、蓄意,與甜蜜日常。
陳昱洲坐在身邊,陪她一起看。她偶爾會不好意思,悄悄瞄他。他沒什么表情,垂眼看著日記,b她更加認真。覺察到她的目光,才拎起嘴角,向她笑,問怎么了?
她搖了搖頭。
她只是有一些愧疚。電視劇里,失去記憶的nv主角總會對男主角懷揣零星的印象,以證情深,而她什么都沒有。
二十三年,一朝清空。
“哥�!�
陳昱洲在柜臺要了一塊酸n慕斯,熱門的趴趴熊造型。他端上碟子,向角落沙發(fā)走來。
她揮了揮手,合上日記,向左邊挪了挪,騰出位置給他。相處三個月,或許是無微不至的照顧,或許是身t里還留有依賴,他們的關(guān)系變得親密。
“我上去簽份文件,下來你就不見了�!标愱胖廾撓挛餮b外套,搭在對面的椅背。他握住她的手,“下次離開,先跟我說一聲。否則,我會擔心你�!�
肢t接觸尚很陌生,她手指蜷縮一下,怕他傷心,容忍古怪的、j皮疙瘩的感覺,沒有掙開。
她抿起嘴角笑,“知道啦�!�
“房間已經(jīng)收拾好了,”他將蛋糕推向她,“回去看一眼,還需要添什么,再給你補上�!�
陳蘿芙有一些擔憂:“爸媽他們……”
從日記來看,養(yǎng)父母對待他們并不好,更溺ai親生兒子。醫(yī)院醒后,他們只來看過一次,目光冰冷,什么也沒說。
“他們搬到其他地方住了,不用擔心。”
“那弟弟呢?”
她沒有見過他,日記里也沒有提到。從陳昱洲的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叫陳抒白,年歲相仿,同一天生日。
當時,聽見這個名字,空白的頭腦里,竟然響起一句極其小眾的詩句,不知作者,不知詩名。
白日徐抒眼,青山靜對門。
于是自作主張地認為,他應(yīng)該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如同青山。沉穩(wěn)、寡言、堅毅,或許還有一些獨特的耐心……陳蘿芙對他有許多無由來的想象,也期盼相見。
喀啪。
陳昱洲提起的銀匙cha進小熊的脖子,略一用力,身首異處。
他看著她眼睛里的光彩,面皮下的肌r0u微微扭曲,微笑說著,“他去國外讀書了,一般不回來�!�
陳蘿芙:“哪所大學?”
“不知道�!彼諗n五指,將她手牢牢攥緊,“先把蛋糕吃了�!�
她點點頭。慕斯融化在舌尖,牛n味很淡,輕微的發(fā)酵酸,上顎發(fā)澀。她不太舒服地t1。
“好吃嗎?”
“嗯�!�
吃過蛋糕、喝過咖啡,陳昱洲開車帶她回到生活十幾年的家中。
此時盛夏,黑se的轎車推開一路斑駁樹影,停在城東一處偏僻別院前。
三層洋樓,青瓦白墻,前庭鋪一條雜se石子路,左右綠竹、假山相對,溪水環(huán)抱,相當考究的風水布局,雅致清凈。
陳蘿芙站在門口,卻覺得y寒。
一陣穿堂風灌進后心,她向后退兩步,躲在陳昱洲身后。
“哥……”她不安地拽住他衣角。
“怎么了?”
“我不想進去,”她抿起嘴唇,不知如何委婉地向他描述這種感覺。
翕動兩下,最終,她忐忑地抬起眼睛,直言,“我覺得不舒服。”
陳昱洲并沒有介懷的臉se。低垂著眼,細碎眼睫擴下一片青灰se的y翳,視線靜靜地駐足在她臉上。
他輕聲問:“為什么?”
陳蘿芙搖了搖頭。
“沒關(guān)系,我也不喜歡這里。”他慢慢地抬起唇角,定格在一個合適的角度,微笑說:“過兩天我們就搬走,好不好?”
她立刻雀躍起來:“好!”
家中只有陳昱洲一人獨居,陳設(shè)簡單。陳蘿芙掃視一眼,便往樓上走,如同肌r0u記憶一般,她徑直去到閣樓。
矮半米的層高,顯得b仄,難以喘息。她站在樓梯口,看向兩扇相對的臥房門,自發(fā)地選擇了左邊。按住門把,向下,紋絲不動,似乎被鎖上了。
“你住這里�!标愱胖薷S在后,推開右邊的房門。
她問:“那這間……”
陳昱洲頓一下,才說:“這是我的房間。”
“為什么鎖著?”
“平時是鐘點工來打掃,怕亂碰東西,所以出入都上鎖�!彼麖纳砩先〕鲨匙,將門打開,“想看?”
陳蘿芙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g凈、整潔,白se紗簾垂著,在半敞的窗口輕晃。她粗略地掃去,除開一些日常用品,沒有任何特別的痕跡。
她轉(zhuǎn)去看他:“想。”
陳昱洲側(cè)身,“進來吧。b較亂,沒怎么收拾過�!�
他的房間堆滿辦公的文件,紙張散亂一地,ch0u屜無序地敞著,如同被小偷搜0過一遍,雜亂無章。
然而,陳蘿芙并不介意滿目狼藉。回到這間屋子,她有一種熟悉、舒服的感覺,不再覺得冷。
陳昱洲:“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待她應(yīng)答,他已經(jīng)離開。不知為何,腳步些許煩亂匆匆。
陳蘿芙便坐在床沿,新奇地四下打量。被套、床單是灰se格紋,磨毛棉料,在夏天0上去很熱。
她俯下身,臉頰貼在枕頭上,皂角味道沉靜且安寧。
這一閉上眼睛,便不知不覺睡過去。
陳昱洲再一次回到房間,看見她抱著被子,呼x1平穩(wěn),已是沉沉進入夢鄉(xiāng)。臉se恬靜,唇角掛著隱約的笑,似乎夢見了什么高興事。
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清水劇烈震蕩,潑出一灘。
他試圖把那床被子扯走,動作粗魯,卻被睡夢中的人摟得極緊,難動分毫。
像這床被子、這間屋子的原來主人,在她心里,無論怎樣拔、怎樣拽,他都無可撼動。
銀邊眼鏡后的面se變得扭曲,名作嫉妒的惡蟲在臉皮下蠕動。目光y寒地審視這間b仄的臥房,他們曾經(jīng)悄悄住在一起,擠在這張一點二米的小床上。
他們,和他。
他們躺在床上,他藏在床下。聽床板吱呀作響,喘息亂撞,注視r膠床墊在壓動的頻率下,擠入木板間隔的縫隙里,鼓脹、艱難,猶如他面目全非的和嫉妒。
視線移到陳蘿芙身上,長期輸ye維持生命t征,她的頭發(fā)在yan光下微微發(fā)h,像一把曬g的麥子。
而他覺得自己像蟲子。
哪怕養(yǎng)尊處優(yōu)、富貴潑天,每一次見到她,自己都像覬覦麥穗的蟲子。
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是她的哥哥,可以順理成章地躺在床上,躺在她的身邊。擁抱她、親吻她,不會再獲得或厭惡或虛偽的目光,她所有的ai慕全是真心傾訴。
陳昱洲慢慢地躺在床沿,將她抱在懷里。
與擁抱一名植物人不同,他們中間沒有冰涼的輸ye管阻隔,她的身t柔軟溫熱,富有旺盛生命力。
臉埋在她的發(fā)間,額頭抵著肩。g燥的日光曬在身上,衣料滾燙。
他不需要再躲在床下,捕捉那些與他無關(guān)的說笑聲音。
他是她的ai人。
即便要為此付出一些代價——b如,忍受一個惡心的稱呼,成為一個其他人。
他都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