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章魚在海里搖擺著觸爪，跟�？蛘泻�，跟水母打招呼，跟鯊魚打招呼，跟看到的、聽到的、感知到的一切打招呼。
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回應(yīng)過他。
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捕獵，一個人發(fā)呆，一個人跟自己說話，甚至，想要一個人死去。
漆黑的海洋空間，只有他一個人的海洋空間，多么完美的地方。
他可以完全放空自己，攤開觸爪，沉睡，沉睡，直到永恒地沉睡。
在這一秒到來之前，章宇都沒有想過會收到這樣一份禮物。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從來沒有人給他這么多、這么多、這么這么多的東西！
于是他真的哭了。
感動的淚水從嘴角流了下來。
他吸溜了一下嘴角的“眼淚”，歡呼著沖進去，興奮地撲進彩色糖果堆里。
左邊拆一顆，右邊拆一顆，打個滾，全部塞嘴里！
好吃！
海洋生物快樂地在糖果堆里滾來滾去，把嘴里的糖咬得咯嘣咯嘣響，全部咬碎了咽下去，再滾到旁邊的另一堆里。
幸福得簡直要冒泡，把門口的賀旭都扔在了一邊。
感動是真的，饞也是真的，不沖突不沖突，嘻嘻嘻嘻。
從身下扒拉出一袋溜溜梅，章宇撕開包裝袋，扔了一粒進嘴里，連核帶肉一起嚼嚼嚼，渾身上下都洋溢著滿足的味道。
現(xiàn)在他反倒有些慶幸賀旭不是他的伴侶了。
畢竟賀旭對他這么好，他又在發(fā)情期，假如賀旭真是他的伴侶，他肯定會控制不住自己，激動到直接把賀旭纏起來交配。
是那種想把所有卵都送給他，就算他哭啞嗓子、哭暈過去，也不會停下來的程度。
熟練地掐了自己一把，把蠢蠢欲動的觸爪們?nèi)计厝ィ掠罘碜饋�，伸手去勾邊上的可樂�?br />
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賀旭喊了他一聲：“章宇。”
“怎么了？”繼續(xù)努力勾可樂。
“我還有一樣?xùn)|西要送給你�！�
“��！”還有好吃的？！
勾可樂的動作瞬間停住，章宇秒回頭：“是什——”
話音突兀消失，海洋生物看著伸到面前的東西，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一束……花？
就算它很紅，很香，很好看，那也改變不了它是一束花的事實吧？這能吃？？？
在章宇眼里，花這種東西，除了顏色以外，其他都長得一樣，他以前也沒關(guān)注過這東西能不能吃，但這畢竟是賀旭送的，所以應(yīng)該能吃？是不是有種食物叫鮮花餅來著？
所以這要怎么吃？直接上嘴啃？
他遲疑地看了看被遞到面前的紅色花束，有些猶豫著要不要接過來啃一口試試。
對面的人卻將他的猶豫當(dāng)成了另一種意思。
賀旭半跪下來，神色有些憐惜、有些心疼，更多的則是溫柔，他用這輩子最柔和的聲音道：“拿著吧，你沒想錯，就是給你的�！�
他將這一大捧紅玫瑰往前又送了一點，耐心地看著呆愣住的少年，等他把花接過去。
所以這個真的能吃？章宇猶猶豫豫地接過了花。
那就……吃一口試試？海洋生物看看花，又看看面前的人類，最終把目光放在了花上。
他張開嘴，正準(zhǔn)備往下咬時，面前的人突然道：
“章宇，我喜歡你�！�
“……”
張開的嘴張得更大了，章宇慢慢抬起頭：“……��？”
賀旭知道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所以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喜歡你。”
他半跪在少年身前，看著少年依然愣愣反應(yīng)不過來的臉，鄭重道：“很喜歡很喜歡，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喜歡了。
“對于之前打了你，還有掐你的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想報復(fù)回來，我絕無怨言。還有其他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也都可以對我說。
“上周一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拒絕了你，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只是我那個時候還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我意識到了，但是我不愿意承認自己喜歡你。再加上那個時候我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有點……我說這些不是為了推脫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再給我一個機會，一個喜歡你的機會�！�
章宇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
人類專注地望著他，用微啞的嗓音低低說著，大概是因為從未如此剖析過自己，人類的黑眸中時不時會閃過一絲窘迫，但卻一直沒有避開，始終在和自己對視。
一句話如電流般從他腦子里竄了過去，余音仿若拉長的拖尾，慢慢消失。
賀旭喜歡他。
“你愿意嗎？章宇？”面前的人在問。
賀旭在向他求偶。
“你愿意給我這個機會嗎？”
賀旭，要當(dāng)他的伴侶。
抱著花的手被輕輕握住，人類不知道看見了什么，嘴角忽然泛起一點笑意。
“你愿意，繼續(xù)喜歡我，跟我在一起嗎？”
“……”
此時此刻，章宇腦子里只能想起來兩件事。
這是他的伴侶。
認知在大腦中被呈現(xiàn)，
被傳遞。
皮膚變得滾燙，呼吸變得灼熱，觸爪蠢蠢欲動，
想破開偽裝，
掙脫束縛，抓住和他結(jié)為伴侶的人類，
纏住他的手腳，
包裹他的身體，
舔舐他的皮膚，
將每一滴淚水都納入口中。
瞳孔不受控制地向外擴散，
又在下一個瞬間縮回原樣。
章宇慌里慌張地站了起來，
紅玫瑰在匆忙的尾音中跌落：“我去上個廁所！”
賀旭愣愣看著他沖出去的背影，
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這是……太高興了？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想去把人拉回來，
剛走兩步又停住，
算了，
還是讓他冷靜冷靜吧。
想到剛剛卷發(fā)少年臉蛋通紅的模樣，
賀旭嘴角頓時翹得更高了，簡直要飛上天花板。
他心說他不就告?zhèn)�白，這小子至于害羞成這樣嗎？臉皮真薄。
全然無視了自己也是一副耳根通紅的樣子。
他好心情地留在教室里等，
倚在桌子上，一時換一個姿勢，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回來，有點急了。
正要去找，又立馬停住腳步。
不行，這小子本來就很擅長順桿爬，
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有事沒事纏著自己，撒嬌耍賴讓自己答應(yīng)各種要求，要是去找他，被他看出來自己這么在乎他，以后還不爬到自己頭上去？
這么一想，賀旭就按捺住了出去找人的心思，蹲在地上開始整理亂掉的花束和糖果堆，假裝自己很淡定。
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輕輕響起。
賀旭嘴角噙著笑，慢悠悠地拿著花回頭：“回來了？想好沒，要不要答應(yīng)……”
聲音倏然中斷，他瞳孔驟縮，噌的一下站了起來！
從門口進來的，并非是卷發(fā)娃娃臉、干凈愛笑的少年，而是一只漆黑龐大的軟體生物。
那些粗大滑膩的觸手從狹小的門中涌進來，速度極快，只回頭的一瞬間就擠到了他腳下。
賀旭甚至來不及轉(zhuǎn)身向窗戶邊跑，就被猛地纏住了腳腕，剩下的觸手緊隨其上，一眨眼就已經(jīng)攀上了他的腰，往其他地方迅速游走。
他驚怒道：“滾——”
聲音剛剛出口，賀旭就立即閉上了嘴。
不能喊，章宇就在不遠處，要是聽到聲音過來，肯定會被這個怪物發(fā)現(xiàn)，雖然他前兩次躲過去了，但這次不一定，他自己這么健壯都受不了這個怪物的折磨，還差點被殺，要是章宇被抓到，肯定直接就死了。
不能喊。
他緊緊閉著嘴，依然在拼命掙扎，卻一點聲音都不再往外冒。
甚至在防線失守、再也無力抵抗時，主動張開嘴，咬住了唇邊試探著想要入侵的觸手。
熟悉的甜液灌入喉嚨，賀旭死死咬著嘴里的東西，將悶哼聲全部堵在喉嚨里。
比以往更加忍耐，從里到外都是。
悶悶的鼻哼中漸漸摻進顫抖的哭腔。
一直抓在手中的玫瑰花束無力跌落，柔軟的花瓣散落一地，碾碎成泥，將白色的毛絨地毯染成一片靡麗的紅。
一塌糊涂。
那放開花束的手也步入了同樣的結(jié)局，緊繃著，松懈著，循環(huán)反復(fù)，直到徹底脫力，垂落下去，又被一寸寸纏住拉起，密不可分。
漸漸地，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眼皮無比沉重，想要合攏，想要躲避，卻一次又一次被喚起，被拉回。
混沌之間，他偶爾會想，章宇回來了嗎？他是不是就站在門口，從門縫里看著這一幕？看著他是怎么屈辱地掙扎，又是怎么可悲地沉淪的……
他想說，別看我。
但這樣的念頭只劃過一瞬，就被空白取代。"