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司法考試的會場,我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跟上去發(fā)現(xiàn)妻子居然在一個辦公室內(nèi),和一名法官抱在一起。
兩人擁吻著,親密至極。
妻子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們才是恩愛夫妻一樣。
九月,秋老虎依然肆虐。
考場里的冷氣開得像是不要錢,吹得我后頸發(fā)涼,但我的手心卻全是黏膩的汗。
這是我第三次參加司法考試。
三十歲,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是一道坎。如果這次再不過,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繼續(xù)走法律這條路。
我的妻子林晚,是我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后,她放棄了前景更好的工作,陪我蝸居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默默支持著我一次又一次地備考。
她說:劉哲,你天生就該是吃這碗飯的,我相信你。
她說:別擔心家里,有我呢。
為了讓我安心備考,兩個月前,她說老家母親身體不適,要回去照顧。我勸她別太辛苦,她卻笑著說,正好回去陪陪媽,讓我安心考試,考出了成績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我信了。我一頭扎進書山題海,每天只睡五個小時,把我們所有的未來都賭在這次考試上。
最后一門科目考完的鈴聲響起時,我?guī)缀跆撁摗?br />
走出考場,我混在人流里,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軀殼,腦子里還在回放著剛剛的案例分析題。
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林晚。
她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在千里之外的老家照顧岳母嗎
我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她穿著一條我沒見過的藕粉色連衣裙,化了精致的淡妝,神色匆匆地穿過人群,走向了考場附屬的辦公樓。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辦公樓里很安靜,只有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回聲。我看到林晚熟門熟路地敲開了一間掛著審判員辦公室牌子的門。
門沒關(guān)嚴,留了一道縫。
我像個拙劣的竊賊,屏住呼吸,悄悄湊了過去。
只一眼,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林晚被一個男人圈在懷里。那男人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穿著合體的法官制服,雖然鬢角有些許斑白,但氣質(zhì)儒雅,眼神沉穩(wěn)。
晚晚,考得怎么樣男人低頭,語氣里滿是寵溺。
這個稱呼,只有我才會這么叫她。
林晚踮起腳尖,主動吻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不帶一絲一毫的敷衍,深情而投入。辦公室里溫暖的燈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無比刺眼的畫面。
他們擁吻著,親密至極。林晚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依賴和愛慕,好像他們才是相濡以沫多年的恩愛夫妻。
我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我曾經(jīng)以為,我和林晚的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東西。我們一起吃過一碗泡面,擠過十幾平米的出租屋,她在寒冬的夜里等我下晚班,我在她生病的時候整夜不睡地守著。
可眼前這一幕,像一把淬了毒的鐵錘,將我所有的信仰和堅持,砸得粉碎。
那個男人是誰法官
她所謂的回老家照顧母親,就是為了和他私會甚至不惜在我人生最重要的考場邊上
是怕我考完試太孤單,特意送我這么一份大禮嗎
一種夾雜著憤怒、背叛和屈辱的情緒在我胸中轟然炸開,理智瞬間被燒成灰燼。
我猛地推開了門。
林晚!
我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嘶啞和陌生。
辦公室里的兩個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猛然分開。
林晚看到我,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眼神里充滿了驚慌和絕望,像是被抓了個現(xiàn)行的罪犯。
而那個男人,在最初的錯愕之后,迅速恢復(fù)了鎮(zhèn)定。他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自己略顯凌亂的衣領(lǐng),然后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我,平靜地問:你是
我是她丈夫!我死死地盯著林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林晚,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晚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人卻走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林晚護在了身后。他看著我,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既然你都看到了,我想也沒什么好解釋的。這位先生,請你冷靜一點,這里是法院。
法院
他用法院兩個字來壓我一個知法犯法的第三者,有什么資格跟我談冷靜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他吼道:你又是誰你憑什么碰我妻子
我叫許博文。他淡淡地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后遞給我一張名片。
名片上赫然印著: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副庭長,許博文。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許博文。這個名字我如雷貫耳。他是我們這個城市法學(xué)界的明星人物,辦過好幾個轟動一時的大案,是我們這些法律學(xué)子仰望的存在。
我的偶像,和我最愛的女人,以這樣一種不堪的方式,同時出現(xiàn)在了我的生命里。
這是何等的諷刺。
林晚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拉了拉我的衣袖,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劉哲,我們……我們回家說,好不好
回家我甩開她的手,看著她那張曾經(jīng)讓我癡迷的臉,現(xiàn)在只覺得無比陌生和骯臟,我們還有家嗎
我的目光轉(zhuǎn)向許博文,帶著魚死網(wǎng)破的瘋狂:許大法官,破壞軍婚是重罪,破壞普通家庭雖然不入刑,但作為一名法官,知三當三,我想紀委和你們院里的監(jiān)察室,應(yīng)該會很感興趣吧
我以為他會害怕,會驚慌。
但他沒有。
許博文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幾不可察的悲憫。他看著我,緩緩說道:年輕人,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復(fù)雜。如果你想毀了她,也毀了你自己,你大可以去舉報。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從我的頭頂澆下。
是啊,毀了她。如果事情鬧大,林晚會身敗名裂。而我呢一個剛考完法考,前途未卜的窮小子,去硬剛一個副庭長我連他的一根毫毛都傷不到,反而會斷送掉自己的一切。
我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林晚拉著我,幾乎是在哀求:劉哲,算我求你,我們走吧。
我被她拖拽著,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那棟讓我窒息的辦公樓。
夕陽的余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回到我們那個租來的小家,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我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這個充滿我們回憶的屋子,每一個角落都有林晚的印記,她買的綠植,她淘的抱枕,她親手畫的裝飾畫……這里的一切,都曾經(jīng)是我奮斗的動力。
而現(xiàn)在,它們像一根根針,扎在我心上。
說吧。我點燃一根煙,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
林晚低著頭,雙手絞著衣角,沉默不語。
說話!我猛地把煙灰缸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你他媽的啞巴了你和那個老男人上床的時候,怎么不啞巴
我口不擇言,用最惡毒的話傷害她,也傷害我自己。
林晚的身體猛地一顫,她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淚水終于決堤。
劉哲,她看著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和決絕,我們離婚吧。算我求你了。
離婚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林晚,你把我當什么了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傻子嗎你想和那個老男人雙宿雙飛,就想一腳把我踹開沒那么容易!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無力地辯解著。
那是哪樣我步步緊逼,你告訴我,是哪樣是我沒錢是我沒本事讓你寧愿去找一個比你大十幾歲的男人
是。你說的都對。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承認了。
她抹掉眼淚,直視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劉哲,我累了。我跟你過了七年苦日子,我看不到頭。許博文他有能力,有地位,能給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再跟你擠在這間出租屋里,不想再為了幾百塊的水電費算計,不想再看著你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了。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一刀一刀地割著我的心。
原來,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抵不過現(xiàn)實的殘酷。
原來,她不是不辛苦,只是以前沒找到更好的下家。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徹底死了。
好,好,好。我連說了三個好字,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林晚,你夠狠。離婚可以,房子、車子我都沒有,我凈身出戶。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我死死地盯著她:我要你和許博文,身敗名裂。
我搬出了那個曾經(jīng)被我稱之為家的地方。
在一家廉價的旅館住下,房間里彌漫著潮濕和霉味。我睜著眼睛,一夜無眠。
天一亮,我就開始行動。
我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更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懦夫。我是學(xué)法律的,我知道如何用最合法的方式,給予他們最沉痛的打擊。
對付許博文,硬碰硬不行,我必須找到他的軟肋。
我開始瘋狂地搜集關(guān)于許博文的一切信息。他的履歷,他審理過的案子,他的家庭背景。我像一個偏執(zhí)的偵探,沒日沒夜地泡在網(wǎng)上,查閱著各種卷宗和公開資料。
我的朋友老王,是個電腦高手,也被我拉下了水。
哲子,你瘋了那可是許博文!中院的副庭長!你一個還沒拿到證的小律師,去碰他老王在電話那頭勸我。
我沒瘋。我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他毀了我的家,我就要毀了他的一切。
在我的堅持下,老王幫我調(diào)取了一些更深層的信息。
很快,一個塵封多年的案子,進入了我的視線。
十年前,我們市發(fā)生過一起重大的建筑工地安全事故。一棟在建的樓盤腳手架坍塌,造成了三死五傷的慘劇。
當時這個案子的主審法官,就是許博文。
而被判為主要責任人的,是工地的項目監(jiān)理,一個叫劉建國的人。他因為重大責任事故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劉建國。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塵封的記憶。
他是我父親。
十年前,我還在上高中。我只知道父親的公司出了事,他被抓了進去。不久后,就傳來了他在獄中,因為抑郁,自殺身亡的消息。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時光。母親終日以淚洗面,一夜白頭。我們家從還算殷實的境況,變得一貧如洗,還背上了巨額的賠償債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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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都對我們指指點點,說我爸是殺人犯。
我恨他,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給我們母子帶來無盡的痛苦和羞辱。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我才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學(xué)法。我想要弄明白,法律究竟是什么,為什么能讓一個家,瞬間崩塌。
這些年,我刻意地不去回憶那段往事。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往前看,就能擺脫過去的陰影。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十年后,我父親案子的主審法官,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再次闖入我的生活。
林晚和他……難道僅僅是巧合嗎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海中瘋狂滋生。
我立刻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媽,當年爸的案子,您還記得多少
電話那頭的母親沉默了很久,才嘆了口氣:哲啊,都過去那么多年了,提它干嘛。你爸他……他對不起那些人,也對不起我們。
媽,你告訴我,當時判決下來,我們家上訴了嗎
上訴了。請了律師,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可沒用。人家官官相護,官司打不贏的。母親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無奈。
那個法官,是不是叫許博文
……是。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接著問:媽,林晚……她知道我爸的事嗎
知道。當年我們家出事,你天天渾渾噩噩的,還是小晚一直陪著你,安慰你。她是個好姑娘,哲啊,你可千萬別辜負了她。
掛掉電話,我渾身冰冷。
我終于明白了。
我終于明白林晚為什么會接近許博文,為什么會說出那么絕情的話。
她不是背叛了我,她是在為我報仇。
她知道我一直活在父親的陰影里,她知道這個案子是我心中無法愈合的傷疤。她用自己的方式,去接近那個親手把我父親送進監(jiān)獄的人,想要找到他當年的罪證,為我父親翻案。
她說她累了,不想過苦日子了。那是說給我聽的,是怕我擔心,怕我阻止她。
她讓我離婚,是想保護我。她怕事情敗露后,許博文會報復(fù)我這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她選擇了一個人,背負起所有的不堪和罵名,像一個孤膽英雄一樣,沖向了那個看似不可戰(zhàn)勝的敵人。
而我呢
我這個自詡要用法律維護正義的男人,卻像個傻子一樣,誤會她,辱罵她,甚至還想讓她身敗名裂。
我把煙頭狠狠地摁在手背上,劇烈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拿起電話,撥通了林晚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有事嗎她的聲音很冷淡,透著一股疏離。
林晚,我的聲音在顫抖,你在哪我們見一面。
不必了。離婚協(xié)議書我會讓律師寄給你,沒什么好見的。
我爸的案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br />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許久,她才幽幽地嘆了口氣:劉哲,你別管了。這件事和你沒關(guān)系,你忘了我,好好生活。
怎么可能沒關(guān)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林晚,你這個傻瓜!你為什么要一個人扛著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危險她忽然冷笑一聲,再危險,有看著你痛苦危險嗎劉哲,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你嘴上說放下了,可你沒晚沒晚地做噩夢,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拼了命地考法考,不就是想弄明白,你爸當年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嗎
我……我一時語塞。
許博文不是個好人。當年的案子,有很多疑點。我查到,當年那個黑心的開發(fā)商,也就是工程的實際控制人,叫王海東,案發(fā)后他就卷款跑路了,至今逍遙法外。而許博文,在判了我爸之后沒多久,他老婆名下的賬戶就多了一筆五十萬的巨款。那時候的五十萬,是什么概念
林晚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像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偵探。
這些證據(jù),你是怎么查到的我震驚地問。
你不用管。劉哲,你只要相信我,我一定會拿到證據(jù),為你爸翻案。到時候,我會干干凈凈地回到你身邊。
不行!我斷然拒絕,太危險了!林晚,你收手吧,我們一起想辦法。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應(yīng)該讓你一個女人去冒險!
晚了。林晚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凄涼,劉哲,我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
電話被掛斷了。
我再打過去,已經(jīng)是關(guān)機狀態(tài)。
我的心,瞬間被巨大的恐懼籠罩。
回不了頭了她這話是什么意思
難道……她為了獲取信任和證據(jù),已經(jīng)和許博文發(fā)生了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
這個念頭讓我?guī)缀跻偟簟?br />
不行,我不能讓她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我整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林晚的話里,透露了幾個關(guān)鍵信息:王海東,五十萬。
這是突破口。
我立刻給老王打電話,讓他動用一切手段,幫我查兩個人。一個是早已失蹤的開發(fā)商王海東,另一個,是許博文的妻子。
老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而我,則動身前往我父親的老家,那個埋葬了我童年所有歡樂和痛苦的地方。
有些真相,或許只有回到原點,才能找到答案。
父親的老家在一個偏遠的小鎮(zhèn)上。
我找到了當年和父親一起在工地上干活的張叔。他因為那次事故,摔斷了一條腿,如今走路一瘸一拐。
看到我,張叔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是小哲啊,都長這么大了。他給我倒了杯水,來找叔,有事
我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
聽到翻案兩個字,張叔猛地搖了搖頭:孩子,別折騰了。你爸那事兒,是鐵案,翻不了的。
張叔,我爸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我紅著眼圈問。
這些年,我一直活在別人的評價里,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的父親。
張叔嘆了口氣,點上一根煙,陷入了長久的回憶。
你爸啊,是個好人,也是個犟驢。他緩緩開口,他那個人,技術(shù)過硬,人也正直,就是太……太實誠了。
張叔告訴我,當年那個樓盤,為了趕工期,節(jié)約成本,開發(fā)商王海東弄來了一批不合格的鋼材。
我爸作為項目監(jiān)理,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問題,堅決不同意使用。
他和王海東吵得不可開交,王海東甚至拿錢砸他,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晌野帜穷^犟驢,軟硬不吃,直接把事情捅到了質(zhì)監(jiān)部門。
結(jié)果可想而知,王海東動用關(guān)系,把事情壓了下去。然后,他把我爸調(diào)離了核心崗位,架空了他。
那天出事,你爸根本就不在現(xiàn)場。是王海東找了幾個自己的親信,違規(guī)操作,連夜趕工,才出的事。張叔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可最后,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你爸頭上。那些施工記錄,監(jiān)理日志,全都被人做了手腳。王海東花錢買通了幾個工人做偽證,一口咬定是你爸指揮失誤。
那您為什么不出來作證我激動地問。
作證張叔苦笑一聲,我一條腿都斷了,家里還有老婆孩子要養(yǎng)。王海東派人來威脅我,說我要是敢亂說話,就讓我全家不得安寧。小哲啊,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拿什么跟他們斗啊
張叔的話,像一把刀,扎進了我的心里。
原來,我的父親不是罪人,他是英雄。
一個敢于和黑暗勢力對抗,卻最終被吞噬的英雄。
我走出張叔家,天已經(jīng)黑了。
我一個人走在鎮(zhèn)上的小路上,眼淚止不住地流。我為我的父親感到不公,也為自己這些年對他的誤解,感到深深的愧疚。
爸,對不起。兒子錯了。
就在這時,老王的電話打了進來。
哲子,有重大發(fā)現(xiàn)!老王的聲音很興奮,我查了許博文老婆的賬戶,十年前那筆五十萬的匯款記錄我找到了!匯款人不是王海東,是一個叫周麗的女人。
周麗這個名字很陌生。
對!然后我又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你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老王的聲音壓低了幾分,透著一股神秘,這個周麗,是當年那場事故中,三個死者之一的遺孀!
我的腦子嗡地一聲。
死者家屬,給主審法官匯款
這說不通!
唯一的解釋是,這筆錢是封口費,或者說是……撫恤金
一個更加大膽,也更加荒謬的猜測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難道許博文,和當年的案子,還有更深層次的牽連他并不是收受賄賂的黑法官
老王,繼續(xù)查!我感覺自己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查許博文,查他所有的社會關(guān)系,尤其是十年前的!
還有,幫我查一下林晚的母親,她的病是不是很嚴重我突然想起了林晚那句回老家照顧母親的謊言,直覺告訴我,這其中一定有關(guān)聯(lián)。
掛了電話,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籠罩著我。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剝一個洋蔥,每剝開一層,都讓我淚流滿
D面,而最核心的秘密,卻依然深藏不露。
林晚,許博文,我父親的案子,死者家屬……這些人和事,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死死地困在其中。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當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呈現(xiàn)在我面前的,將會是一個我完全無法承受的結(jié)果。
第二天,我回到了市里。
還沒等我去找林晚,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是劉哲先生嗎對方的聲音很沉穩(wěn)。
我是,您是
我是許博文。
我握著電話的手,瞬間收緊了。
我想,我們有必要見一面。許博文說,有些事情,是時候讓你知道了。我在法院對面的茶館等你。
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我知道,我必須去。
茶館的包廂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許博文親自給我倒了一杯茶,神情有些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你父親的案子,你查到哪一步了他開門見山地問。
我沒有隱瞞,把我的發(fā)現(xiàn)和猜測,和盤托出。
聽完我的話,許博文沉默了良久,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你比我想象的,要更聰明,也更執(zhí)著。和你父親很像。
你認識我父親
不認識。他搖了搖頭,但我敬佩他。他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接著,許博文向我講述了一個,完全顛覆了我認知的,關(guān)于十年前那場事故的真相。
他說,當年他接到那個案子,就發(fā)現(xiàn)疑點重重。劉建國的為人,在行業(yè)里是有口皆碑的,他不可能犯那種低級錯誤。
他頂著巨大的壓力,秘密展開了調(diào)查。很快,他就查到了王海東官商勾結(jié),偷工減料的證據(jù)。
就在他準備將真相公之于眾的時候,王海東找到了他。
王海東沒有威脅他,也沒有利誘他。
他只是把一份體檢報告,放在了許博文的面前。
報告上的人,是許博文的獨生女。診斷結(jié)果是:急性白血病。
王海東的哥哥,是省里衛(wèi)生系統(tǒng)的領(lǐng)導(dǎo)。他告訴我,只要我按他的意思判,他就能幫我女兒聯(lián)系到最頂尖的專家,找到最匹配的骨髓。否則……許博文的眼眶紅了,聲音也變得沙啞,否則,我女兒就只能等死。
一邊是職業(yè)的良知和正義,一邊是至親的生命。
這個選擇題,太殘酷了。
我掙扎了很久。許博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我的女兒。我判了你父親,昧著良心,做了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我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眼前這個男人。我恨他,是他親手毀了我的家�?勺鳛橐粋父親,他的選擇,似乎又情有可原。
那你父親自殺后,我?guī)缀醣罎⒘恕TS博文繼續(xù)說道,我覺得自己就是個殺人犯。王海東逍遙法外,一個好人卻枉死獄中。我辭職的心都有了。
是周麗,那個死者的遺孀,找到了我。她告訴我,她知道真相,知道我是被逼的。她勸我,不能倒下。如果連我都倒下了,那這個案子,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了。
那五十萬,是我主動給她的。王海東給了我一大筆封口費,我一分沒動。我把這些錢,匿名捐給了所有受害者的家屬,算是我的一點補償。
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收集王海東的犯罪證據(jù),一天都不敢懈怠。因為我知道,只有把他繩之以法,才是我唯一的救贖。
許博文的故事,像一部情節(jié)跌宕的電影,讓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么,林晚呢
她在這場橫跨了十年的恩怨中,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那林晚……我艱難地開口。
提到林晚,許博文的臉上,露出了更加復(fù)雜和痛苦的神情。
她是個好姑娘,好得讓我……無地自容。
許博文告訴我,他認識林晚,不是一天兩天了。
確切地說,是十年了。
當年,他匿名給受害者家屬捐款,其他人都接受了。只有一個女孩,把錢退了回來。
那個女孩,就是林晚。
我的腦子,徹底炸開了。
你說什么我失聲問道,林晚……是受害者家屬
是。許博文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個讓我如遭雷擊的真相,當年那場事故,三名死者中,有一個叫林國強的工人。
他,是林晚的父親。
我呆坐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都停止了。
林晚的父親……死于那場我父親背負了罪名的事故。
那我算什么
我是殺父仇人的兒子。
這個認知,像一把最鋒利的劍,瞬間刺穿了我的心臟,將我所有的驕傲和尊嚴,碾得粉碎。
我終于明白了一切。
我終于明白了林晚為什么會接近許博文。不是為了給我報仇,而是為了給她自己的父親。
我終于明白了她看到我時,眼神里為什么充滿了驚慌和絕望。因為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讓我知道這個殘酷的真相。
我終于明白了她為什么決絕地要和我離婚。因為我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這份愛,從一開始,就建立在一個巨大的謊言和罪孽之上。
她愛我,所以她隱瞞了一切,寧愿背負著沉重的枷鎖,也要和我在一起。
可當真相的蓋子,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被揭開時,所有的愛,都被罪惡感和愧疚,吞噬得一干二凈。
她一直都知道,你父親是被冤枉的。許博文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她把錢退給我的時候,只說了一句話。她說,她要的不是錢,是真相。她相信,法律總有一天會還她父親一個公道。
這些年,她一邊照顧你,一邊利用業(yè)余時間,像我一樣,搜集著王海東的罪證。她一個女孩子,去了很多危險的地方,找了很多當年的知情人。她吃的苦,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我想起了無數(shù)個夜晚,林晚陪我熬夜復(fù)習(xí)。我以為她只是在陪我,卻不知道,她也在看那些枯燥的卷宗,在學(xué)習(xí)那些復(fù)雜的法律條文。
我想起了她好幾次身上帶著莫名其妙的傷痕回來,問她,她只說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我現(xiàn)在才知道,那或許是她在調(diào)查取證時,和別人起了沖突。
我想起了她說的那個謊言,回老家照顧母親。
老王!我猛地驚醒,拿起電話就撥了過去,查到林晚母親的病情了嗎
查到了,哲子。老王的聲音很沉重,是尿毒癥,晚期。一直在市醫(yī)院的腎內(nèi)科治療,最近在等腎源,準備做移植手術(shù)。費用很高,非常高。
尿毒癥……
腎移植……
我全明白了。
林晚這次來找許博文,不是為了所謂的報仇,更不是為了私情。她是為了救她媽媽的命!
許博文利用自己的人脈和資源,在幫她聯(lián)系腎源,在幫她解決高昂的醫(yī)療費。
而我看到的那一幕,那個擁抱,那個吻……
那不是偷情的歡愉。
那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女兒,在得到救命的希望后,對恩人最真誠,也最卑微的感謝!
而我,這個被她用盡生命去保護的傻子,卻把這一切,都當成了最骯臟的背叛。
我沖她怒吼,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她,把她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她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抱著頭,痛苦地嘶吼著,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一個人扛著她把我當什么了
因為她愛你。許博文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她怕你知道真相后,會活在愧疚里,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所以她寧愿讓你恨她,誤會她,也要保護你那份可憐的自尊心。
劉哲,她給你編織了一個美好的愛情童話。而她自己,卻獨自一人,活在地獄里。
在你發(fā)現(xiàn)我們之后,她來找過我。她求我,讓我配合她演一出戲。她說,既然你已經(jīng)失望了,那就讓你失望到底。長痛不如短痛,只要你能開始新的生活,她愿意承擔所有的罵名。
所以,她才對你說了那些絕情的話。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真相。
我所謂的失望,和她承受的痛苦比起來,是何其的渺小和可笑。
是我,親手毀掉了她為我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線。
她在哪我站起身,渾身顫抖,她現(xiàn)在在哪
市醫(yī)院,腎內(nèi)科。
我瘋了一樣地沖出茶館,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醫(yī)院。
一路上,我和林晚的過往,像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中飛速回放。
她在我最低谷的時候,陪我吃糠咽菜。
她在我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她在我每次考試失利,失聲痛哭的時候,抱著我說:沒關(guān)系,劉哲,你還有我。
她給了我全部的愛,全部的溫暖。
而我,卻給了她最深的傷害。
我沖進醫(yī)院,在腎內(nèi)科的病房外,看到了那個熟悉而憔悴的身影。
林晚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手里拿著一份繳費單,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她瘦了好多,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那條我曾覺得刺眼的藕粉色連衣裙,穿在她身上,顯得那么寬大和落寞。
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林晚。
我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她緩緩地抬起頭,看到我,眼神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又變得冰冷和警惕。
你來干什么她站起身,想要逃離。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死死地禁錮在懷里。
對不起。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這三個字。
我抱著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對不起,林晚,對不起……我哽咽著,淚水打濕了她的肩膀,我全都知道了。對不起,我是個混蛋,我……
林晚的身體,在我的懷里,從僵硬到慢慢放松。
她沒有推開我。
許久,我感覺到我的肩頭,傳來一陣溫熱的濕意。
她哭了。
壓抑了十年,隱忍了十年的淚水,在這一刻,終于決堤。
她在我懷里,哭得像個孩子,那么無助,那么委屈。
劉哲……你為什么要知道……她捶打著我的后背,聲音里充滿了絕望,你讓我怎么辦……我們以后怎么辦……
是啊,怎么辦
我們之間,隔著兩條人命,隔著兩個破碎的家庭。
這份愛,太沉重了。沉重到足以壓垮我們每一個人。
我捧著她的臉,替她擦去淚水,看著她那雙被淚水洗過的,清澈又悲傷的眼睛,用我此生最堅定,也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林晚,別怕。
以前,是你一個人保護我。從今天起,換我來保護你。
過去的罪,我們一起背。未來的路,我們一起走。
幾天后,司法考試的成績公布了。
我通過了。以一個還算不錯的成績。
拿著成績單,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內(nèi)心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這張我夢寐以求的通行證,是用我妻子的血和淚換來的。它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背負著怎樣的罪孽和責任。
岳母的腎源找到了,很匹配。是許博文動用了他所有的關(guān)系。手術(shù)很成功,后續(xù)的康復(fù)治療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也需要一大筆錢。
我把我們僅有的一點積蓄全部拿了出來,又向朋友借了一些,勉強湊夠了前期的費用。
許博文也來看過岳母。他站在病房外,久久沒有進去。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著一場遲到了十年的贖罪。
我們誰都沒有再提當年的案子。有些傷疤,揭開一次,就足夠了。
關(guān)于王海東,許博文已經(jīng)將他收集到的所有證據(jù),通過特殊渠道,遞交給了省紀委和檢察院。我相信,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他最終會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正義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我和林晚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軌,但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永遠地改變了。
我們很少再像以前那樣開懷大笑了。也很少再規(guī)劃那些充滿玫瑰色幻想的未來。
我們之間,多了一種小心翼翼的默契。我們都刻意地回避著那個最沉重的話題,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維持著這段關(guān)系的平衡。
我開始在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實習(xí)。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好高騖遠,渴望著一夜成名,辦理驚天大案。我變得腳踏實地,從最基礎(chǔ)的法律援助做起,幫助那些像張叔一樣,無助又弱小的普通人。
我知道,這是我為父親,也是為我自己,選擇的救贖之路。
林晚辭去了她原本的工作,在醫(yī)院附近找了一份清閑的文職,方便照顧她母親。
我們的話,變得越來越少。
有時候,我們會在深夜里,不約而同地醒來。在黑暗中,我們能清晰地聽到彼此沉重的呼吸聲,和那份無法言說的壓抑。
我知道,她沒有走出來。我也一樣。
那道血色的鴻溝,就橫在我們中間。我們看得見彼此,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地擁抱對方。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回到家。
林晚不在。
桌上,放著一份已經(jīng)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書。
旁邊,還有一張紙條。
是她留給我的。她的字跡,一如既往的清秀好看。
劉哲: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穿著白襯衫,在陽光下彈著吉他,笑得那么好看。也想起了我們擠在出租屋里,分食一碗泡面的日子。那些日子很苦,但也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我愛你,劉哲。正是因為愛你,所以我必須離開。
許法官說得對,我給你編織了一個美麗的童話�?涩F(xiàn)在,童話破碎了。我知道,你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起你的父親,想起我的父親,想起那場事故。那份愧疚,會像毒蛇一樣,日日夜夜啃噬你的心。我不想你這樣活著。
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那么優(yōu)秀,前途無量。你不應(yīng)該被我,被這段沉重的過去所拖累。
忘了我吧。
就當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我們之間的那份失望,就讓它留在過去。請你,一定要帶著對未來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祝你,前程似錦。
林晚。
我攥著那封信,紙張的邊緣被我捏得發(fā)皺。
我沒有哭,也沒有去追。
我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的夕陽,一點一點地沉入地平線。
我知道,她說得對。
我們之間,回不去了。
愛,有時候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她的離開,是對我最深沉的愛,也是對我最殘忍的懲罰。
那一瞬間,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是失望。
那不是對她的失望,也不是對愛情的失望。
而是對命運的無能為力,對過往的無法挽回,一種深入骨髓,卻又無處言說的,巨大的、永恒的失望。
從此,山高水長,我們后會無期。
但我知道,在我的余生里,每當我仰望星空,都會看到一雙清澈而悲傷的眼睛。
它會永遠提醒我,我曾經(jīng)那樣深地,愛過一個女孩。
也曾經(jīng)那樣深地,傷害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